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糟了,我的官服究竟收到哪兒去了?」
一個身形瘦小的老翁在窄小的屋內翻箱倒櫃著,急得活像熱鍋上的螞蟻。
「記得半年前才穿過的呀,怎麼就找不著了呢?」嫵媚絕輪的美婦人輕蹙著柳眉,有一下沒一下地幫著找。
「聽說寶親王南巡已經到了江蘇地界,說不準會到咱們青浦縣來,要是找不到官服,我可怎麼接駕呀!」這急得團團轉的老翁正是江蘇青浦知縣柳天明。
「真要找不到,就找裁縫師傅來再做一件新的吧。」艷冠群芳的柳夫人含笑說道。
「噓!咱們哪來的錢做衣服!」柳天明緊張兮兮地噓著嬌妻。「再跟旭兒拿錢,我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擱呀,何況官服一年穿不到幾回,幹麼還要多花那個錢,別說那麼多了,快幫我找出來要緊,剛才的話可千萬別讓旭兒聽見。」
「我都聽見了。」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
柳氏夫婦嚇了一大跳,回頭看見一個嬌小纖瘦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站在房門外頭,圓潤的臉龐掛著甜甜淡淡的淺笑。
這少女便是柳氏夫婦的掌上明珠柳旭,他們膝下無子,柳旭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旭兒,你起身啦!吃過早飯了嗎?」一看到可愛的寶貝女兒,柳夫人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她的手。
「娘,現在都已經過晌午了。」柳旭翻了翻白眼,她這個娘永遠都搞不清楚時辰。「而且我都已經出門送繡布一趟回來了,剛剛在廚房吃過午飯,現在正要出門採菱去,我是過來跟爹娘說一聲的。」
「是嗎?都過晌午了?」柳夫人回眸嬌嗔地斜睨一眼滿頭大汗的夫君。「都怪你,一件官服就找了大半天,連午飯都沒跟女兒一塊兒吃。」
柳天明聞言,頓時手足無措,額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哎呀呀,女兒,都是爹不好,你每天早出晚歸,這麼辛苦地掙錢,爹竟然連跟你吃飯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忙忘了。」
「忙忘了?」柳旭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在這座小小青浦縣衙裡,最忙的人非她莫屬,能幫上點小忙的人是她美麗賢淑的娘親,而最最不忙的人就屬她這位不事生產的知縣老爹爹了。
「真是新鮮,爹在忙什麼?我剛才好像聽見爹在找官服是嗎?」她探頭望了望拉滿一屋子的凌亂衣裳。
「是啊,旭兒,你知不知道爹的官服收到哪兒去了?」柳天明轉向記憶力過人的女兒求助。
「爹找官服幹麼?有人擊鼓鳴冤嗎?」她奇怪地問道。青浦縣民風純樸,尤其在爹這位愛民如子、清廉躁守的好官治理下,鄉民安居樂業,根本沒出過什麼大案子。
「不是,京城有個寶親王代小皇帝南巡來了,爹的官服要先預備著,說不準寶親王會上咱們青浦縣來,到那時候爹要穿起官服來接駕呀。」
「寶親王?」柳旭微微蹙眉。「聽起來是個王爺嘍。」
「何止是個王爺,他可是輔佐當今皇上的攝政王哩。」柳天明嚴肅地壓低了聲音說。
「老爺,攝政王的官位很大是嗎?」柳夫人眨了眨美眸輕問。
「皇上頒下的聖旨都得經過寶親王同意,你說大不大?」
「哎呀!」柳夫人驚詫地低呼。「那不就比皇帝還大了嗎?」
「所以妳說我找不到官服能不急嗎?」他很有耐心地跟生性單純無邪的夫人解釋,雖說自己只是七品縣令,好歹也是他十年寒窗苦讀才得來的,可不想為了一件官服而糊塗丟了官。
「什麼寶親王、攝政王的,咱們這種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破縣衙,他那種矜貴嬌養的人物是不會來的啦,爹娘何必窮緊張。」柳旭閒涼地輕哼。
