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大玻璃窗的外面,五彩的霓虹燈依稀閃爍,那個在短信裡自詡為「帥哥」的人,就坐在窗邊,直直看著江雪,眼底如同一潭秋水,深不可測。
他的眼神彷彿在說「你的秘密被我看穿了」,這讓江雪感到特別不自在。
他究竟是何時出現在這兒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到?
唉,不聽好友言吃虧在眼前啊!她的好友趙嬈早就提醒過她:「千萬別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不但隔牆有耳,而且『好話不出門,壞話傳萬里』啊!」
如果早知道他在這兒,她一定多說他的好話,比如他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哪,比如他好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總之,怎麼誇張怎麼來。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晚了。看樣子他早就「潛伏」在這裡了,裝成不認識她的路人甲,默默地在一旁偷聽她和林子揚的對話。這人簡直太壞了,內心太險惡了!
江雪一邊暗自慨歎人心險惡,一邊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悠哉悠哉地說:「這家餐廳也不是為你一人開的吧?我可是這兒的VIP。」
林子揚本想先去停車場取車,但突然發現江雪沒有跟來,不由得轉頭,於是他也看到了那個人,頓時一驚,「世捷?怎麼就你一個人?」
確實,平日裡喜歡呼朋喚友的鄭世捷,怎麼會一個人在餐廳裡喝悶酒呢?這實在不像他的一貫作風。
「子揚,你是在同情我嗎?真為朋友著想,就過來陪我喝兩杯。」他舉起面前的酒杯做盛情相邀狀。
「好啊。」林子揚不假思索就答應了,走到鄭世捷對面坐下。
如果被人拆穿秘密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一起就餐,心理素質就太強大了。但是江雪的心理素質還沒強大到這種程度。她抬頭看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江雪,你不是有事還需要世捷幫忙嗎?大家難得聚到一起,坐下來一起談談,談開了就好了。」林子揚想起了江雪委託他勸說鄭世捷的事情。
「這個……」江雪有些猶豫該不該留下來。如果這次鄭世捷同意撤銷訴訟也罷,如果不同意撤銷的話,她豈不是連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鄭世捷淡淡地說:「江小/姐不是討厭我嗎?子揚,你就沒必要強人所難了。」
江雪頓覺尷尬,他應該是聽到剛才她和林子揚之間的對話了。
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江雪思索了幾秒鐘,決定留下來,「哪裡的話,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這麼違心的話她竟然也能說得出口!
鄭世捷微微一愣,他顯然沒料到江雪會這麼說,但很快順水推舟,「好啊,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你先喝一杯如何?」說完他叫來服務生給江雪斟滿酒。
江雪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對手,可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整她,明知道她不會喝酒,還找理由讓她喝。其實,自從那次她喝醉了睡在他家後,她已經打算和酒絕緣了。
林子揚見江雪有些為難,幫她解圍:「我替她喝吧。」
「你為什麼要替她喝?你是她男朋友嗎?」鄭世捷揚眉問他。
林子揚一時答不上來。
江雪就知道鄭世捷不會輕易放過她。她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笑道:「鄭總讓我喝酒我能不喝嗎?不過,不知道,我喝完這杯酒,您能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鄭世捷笑了,「喲,挺會談條件的嘛!」
