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來到女人的面前,使得她那張哀愁的臉揚起了少許的笑意。
「霧兒。」女人拉過小男孩的手,把他抱坐在一旁的軟榻上,「早上去給你父皇請過安了沒?」女人問道。
「請過了。」小男孩點點頭。
「那你父皇說了些什麼沒?」
「沒有。」小腦袋想了想答道,「父皇正在看奏折,所以就屏退我了。」
嬌媚的臉色黯了黯,女人尖銳的指甲刺痛著自己的手心。是啊,在後宮之中,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沒有雄厚的家世,縱然空有美貌也是惘然。她的男人心思太大,大到裝得下整個天下,而她的心思則太小,小到只想守護著一份幾乎不可能擁有的幸福。會被冊封為妃,無非是因為她運氣好,懷上了龍種,母憑子貴而已。她不是皇后,也不是家中勢力龐大的貴妃,所以霧兒從來不曾得到過皇上的重視。
「母妃,你怎麼了?」小男孩注意到了女人黯然的臉色,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她勉強一笑,拿著手中的錦帕擦拭著小男孩滿頭的大汗,「怎麼滿頭大汗的,又去玩耍了?」
「嗯。」小男孩滿臉的粲笑,「我向父皇請過安後,在御花園遇上了二哥、七哥,就和他們玩了會。他們說整天只在書房裡聽夫子授課,聽久了,腦子會生銹。」
女人收回手,沉默了會兒,「那你喜歡你的這些兄弟嗎?」她盯著兒子問道。
「喜歡!」小男孩的頭重重地點了一下。
「可是你卻不能去喜歡。」
「為什麼?母妃,你說的話好奇怪。」稚氣的目光中泛著疑惑,他不解。
「因為你沒有資格去喜歡。」她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撫著他的烏絲,「你的個性,本不適合爭奪,可是卻錯生在了帝王家。你所喜歡的兄弟,將來都是可能當上皇帝的人,所以,你不可以喜歡他們,因為誰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
「我……我不懂。」女人沉沉的目光,使得小男孩不禁顫了顫身子,「為什麼母妃老是要對我說這些奇怪的話呢?」
「只有這樣,你才能在這皇宮之中保住性命,明白嗎?」女人嚴肅道,「霧兒,不要輕易地去相信任何人,在這皇宮之中,你能相信的,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天真不適合這個皇宮,待在宮裡的這些年裡,對於這個道理,她已懂得太多太多了。
「可……」小男孩張了張嘴。要理解這些話的意思,對於他這年紀來說,還太過早。
「所以霧兒,快些長大吧,只有長大了,你才會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那難道母妃也不相信任何人嗎?」
「是啊,母妃不相信。」女人苦澀一笑。在父兄眼中,她是一粒可以利用的棋子,在夫君眼中,她只不過是他後宮無數佳麗中的一個,他眾多皇子中其中一個的娘。
「母妃也不相信父皇嗎?」
「我……」紅唇輕啟,卻聽到了窗外傳來的聲音:「有刺客!」那聲音,是從前承殿傳來的!不相信……女人口中的三個字幻化成了風聲,幾不可聞,卻還是傳入了小男孩的耳中,然後他看到了他的母妃,如一團烈火般地衝出了寢殿,向著屋外奔去。母妃……她不相信父皇嗎?男孩的心搖擺著,無法去承受這個事實。可是他卻不知道,這是母妃最後一次對他說著話兒。然後,在一個時辰後,他看到了母妃躺在了血泊中,絕美的臉龐,沒有絲毫的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而父皇那身黃燦燦的衣裳上,則沾滿了紅色的血,紅與黃的交錯,刺痛了他的眼眸。然後,他知道了,母妃是為了救父皇,而飛身擋下了刺客的一劍。所有的人都在盛讚他的母妃,只是這些人中,有多少是真心誠意的,又有多少是暗自得意的呢,亦或是幸災樂禍的?然後,他還看到了父皇在母妃的靈堂前,注視著母妃的臉許久許久,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母妃一般,那視線,幾乎要穿透了棺木。母妃被追封為貴妃,而他,亦從父皇身上得到了以前所不曾得到過的寵愛。可是母妃……你不是說過你不相信父皇的嗎?那為什麼還要去替父皇擋那一劍呢?難道父皇的命在你的心中,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嗎?
