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撩衣袍匆匆踏進廳內,江府總管霍子棠恭恭敬敬地朝臉色僵冷難看的江喜福抱拳。
「怎麼樣?人抓到沒有?」一見到他進門,江喜福立刻惡狠狠地問,過於激動的情緒讓他兩邊肥軟的頰肉不住顫動。
「回大人的話……還沒有。」霍子棠抿了抿唇,照實回答。
「一、群、飯、桶!」聞言,江喜福勃然大怒,他憤怒地站起,圓滾滾的肚子在霍子棠眼前晃來晃去。「本官平時花那麼多銀子養你們是做什麼用?叫你們辦點事也辦不到,平時吃吃喝喝倒是挺行的。」
「屬下無能,請大人再給屬下一點時間。」霍子棠斂下狹長的黑眸,連忙解釋。「屬下昨晚那一劍傷他不輕,諒他再跑也跑不了多遠,人一定還在城裡。」
「既然跑不了多遠,為什麼卻抓不到人?」江喜福氣得表情猙獰,「昨天要不是本官反應快,腦袋差點就給人割下了。」
「屬下絕對會給大人一個滿意的答案。」輕吸一口氣,霍子棠恭敬地回答。
反應快的人應該不是他吧?而是他霍子棠,要不是昨夜他臨危出聲,他哪還有命在這裡大呼小叫?
「平常老說什麼戒備森嚴,隨便一名小賊單槍匹馬就能闖進來,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大人請息怒,屬下一定會將人抓回來。」
「霍子棠,別說本官沒警告你,如果你沒有逮到人,你這個總管也別想幹了!
再養你這個廢物也沒有用。」
「廢物」兩個字罵得霍子棠微微變了臉色,原本該是俊逸的臉龐,瞧上去陰沉得教人不舒服。
「屬下明白。」咬緊牙根,他裝作恭敬的回答。
「明白還不快滾,少在這裡礙眼。」鼻子重重噴氣,江喜福趾高氣揚地揮袖趕人。
「屬下告退。」瞇細眼眸,霍子棠無聲退了出去,心中燃趄熊熊怒焰。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念在跟在這個貪宮身邊油水多得花不完,他怎可能讓他如此污辱!廢物兩個字讓他死一萬次都不夠!
舉步離開大廳,霍於棠神情更顯陰騖。
當然!他當然會將那名刺客抓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誰膽敢危及他江府總管的位置,他絕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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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姑娘?頤姑娘?」海叔輕聲喚,不贊同地看著累得趴在桌上睡著的上官頤。「天黑了。」
他是跟在她身邊多年的老僕,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
「……嗯,」上官頤揉揉眼,直覺先望向床楊上陷入昏睡的冷惑心。「這麼快?」
她怎麼覺得才闔上眼,天就已經黑了。
「你照顧他一整天,肯定都沒有好好休息。」心疼她眼下的陰影,海叔嘀咕。
「沒關係,我不睡也習慣了。」
「咱們『女兒紅』什麼不多,房間最多,何必非把他留在你房裡不可?不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破壞你的名聲,還害得你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海叔不悅地碎碎叨念。
「海叔,我都已經是『女兒紅』的當家了,哪還有何名聲可言?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是當年的蕭府千金?」上官頤倒是笑得無所謂,「更何況當初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哪還有命在這兒跟你說話?」
「那可不一樣,當初是為了保護蕭大人唯一的血脈,逼不得已才請小姐隱姓埋名偽裝成別的身份,等到有一天大人的罪名沉冤得雪,小姐當然能恢復千金身份。」海叔不以為然地道。
微微一笑,上官頤沒有戳破海叔的奢想,現在奸臣當道,能為父親洗刷冤屈的機會渺茫啊!
