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醫院走廊的燈光一片慘白,以潔的唇色也是慘白的。守謙在走廊上焦躁地踱來踱去,她卻只能病歪歪地坐在長椅子上,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平浩身上。後者擔心地摟緊了她,再一次地說: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留在這裡又做不了什麼。」
    以潔固執地搖了搖頭,勉力抗拒著欲嘔的暈眩。她也知道自己在這裡做不了什麼,可是要她留在家裡等醫院的消息,那也是她絕對辦不到的事。至少在這個地方,她還覺得自己和伯伯親近一些,還覺得伯伯真實一些。不要死啊,她在心裡奮力地祈禱:伯伯,求求你,千萬不要死啊!至少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呢?捷鐵還沒來得及發展成更大的企業,籠罩在大哥身上的烏雲還不曾完全揭開。如果你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人間,難道不覺得還有所遺憾麼?更何況小哥還沒成家,你還沒看到自己的孫子。
    一陣劇痛刺入了以潔心底,使得她必須咬著牙慢慢地呼吸,好將這陣疼楚壓平下去。走開,不要來煩我,不要在我煩心伯伯的時候!走開,等伯伯沒事了我再來料理你。走開!
    但那片頑固的痛楚不肯走開,反而更顯得清晰了。在她因等待而疲倦的心靈裡,何媽揭開的往事像錐子一樣地刺穿了她的麻木,開始以尖銳的疼痛來折磨她的知覺:
    大哥是因為家琪懷了小哥的孩子才娶她的!他是在明知家琪愛的人是小哥的情況之下娶她的!是什麼樣的心態使他作出那樣的犧牲呢?天,他愛家琪愛到那種地步,不惜以婚姻來保護她的名節,以及她腹中的胎兒呵!而她竟然還敢奢望……竟然還敢假想……
    胸中傳來的劇痛逼出了她滿面的淚水,使得平浩萬分不忍地拍了拍她。
    「伯伯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慰,雖然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你還這麼虛弱,當心把身體弄壞了!要不要先躺下來?」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在長椅上側著身子躺下,伸手抹去了淚水。溫柔的大哥,體貼的大哥,善於照顧人的大哥呵!今天稍早,當他來找她、來向她解釋那則謠言的時候,她曾經以為他們之間的事有了轉機,曾經以為那表示他願意為她開放他自己。然而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大哥之所以來找她,只是因為他不願意自己的家人因謠言而痛苦,因他的背負而悲傷……
    她緊緊咬住了牙關,腦子裡又是一陣昏眩。時間過去多久了?他們把伯伯怎麼樣了?每一聽到開門的聲音都使她驚跳,而壁上的時鐘嘀答嘀答地走個不停……
    終於,加護病房的門開了。以潔不顧一切地坐了起來,而後捧住了自己不斷旋轉的頭。那個中年的大夫輕下了口罩,還沒說話先發出一聲歎息。
    「很遺憾,」她聽見那個聲音在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
    不!以潔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感覺上是整個宇宙都繞著她旋轉了起來。聲音逝去了,顏色逝去了,大哥扶著她搖晃的手臂也逝去了……
    她跌入了深沉的黑暗裡。
    一陣忙亂之後,以潔被妥妥貼貼地重新安置在自己床上。平浩堅持她不可以再參與任何善後的活動,甚至還讓玉翡陪在她身邊。在身上蓋著厚毯子,床邊吊著點滴瓶的情況之下,她昏昏糊糊地又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何媽端著稀飯和小菜上樓來,將餐盤放在床頭小几上,默默無言地扶著以潔坐了起來。她的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現實這才重新進入以潔腦中。一陣空茫的疼痛使她眼眸中倩不自禁地注滿了淚水。然而她的痛苦並不真切。怎麼可能真切呢?那只是醫生的一句話,而她甚至還沒看到伯伯的屍——身體!
