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遠方的餘暉已漸漸消失,天幕,呈現出一種蕭冷的藏青色。
有隱約星子自天邊出現,暗默的光,看著更給人冷意。草坪上散步的病人早已漸漸散去,她坐在長椅一端,裹緊身上的長開衫,拽著衣襟的手指竟有些微顫。
又是秋天。
自從那年過後,她便開始討厭這個原本極其喜愛的季節。那種在深秋暮色裡透出的藹藹寂寥,甚至比零下幾十度的酷寒更令人感覺寒冷。
身邊傳來衣服的摩挲聲,她回頭,一件猶帶著體溫和淡淡煙味的咖啡色西服落在她肩頭。
「秋天最容易感冒,小心點。」淡淡低沉的優雅嗓音,真實地在她耳邊響起。湛晴抬起視線,對上那雙深沉的淺灰色眼瞳,心頭鼓動著的不安。相隔數年,再度見到他,感覺卻如此不同。這種不同並不在於她,而是在於他。
說話的語調雖然沒有變,但卻能感覺出裡面的些許溫柔。
以前的許寞非,又何時表現過這樣的體貼?
那年秋天,當她絕望無助地和他解釋了所有事,當她在他懷裡哭著苦苦哀求,他卻還是殘忍地推開她,告訴她他一定會離開。他從來都不顧她的感受,只以他的立場做所有事。
「你瘦了很多。」修長迷人的手指朝她臉頰伸來,輕輕觸上她細軟的髮絲,「怎麼把頭髮剪了,我記得,你很喜歡長髮的。」
她盯著他,緩緩避開了他的手。她記得很清楚,早在幾年前,在她和他那場失敗婚禮的十個月後,他已經結婚了,和法國第一名模,一個美艷絕倫的氣質女人共同走進了婚姻的教堂,並宣誓一輩子相愛。
某些事情,早已改變。
「怎麼會突然回國?」她聲音靜淡。
許寞非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視線投往遙遠天幕,「M&S邀請我為優澤打造新專輯。消息還沒正式公佈,但基本已敲定,我會在國內待上一陣。」
「打造新專輯?」她微微蹙眉,「可是,M&S在Z城,你怎麼會出現在巡迴演唱會城市的醫院裡?」她不太客氣地表現出了她的質疑。
他低低笑了聲,回頭凝視她的目光依舊深邃莫測,「你想問的是不是,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在醫院?又為什麼會在消息正式公佈前秘密回國?」
「你會回答嗎?」她追問。並不是在期待著什麼,只是想弄清楚事實。
「我不久前去了趟香港,在那裡和TIM碰上。他和我說了一些事,所以我就提前回來看看。」他直視她,緩緩道:「還有,在來這裡之前,我去過了N城,知道了另外一些事——」察覺到她突然蒼白下來的臉色,語調又放軟了幾分,「湛晴,出了那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和身邊的人說?為什麼要獨自背負著母親去世的痛苦?」
晚秋的清風徐徐吹著,拂動草地上的枯黃落葉。那些已失去生命的樹葉掙扎般在風裡飄了飄,片刻後又無力地墜落在地。
她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將手指握得更緊些,許久都沒出聲。
天幕漸漸暗沉,草坪上的景物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迷濛不清。坐在長椅上的兩人並沒有發現,草坪上的樹林裡,一道身影正悄然無聲朝他們走去。
優澤的腳步是極輕的,像是刻意不發出聲響般。
可是,他卻走得很快。在確認了長椅上的人後,他幾乎奔跑般衝到了她身邊,伸手便將她摟住。
「優澤?」來人的親密動作令她有措手不及的尷尬。想來,優澤應該是從周妍那裡得到了許寞非回國的消息。那個女孩,一定在優澤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了很多吧。
她悄悄推了推他,但沒有成功。那手臂近乎僵硬般緊摟著她,他的氣息急促而微亂,在她的髮絲間拂動,令她有些慌。
