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然
雪嵐突然問再也坐下住了。她上樓去取下自己的傘,直直地走入雨中。泌涼的雨絲如夢如霧,幽幽自她身側飛過。她的心情亦是零亂如雨,在渾沌中有著淒清。散步對於抒解她的心情並沒有什麼幫助,甚且加重了那隱微熱的心痛。她只有長長地歎息,再歎息。
到了下午,她實在忍不住了。想見伯淵的心渴切得令她心痛,而他一直都還將自己關在房子裡。她踱出了自己房門,正看到女傭佩佩端了個茶盤上樓來。
「紀小姐。〕佩佩招呼道:「我給少爺端了一些咖啡和點心上來,您要不要也來一些?」
「不用了,謝謝。」雪嵐對著她微笑,而後腦子裡靈光一閃,她說:「來,托盤給我。我端進去給他。」
佩佩側了側頭,眼-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她什麼也沒多說,只是將盤子交給了雪嵐,自己下樓去了。
雪嵐深深地吸了口氣,舉起手來敲了敲門。伯淵不耐的聲音自門後沉沉地傳出:「進來!」而她在自己有時間反悔之前推了門,跨入房間。
老天,這是個什麼樣的房間呀!床上地上堆得各式各樣的報告和書籍,桌上攤著一大張地圖,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草稿。字紙簍已經滿出來了,四周還散著一些雜七雜八的紙團。〔你到底在忙什麼呀?〕
〔寫論文呀!〕他不耐地道:『我要的資料今早才寄到,而我還有一大堆統計資料要做,還得整理一大堆摘要……〕他掠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照目前的進度看來,我至少得在房裡待上一個禮拜!〕
〔需要我幫忙嗎?〕她的話衝口而出。
他聳了聳肩,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然後接過她手上的盤子,開始四下張望,不曉得要把東西放哪裡去好。他的眼睛轉了半天,結果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其實沒那麼糟啦,〕他自衛地道:〔起碼我很曉得自己要的東西都擺在哪裡。〕
雪嵐笑得像一朵春花。〔呵,是呀,我真懷疑你今晚要睡那裡!〕
他的眼睛裡火光一閃。〔你建議我睡哪裡呢?嗯?〕
紅雪立時佈滿了雪嵐的臉。她無措地低下頭去,閃避他的眼睛。伯淵盯著她瞧了半晌,然後回過頭去,將盤子放在打字機的蓋子上。〔我要開始工作了,雪嵐,你回去吧。〕他澀澀地道。
雪嵐遲疑了一下,勇敢地道:〔可是我想幫你。〕
『真的?』
『不然我幹嘛這樣說?』
這回輪到他遲疑了。〔我工作的時候很不好相處的哦!可別說我沒警告你!〕
〔不要緊的。〕她溫柔地道:〔我覺得你一向逼自己逼得比誰都凶。〕
伯淵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眼睛裡有著震驚。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問:『你會不會英打?』
雪嵐點頭,突然間好高興自己學過這門技術。她大三升大四那年暑假,因為顧慮到就業後,或者是出國留學都用得著,所以努力學了一陣英打,還學得很不錯呢!想不到會在這個峙候派上用場。
伯淵笑了。〔好,待會兒請老王再給咱們弄張桌子來。你可以幫我把這些草稿打起來,那樣,等我要作修正的時候就會容易很多。等到修好了,再把它們打出來。〕他不大滿意地瞪著那台打字機:〔我早該去買個電腦的。那會省事得多。不過我一年在這裡待不到幾天,〕他聳了聳肩。〔好啦,開始吧!〕
剛開始的峙候,雪嵐的工作進行得很慢。因為伯淵的筆跡稜稜角角,不是很好認:而且他所用的英文對她而言難了一點。雖說她的本科也是歷史,但裡頭還是有好多專門術語她聽都沒聽過。但她全心全意地努力,漸漸地進入了情況。兩個小時以後,伯淵喊了她兩次,才把她給喊醒:〔吃飯了,雪嵐!〕
〔先等我把這一句打完……哈,又打完一頁了!〕
