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章——
    解謎
    陪他演戲,
    充當他女朋友,
    這簡直是——
    簡直是荒謬絕倫!
    「什——什麼?」曉藍驚得目瞪口呆:「我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賀小姐。」喬威半回過身去,將一截煙灰彈在煙灰缸裡:「不要緊張,我並不是真的要你當我的女朋友,這只不過是演戲而已。」
    「演——演戲?」曉藍的腦袋一時間還轉不過來。喬威的提議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她對這種情場之上的爭執纏鬥也還太陌生:「我為什麼要陪你演這種戲?演了又來作什麼?」
    喬威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你說過你願意盡一切力量來挽救你的父親。」他淡淡地說:「而這就是我的條件。」
    喔,我的天哪!曉藍情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睛,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早知道來向喬威求情是一樁與虎謀皮的事,可是絕料不到他會提出這麼一個離譜的條件來!陪他演戲,充當他女朋友,這簡直是——簡直是荒謬絕倫!他不可能是當真的!她掙扎著找出了自己的聲音:「你——你不是當真的吧?」
    喬威的眼神微微一冷。「我從不將精力浪費在無聊的玩笑上,賀小姐。」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而我對杜可妮的行為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了。既然她不肯接受我口頭的勸說,那麼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應該可以讓她看清事情的真相——雖然我可以確定,她不會很樂於見到這種事實。尤其是——」他眼睛裡露出了一絲得意:「她這個情敵遠比她年輕許多。」
    他的神情和語氣清楚明白地告訴了曉藍:他對於自己的這個計畫有多麼得意;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了曉藍:他對於杜可妮有多麼厭惡,厭惡到了以打擊她為快的地步。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是的,這是一個冷硬的男人,冷硬而且恩怨分明。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知道要求得他放過父親,竟比她原來所想的還要艱困。而父親竟敢在這樣的太歲頭上動土……她在裙子上絞緊了雙手。「我——並不是她的情敵。」她澀澀地說。
    「你當然不是。」喬威慢慢地吸了一口煙:「可是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別人是不會曉得的。在他們的眼裡看來,只曉得我在熱烈的追求你,只看得到我們正在熱戀。」「熱戀」這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出來的:好像他對於所謂的愛情,不知有多麼痛惡法。曉藍一句話衝口而出:「你如果老用那種口氣和我說話,那麼沒有人會相信的!」
    「你不用擔心我的演技,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曉藍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哪,這個男人是當真的!「我……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怎麼行得通。」她顫巍巍地說:「杜小姐根本不認得我,而且——」
    喬威冷冷的笑了。「小姐,你是真的有那麼天真,還是在和我裝傻,嗯?」他嘲弄地道:「你以為這世界上那些三站六婆、一天到晚東家長西家短的無聊人士是作什麼用的?就在此時,就在此刻,你樓下辦公室裡的同事,都已經不知道將你到我這裡的事猜到什麼地方去了。三人市虎、曾參殺人的故事,你總聽說過的吧?」
    曉藍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責:「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一切都計畫好了!」
    喬威淡淡的笑了起來。「那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他靜靜地道:「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我們一起出去吃上一兩頓飯,消息馬上就會傳到杜可妮耳朵裡去,比電報還來得快些。」