許寞非仍在坐在長椅上,微微抬首凝視面前的兩人,從那雙深邃瞳底,看不出什麼表情。
「天很冷,我們回去。」半晌,優澤才發出聲音。他握緊她的手,也不去理會身後的人,拖著她便走。
「可是——」湛晴回頭看了一眼,心下一陣亂,「可是他——」
優澤霍然收緊的手指,那是冰冷而僵硬的手。此時此刻,這個少年的手冷到出奇。那雙透著幽冷氣息的眼瞳,似乎閃過一絲恐懼。
路燈的淡光太過昏暗,她細看,卻再沒捕捉到那種近乎絕望的恐懼神色。
她淡淡搖頭,應該是錯覺吧。依優澤如此強硬的個性,又怎麼會出現這種眼神。
離開草坪後,優澤並沒有帶她回病房,反而在大批保安的護送下,分開蜂擁而至的記者與歌迷,帶著她坐上等候在門口的保姆車。
車子發動後,車外尖叫的人群依然固執地追逐在車尾,相機還在閃爍不停。
湛晴想開口,身旁的優澤卻在這時扯下她肩頭的西服,丟去腳旁。
「你——」她才說了一個字,他便扶住她的後頸,吻上了她的唇。
薄巧而柔軟的唇,一如他手指般冰冷。他不去理會前排目瞪口呆的人和追逐在車後的歌迷記者,只是蹙眉吻著懷裡的她。
「優澤。」她掙開他的吻,退開些距離,「其實我——」
「別說!」他用前額抵著她的額頭,觸著她的臉頰,「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不要說!」
「你都知道?」湛晴疑惑。
「是,你心裡想的事,我很清楚。」他說得極緩慢,每一個字都似乎要花費很大力氣,「所以,就算你不說也沒關係。」他深深吸氣,「湛晴,好好地安靜待在我身邊,什麼都不要說。」
「可是周妍——」周妍到底和他說了什麼,為什麼他會是這種反應?
「周妍不是我女朋友!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發生!我只是……故意拿她來氣你!我承認,這樣有些幼稚,但是你隔了那麼長時間才來找我,讓我很生氣,所以——」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好了,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就只要這樣安靜待在我身邊就可以。我不會再對你冷淡,而你,什麼都不用和我說!」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她說出口。在從周妍口中得知許寞非回來的那刻,無助的恐慌感幾乎將他整個淹沒。
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害怕!
他是那麼的怕,怕湛晴會在見到許寞非後隨他而去!他多麼怕他會徹底失去她!可是,那麼多的怕,他卻無法表現出來。他不想讓她知道,也不想讓許寞非看見!
所以,他只能緊握住她的手,用盡所有力量將她從那個男人的視線裡帶走,遠遠地,遠遠地拉開!
他是,絕對不可以失去她的!
「優澤……」晃動的車廂內,湛晴凝著近在咫尺的臉龐,直覺他應該是誤解了某些事。
回到酒店後,優澤仍然沒放開她,儘管門口聚集了大批聞風而來的媒體記者,他還是緊扣她的手,將她一路帶入自己房中。
「不必連睡覺都帶著她吧?」維綸推推眼鏡,看了眼徘徊在門口不請自來的周妍,重又無奈地盯著沙發上的兩人,「弄得和連體嬰兒似的,這下明天各大報紙又要賣到斷貨了!」
連體嬰兒?湛晴眼角一陣抽,「維綸,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了!我現在就回自己房間休息,你們也早點休息——」她剛剛起身,又重新被優澤拉回去。
「怎麼了?」她跌回沙發後,纏在身上的手臂繞得更緊了些,「優澤——我的背還在痛,我想回去休息!」
「回哪裡?和我睡不就行了!以前又不是沒有過……」他固執地黏著她,上挑的狹長眼眸帶著不滿。「喂,你含蓄點行不行?」維綸在看,周妍也在聽,他卻大刺刺說這種話,她很窘的!
