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智力比賽

  我的健康生活新主張:戒煩戒躁戒熬夜;戒酒戒網戒男色。
  切記,切記。
  ——沈安若的Blog
  因為換了床,沈安若睡得不算沉,夜裡試著翻了幾次身,都因為有人從身後用雙臂箍住她的腰,腿也牢牢地與她的纏在一起,令她動彈不得。天亮的時候,有鈴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再次將她從矇矓睡意裡吵醒。她想起那是她手機的鬧鈴聲,每天早晨提醒她起床,正想爬起來去關掉,身後的人已經從床上起身,幾秒鐘後,屋內又恢復了安靜。她準備繼續睡,程少臣已經俯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問:「你今天要上班嗎?」她閉著眼睛搖搖頭,今天是週末,沒有她什麼事。
  他再度躺回她身邊,從背後摟住她,就像他們以前,手指也撫上她的胸口,輕輕地撥弄著她。
  以前她總是習慣貼著床邊睡,面朝向外邊,他也是,兩人睡著之前,總是隔著遠遠的距離,但她醒來時,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躺到床中間,而他摟著她,睡得很熟。她上班比他早,通常都輕手輕腳地移開他的手和腳,替他蓋好被子,然後離開。因為怕吵醒他,她通常到另一個洗手間去洗臉刷牙。
  她想著往事,迷迷糊糊地睡著,不知過了多久,又聽到鈴音,這一次,只響了短短一下便被人接起來,她隱約聽到程少臣壓得極低的聲音:「好,我一小時後到。」他重新起身,她感覺到他似乎繞到床的這一邊凝視著她,但她無法確認,因為她閉著眼睛,固執地裝睡,最終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安若醒來時,屋裡只有她一人。拿過手機看了下,已經快到中午。她洗澡時看到自己身上有幾處淺淺淡淡的痕跡,於是對著鏡子練習自嘲著微笑的表情。怎麼就會那樣沒有抵抗力,好歹也該擺出一副貞烈的聖女姿態,替自己挽回幾分面子。可是昨晚她明明已經在他的碰觸下心跳失序,反應失常,他很清楚,那個時候她喊停,多麼矯情,也太跟自己過不去。莫非真的慾求不滿啊,她歎氣。
  不過也好,如果要玩一夜情,程少臣是多麼好的對象,身材相貌皆上品,技巧也無可挑剔,並且知根知底,完全是她賺到了。
  從浴室出來時發現客廳裡放著全套的衣服,連內衣跟鞋子都有。淺黃色外套,同色的短袖衫與裙子。她記得自己曾有一款類似的套裝。
  她沒有選擇,總不能穿著來時的黑色短禮服回華奧,於是換上程少臣選的衣服,將原來的衣服扔進紙袋。她在鏡中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其實她也記不得,七八年前的沈安若曾經是什麼模樣。
  鏡前的桌上放了一張紙,是程少臣瀟灑飄逸的字跡,她一直覺得理工生寫字好是很奇怪的事:「公司有事,等我回來。程」
  紙下還有一張信用卡,尊貴的黑色。她翻過紙來看一下,紙角上寫了一組密碼。他知道自己沒帶錢包。
  沈安若記得他昨天扔在憩園的那五百塊似乎是裝在自己短裙的側袋裡,因為當時她說要幫他捐給希望工程。她果然翻出那幾張鈔票,拿走一百,把剩下的四百元與那張卡一起放回原處。出於謹慎,她把寫了密碼的那一角撕了下來,又在他的字下面寫了三個字「已閱。沈」,她有惡作劇的快感。
  沈安若打了車直接回華奧飯店去取她的包,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便是倒水吃藥。剛才特意請出租車司機中途停下,然後到藥店去買事後避孕丸。她隨意地翻著桌上的文件,等待著很快就會隨著藥性發作而來的暈眩感。以前吃過一回,知道自己對這藥的反應甚大。