    曉藍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事情比她所能以為的還要嚴重。喬威顯然是要將事情傳揚開去的,可是這事情要是傳了開去,她賀曉藍卻成了個什麼樣人了?而爸爸——爸爸要是知道了?她可以挽救父親免於牢獄之災,可是卻得陪上自己的名聲嗎?這簡直就像是逃出了一個陷阱,卻跌進另一個一樣——
    她的腦子還在狂亂地轉,不知道要如何應付眼前這個局面,喬威已經拿起了話筒,按了幾個鍵。「黎小姐?我是喬威。不,不是。那件事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只是打電話告訴你,賀曉藍今天下午不回去上班了。」
    曉藍的臉變得蒼白了。很明顯的,喬威正在打電話給她的頂頭上司黎華月。喔,天哪,這場表演已經開始了嗎?她甚至還沒有同意呢!他怎麼可以這樣理所當然,這樣自信滿滿?雖然說在這整個的局面裡,曉藍實在沒有什麼置喙的餘地,但怒火仍然不可抑遏地從她心底竄升上來,將她的臉頰都給燒紅了。偏偏喬威還在往下說:「而且,她明天早上也可能晚一點去上班。嗯。好,我會另外撥時間給你。再見。」他「啪」的掛了電話,一回頭就看到了曉藍冒著怒火的眼睛。
    「你——你一向都這麼專斷獨行嗎?」她憤怒地問:「別人的想法和感覺,對你而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是不是?喬先生,你是個冷血的、傲慢的、自私自利、沒心少肺的——機器!」
    喬威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留意一下你的用詞遣字,賀小姐,否則沒有人會相信我們正在戀愛的。還有不要叫我喬先生。」他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叫我喬威,或者乾脆叫我「威」。」
    曉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威」?救命!這是什麼肉麻稱呼?想必是他以前的不知道那一個女朋友發明的!而他竟敢——竟敢要求她這樣叫他!曉藍氣得臉都青了。「你——你——」她氣得口不擇言:「我怎麼可能假裝自己正在和你戀愛?你根本——一點可愛的地方都沒有!」
    喬威的眼神變冷了。「如此說,你是寧可讓我將令尊送上法庭-?」
    曉藍的肩膀垮了下來。方才騰生的怒氣就像是挨了一盆冷水,在這剎那之間已經消逝無蹤了。她早知道事情不會容易,也知道喬威肯放過父親其實是法外施恩了,而她在這整件事情中其實是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她還是覺得好委屈。沒有來由的淚水一剎那間充滿了她的眼眶。「我恨你!」她低低地說,咬著下唇好讓眼淚不致於掉下來。
    喬威將煙蒂按熄在煙灰缸裡,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作好你自己的決定吧,小姐。」他說:「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如果你陪我演完了這一段戲,我不但放過你的父親。」他慢慢地說:「那一百五十萬我也可以不來追究,這樣夠公平了吧?」
    曉藍震驚地抬起頭來。「你——你認為我的演出值得這許多錢嗎?」她不敢相信地問:「這未免——」
    「對我來說,錢並不是問題。」喬威淡淡地道:「只要杜可妮滾出我的生活,離開我的公司,一百五十萬並不是太高的代價。」
    曉藍困惑地看著地,實在無法瞭解這些有錢人的價值觀是什麼。生活的平靜,需要用這麼多的金錢去獲得嗎?又真的能用金錢去獲得嗎?「你——真的認為這樣做會有用嗎?」她半信半疑地問:「如果杜可妮不想將股份賣給你呢?」
    「她會的。」喬威簡單地說:「因為根據合約,股東在想要將股份出售之前,公司有權優先購買,何況我出的錢還比市價高。杜可妮又不笨,權衡輕重之後,她自然會做出對她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喬威已經站了起來。「好了吧?我們可以走了。」
    「走——走去那裡?」
    他淡淡的笑了一笑。「離開公司。」他簡單地說:「我們已經開始演戲了,記得嗎?為了取信於人,最好讓大家都看到你和我一同離開這裡。」
    我的天,我的上帝!曉藍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開始覺得雙腿發軟。「可是——可是我的皮包還在辦公室裡。」她無力地抗議。明明知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可是還是忍不住要拖延一下時間。
    「那不成問題,我們可以先到雜誌社去一趟。反正我本來就找黎華月有事。」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如果想反悔的話,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一旦我們走出了這扇門,那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明白嗎,賀曉藍?」