「含蓄什麼,你全身上下我哪裡沒看過!」他滿不在乎地哼哼。
湛晴的神經習慣性地崩了幾根。她抄起一旁的靠墊,朝他那張掛著壞笑的臉沒頭沒腦地砸下去。
「你敢砸我!」他奪過靠墊隨手丟開。
「我每次都很敢!」她又抄起另一個靠墊。
……
維綸搖搖頭,有些受不了地轉身,經過大門時,他朝站在那兒臉色難看的周妍說了聲晚安,順便關門上鎖。做完這些後,他快速回了自己房間,眼不見為淨。
客廳,湛晴最終落敗,被優澤摟得動彈不得。
「優澤,你覺不覺得你現在很像尤加利無尾樹袋熊?」她斜他。
他不屑冷哼,將她的腦袋壓在自己懷中,「隨便你說吧,反正我是不會放開的!」
「難道你想和我一直這樣坐在沙發上?你明天還有演唱會!」
「你放心,我就算幾天通宵演唱會也不會出問題!」他自傲地勾了勾唇,繼續抱著她。
「我也沒說非要回去睡,我在想你房間的床應該比這張沙發舒服一些吧……」湛晴在他懷裡抬起視線,眼底帶著淡淡笑意。
「你不早說!」優澤嘀咕一聲,拽著她走進房間。
沐浴後,因為替換衣服都在樓下房間,湛晴只得穿上優澤為她準備的乾淨襯衣。質地上乘的純黑色襯衣,鬆鬆裹著她玲瓏身段,底下露出修長皎潔的雙腿。她擦拭著短髮,一路自浴室走出,半靠在床上正看書的優澤抬頭看了她一眼,卻再也挪不開視線。
柔和燈光下,她就立在窗邊,透過薄紗凝著酒店大廈外的夜幕。象牙色的光潔肌膚,透著一種瑩潤的光澤,那是曖昧的誘惑。優雅而生動,成熟卻清純,足以謀殺掉他全部理智!
他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堅持留她在房中。他丟了書,旋滅床頭檯燈,催眠自己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片刻後,床上的薄被輕動,湛晴從另一側上了床,一點點偎到他身邊。
「優澤……」她低低的聲音拂在他耳畔,在寂靜的夜裡,是一種無法抵擋的誘惑。他感覺到她細膩柔滑的雙腿纏了上來,竟是前所未有的主動!
該死的女人!偏偏在這種時候主動!他在心裡咒罵幾聲,捲著被子往旁邊縮了縮,背朝她,「快點睡吧!醫生說……你要休息!」
然而,湛晴卻再度靠了上去,「優澤,你很困麼?等下再睡好不好?」
「不行!現在就要睡!」貼上他背的身體是溫熱而柔軟的,帶著她特有的馨香,通過薄薄衣衫朝他直透過去。熨燙著他的身體,一片灼燒感。
她低低歎息,輕伏在他背上,「許寞非出現在醫院的事,我也很意外。其實當時我正要去找你,可被他絆住了——」
「這種事,何必跟我解釋!」他語調不甘不願。
「怎麼不和你解釋,你這麼小氣跋扈,佔有慾又強,不和你說清楚這件事,我怎麼和你說接下來的事?」不把心裡的話告訴他,她今夜又怎麼睡得著?
她的氣息拂在他光裸的後頸,酥癢難耐。他咬牙切齒地低吼:「接下來?你有完沒完,快點給我睡!」「你這小傢伙怎麼這麼凶?」她脾氣一上來,乾脆勒住他脖子,整個人都纏了上去。
優澤的忍耐到了極限,他一個轉身,握住她雙臂將她壓住,俯下唇狠狠吻住她。
數月來的思念在此刻匯聚成洶湧情愫,自他四肢百骸湧來,他一手固定她的雙手,一手自單薄的絲質襯衣下擺探入。
「優澤!」她被他莫名其妙的舉止驚住,掙扎反抗了半刻才推開他。
燈亮了,兩人皆氣喘不止,「你怎麼回事啊?怎麼突然就——」她的話戛然而止。
