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夏天尤為炎熱。
許亦菡特意穿上的小禮服染了層薄汗,所幸的是,進入豪華的酒店後,在充足的冷氣下,薄汗漸漸蒸發掉。
她是來參加好友李思聰的婚禮的,由於路上堵車,已誤了婚禮的開場。
到了婚禮大廳,許亦菡尋到了已安排好的桌位坐下,略略一看,桌上有她大學時的校友。
此時正值新郎新娘宣讀誓詞的時刻,場下很靜,唯聽見新郎深情款款的誓詞。那些發自肺腑的話,在這一時刻說出來,顯得尤為莊重、神聖。或許是誓詞太動人,或許是新郎說得太真切,新娘臉頰上有了晶瑩的淚水,彷彿閃著光。
誠懇、深情的話打動的不只有新娘,還有場下的人。在旁人低微的啜泣聲中,許亦菡的心微微抽動。
待新郎新娘宣讀完各自的誓詞後,許亦菡下意識地掃視了其他桌上的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忽然,她的視線在一處停頓了。
許亦菡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拽著裙擺,裙擺處頓時起了褶皺。她的眼中寫滿愕然,她不是沒有想過終有一天她還會遇見他,可是再見時她的心仍有劇烈的起伏。
斜左側不遠處的陳煥似乎比以前更加奪目了,刀刻般的臉龐愈發俊朗,他的眉目間有淺淺的笑意,堅毅的唇角微勾。幾年過去了,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有變。而亙古不變的是他那古銅色的膚色,健康又不缺乏男人味。
是了,這樣的膚色曾在許亦菡的生命裡停留了多少的時日,似乎已經很久了,久到此刻在她看來仍是那般熟悉。
可就是這樣擁有如此膚色的人是她最最不願意回憶的,也是不想見到的。
許亦菡的眼眸移向了陳煥身旁的女子,不看還好,這一看,讓她震驚不已。
那女子的身材、外貌跟她的好朋友秦曼君何其相像,只是髮型不同罷了。許亦菡拽著裙擺的手緊了緊,不知不覺中,手心已沁出汗來。
在陳煥側身湊近身旁女子的耳畔時,許亦菡慌忙轉過身,心劇烈地跳動,唯恐被他發現。
婚禮繼續進行著,各項環節都被安排得有條不紊。新郎新娘甜蜜地交換戒指、共同切蛋糕,場下的人們祝賀著歡笑著。
許亦菡端坐著,表情略顯僵硬,似乎沒有融入這場幸福的婚禮中。
婚禮進行到了拋繡球的環節。看著新娘手中的繡球,場下的眾人都來了精神,站了起來,還不由得踮起腳尖,雙手高高舉起。
美麗的新娘笑靨滿面,她手中的紅色繡球成了眾人覬覦的對象。不消片刻,按照慣有的禮節,她背轉過身,將繡球舉至頭的上方。
最緊張的時刻快要來臨了,台下的眾人都繃緊了弦。都說接到繡球是好綵頭的象徵,沒有結婚的人將會產生一段好姻緣。台下的人紛紛卯足了勁,一副躍躍欲試狀。而夾雜在衣香鬢影中的許亦菡遠沒有旁人興奮,甚至眼中有一點空茫。
繡球在空中呈現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大紅的絲綢越過人群,眼看著要落到一位小姐身邊了,她盡力舉高雙手,滿臉喜悅,卻不想繡球也越過了她,最終落到了許亦菡的身邊。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至許亦菡所在的位置,顯然,許亦菡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繡球嚇住了,放在身側的手慌亂地將其接住,繡球在她手中翻滾了幾下最終穩穩落定。
直到周圍傳來了眾人的鼓掌聲,許亦菡才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她哪裡料到繡球會拋到她這邊,對是否能接到繡球沒有半點指望,何況她的心思也沒有放在這上面。
在眾人的視線裡,許亦菡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頭扭向一邊。
「姑娘,你還沒結婚吧?這可是個好兆頭啊。」隔桌的一位長輩朝許亦菡說道。
「她啥時結婚了就謝天謝地咯,到現在連個男朋友還沒有呢。不過,依今天接到繡球的運氣看,估計她很快就要結束單身生涯了。」許亦菡的校友兼師姐郭婷接過話。
「亦菡,趁著這次的好運氣,趕緊找個男朋友,說不定你跟他很快就能結為連理呢。」大學時的舍友王雅說道。
她倆說得許亦菡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發紅,轉而,她面含微笑朝眾人說:「接到繡球算我幸運,不過,我希望這繡球能夠給在座的每一位帶來好運,都要快樂、幸福。」
關於男朋友,關於跟某人結為連理,這幾年裡,許亦菡都不曾去想過,婚姻這兩個字在她腦中還沒有形成鮮明的概念。如果接到繡球能給她帶來好運,未必是件壞事,可她卻開心不起來。
那些紛紛投向她的目光讓她很不自在,同時,她總覺得有個人一直凝望著她,幸好她的頭偏到了一邊,可她還是面紅耳赤起來,後背也開始發燙,她突然很想逃離現場。
「祝許亦菡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李思聰的話喚回了大夥兒的目光。
許亦菡趁著大家的注意力又重回新郎新娘身上時,將繡球交給了身旁的王雅。
王雅愣愣地接過,看著她轉身要離開,詫異地問:「你去哪兒啊?」
「洗手間。」
之後王雅還跟她說了什麼她沒聽清,只顧匆忙地走出了婚禮大廳。
大廳外遠比大廳內安靜很多,許亦菡如蒙大赦般長長地舒了口氣。是廳內的氣氛太濃烈,還是自己的心門太緊閉,她不願多想,定了定神,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走入洗手間,看著鏡中的自己,端莊優雅,白皙的皮膚上浮現出些微的紅暈。
許亦菡按了少許的洗手液使勁地揉搓著雙手,那些汗混在了泡沫裡,在水龍頭下,很快就連著泡沫一併衝去。
