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感情如果可以確定,
    那麼會是什麼?
    依稀模糊的背影,
    卻告訴我你仍是你。
    俊秀斯文的面龐,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髮絲,修長的身材,寬肩窄腰,配上一套白色的亞曼尼西裝,怎麼看都該是去參加晚會的貴公子,而不是手上拿著爆米花坐在觀看全國X屆跆拳道大賽。不協調的感覺猶如猩猩坐在餐桌前吃著法國大餐。
    「你今天帶我來看比賽。」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華矢紋看著場上正在比賽的人,轉頭問著帶他來的始作俑者。已經開場半個小時,即使是她走錯地方,也早就該發現了。
    「對啊。」康雯雯雙眼緊緊盯著在賽台上對打的兩人說道。她歷來喜歡跆拳道,自小父親教她的許多防身術、擒拿術中就包含了不少跆拳道的基礎,在高中的三年中,她甚至跑到道場特地去學。
    況且這場比賽她已經候了很久了,難得這個星期天有空,當然要來看了。惟一美中不足的則是,身邊卻多了一個不相干的人。
    「如果你不喜歡,大可由那裡出去。」她滿不在乎地指了指朝南邊的出口處,不介意他的提早退出。反正她今天帶他來就是勉強至極的,他若真要離開,她會拍掌致謝。
    他蹙起了眉,「我記得我是說讓你帶我熟悉周圍的環境,而不是……「已經搞不清究竟是她帶他熟悉環境,還是他陪她來看比賽。
    「煩!」她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直接一腳踩上了白色的NUI皮鞋。以阻止身旁人接下來的長篇大論。看比賽的時候,她一向不習慣身邊的人太多話。
    「唔……」一聲悶哼,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雖然用來踩他的不是三寸高跟而是平底球鞋,但依然疼痛,「你……」
    「怎樣?」她滿不在乎地哼著聲,「知道痛就把嘴巴閉上。」省得在一旁吵得她沒辦法安心看比賽。
    「你應該要遵守和我的約定。」事到如今,他只能用這話來提醒她。雖然之前定下約定的目的只是為了多和她相處,但卻不喜歡她對他敷衍的態度。
    「我有守約。」被他煩得受不了,她說著她想到的歪理,「看比賽有助你瞭解當地的人文環境。」也算是熟悉環境的一種。反正當初只是說熟悉環境,並沒有說具體的地點。
    「那這爆米花呢?」他指著手中被她硬塞著的爆米花。
    「比賽的空檔時可以……」哇,好精彩的一記後旋踢。康雯雯話未說完,隨即被眼前的比賽所吸引。乾淨利落的一腿,時機方位都拿捏得恰倒好處,讓對方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從來沒有人會這般漠視他,她是第一個。而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卻沒有走。
    比賽如火如荼地展開,一招一式,無不吸引康雯雯的目光。
    他靜靜地看著她專注的神情。在他看來,比賽並沒有太精彩,最多只能算是一般水準而已,但她卻看得如此認真,他所沒有見過的認真表情,「你很喜歡跆拳道?」他問道。
    「廢話。」否則來這裡幹嗎?「跆拳道和別的不同,在攻防一體的同時,注重的是腿法的多變,若是沒有做到很好的呼吸的調節和精神力的集中,是很難把它發揮出來的。我自己也在練,不過,看比賽還是喜歡看男子的賽事。」聊到自己喜歡的事物,她難得多話,只是眼光依舊盯著比賽場上。
    「男子賽事?」他疑惑道。
    「對,男女先天體格差異,即使可以做到同樣的動作,但力道以及身體的衝撞還是會有所差別。」平心而論,她認為男人的體格更適合來練跆拳道。也正因此,赫泉每每總能夠打贏她,讓她從進人靜森的那一天起就處在赫老頭的管制之下。
    「總之就是看起來很帶勁,真想自己也下去比試一下。」她不無感歎,最好能一舉打敗赫泉。
    「跆拳道……真的有那麼好嗎?」他無法理解她的那份熱誠,對他而言,在賽台上對打的兩人只是打人者和被打者的區別。
    「當然。它不僅是在考驗人的技術和體能,更在考驗思想和精神。」這也是她喜歡跆拳道的原因。
    「不過——你可能不太能理解吧……」她回過頭掃視著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身高雖然是夠高了,但就體格而言卻偏瘦。而且,她實在很難想像他頂著張斯文有餘威武不足的面孔穿上道服練跆拳道的樣子。「有力量真是好啊。」把目光轉回到賽場上,她似在對他說,又似在自言自語。
    「有力量——好嗎?」他詫異於她的話。
    「當然好啊,不僅能保護自己,更能保護你所想要保護的東西。」靠自己是最真實的。而她,喜歡把真實體現在力量上。
    他怔怔地看著她,他從來沒有想到在她的口中會聽到這樣的話,這似乎是她的另一面,他所沒有看到過的一面,卻又像是平時早已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一面。
    保護想要保護的東西?薄唇微微地抿了抿,修長的手指撥動著額際微卷的劉海,他——有嗎?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嗎?
