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只是兄妹而已
一男一女若是相處太久,連擁抱都像自己的左手握右手。
筱和和沒想到鄭諧週末竟然起得這樣早。她才剛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去洗臉刷牙,鄭諧的電話已經打過來,說二十分鐘後在樓下等她。
鄭諧的時間觀念很強,討厭有人遲到。和和聽韋之弦秘書說,有一回八點半開高管會議,因為下雪路滑的緣故,一半與會人員都遲到。鄭諧堅持不改會議時間,結果會議時時被遲到者打斷,弄得公司一堆高管人員尷尬無比,自此以後只要下雪,大家都提前半小時從家裡出發。
和和平時惹他歸惹他,可不敢去觸犯他的戒律,手忙腳亂地收拾,飯也沒顧上吃。她前一晚忘了找衣服,換裝時才發現留在外面的都花裡胡哨色彩斑斕,她只穿著牛仔褲和胸衣把衣櫃翻得像被洗劫過一樣,終於找出一件黑色的V領短袖棉T恤,領口袖口與襟口都鑲了灰格子的棉布滾邊,下擺有一隻布貼的貓。完全忘記知是哪一年的款式,什麼時候買的。
和和剛把自己收拾到可以見人,鄭諧的奪命電話又到了,她急火火地衝下樓去,不想鄭諧也穿了牛仔褲加鑲邊的黑色短T恤,打眼一看,跟她這一身就像情侶裝似的。和和坐到他身邊後,才覺得腦子裡浮出這種玩笑真是不合時宜,何況鄭少爺這一身,最少也是她的行頭的十幾倍。
鄭諧側臉淡淡地看她一眼:「頭髮沒梳,都翹起來了。又沒吃飯吧。」
「哦。」和和從包裡翻出小鏡子和梳子,找了一瓶礦泉水,蘸著水整理頭髮。
「昨天就跟你說了我這個時間過來,因為今天下雨,我們必須早一點走。你不會計劃時間嗎?」
「噯,我忘了。」
「我的話你什麼時候不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真是討厭。今天休息日,他沒下屬可訓,就改訓她。她還餓著肚子呢。
果不其然,他們才出發十幾分鐘便開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要停的跡象,路上積滿了水,漸漸開始塞車。
他們去的地方不近。鄭諧開車一向穩,此時放慢了車速,幾次被不守交通規則的車逼出險情,但表情十分鎮定。倒是筱和和,被那擺來擺去的雨刷和不間斷的水流晃得眼睛發花。
鄭諧停車下車,和和只當他要下去買東西,坐在車上兀自不動,直到鄭少爺走到她這邊替她拉開了車門:「下車。」下車抬眼一看,竟是她最喜歡的一家早餐店,只不過離家太遠,也沒吃過幾回。這是何等尊貴的待遇,鄭大少爺做她的男傭啊。
早餐店是中西餐合併的,和和立即點自己愛吃的:「一塊綠茶蛋糕,一個金槍魚漢堡,一杯現搾的橙汁……再加一杯冰粥。你要什麼?」
「燒餅,肉粽,豆漿,隨便幾種清淡一點的鹹菜,這是她的。給我一杯水。」
服務員一臉尷尬,又似是司空見慣:「那……女士點的還要不要?」
「不要了。」鄭諧發話。
筱和和希望她的順從能換來相對較好的條件:「我要油條可以嗎?豆漿要冰的。」
「燒餅,溫的豆漿。」
哎,鄭諧今天心情不好,本來下雨他的心情就很壞,又趕上這樣一個日子。她不敢招惹他,就這麼著吧,又不用她自己花錢,這裡的燒餅跟豆漿都是非常貴的。何況,和和已經耽誤了他的行程,她只有以狼吞虎嚥來表達她的懺悔及彌補之意。
想來她的吃相不好看,因為鄭諧一邊喝著他的水,一邊微微地皺著眉心看她。鄭諧五官長得非常的精緻,連皮膚都好得令女人嫉妒,但是他板著臉的樣子,其實非常嚇人,連她這樣從小跟他鬧到大的都有點害怕,可想而知他的那些屬下們。
因為她連吃飯都能走神,鄭諧的眉皺得更緊:「筱和和,你嘴角有飯粒。」
和和伸了一隻手去擦,結果把手上更多的燒餅碎屑抹到了臉上。鄭諧忍不住抽了面紙越過餐桌去替她擦。
和和這下子「噗」地笑了出來,鄭諧抽手不及,甚至被她噴到胳膊上一點東西。
「鄭諧,你皺眉的樣子跟鄭伯伯完全一模一樣,你老的時候一定也是那個樣子。」
「筱和和,吃飯時不許說話。」
之於筱和和而言,鄭諧真的比和和媽更囉嗦,因為和和媽,其實很少管教和和。
雨勢仍是不見小。車子上了高速,鄭諧就開得更仔細。
筱和和不敢跟鄭諧說話。鄭諧喜歡安靜,她也不好意思打開車內的廣播,於是打算拿出包中的MP4聽音樂。鄭諧雖然喜歡跟他爹唱反調,他老子讓他做什麼他就偏不做什麼,但事實上,他真的很像鄭伯伯,不只容貌像了個七八成,連處事風格都像,比如,很愛發號施令,喜歡制定各種規則,好淨也好靜。
她邊想邊找東西,都快把包翻成底朝天了,仍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筱和和預感到鄭諧又要訓她,但這回她猜錯了,鄭諧不僅無視她把東西又搞得混亂,還用很溫和的口氣問:「和和,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生日禮物?」