    說得好像我真有選擇權似的!曉藍艱難地點了一下頭,看見喬威滿意地笑了一下。「好。」他說:「別想太多,這幕戲不會上演太久的,最多幾個月就完事了。」
    「幾個月!」曉藍驚喘。
    喬威銳利地看了她一眼。「我身邊常有不同的女伴,多了你一個並不稀奇。」他解釋:「要想說服別人說我這回是認真的,幾個星期可並不夠。怎麼,你還嫌工作時間太長啊?」
    「不——不是的。」她緊張地吸了口氣:「我只是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我,尤其是爸爸——」她頓了一頓,抬起一對滿懷希望的眼睛來看著他:「我可以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嗎?」
    「不可以!」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
    「我說不可以,賀曉藍。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洩露的可能。你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事情結束之後,你可以告訴令尊,可是在此之前,你必須嚴守秘密。聽明白了吧?」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無措地絞緊了自己雙手。喬威走了過來,將雙手放到了她肩上。她本能地僵住了,抬起頭來看他。和他如此接近使她緊張。但喬威的臉色幾乎是溫和的。
    「微笑,賀曉藍。」他命令道:「記住,一旦踏出了這扇門,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曉藍露出了一個幾乎是齜牙裂嘴的微笑。出乎地意料之外的是,喬威竟然笑了。一個很暖很暖、很迷人很迷人的微笑。那笑意感染了曉藍,使得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
    「這樣好多了。」喬威滿意地道:「準備好了嗎?」
    曉藍將頭一揚。喔,管他的,她反正是豁出去了!「好了!」她清脆地說。
    他拉著她站起身來,將辦公室的木門打了開來。「別忘了微笑。」他耳語道,一手輕輕地扶在她的背上,護著她走出了房間。
    看見他們兩人神態親密地走了出來,丘亞蓉再是見多識廣,也克制不住她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之色。但喬威假裝沒有看見。「我今天不回辦公室了,丘小姐。」他微笑著說:「麻煩你把我今天下午其他的約全都取消。」
    「是的,先生。」丘亞蓉低下頭去,掩去了她臉上的表情:「您要不要留個去處什麼的,萬一有事好和您聯絡?」
    喬威回過頭來瞧了曉藍一眼,微微地笑了:「不用了,丘小姐,我今天不想被打擾。」
    曉藍覺得那個微笑簡直要僵在自己臉上了。她無言地隨著喬威走出了辦公室,臉頰熱辣辣地燒了起來。佛祖呀,基督呀,這才只是開始而已呢!「我——我開始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熬過這幾個月了。」她心情沉重地道,跟著喬威進了他專用的電梯。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他淡淡地道。
    怒氣再一次焚燒上來,燃上了她的眼睛。「你難道想都沒想過,我可能有個男朋友嗎?」她生氣地問。
    「想過啊。」他不以為意的說:「不過如果有的話,你應該早就說了,不會等到現在,是不是?」
    曉藍氣壞了。喬威喬威,你是個驕傲自大、自以為是的混蛋!「如果我偏偏就有呢?」她反駁道。這其實有一半是氣話。何宗仁實在還算不得是她的男朋友。至少至少,她還不認為他是。畢竟,他才開始追求她幾個月而已——而且是那種溫火慢燃的追法。
    喬威無可無不可的聳了聳肩。「就算有,那人對你而言也不會太重要。」他一針見血地道:「在目前這個階段裡,我建議你最好忘了他。」
    「你——」曉藍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瞧:「你從來對別人的處境和感情都是這樣無動於衷的嗎?」
    喬威站直了身子。「只有在事情和我有切身的利害關係的時候才如此。」他有些不耐地撥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重重地吐了口氣。「聽著,曉藍,少用你那種女學生的多愁善感來評斷我的所做所為。在這個事件之中,沒有誰會受到傷害的。我和杜可妮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已經無法挽救了;而她將可以高價賣出她的股份,我可以得回我的自由。至於你,也得到了你所要求於我的。你究竟還想指責我什麼?」