    驀地,長長的睫毛輕輕揚起,漂亮的眸子如黑潭,深且不見底,然後眸子定在清澈的雙眼上,他凝視著她的側面,出了神……
    香格里拉飯店一樓的西餐廳,三千多平米的大廳,仿照著歐式的建築風格,又帶著些許的東方風情,刻著精美浮雕的圓柱林立於餐桌之間,在烘托氣氛的同時,也把餐桌之間隔離成了一個個小的空間。
    「哇,看得好爽!」隨意地扭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脖子,康雯雯邊吃邊說道。全神貫注地看了三個多小時的比賽,精彩的程度沒有讓她失望。
    對於武術方面的比賽,她一向都興趣濃厚,在觀摩別人的比賽中,往往自己的實力也會得到一定的提升。平時沒有注意到的弊端,在看別人打鬥時,可以有所發現,算是得益匪淺。
    「華矢紋,這頓真的是你請?」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她開始進攻起面前的牛排。能吃就不要浪費是她的優良美德,平時對於這裡她是能看不能進,憑當老師的那點微薄薪水,吃一頓就等於吃掉她半個月的伙食費。雖然當警局行政總長的老爸和當律師的老媽收入都頗高,偶爾不介意地給她來點資金補助,但還沒有多到可以讓她當千金大小姐般亂花錢。
    「對。」點點頭,華矢紋看著對面人的狼吞虎嚥。她是頭一個在他面前吃得如此「暢快」的女人,絲毫不在乎女人的矜持。一個上午的比賽,從八點開始到近十二點才結束。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她,一聽說他要請客,馬上把他帶到了這家飯店。
    「唔……」她嘴裡嚼著牛排,順便拿起桌上的瑪格麗特喝了一口。既然有人明確表示會付餐點的賬單,那她就可以吃得更加了無牽掛。
    想來帶他熟悉環境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差,至少就這頓午餐來說還不錯,可以吃一些平時吃不起的東西。
    他看著吃得意興正濃的她,手輕輕地端起了托盤上的咖啡,輕啜了一口,「今天的你很認真。」他對著她評價道,腦中閃過的是她在看比賽時的表情。
    「認真?」埋首於食物間的腦袋抬起,「食物?」她疑惑道。是指她吃東西時嗎?
    他歎了一口氣,她怎麼會想到食物?「是你看比賽時。」聚精會神看比賽的她讓他吃驚,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認真的表情。
    「哦,」原來他指的不是食物,「可能吧,畢竟我還挺喜歡跆拳道的。」她聳了聳肩膀答道,繼續專心致力於牛排。
    對於喜歡的事物,她會認真也不奇怪。雖然最初是因為老爸那個窮極無聊且可笑的家庭警察計劃,她才被迫去接觸跆拳道,但練久了,倒也喜歡上了。而且還喜歡了這麼多年,算是難能可貴。
    嚥下了最後一口牛排,她看著自己面前空空的餐盤,然後目光游移到了他面前的餐盤,「給我。」她指著他點的卻還沒動過的牛排,一臉的垂涎之色。若是他不吃的話,她倒不介意幫他消滅乾淨。浪費糧食是會遭天譴的。
    他好笑地看著她,她的霸道昭然若揭,他想當做沒看到都不可能,「給。」他自動地把牛排遞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胃口一向不大,況且在看比賽時吃的爆米花已經使他有了七分飽。
    「唔……」看來他很懂得識時務的道理,和小時候比起來有天壤之別。她不客氣地接過牛排,目光在看見他的手掌而愣了愣。
    寬大的手掌上,特別是修長的指上,佈滿了一層厚厚的繭,實在很難把他的手心和他那斯文儒雅的面容相聯繫起來。
    「你的手掌為什麼會有繭?」她奇怪道。在她的印象中,他應該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類型。
    「因為彈鋼琴。」手掌上的繭從他開始彈鋼琴時就伴隨著他了。
    「鋼琴?」
    「對,從小就有了。」在他們初次相見的時候已經有了,她卻到今天才發現。
    哦,她都忘了他是學音樂的,「聽說你這次演奏會的票已經銷售一空了?」她切下一塊牛排放至嘴裡,邊吃邊問道。所謂聽說,即是聽自個的老媽說的。老媽甚至還說他是音樂界裡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被譽為是音樂界裡的貴公子。