倒不如—上官頤回頭瞥了眼緊鎖的櫃子,倒不如用銀子買奸臣的項上人頭或許還快一些。
「恩人有好一點嗎?」海叔下巴朝床上的男子努了努,音量壓得極低,深怕打擾他休息。
「如果能熬過明天,應該就沒有大礙。」上宮頤走近床邊,美眸睇向明明在沉睡中,卻又倔強緊蹙的兩道劍眉。
回想起今晨他的執著,身體分明已經虛弱的站不起來,偏偏又急著想離開的模樣,她下意識看向自己被緊緊握住不放的手心。
他應該不知道吧!這三年來其實她一直心心唸唸,希望能再見到他。
「那就好。」海叔點點頭。「不過……」
「海叔,你不用為我擔心,這些年來我已經懂得保護自己,瞧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上官頤放柔音調,安撫一直為她擔憂的海叔。
「小姐……」海叔還有話想說。
「海叔,你還是先去幫忙二寶吧!他年紀輕,很多事還不夠小心,需要有人在旁邊盯著。」知道他又要開始嘮叨些什麼,上官頤巧妙地轉移話題。
「好,二寶那孩子糊里糊塗的,我去看看也比較放心。」海叔不疑有他,轉身離開璇璣閣。
望著海叔步履蹣跚的背影,上官頤收起燦爛的笑容,眸光微黯。
這兩年,海叔老了好多啊!
的確,她早就已經不是蕭府千金,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膩在娘身邊撒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再也不能對自己的未來有憧憬,當個不知世間險惡的千金小姐。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咎戶部尚書江喜福!
當年江喜福貪污瀆職的事驚動皇上,他卻卑鄙地將一切罪過全推給她為官清廉的爹。還記得那一夜,白公公捧著詔書來到府裡,宣佈皇上下令抄斬的消息,她永遠忘不了爹娘蒼白著臉接過聖旨,還要謝主隆恩的模樣。
雖然爹爹當年已有先見之明要她先離開,但她在逃命的路上卻還是被江喜福派出的惡人追殺,最後是貼身婢女雙兒偽裝成她代她受死,她才能藏身在上官姨主事的「女兒紅」裡,不然早隨著爹娘成為黃土一壞,含恨九泉。
當然她不是沒想過要報仇,無奈一個女兒家人單勢孤,只能眼睜睜看著江喜福逍遙法外,過著快活的日子。
緩緩揚起羽睫,上官頤眨也不眨地凝望銅鏡中的自己,她在粉頰撲上一層又一層的厚厚脂粉,隱藏住原本清麗出塵的絕美容顏,換上連自己都陌生的臉。
這些年她隱藏真實身份,拋棄蕭家人的尊嚴接下上官姨「女兒紅」的生意,為的就是有朝一天能幫爹娘報仇雪恨。就算這種日子再不堪、再辛苦,她也會咬牙撐下去,至少她要撐到親眼看見江喜福自食惡果的那一刻。
「殷柔……殷柔……」床楊上傳來模糊不清的囈語,上官頤插上珠釵的動作一頓,回頭瞧他的眸光頓時顯得有些複雜。
「殷柔?」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他幾乎喚了一整天了。上官頤扶起他的頭,小口、小口地餵他喝水,濕潤他已經乾裂出血的唇。
「殷柔……」昏迷中的冷惑心痛苦地蹙緊雙眉,彷彿夢裡的景象比他身上的傷更教他不堪。
「殷柔?你不斷叫她的名字?看來她一定對你很重要。」上官頤直覺地撫乎他緊蹙的雙眉,心中突然一刺。
殷柔?他該不會早已娶妻或是有心上人了吧?
不過像他模樣如此俊美的男人有妻室也是難免的,就算沒有三妻四妾,身邊的紅粉知己定也是一堆……
越想越覺得心悶,上官頤插上珠釵匆匆離開璇璣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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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有沒有二哥的消息?」琥珀前腳才踏進門,易羽寰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
「沒有。」琥珀是名年約十六、七歲的甜美少女,她苦著臉搖搖頭,很哀怨地望著易羽寰。「我到處都問過了,沒有人見過像二當家的男人。」
二當家是很好認的,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愛穿一身白衫,又漂亮得像個女人似的,只要是見過他一定不可能忘記。
「怎麼可能?」難掩暴躁的語氣,易羽寰焦急的來回踱步,「你是查清楚沒有?」
「回三當家的話,琥珀真的都查清楚了,兩天前江喜福的確有遇刺,但是刺客負傷跑了,現在整座城裡都在緝拿逃犯呢!」
「什麼逃犯!你是豬腦袋啊!」易羽寰粗聲罵道,俊逸膚白的臉龐氣得紅撲撲的。「那是二哥、你二當家,你跟著嚷嚷什麼逃犯。」
「對不起,琥珀說錯話了。」被罵得無辜,琥珀可憐兮兮地噤口。
何必對她這麼凶嘛!她只是一五一十地照著外頭的說法回答,就算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二當家叫成逃犯啊!
