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打擊

    夜幕籠罩著大地,秋風瑟瑟。
    豐華醫院門口。
    「小兄弟,這次春妮的事情,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要不是你,春妮這孩子估計大半輩子就要被毀了……」許文剛緊緊握著林宇燃的雙手,滿臉都寫著「感謝」二字。
    「伯父,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其實,這次您應該感謝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叫許秋露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她能及時把她的血輸給春妮,恐怕……」
    「許秋露?」許文剛的臉色突變,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是啊。難道伯父您認識她?」許文剛的表情被林宇燃看在了眼裡。
    「不……不……我不認識她。」許文剛結巴起來,但很快調整好狀態,「我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因為跟我們家春妮的名字比較像。」
    「是啊!一開始我看到她的名字也覺得跟春妮應該是姐妹的。後來才發現,她們倆不僅名字像,長得也比較像,而且,居然都是世界罕見的那種血型。說起來,秋露跟春妮還真是很有緣分呢!」林宇燃說這些的時候,與秋露有關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回放。她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鑽進自己的生活裡,並且佔據了自己那顆心的呢?
    聽了林宇燃的話,許文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因為他知道,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他在心裡歎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也躲不掉,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小。
    「伯父,您怎麼了?不要緊吧?」林宇燃也察覺出了許文剛的不對勁。
    「沒……沒什麼。對了,小兄弟,你知道許秋露現在在哪裡嗎?」
    「您是想專程去感謝她嗎?她剛好也在醫院休養,您要是想看她,我可以帶您過去。」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林宇燃帶著許文剛走向秋露所住的407病房。
    推開門,望向秋露的病床,卻發現秋露床上已經空無一人了,被子也已經疊得整整齊齊的了。她莫非已經不辭而別了?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每次都視自己的感覺於不顧?怎麼可以在自己想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把自己撇在一邊!真過分!林宇燃不由得心裡有些惱火。
    「伯父,您先在這裡等我!」說著,林宇燃跑出去。
    林宇燃找到了當天值班的護士,問她:「請問407病房的許秋露已經出院了嗎?」
    「是啊!她已經過來登記過了,一位先生將她接走了。」
    「一位先生?」難道是楊帆將她帶走的?
    「是的。」
    「他們大約什麼時候走的?」
    「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了。」
    「哦。謝謝!」林宇燃的臉色很不好看。
    豐華醫院四樓的走廊。
    許文剛背著雙手,焦灼地踱著步。
    二十多年沒見了,不知道她還記得自己不?見到她時,該說什麼才好呢?問她和她的母親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還是說對不起她們母女倆……
    「伯父,秋露已經出院了。要不您先回去吧,改天有機會我再幫你們聯繫見面。」林宇燃的到來打斷了許文剛的思緒。
    「哦……」許文剛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望。
    這二十多年來,說一點都沒有想她們娘倆,那是假的。他也曾想過倘若偶爾在街頭邂逅她們會是一種怎樣的光景,但,只是想想而已,並不敢相信真的會有那麼一天遇到了,而且還是用這樣一種方式:始終讓他覺得虧欠她的方式。
    路燈下,略顯蒼老的背影。
    許文剛老了,不復當年的英俊瀟灑。白髮也漸漸染上他的額頭。是歲月的摧殘,還是精神的折磨,只有他心裡最清楚。
    他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看來是非得見見她不可了。
    「秋露!快醒醒!有人找你!」依依使勁推著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秋露。
    也許是最近太累的緣故吧,身心俱疲,秋露甚至在最喜歡的《國際貿易學》課上睡著了。
    「哦。」秋露揉揉眼睛,望向教室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陌生是因為自己從來都沒見過;熟悉是因為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你就是許秋露嗎?」中年男人將秋露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通。
    「是的,叔叔。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秋露邊說,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沒辦法,實在太睏了。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吧。餓了沒有?喜歡吃什麼?我請客。」
    秋露也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因為她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這回事,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得提高警惕才對。
    在確定他不像壞人後,秋露提出了疑問:「叔叔,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我們以前……見過面嗎?我怎麼覺得你這麼眼熟呢?」
    「你的疑問,過會兒我會幫你一一解開的。我們先找個地方,邊吃邊談吧。」
    「好的,那我們就到附近的『紅辣椒』吧,那裡的菜還不錯哦!」
    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陌生叔叔還是沒有跟秋露說為什麼找她。他就那麼微笑著望自己,眼睛裡滿是慈愛。
    他給秋露的感覺很親切,這種親切的感覺像……像爸爸。不知為什麼,秋露會有這種感覺。爸爸,多麼陌生的詞語,從來都沒有喊過的詞。竟然就悄悄地從心裡滋生了出來,像野草一般,肆意地生長,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將這兩個字脫口而出,這是個從來沒喊過的名詞呵!