面前,少年跪坐在那裡,衣服幾乎已褪盡,那雙淺棕色的眼瞳,帶著濃烈的情慾。月光透過薄紗,鋪灑在他如玉般光潔溫潤的肩膀和堅實的胸前,折射出夢幻般的銀光。在這寂靜的深夜裡,他帶著蠱惑般奇異而瑰麗的華彩,帥氣迷人到幾乎令她窒息。
「不喜歡我碰你?」少年盯著她,眼神帶著落寞和自嘲,「因為見到了他,所以不想再讓我碰了,是不是?」
他這什麼和什麼啊!湛晴哭笑不得。
「笨蛋!你說什麼啊!我、我剛才只是被你嚇了一跳,而且我的背很痛耶,你怎麼可以一下子就朝我壓過來?」
他盯著她片刻,別過頭,「你才是笨蛋!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叫你睡,可你偏偏不聽,還老是靠過來——」說到最後,他聲音裡竟透出近乎狼狽的尷尬。
湛晴一愣,這才明白,不覺失笑,「喂!我那是因為有話想和你說,你怎麼可以把我那麼單純的舉動轉變為那麼不單純的舉動?」
「少?嗦!」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隱約有紅暈,「你這個笨女人!根本一點都不瞭解男人,還好意思怪我!可惡!我剛才的行為哪裡不單純?你不喜歡可以走,這次我不會攔你!」
話落後,室內陷入沉靜。耳旁,只餘他的呼吸聲,急促而細密,混合著她的心跳聲,每一下都直達她心底。
「那好吧。」湛晴凝起表情,緩緩下了床,「我現在回去。」說著,她繞過床,似乎準備去取自己的衣服。他靜坐在床上,聽著身後衣物的摩挲聲,只感覺身體內的血液一寸寸凝結成冰,刺骨的涼,痛到體無完膚。
她還是,要走……
他闔上眼,一點點收緊了拳頭。
「傻瓜!」有人自身後用力摟住他,那溫軟而透著馨香的身體緊緊貼了上來,「你真以為我要走啊!騙你玩的!」她伏在他背上微微地笑,優澤氣急敗壞地回頭,她立刻準確無誤地在他性感薄巧的唇上啄了一下,「優澤——」她勾著他脖子,雙瞳如黑亮的寶石,「我喜歡上你了!所以,我不會走的。」
他的身體震了震,急速轉回頭,僵在那裡許久都回不了神。
她、她剛才說了什麼?
……
「優澤,對不起,到了現在才對你說這句話。」她依然伏在他背上,手臂纏繞在他胸前,緊到他幾次以為自己就快要無法呼吸,「我真的不是個好女人。非要有人出現和我爭,和我搶,才能讓明白你對我的重要性!真的對不起,總是對你說一些不好的話,讓你難過,以後再也不會了……優澤……」
房間內,她的聲音柔軟而輕盈,如海水般細細密密地包圍住他。
「你……在和我開玩笑?」許久許久,他才找回聲音。
「你覺得呢?」她挪到他面前,與他對視,「我現在的眼神,像在和你開玩笑嗎?」
水潤的杏眼,清醒而堅定的眼神,他看著看著卻皺起了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對我說了這些話,會有怎麼樣的後果?」
她挑眉一笑,「第一,你已經不愛我了,把我甩掉接著再踩兩腳;第二,你還愛我,然後我們兩個談一場驚天動地的姐弟戀!吶,事先申明,我是個很小氣的女朋友,你現在這麼紅那麼多年輕小美眉追著你尖叫,你可別和我玩腳踩兩條船的戲碼,我會翻臉的!」
「原來你也知道我比你受歡迎得多!不錯,有點自知之明!」他自負地撇撇唇,卻引來她一記重敲。
「喂,我現在和你表白,你就這種態度和我說話?再這種表情我真走了!」臭小子,半點都對他好不得!真是氣人!
