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明天我要嫁給你了
  可是我就在這時候,卻害怕惶恐。——《明天我要嫁給你了》
  王阿姨打電話給和和,說老姐妹想留她一晚上,於是對她千交代萬交代,讓她照顧好鄭諧。
  和和心想,他現在看見我就生氣呢,彆扭又小氣。
  傍晚時,鄭諧也打回電話,說晚上不回家吃飯。
  鐘點工走了以後,屋裡只剩一個和和與一隻貓小寶。天色漸黑,屋子空空蕩蕩,和和有點害怕,一聽到汽車的聲音就跑出去看,結果總是白跑,反反覆覆。她索性坐在樓梯上,一手抱著貓小寶,一手拿一本書,這是鄭諧回家的必經路。
  鄭諧回家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和和抱著一隻小貓坐在內樓梯的台階上,頭抵在欄杆上,一人一貓睡得正香,連他開鎖的聲音都沒聽到。
  現在連九點鐘都不到,真難為她睡得這麼沉。
  鄭諧從她身邊走過時,把外套蓋到她身上。和和嘟囔了一句,鄭諧停在原地,以為她醒了,結果半晌沒聲音。
  他走上最後一級,然後又轉回來,用腳尖輕輕踢踢她,居然還沒醒。
  鄭諧伸手摸一摸她的額頭,觸感灼熱。他心下一驚,又摸自己的,發現溫度更熱,原來是自己的手太冷了。
  但他那冰涼的手倒是成功地把和和給弄醒了,她迷糊了半天費勁半睜開眼「這麼晚了,怎麼才回來?你還沒恢復好呀。」
  鄭諧拋下一句「回屋睡」繼續上樓,和和在原地慢慢晃著腦袋,勉強清醒了,立即抱著貓追上去,在鄭諧打算關門之前把腳伸進門縫裡:「我有話跟你講。」
  鄭諧怕擠傷她的腳,只好停下關門的動作,撇了門走人。
  「你跟楊蔚琪分手,與我有關嗎?」和和抱著貓闖入。
  「別讓貓進我房間。」
  「是因為我嗎?」
  鄭諧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做聲。
  「如果是她誤會了什麼,我可以去解釋。」
  「如果她沒誤會呢?你又想怎麼做?」鄭諧冷冷地說。
  「……」
  這時也從夢中醒來的貓小寶認出了鄭諧,歡快地從和和懷裡跳下來,朝他撲過去。鄭諧技巧地閃進更衣室,把小貓與和和一起關在更衣室外。
  和和把貓小寶驅逐出境,在他屋子裡默默站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她登登走過去,一把拉開更衣室的門,大聲叫道:「那你為什麼跟她分手後不來找我?」
  鄭諧正在裡面換衣服,光裸著上身,居家褲也剛提上褲腰。雖然這些日子他臥床不見陽光吃得也少,顯得清瘦蒼白了一些,但仍是骨骼肌肉勻稱,身形健美。他穿著衣服看起來很瘦,脫光了居然比想像中健壯很多。和和用她學美術的觀察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鄭諧從頭看到腳,這身材真是很不錯呀,難得見他露這麼多肉。
  「站在那兒做什麼?出去。」
  「啊,對不起。」
  幾秒種後,鄭諧披了睡衣走出來,口氣無奈:「筱和和,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真的想過要娶我嗎?」
  「你出去。」
  「你說過要為我負責的。」
  「你不是不需要嗎?」
  「我又改主意了。」
  「和和,你當我們在玩過家家嗎?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改變主意?」
  「……」
  「我要洗澡。你別鬧了,出去吧。」
  和和緊緊抓住他的睡衣袖子:「你本來就不是真心的吧,你本來就只是為了補償才那樣講的!我成全你,讓你不要有負擔,安心地去結婚,我做錯了嗎?」
  「你自己走出去,還是要我動手丟你出去?」
  「你都已經準備要結婚了,你明明是真的要娶她,為什麼又會把婚事搞砸?」
  鄭諧扯回自己的衣服,連理都懶得理她了,轉身走開。
