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1-心理低潮期
  這心理低潮期與青春期、更年期差不多,真是難熬。
  筱和和突然變得很忙,以至於鄭諧見她要預約。
  他找了幾次筱和和,她不是沒接電話,就是說聲正忙著便很快掛了電話。還有一回,已經約好了吃晚飯,卻臨時放了他鴿子。
  虧得是和和。若是換了別的女人,只消敢這麼玩上一次半,就可以從鄭諧的記憶名單裡徹底被清除了。
  後來,鄭諧再找和和有什麼事,就索性讓韋之弦代為轉達,免得自己無趣碰釘子。
  他疑心和和與時霖真的開始交往了,但礙於「男人八婆很無聊」的心理障礙,只能忍著。
  筱和和以前談戀愛時也會冷落他,找人時總找不見。所以每當和和談戀愛,就是他越發無聊的時段,無聊到他也不得不去找女人湊合著交往,以打發突然閒下來沒事可做的時間。等和和的戀愛結束了,他要麼安慰她別太傷心,要麼教育她不能太隨便,一周總能把她叫出來三兩回,於是他自己的那段湊數的交往也就漸漸消停了。
  和和是個認真投入的傢伙,算她為數不多的優點中最亮眼的優點,無論做什麼事,都很全力以赴,不撞南牆不回頭,強得狠。
  這一點恰是他最最欠缺的。父親就常常訓斥他活得太沒激情,從小到大就沒對什麼事情投入過,不管做什麼都興致缺缺。
  這真怪不得他。他一出生就擁有一切,家世好,皮相好,腦子好,從小就如眾星捧月,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整天玩也能考第一、上名校,參加個運動會隨隨便便就能拿好幾個冠軍回家,至於學外語、學樂器,他也總是用比別人少得多的時間,就可以取得比別人好得多的成績。
  多年前有一回筱和和啃著薯片,翻著少女漫畫,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句:「你的人生就跟喝白開水和啃饅頭一樣,真是什麼驚喜都沒有。」
  那時他正坐在筱和和的電腦前,只用了不到兩小時,就一路過關斬將地把她抓狂地玩了一個月也玩不到結局的單機遊戲給打爆了,而且那是他第一回玩,連規則都不太明白。
  所以他常常感慨,倘若他能像筱和和那樣笨得恰到好處,那他的幸福感會強烈得多。
  比如,筱和和初中畢業時最怕八百米測試,因為平時她從來沒跑過及格線,所以那陣子任何一個時刻見到她,她都在跑來跑去的。後來鄭諧在媽媽的命令下當了她的教練。和和的悟性其實很強,五天後就可以及格了,等到正式考試,她竟然拿到了滿分。
  這種因為付出而獲得的滿足,鄭諧自身很難享受得到,只能從笨蛋筱和和那裡稍稍瓜分一點,淡淡地體驗一下感受。
  過了幾天,他沒見到筱和和,卻在一家飯店裡偶遇時霖,各自的飯局散伙後,兩人決定換個地方小聚。
  時霖不愛玩,鄭諧也喜靜,兩人乾脆去飯店地下的娛樂城打檯球。
  檯球室是豪華單間,很安靜。兩人一本正經地打了兩局。時霖是檯球高手,但也只勉強和半調子檯球手鄭諧打了一勝一負,直嘖嘖稱奇。
  「我在國內的任務快結束了,下個月中就回美國。」時霖喝著水說。
  「這麼快?那你對和和的計劃呢?」
  「說起來,這回我算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為了有能找她的借口,就自作聰明地給她找了份額外的差事,結果害她忙到連吃飯都沒時間,更別提能把她約出來。」
  「這麼多年了,你學問越來越長,追女人的手段可一直不怎麼見提高。」鄭諧輕鬆地把球擊進網中,「不過,她沒時間跟你吃飯,一樣也沒空跟別人吃飯,連我都叫不出來她。所以不要氣餒,繼續加油。」
  「我的手段跟你那自然是沒法比。」時霖笑了,「之前有人說,鄭少爺向來不待見垂涎他乾妹妹的男人,見一個滅一個。敢情兒這都是傳聞嘍。」
  「是哪個小人這麼損我?我不過是替和和把把關而已。那丫頭一向很傻很天真,總得提防她遇上狼外婆不是?」