「現在把二哥給搞丟了,我怎麼跟大哥交代啊?這次的買賣非同小可,對方是首輔大—算了,不說了。」易羽寰將玉骨扇往桌上重重一敲,坐了下來。
「……」
「任務失敗事小,二哥安危事大,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人頭買賣,還牽涉到朝中政治,就是因為二哥行事小心,所以大哥這回才請二哥出馬,就是怕我魯莽壞事。」
「三當家,你先別擔心,二當家不會有事的。」琥珀小聲地道。
「二哥福大命大,當然不會有事,這還用你說!問題是行動怎麼可能會失敗?
先撇開二哥深思熟慮的個性不談,放眼整座江府又有誰能傷到二哥一根寒毛?」易羽寰越想越不對勁,他俊眸一轉,又落在琥珀身上。「官府那邊有頭緒了嗎?有什麼口風沒有?」
「沒有,他們張貼的告示人像畫得歪歪扭扭、粗眉毛大眼睛的,和漂亮的二當家一點都不像。」
「這樣倒好辦,代表他們根本不知道是誰幹的,也沒看清二哥的長相,」易羽寰喃喃自語,「琥珀,你再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二哥的下落。」
「那三當家呢……」該不會又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吧?
「當然一起出去查!」易羽寰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擔心依你粗枝大葉根本什麼都查不出來。」
「哦!」
「還不快出門,在這裡磨磨蹭蹭的,二哥若是有了意外,你能擔待嗎?!」見她還傻愣愣地呆在那兒,易羽寰拿玉骨扇重重敲她腦門一記。
「是……」房門裡傳出琥珀的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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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兒紅」裡的嘈雜漸歇,天邊漸漸露出曙光,終於得已歇息的上官頤卸下裝扮還自己清麗的素顏,尖尖的瓜子臉顯得有些憔悴。
「……今天朱爺又來了,看樣子他真的很喜歡小姐呢!」小月邊幫上官頤梳頭,邊開心地低嚷。
「你真的認為朱爺很喜歡我嗎?」美眸睇她一眼,上官頤揚眉反問。
「這是當然的,」小月用力點頭,「朱爺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也不叫其他姑娘,就是找小姐聊聊天、說說話,小酌幾杯就離開了,這不是喜歡小姐是什麼?擺明就是特地來看小姐的。」
斂下美眸,上官頤沒回答小月的問題,僅是安靜地拔下珠釵。
「雖然朱爺每次前來都很低調,但我猜他肯定是王宮貴族,搞不好還是個王爺。」小月嘀咕。
「他是不是王爺很重要嗎?」
「當然,」小月笑咪咪地回答,「朱爺如果真是個王爺,依他喜歡小姐的程度,改天小姐會成為王爺夫人也說不定。」
「小月,你太天真了。」聞言,上官頤笑看她一眼。
「難道不是這樣嗎?」小月一臉不明白。
「當然不是。」上官頤無聲地歎氣,笑容微凝,「你以後就知道了。」
就算朱爺真的是特地為了她而過來,也絕不是單純的喜歡那樣簡單。
「頤姑娘,我幫你送湯藥過來了,」像是怕驚動任何人,海叔輕手輕腳地端著剛煎好的湯藥上樓。「恩人有好點嗎?」
「他還沒有醒過來,我擔心……」海叔的話狠狠敲中她最擔心的部分,上官頤搖搖頭,伸手接過藥碗。
「恩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海叔連忙安慰她,「我先幫他換藥,以免傷勢更加惡化。」
「還是由我來吧!」上官頤拿過他手中的剪子。
「這種見血的事頤姑娘不適合吧?」海叔微怔。
「沒關係,我可以的。」上官頤仔細剪開纏在他胸前染血的白布。因為傷口尚未癒合,部分的布料和肉血淋淋地黏在一起,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使自己的手不顫抖,傷口血肉模糊的模樣教人不忍卒睹。
「頤姑娘……」
「海叔,幫我把乾淨的白布和藥拿過來。」
「是。」
手腳俐落地重新將傷口包紮起來,上官頤凝睇他的眸光寫滿憂心,傷口在他身上,可不知為什麼,她卻彷彿比他更痛。
「頤姑娘。」海叔輕聲喚。
「嗯?」她猛然回過神。
「你儘管放心,恩人他不會有事的。」小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她心裡在想什麼他會瞧不出來嗎?