    好惡!貴公子?她倒是看不出他哪裡像貴公子了;要她來說,她會說他是白開水,平平淡淡,不但沒有味道,連溫度都沒有。
    「嗯。」他點頭道,「你想來看?」
    「免了。」她對古典樂一向沒有多少的欣賞細胞,「對了,我和你出來的事你沒和華叔丘姨他們說吧?」她一邊切著牛排一邊問道。雖然事先沒有和他通過氣,但相信他應該不會笨到把他們之間的約定告訴父母。
    「說了。」薄薄的雙唇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什麼?」她沒有聽清楚他剛才說的話。
    「我和我父母說了。」他重複了一遍,「說了回來的三個月內由你來帶我熟悉周圍的環境。」
    「你——說——了?」切牛排的手停了下來,康雯雯咬著牙瞪著華矢紋,酒足飯飽盾的好心情一下子由上升轉為下降。
    「對。」
    「你……」憤怒的眼光狠狠地掃視著不明就裡的男人,然後,絲毫不在意所在場合地吼著:「你——是——白——癡——啊!」
    哇,這下又要應付老爸老媽了。
    備受期待的目光,猶如芒刺在身。康家的晚餐時間,一反常態,沒有往常康家老父寶刀未老的怒吼聲,有的是四道懷疑的目光上下左右地不停閃爍。
    我當她是殺人放火還是搶劫銀行了?竟然勞動到行政總長和當紅律師一起對她用雷達跟進行掃瞄。
    有一下沒一下地扒著飯,食不知味的含義康雯雯算是徹底明白了。即使面前放著她最愛吃的菜,但面對著這樣「炯炯有神」的目光,還是難以下嚥。
    「爸、媽,你們的眼皮有問題嗎?」看她看到連眨都不眨一下的地步。
    「啊?」康溢和方櫻愣了一愣,沒反應過來。
    「啊什麼啊?你們看夠了沒有啊!」放下碗筷,康雯雯沒好氣地看著父母說道。一頓晚飯下來,活像她是外星人似的。特別是老爸,只差沒用強光燈來照她的臉。
    「呵,呵,」幾聲乾笑,方櫻看著女兒,「雯雯,你在說什麼啊?」
    還裝蒜!「我在說,你們看——夠——了——沒!」她不介意把話再重複一遍。
    「呃,看夠了,」方櫻笑看著女兒說道。既然偷瞄被識破,那她就乾脆把話挑明了說,「那個……雯雯,聽你丘姨說你這幾天和矢紋在一塊。」
    老媽說的果然是這事。打從她知道華矢紋那傢伙把兩人出去的事告訴華叔和丘姨後,她就知道,她遲早會面對這種場面。
    那個華姓白癡,她和他約在離家半小時步程外的車站碰面,就是為了不讓「多餘」的人知道,而他,竟然還把這事明白地說出去。天知道,在他們興奮過後,知道她和華矢紋解除婚約時的表情會是什麼。
    「你聽丘姨說的?」想來華叔是不會多嘴到來和老爸說這事。
    「是啊!」難得雯雯和矢紋會走在一起,她和日璃高興得差點沒落淚。本以為六人大家庭的美夢隨著孩子年歲的增長就要隨之而去,沒想到現在竟然出現了一絲曙光。
    「那你一定是聽錯了。」她「笑容可掬」地打破母親的美夢,打算來個抵死不認賬。
    嗄?!「聽錯?怎麼可能?!」
    「哎,我就說嘛,雯雯怎麼可能和華家的小子在一起。」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康溢拍著胸口說道,懸空的心在聽到女兒的回答後總算是平安落地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方櫻扭頭看著康溢,鋒利的矛頭直指向丈夫。
    「字面上的意思。」把女兒和華家小子湊成一對,他歷來是持反對意見。當初和華家結成鄰居,已經是一步錯了,若是結成親家,那就真是步步錯了。
    「你……」她怒目向著他,「矢紋哪裡不好了?」每次談起雯雯和矢紋,他就老喜歡和她唱對台戲。
    呃,基本上是哪裡都好,不好的是他的老子,「我沒有說他不好。」想來洩氣,比起自個的女兒,華家的小子有出息多了。
    「那不就行了?」方櫻滿意於丈夫的回答,轉過頭,看著女兒,一臉熱切嚮往地說道:「雯雯和矢紋在一塊,慢慢地把感情培養起來,然後結婚,然後我們和華家成了親家,六個人住在一起……」
    「Stop,停!停!」康雯雯對著方櫻叫道,忍不住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若是讓母親再繼續幻想下去,恐怕說一個小時都說不完,「老媽,你想得太遙遠了。」已經遙遠得不切實際了。
    「怎麼會呢?你現在不是已經和矢紋關係慢慢改善了嗎?」美好的大家庭夢想啊,怎麼可能會遙遠呢?
