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柚與遲諾的交往很順其自然,效率也夠高。
子柚外公過世後,遲諾曾親自打電話慰問她是否需要幫助,也請人來為她安排事情,她心中感激,但一概婉言辭謝。
她換了工作不久後,曾主動打電話知會他,因為她曾謝絕過他替她安排工作的好意。
遲諾在她切斷通話之前說:「你好像還欠我一頓飯。」
陳子柚心念一動,隱約記得似乎有這麼回事,於是立即答應了。
有來就有往。她請他一頓,他便有了回請的理由。
後來兩人很相熟後,遲諾坦言說,陳子柚實在非常難追,起初他提出的邀約,三次裡總有兩次要遭拒,約出來後她又過於沉默。他幾度幾乎要打退堂鼓,因他自小便從未在異性面前受過如此的冷落與打擊。
陳子柚回想了一下,不覺得自己曾如此為難他。事實上她因為對遲諾存著尊重與感激,待他一直友好而客氣,接受他的靠近。她鮮少允許異性與她靠得太近。
熟識後他們見面的頻率也不太多。遲諾經常出差,而子柚並不太願意與他人一起走出戶外。
但遲諾是效率至上追求結果的人。他與陳子柚第一次單獨吃飯時坦言很欣賞她;第二次則承認很喜歡與陳子柚在一起,喜歡看她笑的樣子;第三次,他問:「你是否願意做我的女朋友?我知道你可能沒心情,但我想先領號碼牌。」
陳子柚曾經問他:「你喜歡我什麼?」
遲諾說,瞭解一個人需要很久,但對一個人心動只需要一瞬間。他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總是低著頭貼著牆邊走路,卻不經意抬頭朝他微微一笑;也許是因為她快要遲到而電梯壞了,所以一路跑上十幾層,氣息不穩、面色紅潤,正巧一頭撞到他身上;也許是在其他同事都紛紛躲閃時,她卻耐心地陪著一位粗俗無禮的上門鬧事者,面對他的挑釁與謾罵,依然待他如上賓;或許是更早一些的時刻,早到了十幾年前。
那是一次全市中小學生文藝演出會,那時她只是個小孩子,與同伴們扮演一群小天鵝。領舞的她輕快旋轉時發現後面的同伴摔了一跤後傻在了那裡,無法重回隊伍,便即興地以幾個漂亮的連續跳躍到同伴的面前,輕快地將她扶起並送她回隊,又漂亮地跳回自己的位置,一氣呵成,天衣無縫,就像這舞蹈本來就是這樣安排。
遲諾說,那場演出他也有份,所以看過她們的綵排,知道那個改變只是意外,那時便想,這個小姑娘漂亮聰穎伶俐又善良,直到多年後仍然記得,並且能夠一眼認出她。
他甚至找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給她看,照片中翩然舞裙的她,還帶著一點嬰兒肥,稚氣未脫,神采飛揚。
陳子柚委婉地說,心動只是眼睛的一種錯覺,以及心情的一時迷惑,可是兩人的相處需要互相瞭解,而你並不瞭解我。
那就給我一點機會瞭解你,別躲得那麼快。一次的心動或許是迷惑,但一次又一次,這大概叫在劫難逃。遲諾如是說。
其實遲諾似乎很瞭解她,至少比她瞭解他更多。陳子柚本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話又特別少,但他總能從她的眼神和小動作中察覺她的心情,而不被她一慣粉飾太平的假象蒙蔽。
遲諾長相端正,談吐不俗,舉止文雅,個性內斂。起初陳子柚對他的一切都不在意,當他對她的好感表現的越發明顯時,陳子柚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陳子柚與遲諾開始正式交往,只因一個偶然事件。不只心動只需一瞬間,很多時候,我們用了那麼久的時間去思量而未果,真正下決定時,也只需要一瞬間。
那天她遇上了一樁她本以為只存在於市井新聞中的鬧心事,一位大肚子孕婦癱倒在路邊捂著肚子,她停下車想幫助她,卻被她反咬一口,稱被她撞倒。
這種事件的解決方式有很多種,自認倒霉送她點錢圖個清淨,或者被圍觀去警局去醫院引來記者,當然在這之前她要留心那孕婦作任何可以陷害她的小動作……路上人不多,甚至沒有圍觀人群,她在心頭盤算著種種假設以及後果,無論哪種都是她不樂見的,恰在這時遲諾來了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於是她說了目前的處境。
