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陰風自安德魯兩側逼來,直逼而來的兩眼宛如索命的利劍,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額頭一抹青筋急促地跳動。
即使遠在幾尺外也能感受到他翻天的殺氣。
慕容悠努力壓抑著被掀起的恐懼,與他對峙的目光力持平穩,但顫抖的身子卻洩漏了些微的不安。
為什麼?她始終無法逃離他。
回答她的只有身後瀑布衝擊崖壁的聲響。
廣闊的天地間,安德魯就像一隻天性傲慢的豹子盤踞在自己的王國,深遽的瞳眸鎖上她,瞬間轉為妖邪的燦亮,熾熱無比的迸射向她。
這張臉無論何時都無不令他著魔、發狂,進而深深的愛戀。
絲緞的黑瀑圍著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他魔魅的眼慢條斯理、鉅細無遺地打量著她精緻的五官,從挺直、娟秀的鼻樑到甜美的唇線,最後鎖上那兩顆澄然如星的黑眸。
他有多愛她?窮其這一生,他都可能找不到答案。
看到她只是氣色稍許差了些,其他的似乎並無大礙,他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鬆了幾分。
視線微轉,落在一旁的狄克身上,只是一眼就激發了他熱血奔騰的嫉恨,血液裡蟄伏的嗜血性格已經準備好了大開殺戒,將他生吞活剝、大啖一場。
他露出豺狼般的微笑,「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聽聞,狄克睨著他的寒目迸出嗜殺、渴血的光,直直射向他,他將慕容悠攬在身後,環視著周圍已將他們包圍起來的人群。
嘴角微微上翹,眼中的嗜殺更濃,手中的槍也因他的使力而發出嘎嘎的聲響。
「雷……」她察覺到他的異動,知道他是拚死都會咬牙撐下去,但,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希望他受到傷害,她在他腰間摸索著手槍,卻怎麼也找不到。
「悠,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他攫住腰間的小手,他絕對不准她再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賭注。
她慌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壓制住安德魯的方法,無情也好,殘忍也好,她愛的只有他一人,只要他安好,她什麼都無所謂。
「我不會死!」看出她的恐懼,他用指腹安撫性地摩挲著她頸側洩漏情緒的狂跳律動。
她甩著頭,眼前的情勢足以讓他死一千遍都有餘,只要安德魯一聲令下,他就會變成馬蜂窩,他的話,根本不能相信。
她顫抖著,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在吶喊,她不能失去他。
倏地,她推開他,然後張開雙臂,將他擋在身後,目光炯然地看向安德魯。「如果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你又威脅我!」安德魯自我嘲弄的低笑聲自口中逸出,越笑越大聲,最後轉為仰頭大笑,半明半昧的夜色映襯得他的臉益發猙獰妖邪。
米修的話言猶在耳,他無法不顧及她的身體,大手一揮,他示意身後的人群退下去。
「BOSS!!」愛德上前喚道,他的職責就是保護他。
「滾!!」他怒吼一聲,震響天際,甚至遮蔽了瀑布的轟隆聲。
愛德噤聲,只好和身後的手下悻悻然離開。
安德魯的獸眼更加沉鬱,他直直地看向她,「現在是一對一,是你自己過來,還是要我動手?」
她看出他眼裡的勢在必得,暗暗深深倒抽一口涼氣,強迫自己定下神,月光灑落,照在他的臉上,英俊而近乎罪惡,頎長的身軀卓爾不凡,散發著吸引異性的邪性魅力。
她不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為何對她要苦苦相逼。
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眼中,黑眸更顯幽邃,她笑,笑中微微帶苦,「為什麼,你非要得到我,天下女人那麼多,為什麼你偏偏選中我。」
魔性的灰眸對上她清澄的眸子,精亮的眸光流連在她身上,「因為……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慕容悠。」他道,深邃的眸子柔光盡現,天地如此大,在他眼中唯有她一人。
那是道不明、說不清的情感,他就是想要她,或許一開始,他是為了報復狄克而想得到她,但後來,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一顰一笑,都像是烙在他心上,忘不了,抹不去。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心收不回來了,他愛上她了,明知道像他這樣在刀口上舔血的男人不該有情愛的,因為那會成為他的弱點,在他生活的這個殘酷的世界裡,弱點就代表了死亡,可是他不在乎,哪怕她是他的弱點,他都無所懼。
他要她,沒有理由,因為心是這麼傳達的。
因此,為了得到她,他不惜一切。
他如獸般的眼瞟過她的小腹,眼神一黯,心猛地收縮,他和她之間已經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他眼中突兀閃現的那抹柔情,讓她無法反駁,風在她耳邊呼嘯,似在撩撥內心翻騰的情緒。
「我不可能愛你。」緩緩地,她冷酷地說道,她愛的男人只有一個,永遠都不可能是他。