若是的話,那又是什麼呢?天真,真正天真的又是誰呢?母妃,救下父皇,是你用盡了你一生最後一次的天真吧!最後一次的……天真……
我遇見了你,說不清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也許冥冥中注定,我一生得背上你這個倒霉的包袱。
所以我很鄭重地警告你,是真的哦!
你不許給我惹麻煩,小鬼!
我——赫天香,生不逢時。
若是生在亂世之秋的話,也許不會有那麼多人老管著我。畢竟亂世嘛,人人都要自保,要避禍,哪裡還有那麼多的空閒來管人啊。
可是遺憾的是,我偏偏生在了太平盛世。
我出生前的一百年,邵氏一族打下了天下。平內亂,安邊外,政績赫然,展開了史無前例的邵氏王朝。
而我,很不幸地出生在了赫家,一個表面上是普通商家,實際上卻是神偷世家的家族裡。
我是打小就反對偷東西的。
又不是沒銀子買,幹嗎一定要偷呢?丟人不說,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逮著了,沒準還得去衙門吃牢飯。更何況現在天下太平,想要劫富濟貧,也難找對象。
所以,我從來都是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一偉大理論的,只可惜整個家族,沒人肯聽我這理。
爺爺說我是練武奇才。
父親說我雖是女兒身,但是卻絲毫不遜男兒。
我知道,那是他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呢。不是我說,赫家在蘇州城裡也算是個大家族,開枝散葉,這一項工作赫家歷來做得很好。生出的娃娃,十個裡面有九個是男娃。而剩下的那個女娃。噹噹噹!也就是我了。
物以稀為貴。這句話我是相信的。起碼我這十多年來,就體會得很明白。一大家子的人,走路怕我摔著,喝水怕我嗆著,吃東西怕我噎著。哎,他們啥時候才能明白,我其實不希望大家如此「保護」著我?
不過,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只要家裡人不是太管著我,我也安分地待著就是了。可是日子過得太安逸,老天爺往往會看不過眼。
十六歲那年,我在一次無意當中,聽到爺爺居然打算讓我來繼承整個赫家。
天啊!這還得了!
我嚇得差點沒傻了。當天夜裡,就連滾帶爬地收拾好包袱,順便帶上我平日裡攢起來的銀子,拍拍屁股,離開了赫家。離開赫家,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起碼不會再有那麼多的人管著我了。
不過——我以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呢?我身無一技之長,大字識得一些,不過寫出來的字,足以讓教我練字的師傅悲憤欲絕;琴棋書畫嘛,我是略有涉獵,但是樣樣不精;至於武功,會的也只是三腳貓的逃命功夫。
不過不管將來的生活如何,我心底還是下了決定,那就是——絕對不當小偷!
因為這個職業,實在是沒有前途啊!