    她和他關係改善?!是改善了,不過是以解除婚約為前提,「媽,我和華矢紋八字不和的,你與其指望我和他,倒不如指望我和他的下一代來得實際。」老媽的美夢還是早點戳破的好。
    「不行,下一代也不能指望。」康家老父一口否決道。歸根結底,只要和華也哲扯上親戚關係的,他統統都要反對。
    「你……」方櫻瞪著丈夫,「雯雯,你要記得你和矢紋是未婚夫妻。」她提醒著女兒應注意的身份。
    「雯雯,你要知道,你和華小子只是『未婚』關係。」康溢不忘在旁告訴女兒,革命尚未成功,仍有變節可能。
    「……」沒有回答聲,某人打開了電視機,懶得去理會父母關於她的爭執。
    「雯雯。」兩雙期待的目光一齊望向女兒,有不給他們滿意的回答決不甘休的氣勢。
    「……」耶,她喜歡看的電視劇開始了。
    「雯雯!」
    「……」老天,耳朵邊的聲音好響啊。
    「雯雯!」
    受不了了!「煩!」一聲轟響,手掌拍上了桌面。
    爭執就此告一段落。
    偌大的舞台上,漆黑的琴身,象牙白的琴鍵以及那傾瀉而出的樂聲,暢如流水,纖細而靈巧。讓人彷彿置身於藍天綠茵之間,呼吸著清新的空氣。
    修長而有力的手指靈活地動於琴鍵之間,漂亮的雙眸微傲地半斂,感受著那分音樂的悸動。是什麼呢?很久沒有如此自然地演繹著樂曲,手指似有生命地自己在動,腦中不停地閃放著她那看比賽時聚精會神的表情。她的專注讓他吃驚,認真的表情是他所沒有見過的。
    感受什麼呢?是感動吧,因為她的認真……
    有力量,就可以保護自己所想要保護的東西……
    他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嗎?他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若有的話,又會是什麼呢?什麼是他想要保護的呢?
