第五章

    夏日的傍晚。空氣不再像中午那般炙熱,不時有徐徐的涼風拂過面頰。
    街道兩旁的路燈漸次亮起,整座城市都被染上了柔和的光暈,變得異常迷人。
    蘇河准點趕到了麗香園飯店。它的外觀裝飾異常大氣華貴,一看便知是個星級飯店。蘇河也只是匆匆地看了下,便從旋轉門進去了。
    顏夕穿了身耀眼的大紅色繡花連衣裙,蘇河一眼便看到了,逕直向顏夕坐的位置走去。
    蘇河沒有想到的是,還有個戴著眼鏡的陌生男人坐在顏夕旁邊,不禁愣了愣,顏夕看出了蘇河臉上的訝異,連忙解釋道:「蘇河,這是我大學校友,葉明暉,現在在醫院工作。碰巧,他也在這裡吃飯,我就叫他坐這邊了,不介意吧?」
    「沒關係。」蘇河先把小拎包放在一個空椅上,然後微笑著對顏夕說,臉上並沒有流露介意的神色。
    「葉明暉,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蘇河。在美國留學四年,剛回國。」顏夕給葉明暉介紹一旁的蘇河。
    葉明暉微笑著對蘇河說了聲「你好」,蘇河便也禮貌性地回了句「你好」。
    對葉明暉而言,眼前的蘇河穿著簡單,沒有眼下時髦女郎的妖嬈,但他卻能感覺到她內在的氣質。不可否認,蘇河確實是個美麗的女子,眉目清秀,眼中藏著讓人不易察覺的淡漠和隱隱的憂鬱。他想:也許,一個受過傷的女子便是如此。
    其實,這次的見面吃飯並不只是顏夕所說的「見個面吃個飯增進增進感情」那麼簡單,吃飯只是一個借口。在這之前,顏夕就已經和葉明暉說好了,要給他介紹一個清麗漂亮的女孩,也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蘇河。而這一切,蘇河都一無所知。
    顏夕知道如果自己很直白地對蘇河說,自己是要給她介紹男友才約她出來吃飯的,那蘇河是肯定不願出來的,基於對蘇河的瞭解,她還是對蘇河撒了謊,並叫葉明暉裝作他們只是恰巧在飯店遇見了。
    當葉明暉問及為何要這樣說的時候,顏夕便告訴了葉明暉這其中的緣由。她說,要介紹給他的蘇河是個曾在感情上受過傷的女孩,現在還沒有徹底走出原來被愛情傷過的陰影,不想接受任何感情,如果她知道自己這次要她來的目的,那她肯定不會來的。
    顏夕一心想要給現在還單身的蘇河盡快找個對象,她心裡很清楚,這樣對誰都好。再說葉明暉確實不錯,她對葉明暉說,如果見面後兩人能聊得情投意合的話,就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再讓她受傷。她還補充道,之所以這樣說,只因蘇河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葉明暉當時想,還沒有見著面又怎麼談得上情投意合?還說什麼要好好待她的話呢?後話就留在見面後再說吧。
    葉明暉學歷不低,長得又斯文,現在在醫院工作。要給他介紹對象的也不在少數,別人介紹是介紹了,可因為種種原因,他都沒有看上。也許是眼光太高了,就是沒有一個能讓他中意的。當顏夕說自己的好朋友是如何美麗優秀的時候,他想:見一面又不是什麼壞事,又有何不可,便來了。
    顏夕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蘇河看到有個陌生男人在會立馬走人,沒想到她非但沒介意還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擔憂的心一下子輕鬆了。
    「蘇河,這次你點菜,我埋單。」顏夕將服務生遞來的菜單放在了蘇河面前,讓她點菜。
    蘇河大致看了看,點了些顏夕喜歡的菜。
    菜上來了,清一色的素菜。不過,用獨具匠心的做法做出來的菜顯得很別緻,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垂涎三尺。
    「啊?不會吧?蘇河,你怎麼都點的我喜歡的?」看到不斷端上來的菜,顏夕大驚,不知不覺中心中竟湧起一股內疚,但只是一瞬,隨即便虎視眈眈地看著擺在面前秀色可餐的誘人食物。
    「這不說明我對你好嗎?是吧?」蘇河開玩笑地說,明亮燈光下襯得她一張白皙的臉龐愈發的皎潔、美好,如同圓月般無比耀眼,閃著迷人的光澤。
    「嗯,對我是特殊照顧,怎麼就沒有問我校友呢?看,我們只顧自己說話都把人家晾在一邊了。」顏夕故意瞥了蘇河一眼,語氣略帶責備地說。
    「不好意思。」蘇河似乎真的沒有太在意自己和顏夕說話的時候,身邊還坐著一個人,對於陌生人她一向態度很冷淡。
    「沒關係。」葉明暉笑道。不知是不是戴眼鏡的緣故,長相斯文的葉明暉與韓國影星裴勇俊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好了,先不聊了,吃飯吧!」顏夕說道。