邵氏王朝傳至現在的皇帝邵沖文已經是第四代了,稱為元帝。元帝多子,後宮佳麗三千,育有十五個皇子和十七個公主。然個中紛端,卻不是天下百姓所能理解的。多子,亦代表著皇位爭奪的激烈,尤其是元帝年事漸高,卻遲遲沒有立下太子,導致朝中猜測紛紛,各個皇子之間更是明爭暗鬥。
寬敞的廳堂,紫檀木的傢俱,看上去貴氣且雅致。兩個人,一個坐著,另一個則負手站著,觀看著掛在牆上的字畫。
「十三弟,聽說你要去洛陽察視民情?」良久,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終於開口問道。音量不大,卻已足夠讓對方聽清楚。
「談不上視察民情,只是聽說洛陽即將舉行武林大會,所以打算湊湊熱鬧罷了。」少年回轉過身,微微一笑回答道,只是眸光之中,卻閃過一絲森然。
「是嗎?」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粒罕見的夜明珠,放在手心中把玩起來,「我一直以為十三弟愛清靜,沒想到十三弟也是喜歡湊熱鬧的人。」
「在宮裡待著無聊了,所以才打算四處走走,長點見識。」
「那麼——」話音一頓,男子攤開手心,讓夜明珠完整地呈現在少年的面前,「十三弟覺得這顆夜明珠如何?」
「很美。」
男子點點頭,「越美的東西,總是越難得到。」隨即又道,「十三弟又覺得太子之位如何?」輕鬆的語氣,彷彿只是在聊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一語寄出,頓時大堂之上又是一片沉默。
兩個人,彼此審視著對方,像是要看清楚對方眼中的意圖。
身在王室,兄弟又豈是兄弟,更多的是爭奪,是成王敗寇。
「十三弟,你的回答呢?」男子收回夜明珠,淡淡地問道。「二哥,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府了。」少年顯然是不打算回答,隨便扯了話題道
「是啊,天色的確是不早了。」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既然你要回府,那我也就不留你了。」
王者之位,究竟是誰能登上呢?而窗外,正是烈日當空。
「小……小姐離家出走了!」淒厲的叫聲,響徹在赫家的大院之中,一名年約四十的奶媽子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赫家的大堂。
噗!口中的清茶盡數噴出口內,赫家的大家長赫老爺子顧不得拂去鬍子上的水珠,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已經撲倒在地上,哭得淅瀝嘩啦的奶媽,「你說什麼?張媽!」他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小姐留書出走了!」張媽眼淚鼻涕一把抓,不忘捶捶胸口,以顯示自己是多麼的……呃,傷心。
「走?她怎麼走的!不是每天都有丫鬟在外面守夜的嗎?」一旁的赫遠插口道。赫遠,赫老爺子的大兒子,亦是赫天香的父親。
「回大老爺,是有丫鬟,不過昨兒個夜裡,小姐說肚子餓,把丫鬟打發去廚房了。等丫鬟從廚房回來後,敲著小姐的門沒回聲,還以為小姐睡了,就沒聲張。」張媽抹了一把眼淚道。小姐啊,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撇下你的乳娘呢?要走,好歹連著張媽一起帶走啊。
「那門口的守衛呢,怎麼會沒有發覺?」大老爺問完了話,換成了二老爺。
「這……」張媽欲言又止。
在赫家,小姐惟一拿得出手的武功也就只有輕功了。若是真的有心逃跑,又怎麼會被門口那些守衛逮住?
「那她留了些什麼話?」坐在椅子上的三老爺按捺不住,站起身子,跨前一步問道。
「哦,在這裡!」張媽趕緊把一張皺得不成樣的紙團從懷裡遞出。就是這留書,還是她好不容易從角落裡找著的,顯然小姐在寫完後,又揉成了一團,扔在一旁。
三老爺接過紙團打開,寥寥數語,顯示出留書之人出走心意的堅決——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誓死不做賊!