    手指準確地按在了最後一個琴鍵上,為曲子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啪!啪!啪!」一陣清脆的掌聲響在空曠的劇場裡,亦讓舞台上的華矢紋睜開了雙眸看向來人。
    「是你?」他站起身來看著一身休閒服的好友彼利,淡然道。
    「你看到我來就只有這兩個字嗎?」彼利不滿道。他可是千里迢迢從美國趕到中國來的。坐飛機過了大半個地球,卻只換來這麼簡單的兩個字。
    最起碼也該問聲好吧,而不是擺出這張101號的臉。和剛才他彈奏鋼琴的表情也差太多子。
    「怎麼進來的?」他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問著他想要知道的回答。他一向不喜歡在練習演奏的時候有人旁聽,所以通常會在練習演奏前先清場。
    很好,現在由兩個字變成了七個字,但依然不是他想要聽的:「你就不會說『很久不見,你好嗎?』之類的話嗎?」
    這才是朋友之間見面該說的話。
    「你是怎麼進來的?」依然是先前的問話,惟一不同的是多了個「你」字。
    唉,一聲歎氣,彼利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走進來的。」他有氣沒力地答道。
    看來下次應該在門口多備幾個守衛,「你該知道我不喜歡在練習的時候有人旁聽。」華矢紋步下舞台走到彼利的面前說道。他在練習時,習慣一個人的空間。
    「Sorry.」聳了聳肩,彼利抱歉道:「因為聽到你在彈《獻給愛麗絲》太吃驚了,所以忘了離開。」《獻給愛麗絲》,貝多芬的名曲,總體來說並不是難度很大的曲子,只能稱之為是一首精緻的鋼琴小曲,若非是矢紋,而是換成其他任何人來彈,他都不會吃驚至此。
    「你現在練習這首曲子,是打算在一個多月後的演奏會上彈奏嗎?」印象中,矢紋從來不會把這首曲子列為公開演奏的曲目之一,甚至連彈奏的次數都極少,就他聽過的只有兩次,一次是在音樂學院的時候,一次則是現在。
    「沒有,只是今天興致所至而已。」莫名地,當手指碰到琴鍵,想起了她那認真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就彈奏起了這首曲子。
    「還是因為那個原因,所以不把它列為表演的曲目?」
    華矢紋微微頷首。每次彈奏這首曲子,即使別人都覺得演繹得完美,但他自己卻依然覺得缺少了什麼。
    「對了,你怎麼會那麼早來?不是說要到下個月才來的嗎?」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因為有個人非逼著我帶她來,所以,只好……把她帶來了。」
    「誰?」他眉頭微微一皺。
    瞄了瞄老友不悅的神色,彼利縮了縮脖子,「是婭紗。」基本上他是屬於無辜的,因為他不是石頭,沒有硬到鐵石心腸,在軟磨硬泡的眼淚中,掙扎了三天,終於受不了地帶她來了。畢竟這麼一個大美人在你身邊淚流滿面,即使是會被老友責備,他也認了。
    「你把婭紗帶來了?那她人呢?」
    「因為時差的關係,現在在飯店裡休息。所以我就先過來給你通風報信。」他這個好友實在是當之無愧啊,「不過說真的,婭紗在你離開美國後,天天以淚洗面,我還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她是那麼會哭的女孩。」
    「是嗎?」不甚在意地吐出兩字,華矢紋朝著劇場的出口走去。彈奏了一個下午,今天的練習量已經夠了。
    好淡的語氣啊,彷彿在說著一件事不關己的事,「你難道就不會同情或動容一下嗎?」他有點替婭紗的眼淚不值。
    「同情了又如何呢?在那之後再給她愛嗎?彼利,你該知道我對婭紗沒有一點的感覺,她不會讓我心動,也不會讓我想要愛她。所以……」
    「所以?」彼利疑惑地接口。
    「所以她的眼淚只會讓我覺得是種負擔。」是的,沒有愛,所以即使她為了他而流淚,他亦不會有任何的感覺……
    每個月的月底,歷來是康華兩家的家庭聚會日。沒有原因,沒有道理,只是自從十多年前第一次比鄰而居後,在兩個老婆大人的極力主張之下,就有了一月一聚這個「優良傳統」。聚會的地點以抽籤來決定,有時在康家,有時在華家。儘管兩個大男人對這種聚會向來嗤之以鼻,但他們的老婆卻是聚得不亦樂乎。
    於是乎,每當兩個男人在前院裡吵得天翻地覆,甚至大打出手的時候;兩個女人就在裡屋彼此聊著感興趣的家常。當然,聊得最多的不外乎是美好的六人大家庭的夢想。
    又於是乎,很自然地,當華矢紋回來後的第一個家庭聚會日,方櫻和丘日璃乾脆地甩甩屁股,顧不得外面颳風下雨,硬是拖著各自的老公出門,美其名曰為去郊外欣賞雨景。徒留下坐在沙發上像沒事人一般的華矢紋以及瞪大眼睛的康雯雯。
    老天,這是哪門子的狀況,阿!若不是地上車胎的痕跡以及老爸和華叔的吼聲還蕩漾在耳邊,基本上,她會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一月一次的聚會,向來是她大吃特吃的日子,一轉眼的工夫,竟然全沒了。
    更可惡的是,老媽走就走好了,臨走之前還噯昧無比地甩下一句,說什麼要她和洋娃娃好好地互相深入瞭解一下彼此。
    她還用得著深入瞭解他嗎?自從兩人七歲那年第一次見面,她把他的衣褲全扒光後,連他腰上長著兩顆痣都知道,還需要深入瞭解什麼?!