從手袋裡抽出紙巾將手擦淨後,許亦菡拿出化妝包,對著鏡子,補了下妝。其實,她臉上的妝容已無可挑剔了,她卻在臉頰處多撲了些粉,試圖掩蓋臉上透出的紅暈。
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走出來,胸口有些難受,仿若要窒息般。待她大口喘了幾口氣後方離開衛生間。
衛生間距離酒店的大廳尚有一段距離,在一處狹長的過道上,正當許亦菡要右轉時,有一個身影突然擋在了她的身前,她頓時一怔,停下了腳步。
擋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陳煥——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陳煥雙手抵在了牆上,將她禁錮在一方小範圍內,讓她無法走開。
兩人互相靜默著,陳煥微微啟開的唇好幾次欲言又止,終了,還是陳煥先開了口:「那一年你去了哪裡?」在幽靜的環境裡能聽出這聲音中帶了幾分哀怨。
「她是誰?」誰知,就在下一秒,許亦菡也開了口。
兩個聲音有瞬間的重疊,製造出更深重的哀怨。
很艱難的啟口,但終究要問。即使過了那麼久,積壓在心頭的往昔,像打不開的結,他們都在尋找那個解結人,試圖索取答案。
陳煥勾起嘴角,並不回答許亦菡,微微屈身:「那年你去法國了嗎?」
許亦菡比陳煥矮不了多少,他這一屈身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呼出的氣息彷彿就在許亦菡的耳畔。許亦菡下意識地往後縮,奈何身後是冰涼的牆壁,她只得無奈地抓著牆沿。
「你去法國了嗎?」陳煥見她不答,再次問了一遍。
「沒有。」許亦菡輕淡地回答。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隱瞞我?」陳煥語氣有些重,似乎比較氣惱。
「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問了。」許亦菡依舊顯得平淡。
陳煥見她這樣忍不住握拳在牆上擊了下,還沒等許亦菡從驚愕中回轉過來,陳煥已一個大幅度的轉身站到了許亦菡的身旁,倚牆而立的陳煥彎腰將雙手放在了膝蓋上,須臾,又有些無力地倚在了牆上。
怪不得當年他幾乎跑遍了整個法國也沒有找到她,怪不得他在法國那所大學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不要問?」陳煥輕笑聲,好似在嘲笑自己,又好似在嘲笑他人,站直身子,眼睛定定地看著許亦菡,「當初我們都已經說好了,就算你反悔了,不願意去了,好歹跟我說聲啊。」
「對不起。」聲音那麼輕,陳煥卻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陳煥語氣略微堅硬地說,轉而面色淒淒地重新倚到牆上。
「許亦菡……」許久,陳煥再次陷入欲言又止的境地,他有太多話想跟她說,更確切一點,他有太多的話想問她,比如說,「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你在哪兒工作」,甚至想問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嗎」,可他到底一句話都沒問。
「可以告訴我她是誰嗎?」若不是因為這個問題,想必許亦菡已經走開了。
「她是誰很重要嗎?」陳煥反問。
既然他遲遲不回答這個問題,許亦菡便不再問,轉身要走。陳煥剛想擋在她的面前,卻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不得已收住了手,訕笑了下。
許亦菡收回腳步,開始端詳面前的女子。
她遠看像秦曼君,近看亦是,尤其是她眉目間的神情,若是不細看,會讓她產生幻覺,讓她覺得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秦曼君。
這個想法不由得讓許亦菡心生恐懼,怎麼會,她怎麼會是秦曼君?秦曼君不是死了嗎?許亦菡咧嘴嗤笑,笑容中的苦澀顯而易見。
該女子身上有幾分傲氣,高高地昂著頭,隨即,她挽住陳煥的手臂,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朝陳煥說:「我找你很久了,原來在這裡啊,進去吧。」說完,眼睛斜斜地睥了下許亦菡。
看似不動聲色的雙眸不禁讓許亦菡心頭一顫,也許是她盯該女子盯久了,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她尷尬地朝他們抿嘴一笑,打算離開,卻因一句話再次收回了腳步。
「對了,陳煥你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
這裡就他們三人,不必多說,也知道該女子要陳煥介紹的是誰。
「許亦菡。」陳煥伸手指著許亦菡,然後,又指向旁邊的女子,「於佳寧。」
「幸會幸會。」於佳寧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許亦菡猶豫片刻,有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她不是秦曼君,只是一個跟她相貌很像的人,有什麼好怕的。許亦菡在心裡說服自己,但在握住於佳寧手的那一刻,她的手禁不住抖了下。
手與手輕微的觸碰,讓許亦菡觸摸到於佳寧掌心裡清晰的紋路,這些紋路跟秦曼君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於佳寧的要清晰許多。
許亦菡原以為忘掉的事還記得這麼清楚,就連這紋路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