可巧她的位置離他的工作地只有幾分鐘的路程,他吩咐她什麼都不要做,很快便趕到現場,甚至沒用陳子柚解釋什麼,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整件事,只聽得那孕婦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自己的不幸遭遇與艱難處境。
警察後來問她:「您是否起訴這名婦女詐騙?」
陳子柚搖搖頭。後來趁無人留意時,從錢包裡取了幾百塊塞給那名婦女。
遲諾說:「你說我喜歡你是出於一時衝動,可我很清楚,我一直喜歡的就是你聰明背後的那股傻勁,即使被人坑被人害,也從不記恨,反而肯替別人著想。你這樣的傻姑娘,外表像一幅白絹,眼睛裡卻有故事,最讓男人有保護欲。」
以前的確有過兩次這樣的事,一次是她做的企劃書成了別人的勞動成果,另一次則是三個人的失誤結果由她一人承擔,她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這兩件事的後果並不嚴重,比起鬧到雞飛狗跳令她難做人,還不如暗中送一個人情,換一片雲淡風清。沒想到遲諾居然都知道。
「我曾經跟你講過嗎,我不喜歡這個城市,尤其不喜歡這個季節每天清晨的濃霧,覺得悶,好像時時在等待什麼。但是每次見到你,我就像見到早晨霧氣散開之後的陽光,很柔和,給人希望,似乎自己等待的就是這種感覺。所以,我不想錯過你。」遲諾無比認真地說,說完後還笑著補充一句,「成年後沒什麼機會向女子這樣表白了,自己都快把牙酸倒。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陳子柚為他的那句誤打正著的關於晨霧的描述微微地震動了幾秒鐘。
從那天起,陳子柚與遲諾開始了正式的交往。她不見得被遲諾看似真誠的表白所感動,她只是覺得,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你可以依賴他而不必擔心他有陰謀,你可以小小地利用他而不必心存愧疚,如果再次遇上像今天這樣討厭的事情時也不必自己去承受,這種感覺多麼好。她已經久違了這種感覺。
她並不信任遲諾對她的愛真那麼深,但她也不懷疑,因為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利用價值,最差也不過是當作他的一次追女挑戰實驗罷了,她吃虧不到哪兒去。
比起陳子柚可有可無的態度,遲諾卻認真多了。不久後,他便很巧合地讓她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位和藹而優雅的的中年婦人,見到她時流露出喜愛的神情,輕輕捏著她的手,稱小諾從小就喜歡她這樣的女孩,沒想到真讓他碰上了。
遲諾母親過於友善的態度令陳子柚不安。她生長於一個清冷的環境中,即使是已逝的那些親人,也極少有人將情感向她表露得這麼明顯,而且她自認絕對達不到老人家口中的近乎完美標準。
所以,儘管她內心深處認為,無論她對錯與否,都無人有資格過問她的過往,但她仍然向遲諾坦白:「我沒有伯母認為的那麼好,也並不符合你的理想,任何一方面。」
她說的含蓄,但遲諾似乎領會,他說:「誰都有過去,我也有。如果我做不到完全不介意,也只能怪自己沒有更早一些遇見你。」
他說這話時將陳子柚的雙手都牢牢地合在他的掌心中,陳子柚在那一刻第一次希望,將來真的能夠與他真心以對,相扶到老。
她的生活如此平順,無論工作,或者感情。一直以來,她渴望的正是這樣的一種生活。那些在她的人生經歷裡烙下深痕的過往,就彷彿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劇情早已模糊,只餘下幾個泛著懷舊色調的光影片段,如果不去刻意去回想,便根本不會記起。
按說她根本不會去主動回想江離城。她不是事業生活皆強勢的女子,但她知道如何令自己好過。