    懶懶地斜躺在沙發上,康雯雯再一次地瞥了一眼華家客廳裡空空如也的餐桌,唉,健忘的老媽,要走,最起碼也得做好午飯再走,居然這麼不負責任,渾然忘了自己的女兒有多容易受餓。
    「喂,洋娃娃……」慵懶的嗓音緩緩地從嬌潤的紅唇中逸出,康雯雯看著坐在對面沙發上氣定神閒地邊喝咖啡邊看樂譜的華矢紋道。
    兩道劍眉不悅地皺起,放下了手中的樂譜,華矢紋抬起頭,「雯雯,你不該怎麼叫我。」洋娃娃?何其「熟悉」的稱呼啊。就他所知,她通常都是有事要他幹的時候才會叫他這個稱呼。
    「那應該怎麼叫你?白開水?」她挑了挑眉道。想來洋娃娃的確是有點不太適合現在的他了,也許該改個稱呼才對。
    「你應該叫我華矢紋或者矢紋也可以。」他提出他的建議。
    「哦。」她狀似瞭然地點點頭。
    很好,看來她是明白了。他拿起樂譜繼續看著。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演奏會的時間了,需要敲定好一些演奏的曲目。
    「喂,洋娃娃,我肚子餓了。」
    拿著樂譜的手僵了僵,「不是對你說過不要再這樣叫我了嗎?」
    「我知道啊,但是要不要這樣叫你的決定權在我耶。稱呼嘛,只不過是個代號而已,你又何必這麼在意呢?」叫習慣了的名字,焉有那麼容易能改的?
    稱呼是只是一個代號而已,但相信,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這種代號。
    「喂,我肚子餓了。今天的午飯怎麼辦?」無視對面人的不悅,康雯雯撥了撥長髮,說著話題的重點。不經餓的胃已經在哀嚎了,估計撐不了多少時間。
    「可以叫外賣或者是出去吃。」
    「不要。」不屑地撇撇嘴,康雯雯一口否決道。具體來說,這兩樣她都不想選,原因很簡單,懶得動。外賣需要人先打一通電話,然後再看上半個小時的手錶,苦苦等待著半冷不熱、絲毫談不上美味的食物。而出去吃,更是需要勞動她的兩條腿,在颳風下雨的日子裡出門。
    不要?「那你想要怎麼樣?」華矢紋合上手中的樂譜,望著康雯雯道。
    「冰箱裡有丘姨買好的菜,」她伸手指著放在廚房裡的冰箱,「而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知道。」
    「所以……」
    「所以?」他疑惑地看著她。
    「所以你就該進廚房去做飯菜。」她掏了掏耳朵,說出了目的。
    「我去做飯菜?」這好像應該是他對她說的話才是吧。
    「對啊,」她一臉的理所當然,「快點去做,對了,我今天想吃荷蘭豆、糖醋裡脊、宮堡雞丁、海鮮三味湯、蘋果羹……」
    「我不會。」簡單三個字,打斷了某人洋洋灑灑的通篇菜單。
    嗄?「你不會?」她沒聽錯吧!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康雯雯跨步走到華矢紋面前,「你是不是男人啊,居然連最基本的做菜都不會!你不是一個人在美國生活了那麼多年嗎?多少總應該會做點菜吧!」
    男人和做菜有關係嗎?「我只會最簡單的水煮蛋,再多的就不會了。」華矢紋淡淡道。在美國,自有專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用不著他自己下廚。
    水煮蛋?這根本不用學,只要把一個放在鍋子裡煮五到十分鐘後自然就成了,連七八歲的小孩都會。
    「你到美國究竟在學什麼啊!」在電視上,出國留學回來的人明明都學得一手好廚,只有他是例外。
    「學音樂。」他彈了彈手指,「若是你餓了的話,大可自己下廚做。」
    「我——」她只認識放在餐桌上的菜的樣子,而放在冰箱裡的生菜,抱歉得很,只認識青菜蘿蔔西紅柿這幾種基本的,更不用說是把這些生的變成熟的了。
    「那——還是叫外賣吧。」
    可憐兮兮地看著冒著尚餘一絲熱氣的鐵板燒,康雯雯即使再不情願,也只得勞動手中的一雙筷子。雖說她是不屑吃外賣的啦,但有總比沒有強,既然僅存在客廳裡的兩個人中沒有一個會做菜的,那就只有勉強吃外賣了。
    警界行政總長的女兒在麒影集團總裁的家裡,居然只得吃外賣?若是別人知道了,恐怕還當是笑話一則。誰叫兩家的老媽堅持凡事要親力親為,每天為自各的老公做所謂的愛心飯菜更是少不了的事,也使得兩家這十多年來沒有雇過一個廚師。