  屋子只有那麼大,他走到哪兒和和都跟在他後面。和和大聲嚷:「你要麼好好結你的婚,要麼在你獲得自由以後來找我。現在你說你分手是因為我,卻又不理我,你究竟想怎麼樣?又想要我怎麼樣?你惱恨我說的那些話,惱恨我干涉你的事,所以故意要讓我覺得愧疚,你認為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嗎?」
  「你該幹嗎幹嗎去。」
  「你喜歡我嗎?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喜歡?」和和又一次轉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
  鄭諧轉身,她又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來,「你真的喜歡我嗎?」
  「和和。」鄭諧揉著太陽穴,語氣有一點疲倦,和和也安靜下來。
  「你之前準備繼續唸書對嗎?我送你出國去讀書好不好?」
  「你這是要趕我走?」和和的眼睛泛起一層水光。
  「你遠離一段時間會比較好。在外面你可以見識到很多新的東西。」
  「你何必這麼大費周折呢?你不喜歡見到我,我離開這裡好了。我又不是沒地方去。今晚我就帶小寶回我家。」
  和和賭氣扭頭就走。鄭諧捉住她的胳膊:「你回去也好。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和和使勁地甩開他的手,快步跑出去,這回她沒客氣,把門狠狠地甩上。她才不管鄭諧會不會真的生氣,因為她自己已經快氣炸了。
  按著和和的想法,她恨不得立即就帶著小寶跑回自己的小家去。她回房去看了看,好像沒什麼可帶的,除了小寶。她在屋子裡翻騰了一會,弄出很大聲響,連大一點的箱包都找不出一個,最後披上外套,拿了車鑰匙,抱起小寶,決定就這麼回家。
  等下了樓,卻發現鄭諧坐在客廳裡等她。他臉帶倦容,口氣溫和:「筱和和別耍小孩子脾氣。我讓你回家有我的理由。」
  和和把小寶摟進懷裡,望著他,雙唇抿成一條線,一臉的固執。
  但鄭諧不肯再多解釋一句,甚至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她懷裡探頭探腦的貓小寶。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你晚飯吃過了嗎?我沒吃飽。去煮點麵條吧。」
  她一邊燒水放面一邊懊惱著,怎麼又這樣了呢?自己真是天生的奴性十足。
  麵條在水中咕嚕咕嚕地翻滾著,和和的心情也亂七八糟。一件件回想起最近幾個月的這些事情,她藏了七年的秘密居然說漏了嘴,然後一切都開始亂七八糟,她不斷地用新謊去圓舊謊,結果把事情越搞越砸。她覺得愧對許多人,楊蔚琪、岑世,還有媽媽和鄭伯伯。
  當然她最對不起鄭諧。她壞掉他的人生計劃,他本可以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結果被她失察的一句話給毀掉了;她還毀棄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雖然他一直對她要求甚多,可是以前在他眼中,自己至少是乖巧可愛的,而現在,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指控自己忘恩負義、任性妄為而且說謊成精。恰恰他一向最反感說謊話。
  可是她做的每一件事,分明全出於一片好意。他覺得又委屈又氣憤。
  和和朝外看一眼,鄭諧已經不在客廳了。她盛了一碗麵,想起他現在的嗓子完全不能吃熱的東西,又找了更大的碗,用冷水鎮著,想讓面散熱快一些。她心不在焉地做著整套工作,一不留神把鍋裡的大勺子碰落到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那勺子滾燙,蹭過她的手,和和驚叫了一聲。