    吃完飯,走出飯店。
    顏夕對蘇河說:「蘇河,我回去還有些事,先走了。」
    「好的。」
    「這樣吧,葉明暉好像和你同路,就讓他送你一程吧,怎樣?」顏夕為了給他們獨處的機會,提議道。
    蘇河不好推卻,看了看已經取好車的葉明暉,對坐在車裡的顏夕說道:「好的,那你路上小心。」
    「嗯,知道了。」顏夕開車駛向遠處。
    「上車吧!」葉明暉為蘇河打開車門,用手示意她上車,動作很紳士。
    「謝謝。」很客套的回答。
    蘇河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滿眼是夜城市繁華的景色,心卻是空蕩蕩的。夜晚的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很愜意。
    「蘇河,你現在從事什麼工作?」葉明暉問道。
    「在一家外企做文員。」
    「挺不錯的,辛苦嗎?」
    「不辛苦,反倒挺清閒的。」
    「那不錯,不像我們當醫生的,挺忙挺累。」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難處。」
    「這倒是實話。」認真開車的葉明暉微微地點了下頭,算是贊同蘇河的觀點,隨即又問,「那你工作中也是有一些難處了?」
    「嗯。」蘇河將投在窗外的目光轉移到車內,轉頭看著葉明暉,「你和顏夕是大學校友,那你們是不是很熟?」
    「也不是很熟,畢竟僅是校友而已,哪有多少時間在一起去瞭解對方呢?你認識顏夕多久了?」
    「四年。」
    「這麼久,是不是你在美國留學期間你們就開始認識了?」
    「是的。」
    「那你覺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葉明暉看了看眼睛始終盯在某一處的蘇河。
    「她啊……」當葉明暉問及顏夕是怎樣一個女子的時候,蘇河嘴角微微上揚,眼裡盛滿了幸福,一掃先前眼中的淡漠,「她人很好啊。我覺得她是一個值得讓人信賴的人,我有什麼煩惱都會跟她說。」
    蘇河真的很感謝顏夕,也很慶幸自己有顏夕這樣的好朋友。當時蘇河隻身一人來到異國,舉目無親,心裡充滿了迷茫。本來以為逃離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心情會好起來,可到了美國才知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那麼美好。直到遇見了顏夕,蘇河才可以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心事告訴顏夕。
    如果不是顏夕,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走出那些讓人痛得無法呼吸的記憶。正是有了傾訴的對象,所以心才不會像先前那樣痛。是顏夕一步步引導她慢慢地走出了疼痛的沼澤地,即使現在她仍有被愛傷害過後的陰影,但那些傷只要沒人揭穿,它便不會在自己脆弱的情感神經上生根、發芽。
    「是啊,顏夕給人很親近的感覺,絕對是個稱職的好朋友。」葉明暉說。
    和顏夕相處的時光像老舊默片般一一在蘇河腦中回放,那麼清晰,都是些自己無法忘卻的時光,裡面刻有兩個女孩年輕美麗的面容,刻有她們無數的快樂,而現在她們又在不知不覺中都年長了幾歲。
    歲月匆匆流逝,卻始終無法抹去蘇河對顏夕的感情,同樣,也無法抹去顏夕對蘇河的感情。
    也許,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感情:越過時光的變遷,依舊可以長久地存在。
    「可以告訴我你的手機號嗎?」葉明暉問。
    蘇河覺得他是顏夕的朋友告訴也無妨,拿出小拎包中隨身帶的筆記本,打算將自己的號碼寫上去,卻發現上面寫有自己的號碼,一愣,但隨即還是先將本子給了葉明暉。
    葉明暉看了看蘇河遞來的筆記本,笑著說:「我現在在開車,不方便拿著看,到了後再看吧。」
    蘇河彷彿沒有聽到葉明暉的話,筆記本依舊被她懸在半空,絲毫沒有拿回去的意思。
    「在想什麼呢?」葉明暉看著蘇河這樣的動作,便知她心不在焉了,不禁問道。
    蘇河似乎有些慌張地從愣怔中緩過神來,將懸在半空的筆記本放了下來,說:「沒什麼。」
    是他?蘇河想起了那個叫程灝然的男人,當時自己就是在這個筆記本上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給他的。好多天沒有見到他了,不過,見不到也是很正常的,偌大的一個城市怎麼就可能上演那麼多巧合呢?好像依稀記得他說過不久後他就要回美國了,說是要參加一場比較重要的網球賽了,不知他去美國了沒,應該去了才是。