    「叔叔,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找我出來呢!」秋露見他遲遲不開口,忍不住問道。
    「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再告訴你。」
    「可是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就沒有心思吃飯啊!」
    「如果告訴你為什麼,你恐怕會更沒有心思吃飯。先吃飯吧,孩子,菜都快涼了。」許文剛夾起一塊排骨,塞到秋露的碗裡。
    「嗯。」秋露不再勉強,埋頭吃了起來。心裡卻一直忐忑不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許文剛要了一瓶白酒,他胃不好,已經好久不喝白酒了。但是,今天是個例外。只有藉著酒勁兒,他才有勇氣把那個故事講出來。
    看著秋露吃得很開心的樣子,許文剛的心裡一陣辛酸。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倆肯定受了不少苦。他的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秋露。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講完之後,你就會明白一切了。」
    「好的。」秋露今天吃得很快,就是想盡快知道事情的緣由。
    「二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妻,他們的生活不是很好,卻很恩愛,他們婚後生下了一對可愛的姐妹。丈夫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外出打工。打工的過程中出了車禍,受了重傷,被一位好心的姑娘救起。但是那位姑娘卻愛上了那個丈夫,並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這讓他非常感動。漸漸地,丈夫也對那個姑娘動了心。於是,他回家後,跟自己的結髮妻子提出了離婚。法庭最後判決,夫妻二人各帶一個孩子長大,姐姐被判給了爸爸,妹妹被判給了媽媽。後來丈夫帶著孩子與救自己的姑娘結婚了,丈夫怕孩子在後娘面前受委屈,就把孩子送到奶奶家……」講述這段故事時,許文剛滿臉的感傷。
    「這個故事與我有關嗎?」秋露打斷許文剛,因為她實在不明白這位叔叔為什麼要跟自己講這個故事。
    「有關,當然有關。孩子,我就是故事裡的丈夫,而你,就是故事裡的妹妹。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春妮是你的親姐姐。不然,你們的血型怎麼一樣呢?這次你姐姐的命還是你撿回來的呢!你姐姐是春天生的,所以取名『春妮』,諧音『春泥』,取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你是隔年的深秋生的,為了和姐姐的名字對應,所以取名『秋露』。你們倆的名字都是我取的。秋露,你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聽你叫我一聲『爸爸』,當然……這對你來說有些為難,我不會勉強的。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叫我叔叔吧。」雖然這麼多年沒有見到秋露了,但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永遠無法更改的,許文剛對秋露不僅有愧疚和責備,更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父女之情。他其實一直以來都牽掛著他們母女倆,但礙於面子,也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所以一直沒有與他們聯絡。
    「不!不是……你一定是編劇,在編造劇本,對不對?」秋露的眼裡滿是驚訝,不住地搖頭。她不敢相信這個故事,更不敢相信一直以來的情敵——春妮竟然是自己的親姐姐!
    「孩子,是真的!我真的是你爸爸!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在自責和愧疚當中……」許文剛皺著眉,額上的皺紋更深了。
    「不!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經死了!死了的爸爸才不要我!死了的爸爸才從來不會找我!死了的爸爸才不管我和媽媽過得好不好!」秋露一邊搖頭,一邊激動地說,大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秋露,不要難過,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們母女倆的。你媽媽現在還好嗎?」
    秋露邊哭邊搖頭。一想起媽媽,她就會心痛,因為媽媽過得很不好。
    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媽媽讓她在報告高考志願時全部填報這個城市了。因為媽媽的心在這個城市啊!媽媽讓自己來這裡,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和姐姐嗎?為什麼這一切媽媽都不告訴我呢?媽媽一定承受了太多的苦,她明明知道爸爸的下落,卻還是堅持一個人將自己拉扯大,遇到困難也不來找爸爸,告訴他她的苦衷。
    但是,這樣的媽媽更加讓秋露肅然起敬啊!一個被丈夫拋棄了的女人儘管一直深愛著丈夫,但還是不會向他低頭,所有的苦都一個人吞下。
    她哭不是因為無法接受春妮是自己親姐姐的事實,而是因為自己的爸爸竟是這樣無情的人。她是為媽媽而哭。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下次,我還會過來看你的。」許文剛拿出一個信封,裡面裝著一萬元現金。
    「免了!你以前沒有介入過我的生活,我希望,以後你也不要介入我的生活。我不想看到你。」秋露擦乾眼淚,然後大聲喊道,「老闆娘,結賬!」