天香
歪歪斜斜的字,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哪裡像是出自大家閨秀之手。三老爺搖頭一聲歎氣,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手中的紙已被赫老爺子一把搶過。
「……」赫老爺子看了半天,愣是無法辨認出來,「天香寫的這是什麼字啊?」
不恥下問,此乃做人基本準則。
「父親,天香寫的這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還有……」三老爺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誓死不做賊』。」他努力地複述著他剛才所看到的字。
不是父親老眼昏花,天知道,他這個侄女的字有多難辨認,若非他平時看得多了,只怕此刻也認不出來。
「什麼?」一聲大吼,赫老爺子只差沒有當場把紙團揉成粉末。賊賊賊!普通的賊能和赫家相提並論嗎?他們赫氏一門,好歹也是神偷啊。
「父親息怒!」
「老爺息怒!」周圍一大片,全然都是抽氣的聲音。
「息什麼息,馬上把人給我找回來啊!」他猛吹鬍子乾瞪眼,指著面前的三個兒子狠罵道,「都是你們,平時盡寵著她,讓她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好了,寵出禍來了,我看你們怎麼收拾!」這……平時最寵天香的人,是老爺子吧。赫家三子面面相覷,暗自在心裡嘀咕著。不過誰讓赫家這一代只出了天香一個女娃呢,所以寵是應該的。於是乎,在一刻鐘後,赫家全力出動人馬,找尋赫天香.又於是乎,隔了一個月後,官府衙門貼出搜尋赫家小姐的帖子,賞金是一千兩黃金。
「阿嚏!」羊腸小道上,穿著一身鵝黃裙衫的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即掏出手絹,擦了擦鼻子。
「該不是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吧。」少女自言自語道,轉頭看了看四周。雜草叢生,古木參天,耳邊只有風吹枝葉的聲音。很少會有女子家獨自走山路,理由不外乎是怕遇到危險。雖然現在天下太平,但是山賊流寇卻還是有的。每每走山路,一些大戶人家往往僱請保鏢,以護安全,而小戶人家,則會幾人湊在一起上山,以顯示人多力量大的真理。
所以說,少女一個人走在這山路上,真的是……很奇怪。
「總是聽爹說上山路要小心盜匪,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危險的嘛。」走得累了,少女挑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順便以手當扇,扇著滿頭的熱汗。鵝蛋的臉蛋,精靈的水眸,還有那微微噘起的紅唇,不是赫天香又是誰?雖然現在身上有些狼狽:鵝黃色的裙衫上有著幾塊泥巴污漬,烏黑的秀髮,只梳著最簡單的村姑髮式,白皙的膚色在這兩個月中已經曬成了蜜色。不過無所謂了,行走江湖,哪裡顧及得了那麼多。離家已有兩個多月,好在她帶出來的銀子還沒花完,平時的衣食路費倒也不愁
赫天香一邊觀賞著路邊的景致,一邊數著天上的雲朵,就在整個人昏昏欲睡的時候,猛然聽到一陣劈雷似的粗大嗓門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山過,留下買路錢!」哎?不是吧!屁股一滑,赫天香整個人從石塊上跌到了地上,「你們是誰?」不甚雅觀地揉著臀部站起身子,她問著突然從樹林中竄出的三個大盜。
「山賊!」領頭的一人厲聲道,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赫天香……背上的包袱,「快點把身上的財物交出來,我們還可以饒你不死。」已經好幾天沒人上山了,難得有一個,雖然不是肥羊,但是有總勝過無啊。
原來老爹說的是真的。江湖險惡啊!赫天香苦著一張臉,看著壯漢手中亮錚錚的大刀。這刀——好像很鋒利的樣子,若是一個不小心砍到了她,只怕不死也去半條命。而且看這三人,虎背熊腰,真的打起來,恐怕吃虧的會是自己吧。畢竟,她的武功實在是爛得夠徹底的。