  她這聲驚叫成功地把鄭諧引了下來。他匆匆地出現在廚房門口,只穿了浴衣,頭髮還濕著,原來他去洗澡了。
  他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什麼事也沒有,又沒有任何表情地轉身走了,那樣子就好像她是故意的。
  剛剛平靜了一點點的筱和和,被他那副無視的態度又弄得情緒起伏起來。
  「我不生氣,不生氣。」她一邊唸唸自語,一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麵。大概是她的手在抖,幾滴滾熱的湯水滴到手中,她又輕呼一聲,把碗重重落到整理台上。
  鄭諧還沒走遠,但是這一回他連頭都沒回。
  和和不知哪兒來的衝動和勇氣,她咬咬牙,一閉眼,將那只盛了滾燙麵條的碗一下子撥到地上,正扣在自己的腳上,那只碗掉落到地上,居然沒有動靜。
  灼燒的感覺瞬間襲來時,她反而痛得喊不出聲來。鄭諧沒發現這邊有異狀,繼續上樓。
  苦肉計也沒得逞,和和又羞又憤,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她越哭越傷心,哭到幾乎忘了痛,連鄭諧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都不知道。只知他一把抱起她來,三兩步衝到洗手間,連襪子都沒來得及給她除掉,便半她的腳塞進洗手盆裡,將冷水開到最大的水流,一言不發地替她沖洗。
  那場面一點也不雅觀,洗手盆裡被水沖下一堆麵條。待鄭諧幫她把襪子除掉時,她的腳又紅又腫像豬蹄。
  如果當事人不是她自己,那場面會讓筱和和竊笑起來。但此時她嗚嗚地哭著,最開始是因為委屈,後來是因為疼,被燙傷的地方先是火辣辣,又被冷水澆,如針扎一般。
  後來鄭諧抱她上樓,一邊翻著藥箱,一邊給醫生打電話請教。他一直面無表情,很冷淡,和和被他的表情嚇到不敢哭出聲,只偷偷抹淚,心裡七上八下,疑心自己又弄巧成拙了。
  鄭諧的袖子全濕了。和和小心地吞一口口水:「那個,你是不是去換件衣服?」雖然他看起來狀況還不錯,但到底是術後初癒,抵抗力比不得以前。和和怕他再感冒。
  鄭諧轉身走開。幾秒鐘後他回來,丟給和和一條大的毛巾被:「包起來。」又用兩條毛巾把和和濕了的褲腿塞住,捏起和和的傷腳給她抹藥,任自己的袖子和衣襟繼續濕著。
  鄭諧使的力氣不小,和和疼得哇哇亂叫,連聲求饒:「你輕點。哎喲,輕一點。」
  「你現在知道疼了?下次再往自己腳上倒麵條時記得先涼……一下。」鄭諧冷淡著口氣說。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和和在看到鄭諧冷冷的目光後心虛地收了口。
  看到鄭諧站起身來要走,和和扯住他的衣服下擺。鄭諧掙了一下沒掙開,微微歎氣:「和和,你究竟要怎樣?」
  和和只是揪著他的衣襟,低著頭不說話。
  鄭諧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撥開,拯救出自己快被拉得走光的浴衣。
  「你又想怎樣?我當初瞞著你是不希望我們的關係有改變,我拉著岑世騙你是為了不影響你跟楊蔚琪的關係。我只是想你沒顧慮而已,我有錯嗎?」
  「筱和和,你瞞天過海,自以為是、自作主張、謊話連篇,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你還覺得你有理?」鄭諧一字字清晰地說。
  「事情明明是你自己搞砸的!就算我有錯,我也不至於罪大惡極到你不理我!」和和又哭起來。
  鄭諧起身把藥膏紗布剪刀全丟回藥箱,他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又繞回來:「我居然會栽在你這個丫頭片子的手裡!」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有一點咬牙切齒,不等和和有反駁的機會,連著毛巾被將她沒頭沒腦地捲著抱起來進了她的房間,隔了一米遠就揚手將她扔到床上。