    「吃點東西吧,小潔。」何媽舀起一匙稀飯送到她口邊。
    以潔食不知味地吃著,腦子裡同時想著伯伯和大哥,竟不知道去思索哪一個能讓她好過一點。
    「何嫣……」當何媽已經收拾碗盤準備離開的時候,以潔別了老半天的問話終於溜了出來:
    「大哥他們之間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何媽收東西的手頓了一頓。「剛開始並不曉得,是後來聽到你大哥和守謙吵架才知道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你又沒有問!」
    「我有啊!」激動之下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又在一陣昏眩之中躺了回去:「我問過——」
    「你問的是家琪是怎麼死的,這和她懷誰的小孩沒有關係嘛。」何媽將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不怎麼放心地拍了拍她:「而且我本來答應你大哥不說的。如果不是守謙鬧得太不像話,我本來也不想說的。人都死了,這種事還說它幹什麼?」
    以潔啞口無言地閉上了眼睛。
    她在床上又躺了兩日。平毫和守謙在她清醒的時候從不露面,想必是在忙伯伯的喪事罷。守謙或者是因為往事被揭開了不好意思見她,但大哥又何至於連看她十分鐘的時間都沒有呢?是不是他的罪惡感又開始作祟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呵!
    一股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的怒氣陡然間淘淘湧起,剎那間焚盡了她所有的體諒與同情。這算什麼嘛?無論是怎麼樣的自我懲處,六年的光陰都應該夠了!偏偏那個人——敢情他是在自責之中活得太久,竟不知道正常日子該怎麼過了?
    可惜的是,人在病中,就算她想找平浩吵架也沒那個力氣,更別說她根本不知道平浩幾時在家。如果不是玉翡陪著她的話,這病中的時日可難挨了。偏偏再過兩天,玉翡看著她在房裡行步緩慢地活動筋骨的時候,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遺憾的微笑。
    「我明天要走了。」
    「玉翡?」以潔吃了一驚,那位特別護士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你伯伯的特別護士,記得嗎?」她溫和地說:「現在這裡已經用不著我了。」
    「還有我啊!」
    「你?」玉翡好笑起來,發現她的朋友在病中變得撒嬌了:「你也太奢侈了吧?只是一個感冒就要一個特別護士跟著?」
    以潔的眼睛暗了一暗,慢慢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會想念你的。」
    「我也捨不得你啊。」玉翡歎了口氣:「但我有工作要做。醫院方面發通告給我,說有一個患者希望我去照顧。」她靜靜地微笑:「那患者已經換過好幾個特別護士了,都不滿意,把人家一個個給罵跑了。護士長對我說,如果連我都應付不了他,那她也只好投降。」
    看見以潔不無疑問的眼神,玉翡笑著聳了聳肩。
    「並不是我特別溫柔或特別會應付刁鑽古怪的病人,而是因為——」她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你相信嗎?是因為我讀了很多的偵探小說。」
    「什麼?」
    「最起碼,護士長是這麼告誡我的。」她走過來拉住了以潔的手:「今天天氣蠻好的,要不要到花園裡去散散步?」
    她順從地站了起來。「你那個新患者聽起來很有意思。」她有些茫然地說:「別忘了把詳細情形告訴我。不管是寫信,還是打電話。」
    「就是啦。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人都碰得到。」玉翡微笑著說,很高興能將以潔的心思引開了一些:「有一次才好笑呢,我……」
    玉翡的離去使得以潔更消沉了些。伯伯的後事一切從簡,在她臥床的那幾天裡已經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讓她不再有插手的餘地。她覺得自己一個人被遺忘在時光的後頭,整個世界彷彿都不再運行了。一連幾天她見不到平浩的面,好容易一天傍晚他回家來吃晚飯,那神情又恢復了前些時日的生疏和遙遠。
    他的氣色糟透了,以潔又惱怒、又心疼地想,一面心不在焉吃飯。吃飯期間她幾次試著和他聊天,都被他用最簡單的句子給打發了過去。
    「這一陣子你忙壞了吧?」她不死心地再試:「公司的情況怎麼樣?」
    「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只管養病就是了。」他專心地研究著湯匙上的花紋:「對了,伯伯後天早上六點出殯,你覺得自己應付得來嗎?」