林子揚猜測江雪可能會說律師函的事情,助她一臂之力:「世捷,你不會這麼小氣吧?怎麼連美女的一個要求都不答應啊!要是我的話,別說一個要求,十個八個要求也立馬答應下來啊。」
鄭世捷深邃的眼睛看向她,「好吧。看在子揚的面子上,我答應你。」
「此話當真?什麼要求都答應嗎?」她微微抬頭,烏黑的眼眸在燈光下如同寶石一般璀璨。
沒想到她的眼睛如此迷人,睫毛翩長,眨眼的時候彷彿蝴蝶輕輕煽動翅膀,眸子晶亮澄澈,簡直比水晶燈還耀眼,讓人一時移不開視線。
他竟然看得怔住了,片刻才點頭:「嗯。」這樣的她讓他無力回絕。
江雪見他一口答應,自然很開心,端起酒杯,毫不遲疑地將一杯酒飲盡。或許是燈光太過閃亮,亦或許是酒太過芬芳,她的唇看起來如此晶瑩潤澤,像一朵嬌艷的玫瑰,上面還墜著閃亮的露珠。
江雪並沒有察覺鄭世捷正盯著她看,喝完不經意地伸出舌頭微微舔下唇邊殘餘的液體。這個細微的動作盡入他的眼底,他頓時覺得喉頭發緊,心癢難耐,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衝到大腦裡。
她舉起空杯子給他看,「我喝光了,答應我的事情你應該不會反悔吧吧?」
他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完全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只看到她的唇一張一翕,如同晨曦下悄悄綻放的花朵,惑人心弦。
「世捷,人家在問你話呢!」見鄭世捷只顧發愣,並不答話,林子揚提醒他。
他這才回過神來,「什麼?」
江雪不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麼,只當他這是故意耍賴,一下子急了,「你不會耍賴吧?」
他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微微扯下嘴角,「怎麼會呢?」
「世捷最講信用了,這點你就放心吧。」林子揚拍下胸脯,替鄭世捷打包票。
「知我者——子揚也。子揚,就沖這一點,我們也得乾一杯。」鄭世捷說著也不等林子揚回答,就拿過他的酒杯,給他倒滿酒。
「我喝不了這麼多,我還要開車呢!」林子揚想要推辭。
「子揚,這就不夠意思啦!剛才你還爭著搶著要替美女喝酒,怎麼,哥們敬你一杯就不給面子啊?」
林子揚只得接招,「好吧,你總是有理。來,乾杯。」說畢舉起酒杯,和鄭世捷的杯子碰了碰,仰頭將杯中酒喝光。
「咱哥倆好久都沒一起吃過飯了吧?今天怎麼著也得喝個盡興啊?來,來,滿上。」容不得林子揚商量,鄭世捷又給他添滿酒。
「真不能再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不行。」林子揚面露難色。
「俗話說得好,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倆關係夠瓷實吧,這點酒算什麼?」
林子揚瞭解鄭世捷的個性,他固執起來怎樣都說不通,於是不再推辭,「這是最後一杯了,再喝我就要酒後失態了,我不怕你見笑,就怕江雪看到,對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江雪看來,男人之間一起喝點酒很正常,她本來默默在一旁看他倆乾杯,這會兒林子揚提到她,她抬頭對他笑笑,「沒關係,我會裝作沒看見。」
「你看,美女都開口說沒關係了。子揚,今天我們定要喝個不醉不歸啊!」孰料,江雪說的話正中鄭世捷下懷。
幾杯酒下肚,林子揚已經支撐不住,醉倒在沙發椅上了。而鄭世捷卻沒事人一樣,悠閒自在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小李,你叫個代駕過來……地點在……」
交代妥當後,鄭世捷對江雪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怎麼辦?」江雪瞥一眼已經醉得人事不省的林子揚。
「他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會有人過來把他送回家。」
