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情天一喇嘛歐倩兮
我似乎對於什麼都不太能夠相信,也許因而沒有信仰。不過十八歲時,朋友教我誦玫瑰經,這經在於短,反而顯得悠遠。我當時感覺誦經很有種浪漫的風致,很是悉心地學了。朋友還說每日勤誦默禱,心感神應,可以向天主求點什麼,我於是受到激勵,早晚誦念,求天主讓我愛上的男孩愛上我。
他始終沒有愛上我。後來我把那經也忘了。
這是我在教會學校所受唯一的一點宗教熏陶。雖然缺乏信仰,我卻又特別感動於人在神前的求告,那種心心唸唸,今來將在世的委屈和期望都盡訴於佛的信賴與托付……教人熱淚盈眶的不是那份虔誠,而是那份辛酸。
山坳林間的小山神廟,石砌桌前永遠供有一炷香,縹緲的風裡,青的煙燒落妃紅的灰,然而上香的人永遠不知去向,在這裡有一種出世的灑脫,你可以什麼也不求。
朋友後來學了佛,據說星雲大師稱讚過她,一回她極有志氣的向我慨歎——幸好當初她那出國留學、答應回來娶她的男友沒有回來,否則亦恐無機緣認識佛。現在她早已不再想到他。
我沒有告訴她,當初因著她的緣故,這男孩的姓名、電話寫在我的電話號碼簿上,我的電話號碼簿一用十二年未換,上面有遠去的人,也有遺忘的人,但我每翻開這本瘦而陳舊的小冊就見到男孩的名字,他家做傢俱事業,據說專供紅木傢俱給蔣家——我一直忘不掉這個人。
她卻把他忘了。或是不想記得。
我與這朋友通電話,她不說「喂」、「哈-」或「你好」,她說「阿彌陀佛」。一來就是結結實實給你一句佛號,好像接著就看你是否能夠好好做人。有一段時間她不叫我名字,她叫我「善女人」,我被她叫得都感覺自己寶相莊嚴了起來。
此次我寫這薛靈龍的故事,事涉主角的部分,起先主編略表一點疑慮,我的朋友更是擔心,怕我給寫砸了,但因我執意要寫,我的朋友只得讓我去死,而主編由著我寫,等著看我去死。自然這是說笑而已,不過稿子順利完成之後,不能不教人鬆了一口氣。
把話說回來,此次寫這故事,找來眾多有關西藏的書做參詳,因此迷上六世達賴倉洋嘉措——他是位才華蓋世的多情種子,二十四歲離奇死在青海,身後留下許多美麗的情詩,其情其性,歷歷可見,在宗教嚴格的戒律下,他能做如此無拘近乎無畏的發揮,最教人驚異。他的一生是個謎。我錄有一首寫他的詩,其中一段這麼道來:
花開結果自然成
佛說無情種不生
只說出家堪悟道
誰知成佛更多情
我讀著,想到自己書裡的德機喇嘛,心都碎了。
當然對於當今現世的達賴十四,我也很有那麼一點好奇——他有一張上揚的嘴,隨時都像在微笑。他自幼靈異特出,五歲登上獅子寶座的雍容大度,使得所有人見之心折。人稱他是觀音化身,不過我在電視上見記者問他是否具有神通,他卻笑說:
「不,連要記得昨天的事都很難。」
這位宗教君王一顰一笑都是人的感情,因而使人拜倒。我難免想像與這位密宗法王相見復又相視一笑的那種機緣,至於他來台的期間,我倒也沒有擠在萬頭鑽動中去瞻仰他的儀容——因為人多的地方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