「我給,我給還不成嗎?」赫天香咬牙點頭道。家族祖訓,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快點拿出來!」目標的合作,顯然讓對方頗為滿意。
好吧,她拿!小手伸進了包袱,掏啊掏,掏了半天,總算掏出了一個繡著荷花的錢袋。嘩啦!錢袋打開,一袋的碎銀子灑在了地上。一兩,二兩,三兩……赫天香邊數邊在心裡哀悼著自己的不幸。天知道,若是沒有這些銀子,她以後還怎麼闖蕩江湖啊?總不見得加入丐幫,一路乞討吧。
「快點,你數好了沒?」其中一個大漢不耐煩地問道。
「好了,好了,一共是十五兩銀子。」好歹她是被搶的人耶,他們就不能尊重她一下嗎?把銀子拽在手中,她一步步地走向了三人。
「拿來!」等不及了,為首的大漢一個跨步上前,就準備把她手中的銀子搶過來。
「等……等一下啦!」她往後一退,避開了那只粗壯的大手,「這位壯士,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你們拿十兩銀子,剩下的五兩銀子給我做路費。」她討價還價,目光留戀在手中的銀子上
「哪那麼多廢話!」橫眉一豎,粗手又要伸過來搶銀子
「等等!」這次出聲的不是赫天香,而是其中的一個山賊,「大哥,你看這丫頭覺不覺得有點眼熟啊?」
「眼熟?怎麼說?」大漢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們幾天前在山下看的那張告示啊,這丫頭和告示上的畫像有點像。」兩隻小眼睛上下仔細地審視著赫天香,他說著。真是越看越像啊。
「哦?那張告示你揭了沒有?」大漢問道。
「揭了揭了,我這就找找。」凡舉是能夠拿到賞金的告示,他們都會揭下一份,以備不時之需。說話間,他從懷裡拿出了一疊的告示,從中抽出了一張,「大哥,就是這張。」
手一揮,大漢拿過告示,看了看告示上的畫像,再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倒真的是有幾分相似啊。」除了衣著和髮式以及氣質的不同外。
告示?什麼告示?赫天香眨眨眼,然後猛然湊上前去,看了看告示上的畫像。紅唇嫣然,丰姿綽絕,顰笑之間,有著幾分優雅怡人。
「哇,是誰把我畫得那麼美?」她大叫道。若不是那張臉真的很像她,她會以為這是仕女圖,而非是她的畫像。
「你是說——畫像上的人真的是你?」三個人齊齊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坦白」的人兒。
「是啊。」赫天香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看著告示下的字——凡能找到此人者,賞金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黃金,我有那麼值錢嗎?」她摸了摸腦袋,渾然沒注意到身旁的三人此刻幾乎石化了。
一千兩,而且還是黃金。他們……他們就是做夢都沒想到過啊!
三人此刻惟一的心思就是財神爺總算是肯照顧他們了。
「你們……怎麼了?」過於狂熱的目光,即使是神經粗如赫天香者,也發覺到了。
「你……你……你值一千兩黃金啊!」三人顫聲道,六隻黑爪齊齊伸來。「啊!」就算再慢半拍,此刻也回過神來了。一聲尖叫,響起在山林之中。幾隻烏鴉,被驚得紛紛飛離枝頭,順便發出幾聲沙啞的叫聲。
「一千兩黃金,一千兩黃金啊!」激奮的喊聲,以及銀子灑落地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顧不得去揀灑在地上的碎銀子,赫天香撩起裙擺,撒腿就跑。江湖險惡,江湖險惡,現在她越發能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早知道她就該抵死不承認畫像中的人是她。不過又是誰會下一千兩黃金的重注來找她呢?想來想去,也只有赫家了。不知道她現在跑回家,這一千兩黃金是不是能歸自己?於是乎,一個跑,三個追,寧靜的林子,霎時變了聲。
「呼!呼!」香汗淋漓,赫天香無力地靠在一棵樹幹上,猛喘著大氣。輕功練得好,也是有好處的,起碼能夠讓她逃開剛才的危險。不過——眼下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包袱沒了,銀子沒了,更倒霉的是,現在的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換言之——她,迷路了!