    「說好我請客的。」許文剛伸手阻攔秋露付錢。
    「我可承受不起。」秋露固執地去掏錢包裡的錢。
    「這次我付好嗎?就當我代春妮感謝你。求你了……」許文剛懇求地望著秋露,「我已經欠你們太多了。」
    那種眼神讓秋露的心軟了下來:「好吧,看在你跟許春妮父女情深的分上,我也不為難你了。不過,我還要請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忙。」
    「你肯定能做到的!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永遠不要再來找我!」秋露扔下這句話,拿起包,起身離去。
    「為什麼?」許文剛跟了出來。
    「因為我恨你!我恨你!」秋露的眼淚奔湧而出。
    爸爸,爸爸。為什麼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曾出現?別的小朋友欺負我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生病臥床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悲傷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和媽媽為了謀生拚命打工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出了飯店後,秋露的心情無比低落,她想打電話給媽媽,想問她,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又不敢打,她怕勾起媽媽傷心的回憶。
    她去超市瘋狂地購買了一堆零食,然後把依依叫出來。
    兩個人就坐在一個安靜的茶吧,邊吃零食邊聊天,當然,更多的是秋露在訴苦。
    「他說他是我爸爸,真的很莫名其妙哎!」秋露邊往嘴裡塞薯片邊鬱悶地說。
    「你不要這樣想啦,寶貝。說不定他有他的苦衷哦!你以前不是一直在想像爸爸的樣子嗎?現在見到他了,應該高興才對啊!」依依竭力安慰秋露。
    「可是……我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啊!」秋露一臉沮喪,仍不忘往嘴裡猛塞零食。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把自己當成一個勇敢的戰士,而這些零食就是她的敵人,她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將這些敵人一一消滅。
    「是因為聽到春妮是你親姐姐所以感覺失落嗎?所以感覺林宇燃肯定追不到手了?」
    「這……也算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吧。真的很不能接受她是我姐姐的事實,從來沒有想像過的事情居然發生在我頭上,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議啊!我都快崩潰了!」
    「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壞啦,你想啊,你現在不僅有了爸爸,還多了一個姐姐,一家人有了團圓的機會,家和萬事興嘛!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令人高興的呢?一個小小的林宇燃只能與愛情掛鉤,但是親情可是更重要的哦!收穫了親情,就擁有了一切!」依依儼然一個小小的哲學家。
    「真的嗎?」秋露的耳朵根特別軟,聽依依這麼一說,好像還真的像那麼回事了,好像自己該笑而不該哭,可是最受委屈的人是自己最最親愛的媽媽!就是那個負心的男人拋棄了媽媽哎!所以,還是不原諒他好了。秋露恨恨地想著。「那我該不該接受他的施捨呢?他給我的錢我拿在手裡覺得燙手,很想還給他呢!」
    「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他是你爸爸哎!爸爸給你錢怎麼能叫施捨呢?那叫關心!總之,你不要想那麼多啦!你沒必要因為春妮是你的姐姐就放棄對林宇燃的追求,也沒必要因為你爸爸曾經拋棄過你媽媽就拒絕見他,拒絕他的關心。他畢竟是你的爸爸嘛!」
    「那我該怎麼辦?」秋露還是有點茫然。
    「既然他是你爸爸,春妮是你姐姐,就勇敢地接受這個事實啊!既然你愛林宇燃,就勇敢地去追啊……」
    「那你以前還鼓勵我接受楊帆的愛意!」秋露不滿地說。
    「那不是因為有人給你發威脅信嘛!我怕你因此受到傷害。再說,那個時候林宇燃也對你沒有意思啊!現在不同了啊!現在他愛的人是你,不是春妮!這才是事情的關鍵所在!兩情相悅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首要條件哦!所以,現在林宇燃的心思在你這邊,你還要將他放棄,將他拱手讓給別人,你這樣做是不是太愚笨了一點呢?」
    「可是……我總感覺他的感情飄忽不定的。而且我對自己真的沒把握,對他所說的話也有所懷疑。他說過討厭我,說過喜歡我,但我不知道哪句話才是真的。而且,春妮因為我和他的緣故才會受到傷害,所以……我覺得他不會選擇我的,他們十二年的感情擺在那裡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啦!林宇燃既然對你那麼真誠地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就說明他不是在說謊。他對你是有真感情的,至少,他在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是愛你的。而現在,他在春妮身邊,很可能是出於一種責任,出於一種愧疚,而不是因為愛春妮。」
    是這樣嗎?他那麼無微不至地照顧春妮真的僅僅是出於責任與愧疚嗎?如果真的是那樣,他若再來找自己,說他喜歡自己,該怎麼辦才好呢?

《等待花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