    她咬了咬下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說的也許沒有錯,可是……可是他非得用這種方法來處理事情、非得用這種眼光來判斷事情不可嗎?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想出話來反駁他,電梯已經到了目的地。
    曉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發僵。但是啊,但是,她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喬威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曉藍幾乎可以聽到裡頭那陣騷動的聲音。這也難怪,喬威是從來不曾親自到他們辦公室來的。然而那陣騷動在曉藍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時,立時化為死一般的寂靜。辦公室裡每一對眼睛都在看著他們。曉藍真恨不得一頭鑽進地底下去算了。偏偏喬威在此時回過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
    「我不會去太久的,嗯?」他低沉地說,語氣親匿而溫柔,聲量正夠他們靠近那幾個人聽見。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不敢往兩旁多看一眼,只顧低著頭走向她自己的辦公桌,快手快腳地收拾東西。熱氣從她頸際往上竄起,連她的髮根都給燒紅了。
    「怎麼回事啊?」楊淑端好奇地問。
    曉藍咬了咬下唇,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我——呃——」她結結巴巴地道:「這個嘛,這個……嗯,說來話長……」她在腦子裡狂亂地-著故事,不曉得要怎麼搪塞那對好奇的眼睛。
    幸虧這個時候,喬威已經從裡間黎華月的專屬辦公室走出來了。他直直地望進了曉藍眼底,給了她一個微笑一個極其溫暖、極其迷人的微笑,簡直像是陽光從層雲中乍然穿出。曉藍不由自主地望著他笑了。一個幾乎同樣溫柔的笑。警鐘在她心底沉沉地敲起。老天哪,如果他經常這樣對著她微笑,要想假裝愛上他可一點都不是難事!何止不是難事,簡直是太容易了!她微微地打了一個冷顫,趕緊低下頭去假裝檢查東西。
    「可以走了嗎,曉藍?」他問,仍然是那種溫柔的聲音。聽到如此親密的稱呼,辦公室中有人發出了不可抑遏的驚喘。曉藍抬起頭來,只見喬威已經來到自己身邊,一手輕輕地擱上了自己腰間。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故示的親匿,卻仍然十足的表達了他們之間的親近。老天哪,他的演技果真是無懈可擊!她強迫自己對著他微笑,連看也不敢多看別人一眼,只匆匆對楊淑端丟下一句:「我們明天再聊好了,再見。」就隨著喬威走了出去。
    一等她步出了辦公室的門,裡頭立時傳來一陣陣交頭接耳的聲音。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一言不發地隨著喬威走出了辦公大樓,坐進了他那輛漂亮的轎車裡。是什麼車她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也沒有心情去追問。
    「我們現在上那兒去?」她問。
    「先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她驚愕地道:「可是我以為……」
    「我知道你「以為」什麼,曉藍。」他淡淡地說,「曉藍」這兩個字好像已經被他叫得很順溜了:「我晚一些再打電話給你,然後帶你出去吃飯。」他微微頓了一頓:「你今晚沒事吧?」
    「就算有事,你也會叫我把它給取消掉的,是不是?」她幹幹地道。而喬威竟然笑了。一個溫暖而真摯的笑,春天般融化了他的眼睛。曉藍只覺得心臟一緊,一時間竟彷彿忘了呼吸。
    「聰明的姑娘,你學得很快啊。」他帶著笑說:「現在說真的,你今晚沒事吧?」
    「沒事。」她不大情願地承認。
    「那好。」他深思地道:「你打算怎麼告訴令尊說你要和我出去?」
    曉藍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問題她還沒來得及去想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告訴他的。」她的回答幾乎是一種反射動作。話聲出口她才想到,這話對喬威實在不是什麼恭維。但他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一點,只是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你認為這樣做聰明嗎?」他問:「我承認自己並不是托付終身的理想對象,想來令尊也不會贊成你我之間的交往。但是紙包不住火,他遲早是會知道的。如果他真如你所說的,身上有病,那麼一旦他知道了豈不更糟?如果這個消息是別人告訴他的,或者更糟,是從花邊新聞上看來的——還有令堂呢?令堂又會怎麼說?」