  她昨晚意亂情迷,被折騰了大半夜,完全不能確定程少臣到底有沒有很好地做防護措施這回事,她總不成現在打電話問他。這種會讓她頭暈又嘔吐的藥她一共只吞過兩次,上一次是他們倆的第一次之後,那已經可以算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沈安若從西餐廳出來準備回家時遇見客房部的崔經理。
  「咦,今天不是你值班吧?」崔經理問。
  「過來處理點事情。」
  「你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啊。」
  「有嗎?」
  「哦,因為衣服吧,很少見你穿成這樣。我再看看……對了,你沒化妝。這樣看起來多清純啊。」
  唉,她忘了至少要抹一層口紅。沈安若心虛的程度稍稍弱一些,她本以為「有姦情」幾個字已經寫在她的臉上。
  「安若,我跟你說實話,你不化妝的樣子比化了妝好看。」崔經理打量著她。
  「不會吧,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妝化得很失敗?」
  「我是說你天生美麗,修飾一分都多餘。」崔經理笑,她比沈安若大許多,愛跟她開玩笑,「你記得別墅區那一小片仙人掌花圃嗎?竟然全部開花了,特別漂亮。」
  「集體開花?這還沒到開花季呢。」
  「所以才稀奇啊。要不要去看看?那花的花期短,開不了幾天。」崔經理不由分說地拖了她走。
  這時她的手機響起,她一見程少臣的名字在屏上跳,立即接起來。她要把他的名字改掉,換成什麼都成,不然被同事們看到,尤其是他的幾個潛在粉絲,真的很糟糕。
  「你起來了吧,吃飯了嗎?」
  「吃了。我回公司拿東西。」
  「我以為你還在那家飯店裡。公司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我晚些時候再給你電話。」
  「好,再見。」沈安若匆匆地把電話掛掉,抬頭便見崔經理衝她笑。
  「朋友。」她先下手為強地解釋。
  「男的?」
  沈安若做出一副坦然的表情朝她笑,然後迅速轉移話題:「崔姐,最近客房那邊入住率如何?滿員嗎?」
  「怎麼會?下個月才開始旺季。」
  「是嗎?聽說萬豪、東方和金都那邊都是滿員。」
  「萬豪這幾天承接了會務,倒是有可能滿員。但是東方跟金都怎麼可能,他們的入住率不可能超過我們。」
  她就知道是程少臣在耍手腕,那家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果真如傳說中一般會察顏觀色見風使舵助紂為虐,她要建議人力部給華奧的服務員也增加培訓科目。程少臣自己都承認有陰謀了,她還願者上鉤,真是可恥。
  那片仙人掌開得真是好。很小的一塊地,在別墅區的中心花園裡。仙人掌本來開花就不易,而且是一起提前開,淺紅、柔粉、嫩黃,搖曳多姿,甚是妖艷。因為是週末,有不少飯店的客人也在欣賞和拍照。她專注地看著一株開得特別囂張的仙人球,乳白色的花,八九朵,全開到最盛,密密地挨著,突然有人扯她的裙子,她回頭,見一個漂亮外國小孩子衝她笑,竟然就是昨晚那個逃家找爸爸的SD娃娃Tommy。她瞬間想到一些東西,不想去承認,但順著Tommy的手指,果然在幾米外又見到了舊友,那位德國大帥哥,還有一位與他姿態親暱的金髮女子,正拿著相機專心地給花拍照,見到她,衝她來個飛吻,又拍拍身邊女子的肩,指指她,說幾句話,於是金髮女子也朝她友好地微笑招手。Tommy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跟她說:「爸爸,媽媽。」拖著她蹲下身來,自發地擺好POSE,那邊他的帥哥老爸已經配合默契地按下快門,向兒子作OK手勢狀。
  Tommy臨離去前在她臉上使勁啵了一口,沈安若覺得自己剛才笑得太入戲,肌肉都僵了,終於恢復原狀,發現崔經理也有趣地看著她笑:「安若,都說你最近桃花旺,果然不假啊,這兒童跟國際友人都出來了。」