    吃完最後一口外賣,康雯雯打了個飽嗝,雙手枕在腦後看著慢條斯理吃著的華矢紋,端正的坐姿,微微垂下的眼簾閃動著濃黑的長長睫毛,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似重而輕地拿著筷子,性感的薄唇輕輕地咀嚼著,優雅得仿若在吃法國餐而非是鐵板燒。
    「你在看什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華矢紋抬頭望著盯著他看的康雯雯問道。太直接的視線。即使他想要當做沒看到都不可能。
    「沒——什麼。」驀地一驚,她撇過了頭。老天,剛才她居然差點看他的吃相看得人迷。她該不會是生病了吧?「你回來好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吧?」她打著哈哈隨意地拉開話題問道。換言之,她陪他熟悉環境也有一個多月了。
    「嗯。」他點點頭,拿起了紙巾擦拭著嘴角。
    唔,算算日子,距離他們解除婚約的日子好像也只有一個多月耶。當初只是一心想要解除婚約,誰能想得到,當兩個老媽知道她在陪他進行所謂的「熟悉環境運動」後,沉睡了十幾年的親家熱竟然又迎來了第二次的膨脹。
    「對了,當初你為什麼一定要我陪你熟悉環境?」這個問題她一直想要問他,若不是因為這個,恐怕老媽和丘姨的六人大家庭的美夢不會升溫得那麼快。
    薄薄的嘴唇輕抿了一下,當初只是莫名地想要多和她接觸,想要瞭解對她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但真的要他說
    為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喂,你的回答呢?」她不耐煩地等著他的答案。
    「只是想,所以就做了。」歎了一口氣,他說出了他整理好的思緒。
    這算是什麼回答啊!「什麼叫做想就做啊?你就不能用簡單明確的話來說嗎?」這種回答,除了哲學家之外只怕沒什麼人聽得懂。
    「有些東西是很難用言語來表示的。」
    好吧,對著學音樂的人,算她問題問錯了。聳了聳肩,康雯雯對著華矢紋道:「你想好怎麼對華叔和丘姨說了嗎?」
    「說什麼?」他不解。
    「當然是我們解除婚約時對他們的解釋啦!你該不會白癡地以為他們會好心到直接點頭同意我們解除婚約吧?」老爸和華叔是很好說啦,主要問題是在老媽和丘姨身上。
    可惜基本上,男方的他是這麼想啪沒錯。
    她看著他,然後受不了地仰天翻了個白眼,「好吧,到一個多月後解除的那個時候,你應該要對他們說我們解除婚約是因為個性不和、興趣不和、人際關係不和、生活環境不和……總之什麼都不和,但,千萬不要說是感情不和。」因為那會使老媽她們會很爽快地丟下一句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然後,仍然讓他們繼續保持著未婚夫妻的關係。
    「哦。」他微頷首,站起身來。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畢竟這關係到她的「終身大事」。
    「我有聽,只要不要說是感情不和就可以了吧。」他轉身朝著樓梯走去。
    嗯,是沒錯,「你去哪?」她叫住他問道。
    「琴房,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開演奏會了,需要練習一下曲目。」
    二樓的琴房,向來是華矢紋在家練習鋼琴的地方,即使在出國的十幾年間,亦有專人進行打掃,並每隔——段時間就有專人上門為擺在房間窗口邊的貝森朵夫漆黑色的立式鋼琴調音。
    「你現在準備要練習曲目了?」推開了琴房的門,康雯雯越過華矢紋,走到了鋼琴前問道。很久沒有來到這琴房了,尤其是這架鋼琴,想來還是她和他第一次見面就大打出手的根源——雖然好像都是她在打,他全然只有被打的份。
    只是可惜了當年她的那條寶貝裙子,她後來足足磨了一個月,老媽才肯再買條一模一樣的給她。