江雪有些猶豫,「他真的沒事嗎?都醉成這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鄭世捷微皺眉頭,「你就這麼關心他嗎?我說沒事就沒事,你就別為他操心了。你在餐廳門口等我,我去取車。」
「你喝了那麼多酒,能開車嗎?」江雪抬頭問他。
「你今天真是囉唆得可以。」他不耐煩地抓住她的胳膊,帶著她往餐廳門口走去。
「你結賬了沒啊?你不會讓喝醉酒的林子揚替你買單吧?」江雪邊問邊努力掙脫他的禁錮,誰知他抓得那麼牢,她竟然甩不開。
「我是這家的VIP,賬單直接從我卡上劃,一來就劃過卡了,你用不著擔心。」他盡量壓住內心的不滿,耐心地解釋。
「哦。」因為掙不脫他,她只得任由他拖著向前走。
到了停車場,找到他的車,他打開車門,將她塞進副駕座位。
車子開了一路,兩人竟出奇的沉默。
鄭世捷開了音響,目光盯著前方,眉頭緊鎖。
車內瀰漫著懶散的音樂,淡淡的酒氣,男人的氣息……江雪以前還覺得這車子的車廂挺寬敞舒適,此時不知怎麼竟然感到壓抑。她打開車窗,風呼的一聲灌進來,吹得她長髮飄飄。
已是初秋,風帶著些許涼意。他雖然喝了不少酒,意識卻很清醒。涼風吹散她的頭髮,絲絲長髮輕輕拂過他的手臂,在他的心湖漾起一片漣漪。他忽地想起她喝完酒舔唇的那個動作,轉頭看向她,她正安靜地閉目養神。由於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臉上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微微泛紅,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地落到她的唇上……
他突然猛踩剎車,將車停在路邊,之後,俯下身,握住她的肩,對著她的唇,狠狠地吻下去。她的唇如此柔軟,如此潤澤,混合著酒精和玫瑰的芬芳,他忍不住反覆吸吮,想汲取更多甜蜜。
江雪措手不及,還沒弄清楚狀況,雙唇已經被壓住。
他毫不憐惜地在她的唇上肆意蹂躪,灼熱的吻幾乎要燃燒她微涼的唇。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喝了點酒的緣故,腦中竟然一片混沌,想使力推開他,卻彷彿打在棉花上,完全不起作用。他卻依舊忘我地沉浸在這個熾熱的吻中,滾燙的吻甚至已經蔓延到她的耳後、頸上,他像個貪吃的孩子一般,迫不及待地索取她的溫存。
這是她的初吻,強烈的男人氣息和狂熱的吻一度讓她意亂情迷,辨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忽然感覺肩膀一涼,原來他不知不覺間已經擴大地盤,將唇舌覆蓋在她肩上,甚至輕輕咬著她的鎖骨,這種瘋狂像是在宣洩內心的不滿。
她使勁全身力氣,推開他,努力抑制內心的浮躁,平穩急促的呼吸,故作淡定地說:「你醉了。」
他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你聽見了嗎?」
她抽出手,「不要借酒裝瘋。你裝一次可以,再裝我就不客氣了。」
他微扯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深深地看著她,「你就那麼熱衷於跟男人約會嗎?」
她心想他一定醉得不輕,都在說胡話了,「你的手機呢?給我!」
「幹嗎?想調查我的隱私啊?」話雖這樣說,但他卻老實地將手機交到她手裡。
「我才懶得關心你的隱私,我不會開車,我只是想從你手機裡找出你的熟人,好把你送回家。」說著,她開始翻看他的手機,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通訊錄的第一個人叫「安琪」,而「安琪」的號碼居然跟她的手機號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她懶得深究,畢竟當前第一重任便是把身邊這個「醉漢」安全送達住處,否則還不知道他還會對她做出什麼逾矩的事情呢!
她翻到小李的號碼,正打算撥號,孰料手機被鄭世捷搶走了,「到此為止,不許再看了。我沒有喝醉,我清醒得很呢!」
她笑了,「往往喝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要不要趁他喝醉,剛好讓他答應撤銷訴訟的事呢?她的腦海中開始盤旋這個問題。雖然有些趁人之危,但是這是她最好的機會啊!