「不管來不來,我都要先預備著,總不能為了一件官服招惹出禍事來吧。」他生平無大志,只求平安無事地當他的小小知縣就行了。
「好吧,我想想看。」柳旭歎口氣,慢慢追憶著。「記得好像在半年前,爹慎重其事穿上官服上堂,審理一樁黃牛撞死黑羊的案子,那天天熱,退堂後爹就脫下官服丟給劉婆漿洗去了,爹去問問劉婆,看她把漿洗完的衣服收在哪裡不就結了。」
「還是我的女兒記性好,爹現在就去問劉婆。」一臉愁雲慘霧的柳天明,這下子總算撥雲見日了。
「旭兒好聰明呀,真是娘的寶貝心肝。」柳夫人驕傲地伸長手臂將女兒摟進懷裡,充滿無限母愛。
哎,柳旭沒力地一歎。雖然她很喜歡被娘擁抱的感覺,可是小女孩長大了呀,十八歲的她個頭都快比娘還高了。
尤其是這一陣子,她愈來愈覺得自己的心思比爹和娘還要成熟世故,爹呢,平日根本不幹什麼大事,只種種花、養養鳥、讀讀書、寫寫字而已;而娘呢,個性單純樂天,總相信天塌下來還有比她高的人去頂,好像從來沒什麼事可以值得她擔心的。幸好從小練就一手精巧的繡藝,閒時能繡些繡品送到布行換些錢回來,不過,才掙這麼點錢,根本不夠爹拿去救濟前來縣衙求援的窮苦縣民。
爹當青浦知縣所領的朝廷俸銀不過區區幾十兩,日常用度都嫌不足,更不用提還要資助縣民了,可是爹總說自己是地方父母官,要愛民如子,自己的孩子就要餓死了,他能袖手旁觀,不出手相助嗎?
於是,爹不只掏光自己的俸銀,就連衙役也常常拿不到官餉,到最後,娘開始繡布賣錢,她也跟著娘繡起鴛鴦花草了,不過就算織繡能多掙一點錢,終究還是不夠拿來救助窮人幾頓飯。
因此,小小年紀的柳旭對「錢」特別在意,凡是能讓她掙點小錢的事,她都能勤奮地去做,然後把掙來的銅錢全部交給娘,只要聽到娘既感動又驕傲地讚美她,她就會感到無比開心自豪。
隨著年紀漸漸長大,她掙錢的花樣愈來愈多,本事也愈來愈大,凡是青浦縣內能夠掙得到錢的工作她都肯去做,全沒半點官家千金的架子,因此青浦縣民也都對她讚譽有加。
其實,柳旭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偉大,她這麼努力掙錢給爹娘,只是因為不想看見爹愁眉不展,不想看見娘沒有好布料做衣裳罷了。
「娘,這是早上送繡布換來的一弔錢,您收著吧,我要到湖邊採菱去了。」她把一弔錢放進柳夫人的手心,轉身朝外走。
「旭兒,看樣子會下大雨呢,雨若是下得太大,你就早點兒回來知道嗎?」柳夫人憂心囑咐著。
「我知道了。」
柳旭揮了揮手,快步遠去。
柳氏夫婦微笑目送著愛女走出院門。
「夫人。」柳天明忽然想到了什麼。「旭兒今年有十八了吧?」
「是啊。」美妻側眸望向他。
「十八歲了,要嫁人嘍。」柳天明長長一歎。
「是呀,老爺得給咱們寶貝女兒物色一個好人家了。」這話一說出口,柳夫人心中便立即湧起百般的不捨。
「可咱們女兒整日在外頭拋頭露面的,沒一點閨閣秀女該有的端莊賢淑,你看她跟衙役說話談笑的模樣倒像半個男孩子似的,及不上夫人你十分之一的溫柔婉約,再說咱們青浦縣哪一家哪一戶不認得咱們旭兒的,可怎麼就沒人上門來提過親呢?唉--」柳天明又是長長的一歎。
「那麼,這陣子先把旭兒留在家裡,讓為妻教導她一些三從四德之道,也許性子就會柔順恭謹些了。」儘管不捨女兒出嫁,但是自幼在母親嚴訓下成長的柳夫人,品德端莊溫良,覺得女人時候到了自然要出嫁,嫁到夫家自然要恪遵婦德,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好吧,那就有勞夫人了。」
「老爺快別這麼說,唉,女兒長大了,終究要嫁人的。」柳夫人幽幽低語,纖指撫摩著留有微溫的那一弔錢。
「就不知道該把女兒嫁給誰好?」柳天明啞然無奈地說。
柳夫人輕輕歎息,一向都沒什麼太大煩惱的她,終於開始為寶貝女兒的終身幸福動起愁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