    以潔瞪著他,這些日子來不斷累積的怒氣突然間再也壓不住了。
    「多謝你費心告訴我。不過何必這麼麻煩呢?」她重重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在餐桌上留張紙條不是比較快嗎?」
    他震驚地挑起了眉毛,但她根本不給他插嘴的餘地。
    「你敢說你這些日子來不是在躲我?你敢說!別太高估你的演技,也別太低估我判斷的能力!」她冷冰冰地道:「給我一個答案!告訴我為什麼!」
    他的眼神避開了她的,以潔打鼻子裡發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
    「有的時候,沉默並不是最好的回答,親愛的大哥,」她一字一字地道,下定決心要逼到底了:「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沒有那麼遲鈍!」
    平浩震驚地抬起眼來,整張臉不可抑遏地燒成了紅色——或者是她憤怒的眼睛將一切都看成了紅色呢?以潔緊緊地握著拳頭。「我知道你在封閉自己,因為你相信自己一文不值;我知道你在拒絕去活,因為你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小潔,你不明白。」他的嗓音嘶啞,但她再一次截斷了他。
    「我不需要明白,我不想明白,我很高興自己對那種荒謬無聊的罪惡感沒半點明白!」她激動地喊:
    「這太可笑了!我這一生從不曾見過一個比你更寬大、更仁慈、更願意付出的人,是什麼樣的理由居然會讓你相信自己害死了她?你能阻止水的流動嗎?你能阻止花的萎謝嗎?然則別人性格上的弱點,憑了什麼要你來負責?」
    「小潔!」他試著說話,但她理都不理他。
    「就算家琪真的是自殺的又怎麼樣?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這人間世上有許多事,並不是」存心「或」故意「所產生的,而是命運的糾纏牽扯所引發的。這中間沒有所謂的是非對錯,因為我們沒有誰能夠預料到事情的結局,它只是——應該這樣發生,所以就發生了!你因為這種事而責怪自己嗎?你不覺得你太自我膨脹了嗎?你是人,不是神哪!」
    「小潔,事情不是——」
    「不是怎樣?」她憤怒地瞪著他,知覺到激動的淚水已然衝入了她的眼眶:「老實說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絕不會存心傷人或害人,這就夠了!對你而言也應該夠了!不管怎麼說,死的人屍骨已寒,活的人總得要繼續活下去。與其將自己拿去殉葬,為什麼不多為你身邊活著的人著想呢?伯伯一直到去世的時候都還在擔心你,還有何媽,」她激動得聲音哽塞:「如果你在自己沒有知覺的情況下辜負了活著的人,又該怎麼辦呢?如果我說我愛上了你,你打算怎麼辦?如果我說你不愛我的話我就要去自殺,你又要怎麼辦?你清醒一點吧,大哥——」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著自己的嘴回過身子就衝回自己房裡,撲倒在床上大哭起來。
    她哭了個天昏地黑,哭了個肝腸寸斷,彷彿要把這些時日以來的傷心事一口氣哭完似的。最後她終於哭到筋疲力竭,哭得頭痛欲裂,就這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第六感使她醒過來的,或者是房門打開時輕微的一響罷。以潔本能地抬起了上半身,瞇著眼睛朝房門口瞧去。她的雙睛仍然因了那一陣大哭而浮腫酸澀,心臟卻在看到那條修長的人影時激跳不已。大哥,她差一點就叫了出來,卻在那聲音到達喉嚨的時候將它吞了回去。走廊上的燈光使得那人的身形不可能被錯認,而強烈的失望使她幾乎倒回床上去。但相反地她卻坐得更直了,一伸手扭亮了床邊的小燈。
    「有事嗎,小哥?」
    「咦,來看看我美麗的乾妹妹,需要什麼理由?」守謙含混地說,一面往床邊移來。以潔立時嗅到一陣撲鼻的酒氣。
    他說話的語氣使得以潔腦子裡頭警鈴大響,使她立時跳下床來。「小哥,你喝醉了。」她堅定地說,一面摸著開關點亮了大燈:「回房休息去,有話明天再談?」
    「我沒——醉。」守謙笑嘻嘻地說,冷不防拉住了以潔的手:「如果想看看你就叫做醉,那麼我醉酒的次數一定可以上金氏記錄了。過來讓我看看你,病好一點了沒有?」
    以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清醒著的。守謙的眸光暗了下來。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哀傷地問:「我知道,小潔,你看不起小哥了,是不是?」
    「我……」