「假惺惺。你連讓我吃頓高興的早飯都不肯,難得到那家店去吃頓飯,你竟用燒餅打發我。」
「那也是為你好,你不得胃病很難受是吧。不吃中國飯專吃洋垃圾,虧得你整天裝出一副愛國憤青的樣子。」
筱和和說不過他,只有哼一聲。
「真的沒有生日願望嗎?」鄭諧又問。
「天上掉金幣,滿路極品男,還有,祖國強大,世界和平。」
鄭諧輕輕地笑了一聲:「極品男遇上一個就足夠了,多了你不得挑花眼?時霖怎麼樣?他對你印象不錯。」
「又不熟,再說吧。」
「他在國內只留兩個周,你若對他還有點好感就別太拒他。時霖為人很不錯,沒有家人,又是搞學問的,和我們這群人不一樣。」
「你改行開婚姻中介啦?開車不要說話。」筱和和沒什麼心情。
「和和,你從小就說一套做另一套,整天吵著要找好男人。真的碰上一個,又這種德性。」
筱和和左右環顧,不再理他,終於讓她找到新目標了,車後座上扔了兩個包裝甚為精美的大盒子,她伸手撈過來,邊扯著包裝帶子邊扭頭看鄭諧:「送我的,對不對?」
鄭諧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和和將兩個盒子都打開,不出她所料,又是限量款芭比,鄭諧一向沒什麼創意,她的櫃子裡已經堆得滿滿。這一回是郝思嘉,一款是十二棵橡樹燒烤會的大蓬裙造型,另一款是去探白瑞德的監時的綠色窗簾布造型。
「只有一個是你的,挑一個吧。」鄭諧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
「當然兩個都是我的,反正留給你也是送人。用這麼幼稚的玩具討好你的那些女人,太有損你鄭大少爺的品味啦。」
「哪些女人,你倒是說清楚。我用得著去討好女人嗎?」鄭諧今天果然心情不好,以前和和諷他花心時,他可從來不辯駁。
「那個……謝謝啊,你怎麼知道我最想要郝思嘉娃娃?」見風識舵是和和的長項。
「之弦說你想要這個,替你去找來的。你去謝她好了。」
和和就知道,日理萬機的鄭諧,連他感興趣的女人都懶得討好,哪有空理會她的喜好。
鄭諧今天的話卻比平時多,過了片刻後又說:「和和,下周我要去X市一趟,沒事的話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你是不是也很久沒見到林阿姨了?」
「又不是什麼節日,怎麼突然要去那兒?」
「鄭老爺子來電話,說要召見我。」
「你是不是犯什麼事了,拖我去幫你說情?還拿我媽出來作幌子,我媽比鄭叔還忙呢,我想她大概沒時間接見我。」
「林姨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誰提到她都很敬重,偏偏除了你。」
「我哪有?其實我是不敢去見她。你知道的,我媽是多優秀的一個女人,她即使從未指望過我如她一般優秀,至少也希望我能像我爸一樣忠於職守,在平凡的崗位也能做出偉績。可偏偏我是這樣平庸沒出息,她對我,早就失望透了。」
「她非常關心你。」
「當然。女兒才出生一小時就決定給女兒取名叫『笑呵呵』的母親,這是怎樣一種深沉的母愛。」和和悶悶地說。這名字害她從幼兒園時代一直被人嘲笑到參加工作。
「她希望你一生都快樂。」
「是啊,誰說不是。」
然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隱隱聽得到車子輾過積水路面的聲音與雨打車窗的聲音,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到達目的地。
他們去的是一處陵園,建在山上。車子不許上山,他們只能一步步走上去。雨一直下著,和和撐著傘,兩人擠在一起,仍是免不了被淋到,好在雨勢已經不大了。鄭諧懷裡抱著一大束桅子花,花瓣襯著葉子,潔白碧綠,映得鄭諧的臉和手也蒼白。據說,這是和和的父親生前最愛的花。
山上太安靜了,到處都是墓碑群,連鳥蟲的聲音都沒有,只有雨聲與他倆的腳步聲,而天邊還在堆積著大片墨黑的雲。和和害怕這樣的安靜,想了又想,還是決定開口壯一下膽:「鄭諧,桅子花是不是已經過了花季。」
「是。」
那你怎麼弄到這麼新鮮的花的?和和吞掉馬上要到嘴邊的話,把傘舉高一些,挽住鄭諧的手,挨他更近了一些。這樣,她的害怕程度也會減輕許多。
他們終於找到和和父親的墓,墓前很整潔,他們清明節擺放的鮮花已經被清理走,墓前的石瓶中插著幾枝做得歪歪扭扭甚是難看的絲網花,那出自她的手筆,她的手上為此多出好幾條傷口。也有幾枝DIY的布花,手工比她的精巧許多,花下面留下條子,原來是到這裡來憑弔的小學生們留下的。
墓上的刻字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吹雨打依然清晰:烈士筱義長眠於此。1983年8月10日。
這一天,正是筱和和的誕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