    這話就像刀子一樣,劃過了曉藍的心坎。「我媽——已經不在了。」她輕輕地說,很快地將話題轉了開去:「這事情請你留給我自己來處理好嗎?」
    喬威聳了聳肩,在離曉藍家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將車停下。「隨你吧。」他淡淡地說:「我反正不想和令尊打交道。你七點以前可以準備好嗎?」
    曉藍忍不住笑了。「現在才下午四點呢。」她有些好笑地說:「換個衣服那裡用得到三個小時?」
    喬威微微地瞇了瞇眼睛,評估似地看過她身上的淡藍上衣和棉布裙。「你——有正式的洋裝或禮服可以穿嗎?」他問:「我們要去的是很高級的俱樂部,穿這種衣服可不行。」
    喬威喬威,你成也把人給瞧扁了!怒火不受控制地曉藍心底往上竄起,燒得她眼睛亮晶晶地。「這個不勞費心!」她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會丟你面子的!」
    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我已經替你安排好明天早上去看衣服了,所以才會告訴黎華月說你明天早上會晚點去上班,明天——」
    「我不能接受!」曉藍怒得眼裡快要冒出煙來了。他這種安排是什麼意思?她賀曉藍窮歸窮,可不是乞丐!「我要什麼衣服我自己會去買,多謝你的好意!」
    喬威微微地皺了皺眉。「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撫似地說:「但是既然要陪我演戲,你總得有戲服吧?把那些衣服當成你報酬的一部份不就成了?」
    「我不能接受你任何東西!」曉藍堅定地道:「即使是那一百五十萬,我也會盡我所能的還給你,更別提你那些奢侈浪費的禮物了!」
    「你曉不曉得你生氣的時候,眼睛就亮得像星星一樣?」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害得曉藍的臉一下子燒得通紅。喬威的聲音不知為了什麼有點啞,但她在既羞且氣之中並沒有注意。
    「你——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她尷尬地說。
    「我是嗎?」
    「你自己心裡有數!」曉藍僵僵地道:「我說真的,喬威,我什麼都不要你的!」
    喬威別開了臉。「隨你吧。」他淡淡地說:「我還有點事要辦。那麼咱們待會兒見了。」
    她微微地呆了一呆,無言地拉開了車門。喬威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如果你不想令尊看到我。」他實事求是地說:「最好是到這兒來和我碰頭。」
    曉藍點了點頭。「七點見。」
    「七點見。」
    她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喬威的車平滑地向前駛出,突然間猶豫地站定了腳步。現在才下午四點,離她平常到家的時間少說點還有兩個鐘頭,這個時候就回到家裡,難保爸爸不會起疑。那麼——曉藍側頭想了一想,決定去吃一點東西。為了等喬威的消息,她今天一整個早上都緊張得胃裡打結,中餐根本什麼都沒吃。現在心情略略定了一下,才發覺她已經餓得一點氣力都沒有了。
    她在路邊一家咖啡屋裡喝了點果汁,吃了點水果塔,看著外頭的人群匆匆忙忙地來來去去,心思不斷地轉回今晚的「約會」上頭。她告訴喬威說她有正式的洋裝可穿,這話幸好還不是吹牛。那是母親為了她的畢業典禮,特地托林阿姨為她買來的。若非如此,她現在就得去逛街買衣服了。兩個小時可不一定找得到好衣服呢。而且那樣一件衣服定然很貴,她身上也沒有足夠的現錢。幸虧母親替她想得周到。那可是很漂亮的一件小禮服呢。高腰寬袖的剪裁,裙子像瀑布般流洩至膝下,乳白色的薄紗鑲淡金色的邊。母親曾經那樣的稱讚過她的美麗,稱她為「我們家的小仙女」;可是她並沒能活到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沒能見她穿著那件衣服在公眾場合亮相……
    曉藍搖了搖頭,放下了咖啡杯子。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她起身到櫃檯去付了帳,慢慢地走回家去。在門前深深的吸了口氣,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爸爸,好消息!」她高興地喊,輕快地推開了公寓的門:「喬先生答應不提起控訴了!」
    賀明倫抬起眼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女兒發亮的臉。「他——答應不提出控訴?」他驚喜交集地問:「曉藍,你說真的?」
    「噯。」曉藍微笑,過去抱住了他。看見父親這一陣子深鎖在眉宇之間的憂色一掃而空,她真覺得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了:「他說欠公司的錢慢慢還不要緊。他——呃,會從我的薪水中按月扣除的。」這不算說話,曉藍對自己說:至少至少,她心裡頭是這樣決定的。而且她若是告訴父親說喬威不打算追究那一百五十萬,父親焉有不起疑的道理?