「啊!啊!啊!」幾隻烏鴉飛過頭頂,預告著她現在的不幸遭遇。「天啊!」她兩手叉腰,怒吼一聲。
「地啊!」她兩腳猛跺,發洩著內心的不滿。才想把她會的「三字經」通通說上一遍,一陣刀劍聲傳入了她的耳朵是打鬥?還是比武?兩隻耳朵霎時豎起,赫天香循著聲響找去。三十幾個蒙面的黑衣人,團團圍住一頂金紫色的軟轎,軟轎外面,則由五個侍衛打扮的人守著,像是要誓死守護住軟轎內的人。
「別再做掙扎了,既然我們今天攔住了你們,就沒打算放走你們一個。」為首的黑衣人大聲道,對眼前的必勝局面,顯然有些得意。
「呸!憑你們也配說這話!」其中一個侍衛啐了口道。
「哈哈哈,配不配等會就知道了,不過你們不打算讓你們的主子在這裡露露臉嗎?還是說他現在已經嚇得尿褲子了?」黑衣人嘲弄道,隨即周圍響起了一陣笑聲。
「你們還沒這個資格看主人的臉。」五個侍衛的眼中同時揚起了一股森然
那是一種含著殺機的眸光,顯然,這五個侍衛模樣的人,已經有了想殺人的念頭。看來等會就有一場惡戰吧。赫天香蹲在大樹後面暗自想著。父親曾經告誡過她,若是有人對她露出過這樣的眼神,那麼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李思。」清亮如涓涓溪流的聲音自軟轎內傳出,使得周圍霎時安靜了下來,也使得赫天香渾身一震。很好聽的聲音,雖然清亮,但聽得出是個男子在說話,「我不想再聽到這些無用的話。」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拉開了新的一幕,「是!」五人中的一人答道。下一刻,寧靜的山間已然成為了修羅地獄。廝殺伴隨著兵器的碰撞,響徹了整個山谷五個侍衛模樣的人武功很高,可是那幫黑衣人的武功也不弱,而且黑衣人的數量明顯勝於對方,所以局勢算是很不明朗。
「唔……轎子裡坐著什麼人呢?應該很有錢吧。」赫天香一邊研究著打鬥的狀況,一邊自言自語道。現在她惟一犯愁的就是日後行走江湖的路費何去何從。而以她的腦袋瓜子,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救人!通常,英雄救人,被救的人重則以身相許,輕則,至少會拿出自己財產的一半來報答英雄呃,當然,以身相許就不必了,她也不要求對方的一半財產,只要幾十兩銀子就夠了。在她自小養成的觀念中,以多欺少,人數多的一方通常代表「惡」,而人數少的一方,則是「善」。行走江湖,自然是要救「善」人了。
「對,就這樣!先救了轎子裡的人再說!」主意既定,赫天香施展輕功,偷偷地摸爬到軟轎邊。五個侍衛正在全力地和三十幾個黑衣人周旋,不讓他們靠近軟轎半分,這樣造成的結果,反倒是一邊打得火熱,而另一邊則安靜得很。好近,離轎門好近了,只差三步……兩步……一步……
「喂!」赫天香小心地拉開軟轎的轎簾,「你不要怕,我來救你……」才想開口安撫轎內之人的恐慌,卻發現情況壓根不是她所想像的。一身藍色錦衣,轎內的少年正垂首看著書卷,似乎對外面的打鬥聲充耳不聞。沒搞錯吧!赫天香眨眨眼,而後使勁地揉揉眼,再次向著轎內望去……沒看錯,她真的沒看錯!「你……」嘴唇微抬,她訥訥地只說了一個字。
「你是誰?」輕抬下頜,少年問道。那是一張略微帶著一絲稚氣的清秀臉龐,黑髮星眸,光潔飽滿的額頭,細緻黑密的雙眉頗像月牙彎彎,弧線優美的雙唇,則在貴氣中顯示出一種難以琢磨的飄忽。好秀麗的人兒!赫天香在心中情不自禁地讚歎道。自小到大,她看慣了男子,而她的那兩個哥哥,七個堂兄弟,更是少見的美男子。本以為二堂弟的秀美已經是男子中罕見了,沒想到眼前的少年卻更勝幾分。二堂弟秀中帶著幾分樸華之氣,看上去平易近人;而他卻帶著幾分孤傲,讓人不敢輕易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
「我是……來救你的人!」嚥了嚥口水,赫天香暫時從眼前的「美色」中回過神來。
「救?」少年薄薄的雙唇抿成了一個弧度,眼眸中卻帶著幾分嘲弄與不屑,「你打算怎麼救我?」
這還用說,當然是——「逃!」說著,她直覺伸手,拉住了少年那蔥白如玉的右手,想把少年拉出軟轎。電光火石,少年渾身一震,似沒想到對方會握住他的手。黑眸微微瞇起,他的身子沒有動,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的交握處,