  「崔姐,別消遣我了,沒見人家太太在身邊陪著呢。」沈安若狀似不經心地提起,「那一家三口是我們的客人?就住我們飯店?」
  「9號別墅的客人,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崔經理讚歎,「你認識那帥哥?前晚上我們開晚會時還問我,哪個是沈安若女士?這才幾天就搭上線了?行動可真夠快的。」
  「他是朋友的朋友。」
  「這樣啊,怪不得。」崔經理在沈安若打算結束話題之前,又加了一句其實已經多餘,但足以令沈安若惱火加三分的補充,「我想起來了,9號別墅一直是給安凱集團預留的,據說這老外是安凱新生產線的總工程師。他們一家三口搬進來那天,安凱的程董事長親自來送的他們呢。」
  沈安若在停車場定定地立了一會兒,還是有點頭暈,決定打車回家。下午她該去哪兒呢?回家睡覺?她今天已經睡得夠多了。
  正在猶疑間,賀秋雁的求援電話到,那女人在精品街購物成瘋,把現金花光,偏偏現在相中那件衣服的店又不能刷卡,問沈安若能否過去救她。於是沈安若打了車過去找她。
  「你最近怎麼比明星都忙?找你不是有培訓就是有應酬。難道有新行情?快快通報!」賀秋雁一貫地碎碎念,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今天的樣子很是不同,很久沒打扮得這麼像你自己了。哎,今天氣色也比平時好些,看起來很有生氣的樣子。」
  是啊,真是很有「生氣」。想起這套衣服,沈安若就氣悶,在一家店裡從頭到腳試了全套的新裝,一邊請店員幫忙把標籤全剪掉,一邊吩咐她們把自己原來的衣服包起來。
  「搞什麼啊,你弄成這樣要參加狂歡派對啊,怎麼這麼經不起表揚?」賀秋雁一副「你不可理喻」的眼神。
  「我鬱悶,想換換心情。」
  「親愛的,哪個臭男人招惹你了?我替你拍死他。」
  「你怎麼知道是男人?」
  「是女人的話你會生氣嗎?」
  她們一直逛到傍晚,因為餓,早早地就在購物街的西餐廳吃飯。沈安若覺得牛排太老,麵條太硬,匹薩太膩,總之今天一切都不對勁,連塞滿胃心情就好這個法寶都不靈了。她放下餐具正出神,手機又響起。沈安若盯著那個閃動著的名字一動不動,直到賀秋雁提醒她:「哎,電話。」
  「打錯了,今天打錯了好幾回。」
  過了一會兒,又打過來。她拿了手機出去接。
  「你現在在哪兒?晚上一起吃個飯。」程少臣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
  「你公司的事處理好了?」
  「已經沒事了。」
  「我跟賀秋雁在一起,正在吃飯。」
  「是嗎?等你們吃完,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她晚上找我有事,我要到她那邊去。」
  程少臣停頓了幾秒鐘,試探的口氣:「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她連演戲都演不過他。沈安若決定認輸,不再陪著他兜圈子浪費時間。她壓低了聲音:「程少臣,你怎麼還沒玩夠啊?按照通關遊戲規則,拿下一個目標後,就應該立即去尋找下一個,不要在原地打轉浪費時間,明白不?」
  他竟然很鎮定:「你這話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我是說,你在我身上使詭計,玩陰謀,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不覺得太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嗎?」沈安若暗暗地咬牙。
  程少臣在電話那頭笑了:「你想了一天才反應過來?昨天夜裡我就很老實地承認了,你還記得不?」
  他的笑聲太曖昧,而憑她對他的足夠瞭解,知道他那笑裡明明還藏了另一句話:既然你昨夜都默許了我的陰謀,為何現在又要秋後算賬?
