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醉半醒之間

    傍晚,天邊的夕陽漸漸西沉。許亦菡憑依著欄杆,感受微風的吹拂。
    從酒店回來後,她喝了杯酸奶,希冀可以減緩體內的不適,可是效果甚微。琢磨著去睡會兒,但頭又著實昏沉,她便到陽台上來透透氣。
    她的住處還算清淨,周圍綠色植物也多,附近還有條河,在這樣的環境中能偷來半點涼爽。
    而那個鬧哄哄的酒店,雖然整個大廳裡冷氣十足,但她仍覺得燥熱,臉上像火燒雲般。
    跟於佳寧碰杯時,她喝的仍是橙汁,對方既然說了那樣的話,自己又何必為難自己?不過,於佳寧越是表現得那樣越讓許亦菡感到不安,她心之一角彷彿有某個因子在躁動,仿若火山口蠢蠢欲動的熔漿。
    透過於佳寧的臉,她彷彿看到了秦曼君的影子,明明知道她不是秦曼君,但她隱隱擔憂著什麼。
    終於等到了散筵,一出酒店,空氣中似有隱形的火在灼燒。下午兩三點正值最熱的時刻,太陽的光線格外耀眼,令人目眩,有的女士已拿出遮陽傘。許亦菡來得匆忙,沒有準備遮陽的東西。
    來往的車輛飛快地疾馳,捲起地上的塵土,四處飛揚,空氣中瀰漫起煙塵的味道。許亦菡的胃本來就不好受,這塵土再一攪和,她的口鼻也隨之難受起來,不禁讓她打了個噴嚏。
    跟大夥兒說了些必要的客套話,許亦菡就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而走到她要乘坐的公交站台還有段距離。
    不斷有車從她身旁呼嘯而過,汽車尾氣散發出的熱量一陣一陣地朝她撲過去。身著小禮服的許亦菡感受到□在空氣中的小腿的熱度,仿若被火爐炙烤著。
    除此之外,異常乾燥炎熱的天氣讓她覺得一陣胸悶,肚子裡還沒有消化掉的辛辣又在作怪,讓她覺得噁心。
    是的,噁心。那些酒精混著飯菜在她的肚子裡不停翻攪,還有撲鼻的塵土,乾燥的空氣,這一切都讓她快要喘不過氣。意識到自己快要嘔吐,她急忙走到前方不遠處的垃圾箱處。
    吐完後胸口還是不太好受,不由得乾嘔了幾下。
    這時,有人輕輕地拍起她的後背。許亦菡顧不上胸口的難受,扭過頭去,頓時愣住了。
    「你來幹什麼?」許亦菡揮開了陳煥放在她後背上的手。
    「你酒量不好,我過來看看。」陳煥將手背到了身後,訕訕地說道。
    「沒必要,要看就看你女朋友好了。」許亦菡這麼一激動,憋在胸口的難受頃刻而出。
    見許亦菡嘔吐得厲害,陳煥搖了搖頭,再度輕拍起她的背。不知許亦菡是沒有精力將其再揮去,還是已懶得那樣做了,她只是安靜地嘔吐完,將嘴角擦乾淨。隨即,她的面前出現一瓶已經擰開蓋的礦泉水,她打算視而不見,可對方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將礦泉水遞得更近:「拿著。」
    許亦菡嘴裡苦澀難當,她不想跟自己過不去,便接過礦泉水,猛地灌了一口。漱口的過程中,她聽到陳煥在耳畔說:「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
    終於覺得舒服多了,許亦菡擦了擦唇角,舉起礦泉水瓶,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一大瓶水沒了。
    「謝謝。」許亦菡說完作勢要走,陳煥拉住了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不用。」許亦菡看向陳煥的手,似乎在說「識相的話就把手拿開」。
    陳煥並不理會許亦菡的話,她眼神中的意思他也直接過濾掉,拽著她的手就朝他的車子走去。
    「陳煥,放開!」許亦菡的手在他的手心掙扎,可是她越是掙扎,那個寬大的手將她拽得越緊。
    「許亦菡,你安靜點行嗎?」陳煥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對許亦菡說。
    許亦菡一愣,繼而嘴角扯笑:「我安不安靜關你什麼事?」
    「與我有關。」說完,陳煥繼續拽著她往前走。
    面對陳煥如此的措辭和行為,許亦菡沒有丁點兒辦法,比力氣她比不過他,比耍嘴皮子她也不是他的對手,她便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她的手被他的手包裹著,安靜地置於他的掌心,掌心下的溫暖貼著她的手背,這樣的感覺好似來自多年以前,那般熟悉。
    手心的溫度,揭開了她記憶的一角,隨後又幻滅。
    「繫好安全帶。」兩人坐上車,陳煥邊說邊系安全帶。
    「酒後駕車屬違規行為。」許亦菡聞到了車內充斥著的酒精味。
    「還以為你醉得不輕,看來還比較清醒。」
    此刻的許亦菡清醒嗎?她無法回答自己。她只知道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肚子裡仍舊難受,嘴裡像嚼了黃連。
    見陳煥皺眉按了按太陽穴,許亦菡問:「要緊嗎?要是不行的話,我們各自打車回去吧。」
    「那點酒算什麼。」陳煥無所謂地擺擺手,而他臉上明顯有些微的紅,自他身上也散發出酒氣,細細地聞,還散發出一縷清香,好似沐浴乳的的香氣,兩種氣味混在一起,反而有了獨特的味道。
    陳煥說得很雲淡風輕,許亦菡又何嘗不知他在那一桌喝下了多少杯。他酒量大她是知道的,不過,那麼多的酒下肚就算不醉,胃裡也是不好受的。
    「別逞強了,如果難受的話就別開了。」許亦菡說。
    「你是在關心我嗎?」陳煥挑眉笑,看樣子精神不錯。
    「開什麼玩笑。」許亦菡不屑地說,「要開你儘管開,我上保險了。」
    「擔心自己小命不保?」陳煥誇張地笑了下,邊發動引擎邊說,「上了我的車,買保險很多餘,完全是資源浪費。」
    車子發動了,許亦菡不再說話,她將頭偏到右邊,靠在了窗玻璃上。
    「你住哪兒?」沒一會兒,陳煥問。
    「中南路有個建設銀行,你就在那兒停吧。」建設銀行離許亦菡的住處不太遠,步行過去也就幾分鐘的路程。
    陳煥稍微扭頭看了眼許亦菡:「你這樣做到底在躲誰?」
    兩人沒有聯繫的五年裡,陳煥一直想不通這個問題。她是想躲他還是想躲那些過往?如果僅僅是想躲那些過往的話,她又為何對自己一副不答理的模樣?