「你碰了我的手。」不是問話,只是簡單地陳述。
「是啊,我是碰了你的手。」赫天香點點頭,隨即又道,「當然了,雖然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危機時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以為少年在意這事,便趕緊解釋著。拜託!她這個還未出嫁的黃花閨女都沒在意,他在意什麼啊!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少年垂下眼眸,似在思考著什麼。
「喂,你好歹也動一下啊!」等得不耐煩了,赫天香忍不住地催促道。雖說這個少年是她未來的金主,但是若被那幫黑衣人發現這邊的動靜,只怕不光他的小命難保,連她都會一命嗚呼,死在這個不知名的山頭上。
「名字?」好半晌,少年終於開口道。
「赫天香啦!」現在她只求他能夠挪動尊臀,移步出軟轎。「國色天香嗎?」他打量著她道。
唉,幾乎每個聽到她名字的人,都會如此說,「名字很多時候不是與事實相符的,給我取名字的人顯然料想不到我沒能成為一代美姬。」她聳聳肩不甚在意道。
「你不在意?我還以為女子都是在意容貌的呢!」少年有些詫異地挑挑眉。
「以為?!小鬼,不要說得你很懂女人似的!」少年稚氣的容貌,直接讓她把他打入小鬼一列。
如此的稱謂,少年不怒反笑,「你知道嗎?你剛才的話若是讓別人聽見了,死一千次都不夠。」
「是嗎?」她翻翻白眼,有種想要以頭撞牆的衝動。
為什麼別人英雄救美那麼容易,而她卻偏偏要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和他裡八嗦上一大堆的廢話呢!「你到底走不走啊!」她橫眉豎目,只差沒有眼光狠狠地射穿他。
少年抬起黑亮瑩澈眸子,定定地盯著赫天香,玫瑰色的唇瓣緩緩地逸出一個字:「好。」
我要英雄救美,因為有人告訴我好人會有好報。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我懷疑,而且是嚴重懷疑!兩道身影,從軟轎旁邊移開。辟里啪啦!兵器相撞的聲音響得更加徹底。不少黑衣人已經倒在地上,而五個侍衛中則有兩人受了些微的輕傷。「快把這些人解決了,不然讓主子等得不耐煩了,我們誰都擔待不了!」其中一個侍衛朗聲道,手下的動作越發快、狠、準。
「是!」其餘四個侍衛回道。黑衣人倒下的速度越加頻繁,轉眼間,已只剩下二十來個人了。才把手中的劍從黑衣人的身體中拔出,李思的目光卻瞥見自己的主子和一個陌生的女子正向著草叢堆中走去。這個女子……是何時靠近軟轎的?他竟然會沒有發覺!才想到此,李思不覺一身冷汗。有人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靠近了軟轎,這亦代表著他保護得不利。若是依照主子平時的心性,只怕他免不了要被重重責罰一番,更甚至……黑衣人們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邊的情況,其中有人大喊道:「那人逃了,兄弟們不要放過啊,若是能逮住此人,上頭必然會有天大的嘉賞!」
「李思,主子他……」其餘四個侍衛,在看了一眼草叢的方向後,齊齊把目光集中在了李思的身上。
「全力保護主子離開!」李思沉聲道,率先一個騰空翻身,攔住了黑衣人的去路。既然主子肯和這名女子走,必然是有其道理,而他們能做的,只是保護主子,用盡生命保護主子而已!
赫天香幾乎不敢向身後望去,就怕望見的是一片鮮血淋漓。平時聽父叔兄弟言論江湖中的事情,她從來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在江湖中,為了爭名奪利,恩怨情仇,殺人是常有的事。可是真的看到了一條條的人命死在她的面前,則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之前,還曾呼吸著,還曾開口說話,還曾活蹦亂跳的人,轉眼間就變得冰冰冷冷地躺在地上,淌著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