    「你當然會看不起我!連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守謙的表情變得很痛苦:「可是我不是故意要讓事情變成這樣的,我發誓!我愛她,我真的愛她!你要相信我,小潔,我換過好幾十個女朋友,可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她是——她是……」他漂亮的眼睛裡漾出了一片淚光,以潔趕緊安慰地握緊了他的手。
    「不要緊的,小哥,事情都過去了。」她柔聲哄他:「回去休息吧,你累了。」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會作惡夢!」守謙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小潔,你跟我在一起好嗎?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裡就安靜了。其他那些女孩子我通通都不要,」
    「小哥?」以潔吃驚得下巴差點就掉了下來。守謙這算什麼?求婚吶?他剛剛不是還在說家琪是他的唯一所愛嗎?「你真醉了!醉得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快回房休息去吧,」她用力地推他,但守謙根本紋風不動。
    「你以為我在說醉話?」他的眼神很悲傷:「我每一個字都是當真的。小潔,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向你求婚了。」
    以潔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天地彷彿突然間整個兒變了顏色。小哥跟她求婚?這世界是怎麼一回事呀?她是不是還在作夢?她咬了咬牙,決心將這整椿事情當成一個笑話看。
    「別做出你醒來以後會把它當成惡夢來看待的事。」
    她從他的懷抱之中脫逃出來:「趕快祈禱你明天早上就把這碼子事全忘光。回去睡覺了,小哥。」
    守謙只是悲傷地看著她,而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連假裝一下都不願意啊?」
    以潔窒了一窒,還沒想出一個適切的回答,守謙雙肩聳動,已經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太可笑了!」他的笑聲自喉嚨深處發出,聽來像遠方的悶雷:「以前家琪求我和她結婚的時候我沒答應,現在我向別人求婚別人也不理我,這一定就是所謂的現世報了!可是你為什麼不答應?為什麼不答應?我一直以為你很喜歡我的,」
    「小哥,」
    他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我知道,我知道,陸平浩在你心裡的份量更重一些,是不是?」他突然間咬緊了牙關,臉上的表情使得以潔情不自禁地退後了一步,但他緊跟著逼進了一步,雙手就像是鐵箍一樣地扣緊了她的雙腕,以潔又驚又痛地叫了出來:
    「小哥,你瘋了!」
    「你敢說我瘋了?你自己才瘋了!」他喊,臉上的表情因痛苦而顯得猙獰:「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愛我的嗎?不是說你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的嗎?為什麼還要護著他,為什麼不肯離開他?你騙我,騙我,騙我!」
    「守謙!」一聲暴喝從門邊傳來,平浩人隨聲至,一個箭步衝過來就將他推開:「你在做什麼?醉暈了不回房裡去躺著,跑到這個地方來發什麼酒瘋?」
    守謙給推得退出了好幾步遠,搖搖晃晃地身子還沒站穩便衝了過來。
    「你!」他吼,猛猛地一拳便朝平浩的下巴揮去。平浩匆忙間向旁一閃,那一拳堪堪挨著他身邊擦了過去。但守謙的第二拳又已揮到,接著是第三拳,第四拳……拳風中挾帶著他憤怒的咆哮:「都是你!你對家琪做了些什麼使得她再也不肯理我?使得她到後來一見到我就像見了鬼一樣地躲著我,說她再也不要見我,再也不能見我,」
    平浩手忙腳亂地躲著他全無章法的拳頭,在錯愕之中亂七八糟地挨了好幾記。
    「小哥!」以潔驚叫著衝上前去,死命從後頭抱住了守謙:「小哥,住手,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醒一醒呀!」
    「放開我,放開我!」守謙舞著拳頭叫:「你作什麼那麼護著他?你是移情別戀了是不是?你再也不愛我了是不是?你——」
    「小哥!」以潔尖叫:「你有完沒完?家琪早就嫁給大哥了呀!你到底要她怎麼樣?她有她的道德觀,她有她的羞恥心呀!她早不是你的女朋友了!在她披上嫁衣的那天開始就再也不是了!你到底還要她怎麼樣?」
    守謙的身子激烈地震動了一下,高舉的拳頭突然間僵在那衰。慢慢地他轉過頭來看著以潔,漂亮的五官整個都扭曲了,一抹灰敗的顏色籠上了他的臉。