這偌大的一個城市,無數人去過同一家飯店、同一家醫院、同一家銀行、或許也曾在路上擦肩而過卻從不相識,她一直認為,她與江離城,不會再有機會相見。或者,即使相見也可裝作不識。所以,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再度以很近的距離出現在她的視野中時,她幾乎要對概率公式產生懷疑。
第一次巧遇他是在一家五星飯店的客房走廊裡。
她們大學承辦了一次重要的學術交流會。她是會務組人員,因為她懂三門外語,專門負責國外專家組,會議期間也一直住在飯店裡,以便隨時與國際友人溝通會議期間的種種事宜。
那日她抱著厚厚一摞交流材料一一送到專家們的房間裡。
她正準備為一位別號叫作老邁的老醫學博士送材料,老先生稍懂漢語,為人幽默。
她剛剛抬頭,門卻突然從裡面打開,出來的竟不止一人。
陳子柚稍稍退後一步為客人讓路,然後她吃驚地看到與老邁博士一起從房間走出來的客人正是西裝革履神情平和的江離城。
她微微行禮,用英語說:「我給您送一份資料。」
老邁作個「請」的手勢後解釋說,我急著出去一趟,可否幫我放進屋裡,順便幫我鎖上門。
她很快地放好文件又很快地出來,關好門,一邊低頭繼續向前走一邊想,如果她再晚半分鐘從會務組辦公室出來,或者走路時步子稍稍小一些,都可以錯開剛才的邂逅。
猛地耳邊炸開洪亮的聲音,正是老邁半生不熟腔調奇特的中文:「陳小姐,我想再麻煩你一下……」陳子柚正過度專注於自己無聊的假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手一鬆,幾份文件便撒了一地。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忘記了女士們都不能適應我的大嗓門,我女兒也經常這樣被我嚇到。」老邁博士連忙道歉,中英文並用。
「沒關係,是我的錯。」陳子柚蹲下身子收拾散落的文件。有幾張單頁的紙飄出很遠,她將身邊的文件全撿起,準備去撿那幾張紙時,發現老邁博士的客人已經幫她把遠處的紙一一撿了起來,很整齊地交到她手中。
她將文件抱在懷中,朝他微微欠身行一個答謝禮,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客人淡淡地回禮,淡淡地說,隨後走向老博士。
陳子柚立於原地看著牆上的油畫,一直待眼角瞥見客人們的身影消失於走廊轉角處才再度向前挪步,隱約地聽老邁那即使努力壓低也十分響亮的聲音再度隱隱傳來:「您夫人的病情……」
她敲響另一個房門,敲門聲蓋住了老邁後面的話。
另一次不算碰面的「碰面」是她們的校慶活動,請來了很多本城知名人士及事業有成的校友。
陳子柚早就見過貴賓名錄,江離城夫婦也名列其中。他好像不太喜歡參加這種拋頭露臉的無關緊要的活動,但這一次他不僅同意出席,並且捐了一大筆款。
她特意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完全幕後的工作。她自認並不是在躲江離城夫妻,她本來也不喜歡在很多人前晃來晃去,那些工作大可交給青春貌美活力四射的女學生們來做。
慶典結束後是自助宴,嘉賓們吃得都很少,大多時間用來聯絡感情。難得不冷不熱天高雲淡,也有很多人在校園裡漫步,重溫學生時光。
陳子柚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了,她在食堂吃了一點東西後被女同事拉著去迷宮林裡散步兼聊天。
那女同事最近遭遇了一點感情問題,不知為何特別願意向她傾訴,也許因為她從不會打斷她的話,也從不亂發表意見。
迷宮林是校園的一大名景,兩千多株矮樹將面積不大的一塊空地隔出一塊塊蜂巢一樣的小空間,走入其中宛若迷宮,通常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為避免因地理特點發生不和諧的種種事情,這裡是校園素來嚴打嚴管的地帶,一度將是否需要安裝監控以防範校園犯規犯罪提上日程。其實這裡只有白天人多,晚上基本沒有人。
女同事勾著她的胳膊,與她在林中穿行,時時會撞見一兩對身體挨得極近正在做作業或者說悄悄話的小情侶,人家無所謂,她們反而尷尬。
今天因為校外客人多,教導處特意提醒全校師生注意言行,維護校風,所以倒也沒遇見逾距的行為。