細長均勻的有力手指,緊緊拽住她的手腕,將欲走的她用力拖了回去,「不會有別人!」
她抬頭,對上那雙明亮而耀眼的漂亮眼睛。
他摩挲著她的臉頰,有炫目笑意自他唇邊出現,慢慢擴展,直至點亮他整張臉龐,「不管我是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還是五十、六十歲……一直我老到走不動路的時候,都只有你一個人!永遠都不會有別人出現!」
那般清明而湛亮的目光,閃爍著與她同樣堅定的神采。她低低笑了,伸手勾著他的頸脖,附在他耳旁道:「我姑且,先相信你一下!」
熱戀中的情侶,大都是沒有理智的。
儘管維綸一再警告著低調,但才剛剛體會到戀愛感覺的優澤卻將所有警告都當成耳旁風。
無論是在車上、演唱會後台,無論是忙碌還是休息,只要他想,隨時都會逮著湛晴落下甜蜜的吻。到最後維綸逼於無奈,只得盡量指派湛晴在優澤的視線外做事。
結束了這個城市的行程後,周妍再沒出現在眾人面前,大家猜測她可能不想看到某兩人親密的刺目畫面所以回了S城。許寞非之後也沒再出現,除了湛晴、優澤和維綸,其他工作人員甚至都不知道那位音樂教父曾經現身。
演唱會在優澤和湛晴重新崛起的緋聞裡繼續一站站地進行,歌迷們的熱情始終有增無減。到十一月底的時候,他們在中國地區的行程還剩下最後一站——N城。
在這之後,他們將從韓國開始,進行亞洲區的巡迴。
在來到N城之前,湛晴曾經和父親通過電話。電話裡,父親對於她屢屢上報與明星傳出緋聞的事極為不滿,一直追問事情是否屬實。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只是告訴父親等她到達N城完成了中國最後一站的演唱會後,她會回家和他還有去世的母親好好解釋。
然而,還未等N城的演唱會開始,湛晴便接到了一位不速之客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嗓音維持著一貫的優美輕伶,那般優雅得體的話語,從容不迫地朝她發出邀約,彷彿她和她是關係斐然的舊友。
掛掉電話,湛晴冷笑。
這一回,又是什麼理由讓那個女人飛越千里出現在這個城市並邀請她喝一杯下午茶呢?
許寞非,還是優澤?
深秋午後,N城天空下著細細冷雨。私人會所一隅的自動調溫玻璃房內,佈置著翠綠的盆景以及名貴鮮花,白色歐式風的圓桌上,擺著玫瑰花紋的薄瓷杯碟,盛著精緻的點心和奶香紅茶。裊繞而上的茶霧裡,那個女子的臉一如往昔般精緻絕麗。
時間眷顧著她,數年光陰,她的容顏竟半分未見年齡的痕跡。
那種貴族般的氣質,與生俱來的美貌都是湛晴所沒有的。以前,她曾深深嫉妒著她這張臉,然而如今,她卻純粹只以欣賞的目光注視。
官理惠不是個喜歡說話繞圈的人,事實上,在她和她之間也沒有客套的必要。
所以,在湛晴落座後的一分鐘後,對方已經將見面的目標表達清楚。
她要她,和優澤分手。
湛晴凝著她,卻只是笑。
多麼滑稽的女人,從來不管不顧的兒子,遠送異國猶如陌生人般的兒子,卻突然開始憂心起他的戀愛問題。
軟玉般蔥白柔嫩的手指輕輕繞著她面前的茶杯口打轉,官理惠的眼瞳漸冷,「你別傻了。阿澤還小,現在喜歡的不一定以後會喜歡。以他如今在娛樂圈的地位,要什麼樣的女孩都行。而你,已不年輕,沒有多少年可以等待,這樣子繼續下去,如果他以後喜歡了別人,吃虧的還是你。」
「既然吃虧的是我,你何必操這個心。」湛晴眉梢冷定,「還有其他話嗎?沒有的話,我想我要走了。」官理惠低頭凝著自己修剪完美的指甲,半晌都沒聲音,湛晴搖搖頭,提了包打算離開,對方卻在這裡開口:「那年,你和許寞非的婚禮為什麼會取消?」
一句話,成功絆住了湛晴的腳步。她緩緩回頭,語調卻是憐憫的:「官理惠,你自己的人生就真的這樣無聊嗎?我知道,你在年少時期,曾遭受過一些很不好的事。但這並不表示你周圍的人就必須來遷就你。許寞非的種種事,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都在他心底佔據最重要的位置!只是你自己沒有珍惜,沒有把握住機會!」
「最重要的位置?」舉止優雅的女人突然笑起來,就像是聽到一個極其可歎的笑話,「他心裡最重要的位置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另外一個人佔據了!湛晴,我該說你聰明呢,還是愚蠢?居然到了現在還不知道許寞非心底愛的人是誰!你以為,當年令他徹底拋下我的理由是什麼?」
話語,如驚雷般在她耳旁炸響。
天空的雨絲漸漸大了起來,敲打著她頭頂的玻璃,發出一片雜亂清脆的水聲,那聲音充斥在她耳中,令她頭腦一陣鼓脹,幾乎要炸裂開來。
她是不是,是不是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真相?