他把這一頁紙張拿起來,很快地瀏覽了一遍。〔打得很好。〕微笑:〔你被僱用了。〕
雪嵐笑著將額前一輅亂髮撥開,而後皺著鼻子看看自己滿是墨漬的手指:〔我最好回房去洗個手。否則阿姨只怕不肯讓我上桌吃飯了!待會兒見,伯淵。〕
〔你今晚還能不能和我一塊工作?〕
〔好啊!我很想盡快把第一章弄完呢!〕
他沉吟著看她,突然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雪嵐?〕
〔我喜歡這個工作,它很有挑戰性。〕她老老實實的說。
〔噢!〕他垂了一下眼睛。雪嵐本能地感到他不滿意這個答案,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她的眼睛無助地亂轉,而後看到了書架上的相片。〔那是你媽媽,對不對?〕她問;並不是刻意轉移話題,只是對他的好奇心壓過了一切。
〔嗯。她在我五歲那年死了。〕他沉沉地說。
〔我知道,王伯伯都和我說了。關於你媽媽的死,還有魏伯伯怎麼待你……〕伯淵皺了皺眉,嘴裡咕嚷了一句『真多嘴』之類的話。雪嵐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伯淵,我知道這話聽來很傻,但我真的很為你難過——〕
〔用不著同情我!〕他暴躁地道,然後努力地克制自己:〔你不是要回去洗手嗎?〕
〔意思是你不想和我討論這件事?〕
他哼了一聲。雪嵐皺著眉,對著他搖了搖頭:〔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像鴕鳥嗎?為什麼不乾脆把事情談開呢?〕
〔哦?你建議我做些什麼?像連續劇裡演的那樣,跑去抱著我父親,告訴他說我愛他嗎?〕他吼了出來,眼睛裡滿是怒氣。
〔但那說不定會有用的啊!〕
他死死地瞪著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十歲那年就試過這個法子了!結果是,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我送到高雄的姑婆家,待過了剩下的整個暑假。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再也不做這樣事!你滿意了嗎?雪嵐?〕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心口疼得絞成了一團。〔對不起,伯淵,〕她低聲說著,低下頸去看他衣上的紐扣,以免他看到自己的臉色,水氣不受控制地浮移上來,瀰漫了她美麗的眼睛:〔我不應該干涉這些事的。這些……本來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沒有。〕他柔聲說道,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那你為什麼這樣難過呢?〕
她當然知道原因何在,她愛著他呵!可是她怎麼說得出口呢?因此她只有無言地、被動地看著他,看著他深沉的眼睛,專注的凝視……她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而伯淵突然同一把將她攬進了懷中。〔天哪,雪嵐,當你這樣看著我的時候,〕他啞聲說道:〔我就想緊緊地抱著你,再也不要放你走了!〕
雪嵐無言地偎進了他的懷裡,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體味,感覺到難言的歡悅流串了她的全身……
就在這時候敲門聲響了。〔吃飯了,伯淵少爺!〕佩佩在外頭喊。伯淵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了她,提高了嗓子應道:〔就來了!〕他低下頭去朝著雪嵐微微一笑,而她的心幾乎要飛了起來。她是那樣地愛著他呵!而他說……他說他再也不想讓她走了!可不可能他——終有一天也會愛上她呢?