  時霖拍案大笑:「阿諧阿諧,我以前從沒發現你身上竟閃耀著父性的光輝,晃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去你的。你若對和和真有想法,就從現在起開始好好巴結我。」
  時霖剛才竟笑出了眼淚,撫了下眼角繼續說:「很傻很天真?我可沒覺得。和和這小姑娘相當的有主見,但是好像都悶在心裡,不太愛說話。你看著她坐在那裡,突然很活潑,突然又很安靜,有時像是比實際年紀還要再小上十歲,有時候又覺得完全超越了她現在的年紀,很讓人琢磨不透的一個小女子。」
  「時霖,你確定你說的筱和和,跟我認識的和和是一個人?」
  「是不太敢確定。你家和和有孿生姐妹?」
  地下的手機信號不好,鄭諧出去接電話時,還想著時霖對和和的形容,忍俊不禁。原來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時霖的口中,筱和和那還哪裡是筱和和,完全就是傳說中謎樣的神秘女郎。
  不遠處有吵吵鬧鬧的聲音,喝斥聲,以及女子的哭聲。
  這本來就是個龍魚混雜的是非地,見怪不怪,誰也不願惹事上身。若鬧大了,自然有店家來制止。能在這麼中心地段端這麼大盤子的人,不會是閒茬。所以折騰了半天,只有遠觀者。
  鄭諧收了線,準備繼續去和時霖決出最後的勝負,那噪音的中心源裡卻有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卻突然炸響,:「住手!你再打她一下,我就報警了!」
  那音色柔美卻相當的果斷,四下裡一下子靜下來。
  「你算哪根蔥?我教育老婆關你屁事?滾,否則連你一起收拾!」
  「你有力氣沒處發洩,可以去碼頭扛貨,去工地蓋樓,還可以去戰場打仗。我們國家沒戰爭,還有國際傭兵這一說。只會在女人面前耍橫,你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有人竊竊地笑。男人似乎要衝上去揍這名勇敢女子,被人拉開,而女子真的掏了電話開始撥號碼。
  保安和經理迅速趕到,勸說安撫,片刻間,這事偃旗息鼓了。
  鄭諧臨去前朝那邊看了一眼。那女子穿一身紅色連衣裙,身材姣好,頭髮烏黑及肩。雖然看不見模樣,但好身材加好聲音,基本已經可算作美女,可惜有勇無謀,在娛樂場所穿成這樣已經夠弱智,還想強出頭當一回包青天,簡直沒腦子。
  他一直以為筱和和就是「很傻很天真」的典範了,如今才知道,原來比她更傻更天真的大有人在。
  很晚的時候,鄭諧與時霖在停車場告別。
  鄭諧的車子停得很靠裡,走得晚一些。當他將車子緩緩地開出來時,從反光鏡裡看見一抹紅色的影子立在停車場的某處,正四下張望,似在找尋什麼。
  他繼續注視著那一點,然後便發現又有兩個黑影子似乎正在接近她。
  他思考了一秒鐘,歎口氣,猛打了一下方向盤,把車掉了頭。
  鄭諧回去看見的就是兩個奇裝異服的年輕人把一個柔弱小女子逼得節節後退的場景。
  他突然覺得煩。觀察了一下形勢,打開車門悄悄地走近他們,喊了一聲「小薇!」
  那兩個人一愣。紅裙女子反應甚是迅速,趁著那兩人回頭的當口,立即朝反方向跑去。
  立時便有一人追了上去,另一人則衝著鄭諧迎面就是一拳,被他輕巧地避開,反而晃了那人一個跟頭。
  他抽空朝那名女子那邊望了一眼。停車場空間不太大,但那女子甚是冷靜,繞來繞去也沒走遠,但是始終與另一名大漢隔了一車的距離。
  鄭諧從幾輛車蓋頂上跳過去,拉住那女子:「我們走。」又轉身朝兩名大男人說:「別追,我已經報警了。」
  那兩個男人罵了一句娘,反身撲了上來。鄭諧鬆手輕輕推開那女子,順著其中一人撲過來的方向退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反手劈在他的脖子上,抬腿就把他踢了出去,恰與另一人撞到一起。這人想來疼得不輕,半天沒爬起來,另一人又衝上來,被鄭諧又一招制住胳膊,拐手用肘部搗在他的肚子上,疼得那人半天直不起腰來。他擰著這人的胳膊觀察著另一人,一邊暗示身邊的女子走得再遠些,一邊慢吞吞地說:「鄭啟雄若知道他手下的兄弟只會欺負弱女子,應該會覺得很沒面子吧。」