官理惠立在落地玻璃前,表情淡漠地遙望著外面的雨幕,「當年,在你和他交往後,我曾向提出正式復合的請求,我甚至鬆了口,答應他我會徹底與康川分手。可是,他卻拒絕了我!而拒絕我的理由是,他終於決定正視自己這幾年的情感,他說他沒有辦法再忽視你的存在!多麼可笑啊,當年聽到他種種風流的傳聞,我一直以為那些都是為了我!可到頭來,他居然是為了你!湛晴,你知道他那些話有多傷我的自尊心嗎?那次在書房,我以為他是真心願意回頭,但他卻只不過想藉著往日與我的感情來忘卻你!那個人,騙了你,騙了我,騙所有人,甚至欺騙了自己!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那些在他年輕時存在於他體內激昂澎湃的情感,早在我和他那段戀情夭折時已耗費殆盡。因為不敢去愛,不敢正視,所以硬生生停止了自己的感情;因為太怕受傷,太怕會被再次欺騙,所以寧可捨棄自己的情感!」官理惠撐著透明玻璃,身體微微輕顫起來,「你知道在他拒絕和我復合的那刻,我心底有多恨嗎?那時,我告訴自己,無論要用多卑劣的手段,我都不會讓你得到他……所以,我綁架了他。」
女人的臉上,有難以自制的痛楚。
湛晴望著她,突然頓悟當年他失蹤背後的真正原由!
「我有錢,有關係,有手段。我若想要困住一個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官理惠緩緩回憶著,「雖然後來很多次回想,總是覺得那時自己太沒格調。但聽到他說愛上你的那刻,我是真的被傷到了!那一個月,我把他困在瑞士山上的一棟別墅裡,哪裡都不許他去!我用了各種方法,希望他可以忘記對你的那種愚蠢的情感——我甚至和他打賭,假如他不聲不響失蹤一個月回去,並且不向你做任何解釋,你還可以原諒接受他的話,那我就徹底放棄他,回去日本!可是,當時他卻只是笑笑。那麼有自信的笑,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你!他告訴我,無論怎樣,他知道你一定會等他!一定會原諒他!」
心底,有莫名苦澀蔓延開。那種苦澀,猶如一條冰冷的小蛇,在她體內蜿蜒著,一點點,爬過她身體每一寸。
這些事,她真的從來都不知道!
「所以,後來我輸了。我應承諾放棄他,回去日本。而你則和他迎來了婚禮,可是,我真的不明白,當時那樣相愛的你們,後來為什麼要取消婚禮?」
為什麼?為什麼?
她看著官理惠,卻只是苦笑。
半晌,她還是將婚禮上那次意外粗略地提了一下。
「原來如此,那就怪不得了。他那個人,就是這種個性!因為喜歡而怕,因為喜歡而逃離。怕再次受到傷害,所以在那之前,先去傷害對方!說起來,這也是我害的。是我讓他變得那麼不相信別人,讓他的個性變成那樣冷漠,讓他認為只有冷漠才可以保護好自己。」
「保護自己?我根本不可能傷害他!」湛晴緊拽著手指,「而且事後我有去找他解釋這一切啊!」
「你真的有清清楚楚解釋過嗎?我指的是,阿澤那時喜歡上你這事,你有從頭至尾詳細告訴他一切嗎?」
湛晴一愣,「你、你怎麼會知道他那時候——」
「要發現一點都不難。從我回S城開始,那小傢伙的眼裡就只看得到你。連我都發現的事,許寞非自然也看得出來,嗯,對了,也許這就是他那時看阿澤不太順眼的理由——在那之前,他對阿澤的印象並不太差!所以,假如你沒有仔細和他解釋清楚整件事,以他那種個性又怎麼敢來相信你?原來到最後,是你自己推開了他!」
「不!是他推開了我……你說的這些都太滑稽了!許寞非怎麼可能是因為喜歡我才離開我?官理惠,你不覺得你的謊言很無稽嗎?」
「為了要騙你,所以故意把自己說成是不被愛的可憐女人?」官理惠嘲弄地笑,「湛晴,我可沒無聊到這種地步!況且,我從來不會貶低自己!許寞非到底愛還是不愛你,你自己去體會吧!我今天會和你說這麼多,無非也是希望你知道,阿澤並不是適合你的人,真正適合你的,是許寞非。你們已經錯過了一次,我希望你別再錯過第二次!」