接下來的兩天對雪嵐而言,簡直是一個成真的夢想。她整天都和伯淵在一起工作。而她讀得愈多,瞭解得愈多,就愈受到這論文的吸引。她提出的問題愈來愈多,也愈問愈精確。伯淵似乎對她的發問全然不以焉忤,常常停下來和她討論一個觀點,一個問題。當他們各自埋頭工作的時候,那氣氛是寧靜而和諧的。已經完成的論文在他們之間愈堆愈高,令雪嵐十分有成就感。而她也一日比一日更加明白;她對伯淵的愛已經不止是由於他的性格所吸引,還多了更深刻的東西:心靈的相知,智慧的相契,以及——生命目標的一致。
那天傍晚,雪嵐剛剛校完了一頁,伯淵走到她身進去看她進行得如何。她指出一處錯誤給他看,而他們兩人一起笑了。對那個無聲無息地打開房門走了進來的男子而言,眼前毫無疑問的,是一幅異常親密的景象:他們的頭靠很近,他的笑聲低沉和悅;伯淵繞過椅背的手臂和彎下的身子,在在暗示了他對雪嵐的佔有慾和保護欲。這名闖入者倒抽了一口冷氣。〔雪嵐,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尖銳而憤怒。
他們兩人一起轉過頭來。〔仲傑!〕雪嵐叫了出來:〔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抱歉沒早些通知你。〕他陰陰地道:〔否則我就不會在我老哥房裡逮到你了!〕
雪嵐抿緊了嘴角,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我只不過是在幫伯淵弄他的論文而已,〕她指向那堆論文:〔你自己看看嘛。〕
〔我看到的可多了!〕仲傑咆哮:〔老哥,你可是愈來愈不長進了!居然論文都成了你引誘女人的借口,也未免太沒有創意了吧?〕
『仲傑,你嘴巴最好放乾浮些!〕伯淵沉聲地道。
〔嘴巴放乾淨些!去你媽的!〕他吼:〔我出差了一個星期回來,卻發現我的未婚妻和我自己的哥哥孤男寡女的關在一個房同裡,你們以為我會怎麼想?〕
〔你心思放乾淨一點!在伯父伯母眼下,我們能做出什麼事來?〕雪嵐的脾氣也來了:〔而且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他鶩得倒退了兩步。〔雪嵐,我走以前那個晚上你才答應說要嫁給我的,怎麼忘了?〕
雪嵐氣得臉都青了。這個混蛋,他的戲可真的演得像呀!〔我只告訴你說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如是而已!我從沒答應過要嫁給你!〕
仲傑的眼睛裡充滿了受傷的神色:〔雪嵐,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好嗎?我連你要的那種戒指都買回來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珠寶盒子,急切地打開來:〔你看,白金鑲的方鑽,正適合你的氣質!你還喜歡嗎?〕
雪嵐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伯淵正用著一封銳利的眸子看著他們。她幾乎可以看出他是怎麼想的,因為仲傑的表演實在是無懈可擊。這個念頭使她害怕,然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重複她已經說過了好幾遍的話:〔我沒跟你要那個戒指:我沒答願嫁給你,我們的婚的早在一年以前就解除了!而且——〕
〔算了吧,雪嵐,〕仲傑插了進來:〔如果你沒答應我的求婚,我幹嘛對我的老闆撒這種謊?〕
雪嵐心口一窒,一時間想不出話來反駁他。仲傑這句話太有說服力了:因為誰都知道他一向是野心勃勃的。而商場上的人際關係極為重要,誰也不會相信:他會在自己上司面前搞自己這種飛機。她的遲疑立即給了仲傑可乘之機。上前一步,執了她的雙手:〔好了,雪嵐,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是因為我這幾天來冷落了你。我會好好向你道歉的,但你不會想在我老哥面前和我吵架吧?咱們到圖書室去談,好不好?在那裡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他對著她深情地微笑:〔我不想有任何誤會橫在你我之間。〕
雪嵐咬緊了牙關。仲傑的手緊緊扣在她的手上,而她可以清楚看出:他表面的微笑底下,是一對精明且審視的眼睛。她該怎麼辦呢?雪嵐遲疑了一下,而後聽到伯淵冷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做好你的決定,雪嵐。你可以留下來和我一起工作,也可以和仲傑去談情說愛。但是記住:你只能有一個選擇。〕