  即使隔著電話,沈安若也又羞又窘,昨夜他承認陰謀論的那個時候,她怎麼可能去推開他,她耳朵都發起燒來。
  「你跟酒店服務生串通一氣的事我不計較,但是你連那麼小的孩子都要利用,深更半夜也不讓他睡覺,把他帶離母親身邊,你真夠無恥。」辯論時她不可能是他的對手,還不如開門見山,直指要害。
  程少臣果然頓了頓:「天,你的消息可真夠快的,我以為總該過上幾天你才會發現。」
  他那副以無恥為榮的腔調可真是讓她火冒三丈了,要努力克制才能保持冷靜的語氣:「你很得意啊你,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手段來對付我這等明日黃花,堂堂的優秀青年企業家程先生你,不覺得有損你的高貴身份跟品位?」最令人惱火的是,這麼爛的手段,她竟然也會中招。
  「沈安若,你比未成年少女有魅力多了,你可千萬別自貶身價。」程少臣很明顯又被她娛樂到了,「不過關於Tommy只是個巧合,你不要給我亂栽贓。我本想去幫你的忙,恰好遇見熟識的小朋友,他又吵著要找爸爸。這麼一舉兩得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傻到要跟自己的好運過不去呢?」
  「你信用早破產了,我不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改變不了事實啊。我們不要在電話裡吵,你在哪兒?我過去接你。我當面向你賠罪好不好?」
  「你去死吧。」沈安若說完最後一個字,立即將通話切斷。
  她回去繼續啃那個烤老了的牛排,賀秋雁在對面毫無掩飾地觀察她,最後下了結論:「剛才又有人招惹你了。」用的肯定句。
  「哪有的事?你是大仙啊。」
  「沈安若,我們認識快一輩子了吧?你什麼情緒瞞得住我?」
  沈安若決定放棄牛排,去盛沙拉。一層一層又一層,技術活兒,堆得老高,旁邊跟她一起盛沙拉的小姑娘瞠目,直要向她討教。
  賀秋雁擅長自己找話題,八卦、時政、典故,隨意穿插,只要不打斷她,並且適時地回應一句,她就可以即興發表精彩的演講。終於她也無話可講了,看著興致缺缺的沈安若:「上周我見到你前夫了。」
  沈安若抬頭看她。
  「哎,我可沒找他碴兒。事實上,他幫了我挺大一個忙。」
  「哦。」
  「我們去安凱工業園拍照,我還是第一回見他那副樣子,套著工裝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做安檢。以前見多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突然就被他那新形象給震撼了下,你那前夫還真是什麼造型都挺有型咧,可惜拒絕入鏡,不然我們這期雜誌銷量會提高不少。」
  「我們好不容易見回面,你少提殺風景的名字成不?我今晚到你那兒去睡,沒問題吧。」
  「當然好,我最近睡得不安穩,正想找人陪。咦,以前我罵程少臣,你哪次不替他說話來著,一再地強調離婚的禍首在於你,他是多麼的無辜。今兒你這態度轉得很奇怪啊。」
  「你不是從來都不待見他,怎麼今兒也這麼怪啊。」
  「因為我突然很慚愧地發現,原來一直對他都挺有偏見的,這人其實不錯,不會眼高於頂,也從不張揚。回頭想想你們結婚那天我們幾個那是往死裡折騰他啊,他都一點脾氣沒有。對了,那天中午敬愛的程董還請我們去吃了頓大餐,我那女同事現在一提起他來還兩眼冒紅心。說起來,完全沾了你的光。」
  「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不提他成嗎?」
  賀秋雁細細地看了她幾眼,笑了:「哦,原來那個不識趣的騷擾者真是他啊。」
  沈安若懊惱地瞪了她一眼,結果她笑得更厲害了,笑了半天才說:「安若,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如果一個男人肯那麼耐心地對待其實非常不待見自己的你的朋友,那麼肯定是因為他非常的尊重你。反正你晃來晃去也沒找到更好的……」
  沈安若陰陽怪氣地打斷她的話:「這位賀女士,你為了一頓飯和一個忙,就打算把我賣了啊。咱倆認識快一輩子了吧,我今天好像也幫了你一個不小的忙,然後也正在請你吃飯是不?」
  「親愛的,別惱別惱,我們換話題,換話題。」賀秋雁見風使舵,不過剛正經了幾分鐘又開始自顧自地笑,「安若,我還真是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簡直跟海市蜃樓一樣罕見啊。」
  沈安若第N+1次地確認自己遇人不淑,無論朋友,還是前夫。
  晚上她到賀秋雁家去睡,前陣子賀秋雁病了,她在她家住了幾天陪她,連睡衣和內衣都在那邊放了兩套。其實她是害怕程少臣去家裡找她,雖然她直覺那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沒再打電話,大概耐性已經被她磨光了。多好,這世界總算安靜了。