  「你……您……您認識我們大哥?」他手下那疼得直流汗的毛頭小子慌張之下連稱謂都改了。
  「也不算太熟。只不過我們一起玩彈珠摔泥巴時,你們應該還沒學會走路吧。」鄭諧淡淡地說。
  那兩人就這麼氣勢洶洶地來,氣息奄奄地去,臨走時陪著笑:「哥,我們跟這位小姐開玩笑,只想嚇唬嚇唬她而已,真的沒有惡意。」
  他們並不敢在停車場停留太久,免得滋生出更多的事來,於是鄭諧讓那女子上了他的車。
  「真要謝謝你。」
  「不客氣。」
  「你學過武術吧,很厲害啊。」
  「還好。」
  「你怎麼敢跟他們近身搏鬥?不怕他們帶槍?」
  「我觀察過,他們身上不可能有槍。」
  「你怎麼知道那群人的來歷?」
  「瞎猜的。」
  「你真認識他們大哥?」
  「不熟,只是小學同班過幾年。」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你認識我?」
  「啊?我隨口說的,有一首歌名。」
  女子安靜下來,突然輕叫了一聲:「你受傷了?」她有點忙亂地從包裡找出紙巾替他按住傷口,又似乎是把裙子上的腰帶扯下來替他綁緊。
  傷口不大,只是小臂上蹭破了一塊皮,如今開始流血。說起來丟臉,好像是剛才他用手肘去擊某個人時,那人的衣服上吊著金屬掛件,就這麼被暗器劃傷。
  鄭諧很驚歎。這女子剛才神經病一樣在娛樂城跟小混混叫板時像法官一樣正義凜然,在停車場被人圍堵也鎮定得像要去赴宴一般,現在竟然知道緊張了,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女人的確是一種很難猜測的動物,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為她們費腦筋。
  鄭諧被她抖得發暈,忍不住問:「你剛才明明知道得罪了人,為什麼還敢一個人在停車場晃?」
  「我總是記不住自己的車停在哪兒,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我以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國內那種地方也會有男人這麼沒氣量沒風度。」
  鄭諧發現他在跟火星人說話。他清了清嗓,還是把想說的話又嚥回去了,最終問了一句最實用的:「你車牌號是多少?廠牌?顏色?」
  他們開著車轉了幾分鐘,終於找到了這位女英雄的那輛與她衣服一樣顏色的扎眼的車子。原來此女出身富貴,不識人間險惡也算情有可緣。
  女子堅持要陪鄭諧一起去醫院包紮傷口,被鄭諧百般推辭後,一點憂色地掏了名片給他:「你的傷口若有什麼事,一定記得聯繫我。」
  「這麼小的傷,能有什麼事?」
  「破傷風,敗血症,一切都有可能。你千萬不要疏忽大意。」那女子用再認真不過的表情說。
  鄭諧再次確認這女的是從火星上回來探親的。他總算等到那女子將車子慢騰騰開出來,自己也發動了車子。
  他們開出去時有一段並行路,女子朝他招招手,打開車窗,他也打開。
  「我叫楊蔚琪。」
  「我知道,你名片上寫著。」
  「你叫什麼名字?我改日一定要謝謝你。」
  「舉手之勞,不必掛在心上,再見。」
  鄭諧朝旁邊揮揮手,將油門一腳踩到底,車子騰地衝了出去。
  他開著車窗吹著風,聽著疲疲塌塌的迷幻電子音樂一路開回家去,老鄭同志若是聽他聽這種音樂,鐵定又要說他生活頹廢沒有生機。
  他最近的日子的確是過得很頹廢很沒生機,他這過了一兩年都沒渡過去的心理低潮期,不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越發地嚴重了。按說遇上這麼刺激的事,又是打架,又是美女,他應該有點激動和振奮的感覺才是,但他還是無聊依舊,只有右手臂上絲絲的抽痛提醒他,今天晚上似乎比以前多了那麼一丁點的餘興節目。

《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