    賀明倫的臉色微微地暗了一下。「一百五十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慢慢地說:「我捅了這麼大個漏子,公司當然是不能再呆了,等身體好些,我就得另外找工作,慢慢把錢還清。我現在手頭還有十萬左右,你先拿了去還喬先生吧。」
    曉藍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十萬!十萬和一百五十萬比起來,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然而有了總比沒有好。她溫柔地摟了摟父親。「別擔心,爸爸,一切都會好轉的。您先別煩錢的事,把身體養好了要緊。」她輕輕地說。賀明倫悲傷地笑了一笑。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再出不起一個病人了。」他自嘲地道:「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實在是別無選擇呀!你媽的病拖了那麼久,我實在……她跟了我大半輩子,也沒能享到什麼福,老天爺實在沒有眼睛!她——根本不應該這麼年輕就去了!還——去得那麼辛苦!」
    難言的辛酸掠過了曉藍心頭。她費力地眨去了湧進眼中的霧氣。「你已經盡力而為了,爸爸。」她安慰地道:「不管怎麼說,媽媽看的是最好的醫生,用的是最好的醫藥。而且一直到她去世,還一直以為你真的給她買了醫藥保險,對那筆錢的來源一點也沒懷疑。」如果不是後來東窗事發,本來連我也沒懷疑的!曉藍苦澀地在心裡加了一句。真的,誰料得到一生剛直的父親竟會盜用公款呢!「媽媽去得很心安,那就好了。」她安慰道。
    賀明倫長長地歎了口氣。「是的,她去得很安心。」他悲傷地道:「僅止是為了這一點,我對我自己的所做所為就絕不後悔。只是這些年來,實在委屈你了,曉藍。」他抱歉地說:「為了你媽的病,害得你大學才念了一年多,就得轉到夜間部去讀書,白天還得工作賺錢。一個女孩子家應該享受的青春年華,你是一點也沒享受到,現在還要操心我的事……」
    「爸爸!」曉藍抗議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有什麼好提的嘛!反正我大學也畢業了呀!」賀明倫疼愛地看著她笑了。「你是個好孩子,曉藍。」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只是我總覺得你應該多出去玩一玩才是,別再讓我這把老骨頭絆著你了。」
    「喔。」說到「出去玩」三字,她警覺地看了壁上的掛鐘一眼:「對了,爸,我——今晚要出去,可能——嗯,會晚一些回來。」她很快地說。
    賀明倫笑了。「有追求者了,嗯?」他親愛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啊,好好去玩吧。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噢,我慢慢再跟你說。」曉藍很快地道:「我得快些,否則要遲到了!」她一溜煙回到了自己的房裡,朝後頭拋下了一句:「我今晚不在家吃飯啊,爸爸!」
    「那不要緊。」賀明倫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王伯伯約我過去下盤棋,我想我乾脆這就過去好了。」
    「下棋?」曉藍大驚:「爸,你可以嗎?」王伯伯就住在她們家隔壁,實在不必走上幾步路。但她還是擔心父親的身體
    「不要緊的。」賀明倫的聲音帶笑:「我今天覺得精神好多了。」她聽到客廳的門拉開又關上的聲音,知道父親已然出門去了,不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皺了皺眉。爸爸這算什麼?「人逢喜事精神爽」嗎?喬威答應不提出控訴,自然教他心上一塊大石落地。可是……他真的可以這樣出去和人下棋嗎?曉藍輕輕地咬著下唇,從衣櫃裡拿出了她那套洋裝。

《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