於是,她抬眼問他:「你答應我的事情作數吧?」
他鄭重地點頭,「當然。」
她樂了,「是什麼事情都要答應的哦!」
「嗯。」他再度點頭。
哈哈,完全按照她的計劃在走嘛!她在內心狂喜。
她鼓足勇氣說:「那麼……關於那幅畫……能不能不要追究美術館的法律責任?」
他的語氣驟然轉變,「憑什麼?」
她微微發愣,隨即又說:「憑你當時的承諾,你說過任何事情都會答應我的。」
「是的,任何事情都會答應,除了這件。」他認真地說。
「你說過你不會反悔的。」她還在負隅頑抗。
「我說過嗎?我記不得了。」他無所謂地笑道。
隨著「啪」的一聲,江雪已經揚手給了他一個巴掌,「無賴!你是全世界□!不但說話不算話,還借酒吻別人!你無恥!你卑鄙!你是衣冠禽獸……」江雪憤怒不已,有些語無倫次了。再這樣下去,她都覺得自己可以跟瓊瑤阿姨小說裡的女主相媲美了。
「罵夠了沒?」他伸手摸一摸被她打過的臉頰,笑了,「你是想在我的臉上留下你的痕跡嗎?」
「懶得跟你這樣的人說半句話,簡直是對牛彈琴。」說著她就去拉車門,打算離開。
他抓住她的手,「不要走!不許走!」有些霸道的口吻中卻帶著哀求的意味。
他到底有沒有喝醉啊?為什麼林子揚喝醉了就是沉醉不醒,他喝醉了卻是夢話連篇呢?
他將她按在座椅上,眼神迷離地看著她,「你就那麼熱衷於跟男人約會嗎?」
「什麼?」她很疑惑,他為什麼會再次問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那麼,他應該醉了?好吧,看在他喝醉,又被她打了一巴掌的份上,她就不計較他剛才的無賴行為了。
他放開她,嗤笑道:「昨天剛跟我約會,今天就跟子揚約會。原來你是這種女人啊!」
他的話裡帶著濃濃的醋意,她內心居然有絲絲竊喜。她這才知道自己也是愛慕虛榮的女子,和凡世間的大多數女子無異,都喜歡被男人捧在掌心,尤其是這個男人此刻看上去還是那麼英俊迷人,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眼神幾乎攝人心魄。她不喜歡他,甚至有時候還討厭他,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渴望被男人寵愛。儘管,她也搞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意,畢竟他總是真一句假一句的,令她捉摸不透。
「還有,當著別人的面叫我『鄭總』,是想故意和我拉開距離嗎?」他微微皺眉。
她不說話,低著頭,在思考,他說的是不是醉話。
「以後,你不許叫我『鄭總』,當著任何人的面也不許這麼叫我!你得叫我『世捷』!」完全不容置疑的口吻,完全命令的口氣。
江雪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是故意將他灌醉的嗎?」
他眉頭一揚,「原來你反應這麼遲鈍!難道我會讓他送醉意朦朧的你回家?送你這種小事,還是我來做好了。如果下次被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吃飯,對他的懲罰將不僅僅是灌醉酒這麼簡單。」
江雪頭越發大了,他說的時候邏輯清楚,語句連貫,哪有一點喝醉的感覺?只是,他剛剛說什麼?她反應遲鈍?她如果和林子揚一起吃飯,他還要懲罰林子揚?這個人到底講不講道理啊,明明當初是他親手將她推向林子揚的懷抱,難不成現在又反悔了?雖然她和林子揚做不成男女朋友,但他還是一個值得相交的好朋友啊!
她抬起頭,揚起眉頭看著他說:「跟誰在一起吃飯是我的自由,用不著你管。」
「你敢試試看!」他的眼神中透著一股狠厲,彷彿不聽他的話她將萬劫不復一般。
說完,也不待她回應,逕直驅車向前方駛去。
他開得輕又快,窗外的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窗外的一幢幢高樓飛快地向後退去,遠遠地被拋在身後。
後來,江雪在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鄭世捷關上車窗,從後排座椅上拿過毛毯,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身上。
江雪只記得她最終是被鄭世捷送回家的,而且還扶著她進了小區。他本想送她到家門口,但她說怕驚擾到母親,於是他沒有堅持,只說代他問媽媽安。她呵斥:「我媽不是你媽,別胡說!」後來的事情,她就記不得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或許,醉的那個人,其實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