    由此可見,女人果然是容易記仇的,早八百年前的事,她到今天還記憶猶新。
    「你想要彈嗎?」他走到琴前,打開了琴蓋。
    「呵,免了。」自小音樂細胞就少得可憐,連唱歌都會走調,更何況是彈琴,恐怕除了五音不全還是五音不全,「你彈好了,我只不過是免費聽聽而已。不過最好是能夠彈些容易讓人睡著的曲子就是了。」順便看看能不能把琴聲當成催眠曲享受。
    自動地走到離鋼琴五步之遙的沙發旁,康雯雯隨意地擺了個姿勢躺下。既然閒著沒事幹,倒還不如睡覺的好。
    托著琴蓋的手頓了頓,「你要睡覺?」華矢紋詫異道,直覺聲音有些走調。頭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明白表示想聽聲助眠。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沒——有。」旁人為了聽他的一曲,往往砸下千金,她卻只把他當成是人工播放帶。
    深吸了一口氣,頎長的身影直直地走到漆黑色的鋼琴前坐下,眼簾輕輕地半斂下,修長的手指搭在琴鍵上輕試了幾個音後,隨即靈活地遊走在鍵與鍵之間。他練習鋼琴的時候,向來不喜歡有旁人在場,現在,卻自然地接受著她的存在。也許,她——是不同的吧。
    樂聲暢然而出,迴旋曲式的結構,平靜的緩緩的調子悠然而起,猶如一個少女的天真和純潔,明朗開放卻又有著質樸的情趣——絕對的世界頂級水平!
    長長的睫毛垂下,蓋住了黑眸,幾縷髮絲散在額前,優雅怡人。即使他只是穿著一身的休閒服,但卻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的不協調的感覺,他——彷彿天生就適合於鋼琴。
    溫柔、靈巧、秀麗伴隨著明朗、天真、自信,流暢的樂聲從手指的縫隙間瀉出,似泉水叮咚。
    心似乎也隨著曲子而漸漸地平靜下來。
    好美的旋律,康雯雯有些醺醺然地呆看著坐在鋼琴前彈奏的華矢紋,即使是音樂白癡的她,也聽得出他彈得絕對一流。
    從小,在老媽的嘮叨下,知道他是音樂的天才,長大後,亦從報紙上知道他的演奏向來被稱為高水準。甚至,小時候,身為鄰居兼未婚妻的她,聽他彈奏曲子的次數多到煩。一直以為,他不過只是個會彈鋼琴的人而已。
    但——直到現在,他在她的面前彈著,賦予曲子生命,她才可以理解,為什麼他會被稱為音樂界的貴公子。完全的冷靜,沉穩且優雅,感覺遙遠、不真實,讓人可望而不可攀,然而手指卻又能夠富有激情地來演繹曲子。
    此刻的他,不管是音樂還是人,都像是會迷惑人心般。俊雅得逼人,亦讓她的心有種不規律的跳動。
    「怪不得……會被稱為貴公子。」她喃喃地自語道。原來白開水亦有這麼雅氣的一面,陌生得讓人懷疑。真是難以想像,他竟然是她的未婚夫。若是以後解除婚約了,恐怕就很難再聽見這樣的琴聲了。
    眼有些迷濛地望著琴前的人,心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琴聲悠揚地環繞在室內,由淺至深,直至漸漸轉弱……修長的手指輕停在了象牙白的琴鍵上。
    《獻給愛麗絲》,連他自己都不懂,他竟然會在她的面前那麼自然而然地彈起這首曲子,像是特地在為她準備般的。
    目光由琴鍵游移到了沙發上,華矢紋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沙發旁,「雯雯。」他輕喚著已然閉上眼眸的她。
    是熟睡了吧。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不知是該為自己的樂聲達到她的要求高興,還是為自己的樂聲竟然沒吸引力到讓她睡著感到悲哀。
    小心地抱起她,走到了二樓盡頭的客房。他把她輕放在床上,拿起了一旁的絨被蓋在她的身上。睡著的她,少了一分野蠻,卻又多了一點純真,這樣的她,竟然讓他產生一股想要保護的衝動。
    定定地,他望著她的睡顏,緩緩伸出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了她的雙頰,然後……輕輕地劃過了潤澤的紅唇……

《我的野蠻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