  和和在鄭諧脫手時就驚慌地大叫「啊喲」,等落下時才發現,他仍得很有技巧,根本就沒碰到她的腳。等她狼狽地爬起來,鄭諧已經出去了。
  她恨恨地咬了半天牙,鄭諧又回來,把一碗麵條放到她的床頭桌上,又從櫃裡找出一套厚睡衣丟到她身邊:「換上,別著涼。」他找到她的手機,放到她身邊,「別鎖門。半夜如果疼,或者發燒,就打電話叫我。」
  和和漲紅了臉:「疼死也不用你管!」
  鄭諧冷著臉說:「真可惜,這點傷好像還疼不死人。」
  和和氣惱異常,從桌上抓起一隻布貓朝他後背丟過去,那隻貓又小又輕,就算打中他也不會怎樣,但是鄭諧似乎後背長了眼睛,一側身便伸手抓住了那隻貓。他看了一眼,捏著那只布貓出了她的房間,看起來不打算還她了。
  和和把另一隻布貓緊緊地捏在手裡,抑住想再次扔出去的衝動,仰面將自己摔倒在床上,待聽到關門聲響起後,她用力捶著枕頭以洩憤。
  捶了半天枕頭,手都酸了,而那只傷腳火辣辣地疼得她直抽氣。和和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想分散注意力,差點滾到床下去。她蒙著臉掉了一會兒淚,開始後悔今天太衝動,適得其反,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努力地想著相關詞彙,心想這下子鄭諧會認為她又狡猾又胡鬧,更加不待見她了。
  其實和和早發現了,自從鄭諧知道她又抽煙又喝酒,並且裝作若無其事地瞞著他一個大秘密,他看她的眼神就已經和以前很不一樣。
  她把它讀作失望。
  她大腦混亂,心率不齊,腳疼,沒睡意,坐起來深呼吸了一會兒,把電視打開,將頻道換來換去,終於找到一個角色看起來比較養眼的片子,鎖定。
  結果這是一部恐怖片,驚悚懸疑又血腥,懸念迭起,環環相扣,她捺不住好奇看下去,被嚇出一陣又一陣冷汗,咬著被角用枕頭半擋著臉,總算熬到結局,和和舒一口氣躺下,但是一合眼,黑暗中彷彿有無數可怖幻象噴湧而出撲面而來,耳中也開始幻聽,似有海妖在歌唱。連床頭鬧鐘的滴答聲,都似乎在無限蔓延,充滿了整個房間,成為一種可怕的頻率。
  和和哆哆嗦嗦開了檯燈,眼前一亮,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她用衣服把鬧鐘包起來,單腳跳著將鬧鐘塞到這房間離她的床最遠的角落。
  房間裡有一面梳妝鏡,她轉身時彷彿鏡中有人影一閃,腳一軟險些坐到地上,然後發現那明明是自己的影像。
  她拍拍胸口,又跳回床上,關燈,但依稀還是能聽到那種滴答聲,同時湧上的還有剛才的電影畫面,心裡又開始害怕。突然想到明明可以將電池取出來,於是她又跳回去把鬧鐘重新拿回來。
  屋子不大,但這樣來回折騰兩趟,她已經出汗了,自己歎了一口氣,反思自己今夜太無聊又太衝動,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和和單腳跳到屋邊,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著隔壁的動靜。鄭諧的臥室就在牆的那一邊,他作息時間一向規律,這時肯定睡了,和和希望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這樣她就不會那麼神經質了。
  可是這屋子的隔音這樣好,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麼也聽不見。
  和和恩寵地將耳朵貼到牆上,人坐在地上,彷彿這樣就安心了許多。他迷迷糊糊地幾乎要睡著,感官異常混沌,心想是否該把被子拖過來,就在這樣睡一晚。
  就在這時她卻聽到了極細微的呼吸聲,不是牆的那一邊,而就在她的屋子裡。她屋子裡好像有人!