她回過頭去看他。他的眼神深不可測,他的嘴唇抿得像條直線。她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你要我怎麼辦呢?〕她低語,求助地看著他。
〔我不能替你決定,雪嵐。〕他冷淡地說。
雪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握緊了拳頭。這個三角關係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很快地作了決定:必需先和仲傑攤牌,來個一了百了,然後才能向伯淵解釋清楚這一切。但是在目前這個狀況之下,她只能再一次的向伯淵說:〔相信我,伯淵,我真的沒有和仲傑訂婚!〕
伯淵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雪嵐挫敗地垂下了肩膀。天,他為什麼一點反應、一點暗示都不給她呢?也許是她根本是太自作多情了?也許她對他而言,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眼前的情況已經不容許再拖了。她昂起了下巴,簡單地說:〔走吧,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圖書室裡果然空無人跡。雪嵐一關上門就回過頭來瞪著仲傑。她的眼睛裡冒著怒火:〔魏仲傑,你給我說個明白!你究竟在玩什麼花樣?你明明知道根本沒答應嫁給你!〕
仲捷慢條斯理的取出煙來點上。〔是沒有。〕他說。
他的回答使得她怒不可遏。〔那你撒這種謊是什麼意思?〕
他淡淡地橫了她一眼。〔很簡單,〕他無謂地道:〔如果我得不到你,那麼他也別想得到你!〕
〔你瘋了,〕雪嵐倒抽了一口冷氣。伯淵對她的感覺是另一回事,可是仲傑只為了一點子虛烏有的懷疑便做出這種事來使她震驚已極:〔你為什麼恨他恨到這個地步?〕
仲傑抬起眼來瞪視著她。自他們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取下了面具。他的眼睛裡不再有深情,不再有溫柔,只剩下無盡的冷酷,以及憎恨。〔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老哥在我父親心中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當然我知道父親很疼我,但我從來不曾,你聽清楚:從來不曾,像魏伯淵那樣地觸動過他。他對我的感情只是表面的,好像我只是一隻小狗或是寵物;但魏伯淵卻在他心裡生了根!無論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永遠沒有辦法像他那樣的觸動我父親!這是我此生唯一的、也是最慘痛的失敗!我恨他!我當然恨他,我告訴你,我從來不曾恨一個人像恨他那樣!〕
雪嵐震驚得全身都僵直了。她不可置信地搖頭,再搖頭。〔你真的瘋了,〕她低語:〔伯淵有一個那麼悲慘的童年,而你竟然還嫉妒他……〕
仲傑微笑了一笑,方才激動的情緒在這一剎那間又已讓他收拾得妥妥貼貼:〔很可惜,雪嵐,你這樣美麗,這樣天真,我們在一起會是很好的一對。可惜你不會嫁給我。不遇,〕他的嘴角愉悅地彎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你也不會嫁給我老哥。〕
〔是麼?〕雪嵐氣過了頭,反而整個人平靜了下來:〔如果伯淵真的打算娶我,你有什麼能力去阻止?〕她有些好笑地說。
仲傑深沉地笑了一笑,聳了聳肩。〔我該走了。媽媽說今晚家裡又有客人,我最好去把衣服換下。〕
雪嵐翻了翻眼睛。天哪,又有應酬,他們難道不累嗎?看到仲傑向門口走去,一縷不祥的惡兆突然掠過她的心頭。雪嵐趕上兩步,警告道:〔不許再提訂婚這件事!〕
仲傑回過頭來笑了一笑。〔好,不提。〕他說著出門自去了。這個回答雖然來得過份容易,卻好歹讓雪嵐安心了一些。她沒有心思再去考慮仲傑,急忙上樓而去,來到伯淵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門。她再試了一次,仍然如此。雪嵐咬了咬下唇,伸手去轉門把,一轉就開了。門沒有鎖……可是房裡也並沒有人。伯淵不知上哪兒去了。雪嵐失望地歎了口氣。她多麼想早些告訴他仲傑的用心,多麼想早些把這些誤會解釋明白呵!她看著桌上一落一落的白紙,考慮著要給他留張紙條;可是這想法很快又被她自己給推翻了。一張紙條說得了多少話?更何況,馬上就要吃晚飯了,她可以在餐桌上看到伯淵,原也用不著如此費事。雪嵐默默地回到自己房裡,想到待會見到伯淵,她在衣櫥前徘徊猶疑,不曉得要挑那件衣服好: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她的門。是伯淵來找她了麼?雪嵐驚跳了一下。老王的話聲立刻打破了她的幻想:〔紀小姐?您的電話,令堂打來的。〕