「但願如此。」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大石,上官頤緊鎖的眉心不曾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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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香,李爺來了,你還不快點過來招呼。」上官頤眼尖地瞧見熟悉的人影跨出軟轎,她立刻回頭高聲喚道,唇邊的笑容燦爛卻不夠真實。
天色漸晚,「女兒紅」上上下下又熱鬧起來,華麗的琉璃宮燈高懸,映出一室紙醉金迷的奢靡氣息,空氣裡充斥著脂粉香,數名打扮得千嬌百媚的女子在門口溫柔相迎,虛華不實的夜晚再度悄悄拉開序幕。
「頤姑娘,本爺一言九鼎,答應過你的事絕對做到。」李爺笑嘻嘻地朝她開口,他的臉紅得詭異,彷彿今晨的酒還未完全清醒。
「李爺,您真是讓小女子太感動了,」上官頤笑容好甜,甜得就像刻意畫上去的面具,「今天您的酒菜免費,『女兒紅』請了。」
「好!好!頤姑娘果然夠豪氣,」李爺聽了哈哈大笑,「但是既然上門哪有給頤姑娘請的道理,今天的酒菜多少銀子,本爺付雙倍!」
「李爺出手真大方,我肯定要教冬香好好伺候您。」上官頤掩唇輕笑,舉手投足間千嬌百媚,白天夜晚的面貌截然不同。
她現在的身份是上官頤,紅透全北京城的「女兒紅」大當家,做的是送往迎來的生意,當然得放下身段。
雖然她越來越痛恨自己這張像面具般的笑臉。
「頤姑娘……」小月忽地附在她耳邊低聲說話,上官頤表情一變,欣喜的笑容躍上唇邊,也顧不得招呼客人,腳跟一旋像蝶般往後頭的璇璣閣翩然而去。
「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你就這樣一睡不醒。」上官頤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納入眼簾的是冷惑心坐在床邊的身影。
聽見她清脆的嗓音,冷惑心瞇細鳳眸,疑惑地轉頭望她。
「我不斷在想如果你真的不行了怎麼辦?我一直念著你,想再見你一面,絕對不是為了替你送終。」捂著快喘不過氣的胸口,上官頤綻出真心的笑容。
冷惑心仔細打量眼前裝扮艷麗的女子,這一回不是他錯聽,她和他說話灼語氣熟稔,彷彿他們認識很久似的。
只是……他們認識嗎?
「謝謝你救了我。」薄唇勾笑,冷惑心向她道謝。
他疏遠客氣的語氣讓上官頤有片刻的怔仲,不過也難怪,她當時為了逃命,刻意做男裝打扮,和現在的模樣有天壤之別吧?
雖然她現在的模樣不比那時好到哪兒去。
「你千萬別這麼說,」上官頤連忙搖搖頭,「我只是回報你而已。」
又是這種話?冷惑心停頓了下,終於慢吞吞地問出口。「姑娘,我們認識嗎?」
「你記得三年前在一間小茶棚裡救過一名落魄少年嗎?」上官頤試探地問。
「不記得。」這些年來,很多事他都已經刻意忘記。
「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咦?還真的忘記了。上官頤不介意地微笑,「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複姓上官,單名頤。」
她認識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總覺得眼前艷麗的女子說話反反覆覆,偏偏又讓人無法對她產生戒心,就像個複雜的綜合體。
「我姓冷……」話到唇邊頓住,他沒有將話說完。
「我就稱呼你為冷公子吧!」上官頤也不多問,含笑在他對面坐下來。「你儘管放心在這養傷,這裡很安全的。」
「上官姑娘,這裡是—」窗外燈火通明,絲竹樂聲和屬於女子的高亢笑聲隱隱約約傳來,教人不懷疑也難。
「這裡是『女兒紅』,名滿京城的花樓,」這一回,上官頤的笑容沒有之前燦爛,顯得有些勉強。「我是這裡的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