  和和一驚之下幾乎又要叫出來。剛才只開了檯燈,屋子大半還處於黑暗中,那些物件影影綽綽,什麼也看不分明。而她的手機則還留在床頭櫃上,此時指示燈的幽綠燈光正一閃一滅,渲染著緊張氣氛。
  早知道今天可能是她的末日,她就不跟鄭諧吵架了。和和胡思亂想著,心臟劇烈跳動,幾乎要衝出嗓子,而她的腿軟綿綿,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那細小的呼吸聲愈發地清晰了。
  一定要逃出去。她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坐在地上挨著牆向門的方向慢慢地挪動,顧不上腳痛。
  好在屋子不大,她此時離門也只有數尺這遙。成功地碰到門把的時候,她使勁一擰,大力拉開,卻不知碰倒了什麼東西,嘩啦一聲驚響,隨後有軟軟的東西跳到她的腳上,和和與貓小寶同時尖叫。她喊完之後頓悟,原來剛才那細小的呼吸聲,竟來自躲在角落裡睡覺的貓小寶,而她不知它何時進了自己房間的。她燙到腳後就顧不上它了。
  警報解除,和和後住嘴,心跳得更厲害,腳痛這時漫天漫地襲來,她抓著門把試著從地上爬起來,這時頭頂燈光大亮,鄭諧頭髮凌亂又衣冠不整的站在門口,臉色由緊張迅速變為不善:「筱和和,你又在鬧什麼鬼?」
  和和不知從哪兒來的能量,從地上蹦了起來,一下子跳進鄭諧的懷裡,摟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因為忌憚他發怒,她本打算連腳都纏到他的身上:「我害怕。」她的聲音顫抖著,又重複一遍,「我害怕。」
  可憐的鄭諧在用盡各種辦法都甩不掉這塊膏藥後,只好把她弄進自己的房間,聽她斷斷續續地講如何半夜看恐怖片看傷了神以至於疑神疑鬼的糗事。
  鄭諧看了看時間,下半夜都過了很久。他一直淺眠,醒來就不易再睡著,這整晚上和和的妖蛾子鬧了一場又一場,他心情甚差,把她丟到他臥室床邊的一張躺椅上,去她屋裡給她拿來被子和枕頭,檢查了一下她的傷腳,就又躺回自己床上。在那張躺椅上雖然他沒辦法睡覺,但對筱和和而言已經相當寬敞了。
  和和自知理虧,老實蜷作一團,以免鄭諧火大了再把她送回自己的臥室。雖然知道那屋子什麼都沒有,可她的確很害怕。
  有人在身旁的感覺是極安全的,和和已經想不起她剛剛看過的那部害她睡不著覺的電影的內容。她迷迷瞪瞪地半睡半醒之間,聽得鄭諧一直在翻來翻去,覺得甚是抱歉。
  她屏著氣,數著他的呼吸,直到鄭諧的呼吸又平又緩地維持在同一頻率上,才恢復了自己的正常呼吸。
  那只舊躺椅雖然很寬,但是她的腳不方便,躺起來很不舒服,輕輕活動一下,會發出吱呀的聲音,於是她僵著身子不動,一會兒就覺得腰快要斷了。她帶著濃濃的困意在椅子上輾轉了半天也睡不著,藉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點光,發現鄭諧睡得很偏,小半個床都空著,而且他睡熟了。
  和和用被子將自己捲成筒,挪到床前,身子一歪,倒在鄭諧空著的那一半床上。
  她動作很輕,又小心翼翼地根本沒碰到鄭諧,但他還是彷彿被電觸到一般彈坐起來,檯燈也在同一時間亮了。
  「筱和和,你又想幹什麼?」鄭諧帶著濃重的鼻音問。
  「夢遊,我在夢遊。」沒想到他睡得這麼機敏,和和大窘,直挺挺地躺在被筒裡,半閉著眼睛說,隨後發出沉沉的呼吸聲,裝作睡著。但她感覺得到,鄭諧一直倚著床頭,沒有再躺下,燈也沒關。
  「和和。」鄭諧在夜裡聽起來格外沙啞的聲音在她的上方響起。她沒敢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半晌後鄭諧又說,「我知道你沒睡著。仔細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到國外去念一兩年書,等你回來時,我們就結婚。」
  筱和和睜大眼睛,望向鄭諧的方向。可是雖然他開著檯燈,卻隱在背光處,只見輪廓,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而那燈光恰好照在和和的臉上,她的表情他此刻一覽無餘。和和猜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呆滯。
  她挪了挪位置,想把自己的臉隱到燈光範圍之外,沒有成功。但鄭諧發現了她的動機,將燈光稍稍調了方向。眼前的燈光暗下來後,和和的壓迫感不再那麼強烈了,她不可思議地問:「兩小時前你還不理我,現在你居然說要娶我,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我不想把你捲進亂七八糟的風波裡,連累你受委屈,讓林阿姨失面子。所以我需要一點時間去解決,也需要時間讓大家忘記。和和,我以為你能理解。」