〔噢,謝謝你。〕雪嵐急忙下樓去接電話。這些日子以來,她們母子的感情有了許多的發展和轉變,使得雪嵐非常歡喜。〔媽?〕她滿懷高興地和母親招呼。
紀太太問了問她最近的健康情形,又談了些瑣瑣碎碎的事,然後電話那一頭一陣靜默。
〔雪嵐,〕紀太太艱難地開了口,卻是欲言又止。〔媽?〕雪嵐困惑地道:〔怎麼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呃,我——〕她嚅麋,然後很快地接了下去;舊有的那種強硬和清脆又回到了她的聲音裡來;但是雪嵐已經知道,這只是她自衛的一種手段:〔昨天晚上你金伯伯向我求婚,我已經答應了。〕
〔真的?媽,恭喜你。〕雪嵐叫了出來。金伯伯是一名退役的空軍軍官,有著軍人的正直和嚴厲,卻也有著相當的耐性和體貼。他在她們家出入、和媽媽偶而打打麻將已經很多年了,彼此很知道彼此的性子,應當是很合適的一對。〔金伯伯人很好,你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可是媽,你昨晚就應該和我說了啊!〕
〔只……只是老來作伴而已啊!〕紀太太有些害羞:〔而且我怕你不同意……〕
〔胡說八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啊?〕
她們又絮絮談了一陣。而後紀太太問道:〔你和仲傑怎麼樣了?破鏡重圓了沒?〕
〔沒有的事情。〕
〔你好像很確定啊?〕
〔媽,〕雪嵐遲疑了一下,然後鼓足勇氣問道:〔仲傑告訴我說,他和我解除婚約的原因是——是因為你要他這麼做的,是真的嗎?〕
〔沒有啊?〕紀太太吃了一驚:〔是他自己先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們要解除婚約的——我是沒阻止他,可是也沒慫恿他啊!〕
〔原來如此。〕雪嵐慢慢地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媽,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那個魏仲傑的!〕
〔是不是因為那個魏伯淵對你比較有吸引力啊?〕紀太太壞壞的笑著。雪嵐窘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這一點上遲疑,已足夠證實紀太太的猜測了。〔老實告訴你,雪嵐,我當初會答應你和魏仲傑訂婚,是因為我覺得他比較容易控制,所以我還是可以將你留在我身邊。唉,孩子大了總是要飛的,只是我那時一直看不透這一點——〕她聲音裡有一種傷感,但在雪嵐還未來得及開口之前,她已接著說了下去:〔這也就是我那時討厭魏伯淵的理由。他太強硬,太獨立,正和魏仲傑完全相反。但是他其實比他弟弟出色多了。〕雪嵐在電話這頭微笑,歡喜母親對伯淵的認可。
掛了電話以後,雪嵐站在原地,沉沉地想著她和母親之間新發展出來的感情,以及暖意。如果她不曾離家,母親也許永遠也不會承認她的成長及獨立之必要,或許也根本不會有餘裕和金伯伯作進一步的交往……但是這樣的轉折有多麼美好!她微笑著想,恨不得早一點見到伯淵,好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然而伯淵晚餐時沒有出現,使得雪嵐異常失望。擁擠嘈雜的客人使她頭疼。她努力地應對進退,強自支持。偏偏今晚的客人特別多,等人都走光了的時候,都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
而伯淵一直沒有出現。
雪襤筋疲力竭地回到自己房裡,癱在自己床上。很明顯的,伯淵是在躲避她——或者他只是不想再理她了而已?各種各樣的疑問在她胸中翻來攪去,她的情緒一樣磨人。不管怎麼說,他總不能躲她一輩子吧?明天她總會找到一個機會和他說話,找到一個機會把仲傑的事說個清楚……他的反映會是什麼樣子呢?雪嵐昏昏沉沉地想。然後一整個晚上的疲累攫住了她。她在紊亂的思緒裡睡著了。
她沒聽見那輕如貓足的腳步聲穿過走廊,也沒有看見那隻手無聲地打開了自己房門,將之拉開,直到外頭的人可以清楚看見室內的一切景象為止。有個人進來看了看她,而後又退了出去,拉了張椅於在窗口坐了下來,往下俯看著車道,等著……一直等了將近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