    「我到底要她怎麼樣?」他茫然地說,眼睛裡突然間充滿了淚光:「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她怎麼樣。我只知道我不要失去她,不要她不理我。可是……可是……」
    他的臉孔又是一陣扭曲:「可是她越來越疏遠,越來越冷淡,她……她……她……」他整個人蹲到了地上,兩手死命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她甚至還寫信給我,說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信?」平浩像被閃電打到一樣地跳了起來:「什麼信?什麼時候寫的?信裡頭說了些什麼?」
    守謙霍然間抬起頭來看他,眼睛裡充滿了憤怒。「說得好像你一點也不知道似的!」他啐道:「你那麼成功地把家琪的心給拐了過去,這種事她會不告訴你,會不對著你交心表態?可惜的你也沒能擁有她多久,她才寫完那封信就死了。死了!你滿意了吧?」
    平浩的臉色變得像雪一樣白了,卻有一簇奇特的火焰在他眼睛裡閃爍。「她說這種日子她再也過不下去了,她無法再繼續欺騙下去,否則她就對不起」他「。是不是?」他一字一字地道,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危險。
    守謙望向他的眼神裡滿是憤恨。
    「你都已經知道了,還拿來問我作什麼?」
    「信上沒有寫收信人的名字,對不對?」
    守謙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平浩深深地吸了口氣,以潔注意到他的十指捏得死緊,而後又緩緩地鬆開。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的心臟開始狂跳,呼吸也迫促了。
    「那封信呢,守謙?」他在守謙的面前蹲了下來,眼睛對眼睛:「你把那封信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守謙的眼神有一剎那的茫然。「——丟了。」
    「丟在什麼地方?」
    守謙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平浩突然間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眼眸中青氣閃現。
    「我來告訴你你把它丟在什麼地方!」他一字一字地說:「丟在我和家琪的房裡,丟在我們那張大床的旁邊!等我從公司裡接到家琪出了車禍的惡耗趕回來,看到那封信——上帝,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而你居然還敢責備我?你居然敢說是我害死了家琪?你敢說你不是故意將信放在那個地方來誤導我的?你——你這個——」他怒得額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緊緊抓著守謙的雙肩死命搖晃,好像恨不得將他的腦袋瓜子給搖下來似的。
    「本來就是你害死了她!本來就是!」守謙反手抓住了平浩手腕,用盡氣力吼了回去:「誰叫你和她結婚的?誰叫你娶她的?你不和她結婚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她那裡還會有什麼罪惡感,還會有什麼掙扎,還會有——」
    平浩一拳重重地擊在他臉上,打得守謙向後跌了出去。
    「這一拳是替家琪打的!」他咬牙切齒地說,狠狠地又補上了一拳,再一拳:「這一拳是替伯伯打的!還有這一拳,是為了你那苦命的孩子!」
    守謙大叫一聲,雙腿猛然踢出,將平浩重重地撞了出去。同一時間裡他跳起身來,撲過去和平浩扭成一堆。以潔在旁直叫「不要打了」,那兩個男子那裡理她。何媽聽到吵鬧聲趕了過來,也只能站在門口直搓手而已。
    還好那一場架並沒能維持多久。守謙畢竟是醉了酒,很快地便居於下風,抱著肚子-在地上呻吟。平浩一面擦著嘴角的鮮血一面站起身來,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你——你給我滾!」守謙咬著牙道:「滾出陸家,滾出捷鐵!聽見沒有!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這個私生子!」
    何媽倒抽了一口冷氣,平浩的眼睛微微地瞇了一瞇。但,在他們兩人都還沒來及說任何話之前,以潔已經上前了一步,一手輕輕地搭在平浩肩上,眼睛沉穩地看向掙扎著想坐起身來的守謙。
    「抱歉,小哥,有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她沉沉地說:「人事命令不經過我的同意是不生效的。因為我擁有捷鐵一半的股權。」

《謠言有一千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