  「你不問我同不同意嫁你?」和和壯著膽子問。她覺得自己躺在那兒跟鄭諧說話太缺底氣,所以她扭來扭去地連著被子卷一起坐了起來。後來她發現與他肩並肩坐著這種姿勢更曖昧,於是她又恢復成躺著的繭蛹狀。
  在她折騰這期間,鄭諧一直沒說話。直到她重新躺下,他又說:「你主動爬上我的床,我以為你不會反對。」
  「我很小的時候也經常睡你的床!」和和反駁之後,發現這話似乎意味不明,臉又開始發熱。
  小時候她的確常常蹭他的床,經常半夜從自己的屋裡跑出來,擠到他的床上。有一回他鎖了門,和和進不去,就在屋外無聲地哭,也不知他是怎麼聽到的,終於還是起來開了門放她進去。
  和和睡覺不老實,經常睡得四仰八叉,把腳壓到他的肚子上,把頭拱到他的腋下。所以他會趁和和睡著,用被子把她嚴嚴實實地裹成襁褓狀,害她一動也不能動。後來她自己也養成這種習慣,睡覺時被子在身上纏成筒狀,像一個大的煎餅果子。
  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從他上高中開始,就不許和和再睡他的床。那時候如果和和非要賴到他的床上不走,他會躺到沙發上去,久而久之和和也就不再賴他了。
  鄭諧對筱和和這種說話走題的情況見怪不怪,尤其是半夜三更她大腦混沌之時。他直接忽略,繼續說:「既然你沒有男朋友,而我也沒了未婚妻,那我們當然應該結婚。當初如果不是你……或許現在我們已經結婚了。」鄭諧平靜地闡述,如同在說「太陽是從東方升起,地球自西向東自轉與公轉」一樣。
  筱和和重新爬起來,甩掉被子,坐到與鄭諧相對的位置,這樣氣勢上會強一些:「哥哥,像你這樣一言九鼎的人,說話前應該更慎重一些吧。」
  「你覺得我是隨便說說的?」
  「如果不是你知道了那件事,你根本就沒動過要娶我的念頭。你沒必要為一件事搭上一生。我說過那麼多遍了,我不需要補償。事實上那麼多年過後,如果不是時霖跟岑世出現了,我根本就真的忘記了。你怎麼總不能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呢?」
  「和和,我們分開的那些日子,我過得不舒坦,你也過得不好。我以為這足夠證明我們應該在一起。」
  「那是因為你對我心懷歉疚,而我則是怕影響了你的正常生活而惶惶不安。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說漏了嘴,你什麼都不知道,本來一切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的。」
  「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分手了嗎?蔚琪問我是否愛她時,看著她的眼睛,我竟然沒有辦法順著她的心願說出那個字。而且,你跟岑世在一起時,我看著太礙眼。如果你也是在糾纏那個問題的話……」
  「嗯,你確實不見得多愛她,因為你其實不愛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但是你不能否認你非常喜歡她。可是你這人太誠實了,從來不肯說謊。她離開你當然不是因為你沒說這個字,而是因為她愛得比你多,所以她才走開。至於岑世……因為你不喜歡岑世,所以才看著我跟他在一起十分礙眼。遇你不討厭的人,比如時霖大哥,比如之前你給我推薦的那些人,如果我與他們在一起了,你根本就是樂見其成的。」
  關諧頭大:「和和,你能不能不要總糾纏在這一點上?我們談的是以後。」
  「可是你能否認,如果那件事沒發生,或者你從來不知道,那你根本就不可能作出這樣的決定嗎?」
  這場爭吵的結果是,鄭諧把筱和和從頭到腳重新裹起來丟在床中間,他自己睡在了那只躺椅上。
  和和又累又困,後來就睡著了。睜開眼時天剛剛亮。她正做著一個乘纜車上山的夢,搖搖晃晃,很久後才醒過來,發現自己依然縮在捲成蠶繭狀的被子裡,但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大概就是剛才做夢時被鄭諧丟回來的。
  王阿姨早早地從鄉下趕了回來,看見眼窩深陷的鄭諧又吃驚又心疼,死活勸他再休息幾天再去上班。待她看見和和象豬蹄一樣的腳幾乎要崩潰了:「我的小祖宗哎,我才走了一個晚上而已!」

《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