    原來,與自己有過幾面之緣的人,當翻開某些有關他的東西的時候,自己還是會那麼清楚地記得。還好,她心底的那些痛沒有人提及,所以她的心才會如止水般寧靜。
    「我到了。」蘇河邊說邊把那個記有自己手機號碼的筆記本再一次遞給了葉明暉。
    葉明暉臉上露出一抹讓人不解的笑,接過筆記本將號碼記入手機,然後給蘇河打了個電話過去,看向身邊長相秀麗的蘇河,說:「看你一臉淡漠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個多麼沒有感情的人。通過短暫的交流,讓我知道了:其實你內心並非如你臉上所寫的那樣,你還是蠻有趣的。」
    「有趣?」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她,蘇河不禁笑出了聲。
    「既然我是顏夕的朋友,你也是顏夕的朋友,那我們也就是朋友了,是吧?」葉明暉利用簡單的邏輯推導出一段結論。
    「可以算是吧!」
    「嗯,你以後有什麼煩惱或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可以找我,我會盡力幫忙的。」葉明暉真誠地說。
    「好的。」蘇河並不討厭葉明暉,反而覺得他人還是挺不錯的,和他聊天時可以放心地聊,兩人彷彿是多年的好友般,聊得蠻投機的。
    兩人揮手,算是簡單道別。
    夜,逐漸轉濃。
    窗外,漆黑一片,連平時還零星掛在天際的星星也隱沒了。
    蘇河沒一點睡意,覺得無聊,便給顏夕打電話。
    「蘇河,到家了?」手機另一頭傳來甜美的聲音。
    「嗯。」
    「你覺得葉明暉怎麼樣?」顏夕有些急切地問道。
    「我們聊得挺開心的。」蘇河說。
    「那就好……」另一頭是猜不透的口吻。
    「一人待著真夠無聊的。」蘇河坐到真皮軟質沙發上,隨手拿起一個抱枕抱在懷裡,有氣無力地說。
    「那你有沒有想過再找個伴?」顏夕問,過了幾秒,又問,「葉明暉怎麼樣?」
    「顏夕,你別亂點鴛鴦譜,我和他是只能做普通朋友的那種。」蘇河有些不滿顏夕的說法,抱緊了懷裡的抱枕。
    「普通朋友也是可以變成情侶的,這就要看你們倆了。有些話也許你是不願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葉明暉是個不錯的男人,你不能因為那些陰影而不斷地排斥別人,知道嗎?有時,該適當要去接受的時候還是要去接受的。」
    「我說了,我和他就只能做普通朋友,你就別再說什麼了。」蘇河強調道。
    「不管是人還是物,有時,錯過了一時就會錯過一生。對於感情的事,你自己慎重考慮吧!我也是幫你提提意見。」顏夕說著這些大道理,試圖想讓對感情一直淡漠的蘇河能夠打開心扉,可看蘇河依舊我行我素,頗有些無奈地說。
    「感情的事我現在不考慮,該怎麼做我自己心中有一定尺度的。」
    「好吧!那就把一切都交給時間,也許,它會給我們每個人一個好的歸宿。」
    蘇河把懷中的抱枕放在沙發上,胡亂擺弄著,淡淡地說:「還是隨緣吧。」
    掛了電話的顏夕神情變得沮喪,像打了一場敗仗,很無奈地將手機扔在了軟軟的席夢思床上。手機在軟軟的床上彈跳了幾下便又落了下來,四周變得寂靜無比。
    蘇河,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再次去面對一份新的感情呢?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讓你走出原來的陰影呢?我要怎麼做才可以讓你漸漸淡出我的世界呢?那個愛你的人到底在哪個角落裡,為什麼還不從我身邊把你帶走呢?
    蘇河,蘇河,蘇河……
    為什麼自己腦中都是蘇河的名字,自己竟無法擺脫,像被中了咒。
    你的遠離才會換來我的幸福,而我的幸福也會是你的幸福吧?因為你說過我們會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以後,你會再次找到自己的幸福。當你幸福的那刻,我一定也會是幸福的,因為好朋友的幸福是可以共享的,即使我有時會很希望你可以遠離我的生活……
    窗外,一片漆黑,只依稀可以看到爬滿牆壁的爬山虎。那些綠色的生命不停地向四周蔓延、擴展,逐漸擴大它們的領域,緊緊地貼著牆壁,細小的籐與籐之間交錯著、糾結著。
    顏夕此時混亂的心緒猶如這些細小的籐般,互相糾結、纏繞,沒有盡頭。

《仰望幸福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