「說這話之前,我想你忘了一點,在與我失敗的婚禮僅僅十個月後,他和別人結婚了!」
「結婚?」官理惠重新在歐式風格的白色座椅上坐下,「他是結婚了,只不過在結婚的兩個月後又秘密離婚了。那不過是個交易。你不必懷疑,以我在巴黎上流社會的關係,這點消息的來源還是可靠的!」她端起精巧茶杯,抿了口已冷卻的奶茶,「還有,雖然這些年我沒有陪在阿澤身邊,但關於他的事,我一直都很注意。無論如何,他始終都是我兒子,即便不太願意見到他,這個血親的事實仍然改變不了。所以,別懷疑一個母親,在此刻對自己兒子的關心。最後再說一遍,離開優澤吧。離開阿澤,他以後也許會找到更好的女孩。可是許寞非,已經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
「我想,我真的應該走了!」湛晴提著包,轉身離開。
許久,當湛晴的身影融入玻璃外那片迷濛雨幕後,官理惠放下茶杯,朝玻璃房通往會所主屋的方向發出吩咐。
片刻,那扇連接會所主屋與玻璃房的門打開,兩個黑衣保鏢為困在裡面座椅上的黑髮少年解開了捆綁手腳的繩索和嘴上的膠布。
「剛才都聽清楚了吧?」官理惠回頭,朝著陰霾的臉一步步走來的少年提起優雅笑容,「兒子,不要怨我。我也只不過想讓那個女人能好好認清自己的心。我不希望,你到了很多年後,才悲慘地發現她心底真正愛的另有其人!」
雨絲,依舊敲打著頂端的玻璃,清脆淅瀝的聲響,似乎小了很多。
優澤盯著面前儀態端麗的女人,好幾次都有揮拳的衝動。
「你知道,我有多愛那個女人嗎?」淺棕色的眸底,漸漸浮現某種刻骨的情愫,「你又知不知道,她在我生命中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十六歲那年的冬天,在北海道旭川旭岳雪山上,如果沒有遇到她,我現在根本不可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怎麼,何必這樣吃驚?你不是我母親嗎?應該很瞭解我吧?」薄巧的唇畔勾起玩世不恭的惑人笑容,那笑容帶著觸目心驚的美麗,映在官理惠漸露驚異的瞳底。
「她一直以為,是我這個過路的旅行者救了她。可是她又怎麼會知道,在發現她的前一刻,我已經在那裡待了整整一夜——我正等待著嚴冬暴風雪的來臨!」少年的眼底有難掩的痛楚,但他極力在控制著,「如果……如果第二天不是一個晴天,如果那時候沒有發現她,你現在可能要在旭岳北坡的冰雪之下,才能找到我了,母親!」
「所以,你給我聽好了!別說現在我不會放開她,就算她聽了你那些話,真的去找許寞非,我也不會放開她!永遠不會!」說完,優澤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似乎想起什麼,於是拉開衣領,將掛在脖頸上項鏈使勁拽下,「啪」的丟在白色圓桌上,「這個東西,我戴了很多年,不過現在——我想已經不需要了!」
「夫人!」一旁的黑衣保鏢見優澤離開,忙詢問,「需要將少爺追回來嗎?」
「不用了。」官理惠揮揮手,叫退了保鏢。
白色桌面上,那條項鏈上掛著一個陳舊的銀色墜子。她輕輕打開那個墜子,裡面是一張熟悉的年輕容顏。輕盈的黑色卷髮,如幽潭般墨黑深邃的鳳眼。那的確是她,只是照片與墜子似乎有些不搭配,就好像是有人自一張照片上剪下她的臉,然後如珍寶般放入這個墜子中。
遠遠的,彷彿有孩童稚嫩的聲音傳來,混著雨聲,一絲絲漫入她體內。
——媽媽……
女人用力將墜子握入掌心,許久許久都沒有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