    許亦菡的眼睛依舊閉著,她能聽懂他的問話:「我沒有躲誰。」
    西部支教的三年,回到C市的兩年,她最不想聯繫的人就是他,那這算躲他嗎?她不知道,她也不願意去想。
    他跟她同學了十年,而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她希望他們從那以後僅僅是路人,毫無關聯的路人,僅此而已。
    如今她還是遇見了他,讓她憶起了那些過往。不願憶起的,想憶起又不敢憶起的,這些串聯在一起的過往像串在繩上的珠子,她希望繩子斷掉繼而這些珠子就會滾落,最好支離破碎,看不清珠子的原形,然後扔掉,任風雨侵蝕直至消亡。
    然而,過往不比珠子,它存活在人的腦中無法清除。
    「就算你不想見我,也用不著去西部支教,讓自己那麼辛苦。」酒宴上,陳煥雖然不跟許亦菡同一桌,但他的精力基本都放在了那裡,他會豎起耳朵凝神靜聽他們的對話,會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許亦菡,而這些她都渾然未覺。
    西部支教這一政策,在他們上大學那個時期,是國家積極倡導的,可以為西部的建設出上一份力,被分配過去的也都是一些比較優秀的人。當時,從電視上、報紙上到處能看到相關報道,陳煥看的時候也只是粗略地掃過,他從來都沒有想去的念頭,對這些也絲毫不感興趣。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許亦菡竟成了西部支教中的一員。
    西部環境之惡劣他是知道的,在平原地區生活慣了的許亦菡能適應那裡的生活嗎?無論是生活條件的差異還是高原反應,這些都是她所要面對的問題,但是她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去西部,而且沒有通知他。陳煥不明白她是真的想為國家出份力,還是僅僅想換一個地方從此遠離他的視線。
    「你認為我是因為你才去西部的?」許亦菡睜開眼,嗤笑了聲。
    「為了躲我,為了逃避,不是嗎?」陳煥反詰道。
    「是又怎樣?如果不是你,秦曼君會死嗎?」被陳煥激起了不想回憶的往事,許亦菡的臉上不禁露出神傷之色。
    「我承認當年都是我的錯……」陳煥似乎也被舊事圍繞,蹙眉,握緊了方向盤,語氣變得格外低沉,甚至還夾雜些許哀傷,「是我對不起她。」
    「好了,不說這些了。」許亦菡不想讓彼此都陷入悲痛的回憶裡,轉移話題,「去西部是我臨時做的決定,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所謂的習慣,需要多久才能習慣只有她自己才知。
    「那你在那兒待了多久?」
    「三年。」
    「三年?」陳煥自顧自地笑起來,接著嘲諷般地說了下句,「你怎麼不在那邊待上十年、二十年,最好……」停頓下,收斂笑容,「最好你有本事別再回來啊!」
    「我在那邊待幾年關你什麼事,回不回來也是我的自由。」許亦菡面無表情地說,而內心卻起了細小的波瀾。
    幾年過去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時不時會跟她抬槓,惹她不快,此刻正是如此。
    她並沒有打算一輩子窩在那個地方,從開始就沒有打算過,那裡只不過是她當初暫時逃避的地方。
    「對,你說得沒錯,回不回來是你的自由。你倒是一走了之了,別人呢?」
    「你說的別人是你吧?」許亦菡坐直身子,靠到座椅上,看似悠然地說,「你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我走了你身邊不是照樣有了佳人美眷。」
    「那不一樣。」陳煥輕輕地說。
    許亦菡稍稍一怔,旋即問:「她對你來說也無足輕重嗎?」
    「……」陳煥沉默了好一會兒,啟唇說,「只要不是你在我身邊,是誰都一樣。」
    這句話無疑在許亦菡的心頭激起了層層漣漪,水波般漾開。
    然而,誰都知道,時過境遷後,不論什麼,都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漸遠去,何況……那薄脆如瓷的感情,那還沒開始就已宣佈告終的感情。它怎會抵擋得住時間的洪流?
    許亦菡不是自作多情之人,淡然一笑後說:「如果都一樣的話,你為什麼選她?」
    「……」陳煥竟一時語結。
    「你選了她,當初為什麼不選秦曼君?」許亦菡看著陳煥說。
    「是的,假如我選了她事情就不會那樣了。」陳煥苦澀地彎起嘴角,「不過,再回到當初,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想,我仍不會選她。」
    若是當年陳煥接受了秦曼君,故事是不是有另外一個走向?結局會不會被更改?可世間之事沒有假定,發生過的事無法重來一遍,逝去的人也無法再回來。

《愛在時光裡流轉(愛為你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