她們在石椅上坐著休息,忽聽得一樹之牆相隔的另一邊,有個女聲說:「你還記得吧,當初我很想讀這所大學,有段時間天天來這個校園逛。那時候還沒這片林子,也沒這麼多樓。」那聲音陳子柚覺得很熟。
「嗯。」有個男子應了一聲,這回她聽出來了,竟是江離城。那女子原來是蘇禾。如此狗血的巧合,她覺得快要吐血了。
「我的分數明明夠了線,竟然給我調劑到別的學校別的專業,那群傢伙一定不知道他們的輕率舉動令國家損失了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現在想想我還覺得非常惱火。」
「當初你難道不是因為想合法地往別人身上捅刀子才打算學醫?還是我記錯了?」
「去你的,我明明是發自內心地十分熱愛醫療事業。你看我現在不也在拼了命地為醫療事業做貢獻?」
那個男聲很久都沒有再響起,女子又說:「噯,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吧,下午我要和李嫂去湖邊買新鮮的魚,晚上我做酸菜魚給你吃。」
「你省省吧,都做砸了那麼多回了,居然還不死心。我可不想再犯一次腸胃炎。」
「你今晚敢不回來的話,有你好看的。」
她們一直聽到他們離開的腳步聲後才出去。女同事說:「剛才那聲音好像是江離城先生和夫人,今天我跟他們講過話。」
陳子柚含糊地應了一下。
「江先生看起來很冷淡,江太太看起來很優雅,沒想到他們說話這麼幽默。他們夫妻的感情看起來很好啊,我還以為像他們這樣的人,夫妻都是貌合神離。」
「總有例外的。」陳子柚在收到同事期待回應的眼神後答了一句。
有時候江離城本人雖然沒出現,但他的影子籠罩四周。
某日陳子柚在一家高檔男裝店裡為遲諾選一款袖扣作生日禮物,老闆擺出一盒盒價格不菲的袖扣任她選擇。
陳子柚買東西向來很快,只大略將全部的看過一眼,從中挑出兩三款互相比較了一下,便選定了一副正方款式的,不是最貴的也不是最特別的,但是簡潔又大方,老闆直讚她眼光超好又少見的爽快利落。
她一邊請老闆為她包好一邊打算付款時,身後有人說:「剛才這位小姐挑的那個款式,還有嗎?」聲音優雅而從容,她很熟悉,回頭一看,果然算是熟人,竟然是蘇禾。
「對不起啊這位女士,我們店裡每樣東西都只一款。您看看別的吧。」
「那是否可以幫我再進一款同樣的袖扣?貴一些也沒關係。」
「這……其實這位小姐選的這個款式很普通的,這副袖扣是我自己從國外挑回來的,所以不一定能找到一樣的。您看我們這裡還有幾十款呢。」
「可我只喜歡她挑的那款。所以,麻煩您。」
陳子柚將那副袖扣放回框台,對老闆盈盈一笑:「讓這位女士買這副袖扣吧,我想換一下橢圓型的那一副。」
「那謝謝你啊小姐。」老闆長舒一口氣,眉開眼笑,「我給二位都算九五折。我們平時不打折的。」
「奪人所愛,多不好意思。其實我並不急,可以等老闆下次進貨時慢慢幫我找的。」蘇禾微笑。
「沒關係,之前我就覺得這款也很好看。裝飾品而已,選哪個不一樣呢?」陳子柚柔聲說。
「哦,是麼。那麼,謝謝割愛。」
「算不上割愛,您不必介意。」
蘇禾堅持要請陳子柚喝杯飲料,她語氣誠懇而謙遜,態度堅決而強硬,陳子柚思及上次受邀於她時自己其實很失禮,於是便隨她去了。
茶品店就在樓上,她們一起上樓時,陳子柚又見到上回那個佇在牆角像衣架一樣的黑衣男。這回他穿了一套灰色衣服,依然沒有半分特色,距她們只有一米遠仍像一名標準的路人甲,見到她時微微點頭,那副撲克臉也似乎抽了一下,她姑且認為他在朝她笑,所以也回了他一個淺笑。
陳子柚要了一份加濃卡布其諾口味的奶茶。蘇禾對服務生說:「我要一份跟她一樣的。」
一米之外的路人甲男上前一步:「小姐,醫生說您不能喝咖啡。」
「我要的奶茶。」
「所有含咖啡的東西都對您的健康無益。」路人甲男堅持。
「你沒聽過『民以食為天』這句話?連最基本的味覺享受都實現不了,要健康做什麼?」蘇禾如老師教育學生一樣不緊不慢地說。
那男人一臉無奈,將目光投向陳子柚。
陳子柚輕聲說:「有了健康就有更多機會去享受。」
「說的也是。」蘇禾慢慢浮出一個笑意,側頭要她的忠誠護衛給她重新點一份「對她的健康極其有益」的飲料。