  她們倆無聊得很,吃著零食,抱著靠墊坐在地上看電視。賀秋雁邊把頻道換來換去邊抱怨:「唉,為什麼頻道越多,我就越沒節目可看。我們看碟吧,我最近買了好多。」她抱出大摞連包裝都沒拆的碟,沈安若翻了翻,禁不住笑:「呀,限制級,每一張都是。你這趣味可真夠惡的,全是完整版?」
  「不是完整版誰要看啊?還說我,你不看你怎麼知道它們惡趣味,你就給我甲醇吧你。看哪一張?」
  正說著,沈安若的手機又響了。她在心裡恨恨地罵了一句,假裝沒看見賀秋雁揶揄的笑,到陽台上接電話去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啊,你讓我清靜點行嗎?」
  「我們談談吧。」
  「你想傾訴請找心理醫生或者神父。」
  「沈安若,你怎麼年紀越大越像小孩子。好吧是我錯了,請你不要生氣了。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很認真地談一談昨天的事情?」
  她切了一聲,存心讓他聽到:「程少臣,你不要這麼搞笑好不好?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吧,我們都是成年人吧,不過是你情我願事後再一拍兩散的小事情而已,拜託你快忘掉吧。」
  「我很認真地跟你說話,你態度能不能誠懇點。」
  「嗯,你的態度可是足夠誠懇,竟然還留黑卡給我。你大方過頭了程先生。」
  「你不要借題發揮。」他的聲音有了一丁點的惱意。
  「程少臣,你預期目標也實現了,你應該在新的起點上開始新的遊戲了。看在我們交情不淺的分上,拜託你無視我好不好。」好吧,她真的很開心他終於發脾氣了,雖然只有一點點。
  「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出來。」
  「我跟你無話可談。」
  這種對話真的無聊又傷神,實在是浪費生命,再撐一分鐘她就要現出頹勢了。
  其實根本沒用上一分鐘,程少臣下一句話就恢復了他最悠哉最鎮定最從容的語氣:「沈安若,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你昨天其實也在利用我對不對?結果發現事情不完全如你所料,所以現在有些惱羞成怒,想要過河拆橋。」
  這個渾蛋實在是氣死她了,偏偏他說的話又正好戳中她的心事了。沈安若氣極敗壞地對著手機磨牙:「對,就是你說的那樣。你拚命糾纏我到底想幹嗎?你既非未成年,又不是第一次,難道你還想讓我為你負責?」
  她斷線時特別惋惜他給她打的不是固定電話,不然她至少可以使勁摔給他聽以洩憤。
  沈安若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想等氣順一點再進去,免得還要被賀秋雁這個有退化成「橙子」(支持程少臣的人統稱為「橙子」)危險的死女人嘲笑。她順手把程少臣的電話號碼從她手機裡刪掉,轉念一想,他名字才三個字,如果刪掉的話,再打來時就是十一位數字了,她本來就對數字過敏,換成數字也是代表他,那樣只會讓她煩上加煩,於是又把他的號碼重新輸了進去,寫上「豬小二」,一會兒又換成「大渾蛋」,但橫看豎看都像在打情罵俏的樣子,於是她恨恨地又改回了他的名字。
  如果手機系統只把他的所有來電都直接黑掉就好了。沈安若靈機一動,生出壞念頭,把他的來電號碼專門設置了彩鈴,用陳奕迅的那首歌,《海誓山盟》,這是引進版的名字,其實港版裡這首歌的名字叫做《一夜銷魂》。
  沈安若記得程少臣最討厭別人電話裡設彩鈴,每次他撥完電話時把聽筒離了耳朵很遠,她就知道准又遇上讓他煩的彩鈴了。
  「就算到明天你會統統不承認,至少現在你叫我很虔誠。」當時這一句歌詞令她悵惘了很久,如今卻歡喜得很,多麼適合他,等他一給自己撥電話就聽到這首歌,肯定會煩死他,煩著煩著估計他就不會再打來了。
  沈安若終於稍稍解了氣,神色平靜地回到客廳,但一見賀秋雁看她時那無比曖昧的神情,她的血壓又瞬間升高。這賀秋雁平時雖然也愛招惹她,可從來不像現在這麼礙眼,都是程少臣不好,作弄她不算,還離間她與好友的感情。
  「你去了好久啊。都談開了?有話就是應該好好說嘛。等你半天了,你到底想看哪張碟啊?」賀秋雁已經把所有碟都拆了包裝,在桌上鋪滿,跟夜市上賣盜版碟的小販似的。
  沈安若恨恨地瞥了一眼桌子,吸一口氣,再吸一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色·戒》。」

《過客,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