「您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身體恢復得還好吧。」陳子柚客氣地問。
「至少還活著。」蘇禾用談論天氣的口氣說,「你最近怎麼樣?」
「還可以吧,一直是那樣。」陳子柚斟酌著字句,覺得她倆並未熟到要交流近況的地步,可話題又明明是她引起的。
「如果我能回到你現在的年紀,身體也像以前一樣健康,我可絕不得過且過,我一定要把每天都過得五光十色。」
「我現在過得非常好。」蘇禾的「得過且過」與「五光十色」觸動了陳子柚的末梢神經,她用肯定的語氣修正了剛才的說法。
「那就好。」
當陳子柚與遲諾約會時也能與江離城夫婦面對面相遇時,她終於對概率這門學科的科學性產生了懷疑。
遲諾帶她去看歌劇《蝴蝶夫人》,那是國外某知名歌劇院的交流演出,只演一場,一票難求。
她對歌劇並不是很感興趣,只是有次在餐廳裡聽到選段時隨口說起兒時外婆曾帶她看這一出歌劇時她睡著了此後再也沒有有好的心境從頭到尾完整看過這一齣劇目的遺憾往事。不想遲諾記得這麼牢,他說:「補償你一個小小的遺憾。」
演出很正式,對觀眾著裝要求嚴格。演出結束他倆隨著人流一起出了劇院大廳。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風非常的冷,陳子柚穿著珍珠灰色的小禮服,同色的綢緞披肩也難以御寒,而他們的車停得有點遠。
遲諾給她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輕攬著她的腰,成功地替她擋住了寒風,並傳遞給她溫暖。他倆半依半偎地在風中慢慢走著,就這樣直直地與另一對也依靠在一起的男女正面相遇。
其實江離城與蘇禾的車已經開了過來,偏偏在他們上車前的那一瞬間碰個正著。
天色很暗,沒有月亮,她本可以將頭一低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但是摟著她的遲諾居然開口說:「你好,江先生。蘇禾姐,你氣色不錯。」他與江離城握手,另一隻手仍然扶著她的腰。
江離城也說了句「你好」,然後便沒下文。陳子柚本來就有些夜盲,在如此夜色中只能勉強辨別出人的輪廓,索性半低著頭。
蘇禾倒很有興致地在夜風裡與遲諾寒暄了幾句,從今天的天氣真冷啊剛才的演出有點小意外啊一直聊到你最近是不是又升職了恭喜啊,臨別時輕輕握一握子柚在風中凍得發冷的手,柔聲說:「遲諾選女朋友的眼光可真不錯。」
遲諾開車送陳子柚回家,一路沒怎麼說話。她將剛買的《蝴蝶夫人》原聲碟插入音響,調到那一曲著名的詠歎調Unbeldivedremo,悠悠歎歎的女聲飄散於車內每個角落。
女歌手唱到最高音處時,遲諾說:「你也認識蘇禾?」
「買東西時遇見過。」
「她對你很有興趣。她很少對女性感興趣。」
「你看起來跟她很熟。」
「她是我中學時代的學姐,大我兩級。」
「哦。」
「離她遠一點,她這人很麻煩。」
「嗯。」
過了半晌,她將剛才那支曲子又重新播放。
「只喜歡這一首?」遲諾問。
「只對這一首有印象,其它的旋律都沒記住。」
「說起來,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位聽完這整出歌劇竟沒掉淚的女性了。」
「這出歌劇你看過很多遍嗎?」
遲諾笑:「我還以為你會把重點落在『我陪很多女人』看過這出歌劇。」
「一個人看當然沒意思啊,可是兩個男人一起看應該更沒意思,所以有女伴陪是正常的。我剛才奇怪的是,你明明一副並不喜歡這齣劇目的樣子,怎麼還會看那麼多遍,難道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愛這齣劇?」
「你的思維方式夠特別。我說的女性,包括我媽,我外婆,我表姐,我外甥女……無一例外都哭得很厲害,看一次哭一次。難道你不覺得這故事的女主角很可憐,很值得同情嗎?」
「她自己選擇的男人、生活方式,還有結局,只能由她自己負責。可憐歸可憐,沒什麼值得同情的。」
「陳子柚,我好像從沒跟你講過,你是與眾不同的女子。」
「我就當你在誇我。」
「當然是誇你。」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