他眼眸一暗,深得駭人,儘管心痛如絞,但他依然無法放開她,「我知道,所以……」他舉起槍,「我和他之間只能活一個。」
森冷的槍口折射出一道銀光,讓她駭然,「不!!」
「讓開!」他吼,卻似野獸在悲鳴。
「不,就算你殺了他,我也不可能愛你。」她大喊,張開的雙臂死命地保護著身後的狄克。
「讓開!!」他眼中閃著痛楚,卻被陰冷遮掩,「狄克,不要躲在女人的身後,你和我是該算清楚一切了。」
狄克怒目掃向他,「我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是該算清楚一切了,或許天命如此,他們兩人只能存活一個,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甚至是未來,只要他們兩人都還活著,爭鬥就會永遠無休止。
「雷……不要!」慕容悠恐慌地看著他的絕然的神情,他緩緩高舉的槍支,讓她心顫。
「悠,我說過我不會死的。」他撫上她的臉,抹去她奪眶的眼淚,「相信我。」如果一味躲避,他和她永遠都會活在陰影之中,不僅僅如此,他更無法原諒安德魯對她的傷害。
那種恨,讓他必須殺了他,否則他這輩子都無法寬恕自己不能保護她的愧意。
「不,不,我不要。」她扯著他的衣服哭叫著,她絕不容許他以身犯險。
突然,一陣微麻的刺痛感,讓她一震,下一刻,她突然覺得全身失去了力量,腿一軟,她虛軟地往後倒去。
「悠!」狄克一驚,急忙將她摟進懷裡。
安德魯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神情緊張地想要奔過去,但身後一股拉力,讓他止住了腳步。
他回眸,訝異地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的米修,「你……」灰色的眸子閃過他手中的竹管,「你對她做了什麼?」他猛地揪起他的衣領。
「放心,只是無害的麻醉藥,傷不了她。」米修用力掙脫他鉗制的大手,「她要是再杵在那,你也沒辦法了結一切,不是嗎?」他不過是用吹管替她注射了一點鎮靜劑,因為她如果太過激動,只會百害而無一利。
米修無畏地走到狄克面前,「把她給我!!」他絲毫不畏懼他手裡的槍,「現在的我,只想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決鬥機會。」
狄克看著懷裡處於昏迷狀態的慕容悠,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的米修,遲疑的他只有抱緊她,無法做出果斷的抉擇。
「我說了,我只想給你們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米修冷聲提醒道,「如果我真要對付你,剛才的麻醉劑,我就會吹刺到你身上。」
狄克目光一凜,視線來回地在米修臉上搜索,但他找不出任何端倪。米修說的很有道理,如果他真要幫安德魯,那麼現在昏迷的應該是自己才對,但……「為什麼?」他應該是站在安德魯這一邊的,不是嗎?
米修看出他的質疑,冷哼道:「因為我不想再讓安德魯痛苦下去,而且,你未必能贏他。」
「如果我殺了他呢?」
米修揚起笑容,笑裡飄著一抹淡淡的譏諷,「你放心,我會完璧歸趙,你也可以安然離去,不過……以後,你最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因為我絕對會殺了你。」
狄克不再懷疑,他垂首看著懷裡的悠,輕輕地在她額頭上烙下一吻,在心底承諾道:我不會有事的,當你張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到我,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他將她交給米修,神色一變,眼中的柔情瞬間消失,轉變成一道嗜殺的光芒。
米修摟著悠,退到一旁,他很清楚,這一場決鬥是在所難免的。
空曠的野地裡,安德魯和狄克的視線就此相交,彼此都心照不宣,這次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了。
不管是怨,還是恨,今天就讓他們一次解決了。
猛地,遠方的烏雲黑壓壓的堆積在一起,既沉又重,緩緩飄了過來,遮住了月,也遮住了他們頭頂的那片天。風,蕭瑟地吹拂,越吹越狂,霎時變得又急又猛,吹亂了他們各自的發,也吹起了他們之間的決鬥。
槍響,與天際的雷同時響起。
曠野之中,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有的只有他們如同豹子般敏捷的身手,在彼此的槍擊下,似迅雷般的防禦和攻擊。
安德魯將狄克的動作看在眼裡,像雷達般鎖住他最後的躍動,然後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子彈如風而去,狄克靈敏地翻身而避,徒留一簇火星在他腳邊閃過,然後左手撐地,一個翻身,握槍的右手迅速扣動扳機,瞄準安德魯疾步而來的身影。
安德魯朝反方向躍起,躲過後,再次瞄準他開槍。
子彈在狄克耳邊擦過,他精目一瞇,找到一塊凸起的岩石躲避,借此,他調整了一下紊亂的呼吸。
該死,他的體力開始明顯下降了。
安德魯乘勝追擊,加快食指扣動扳機的頻率,頓時火星四濺,在岩石的周圍散出裊裊輕煙。
兩人的動作都絲毫不拖泥帶水,每一個躲避和攻擊都儼然在周密的計劃之中,槍聲接連不斷地響起,在空曠的空間裡,迴響陣陣。
一個是歷經殺場的狂獅將軍,一個是終日在槍火中爭鬥的毒梟,無論是哪一個,想要贏,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但,他們都無法停止。
風吹得也越來越猛,爭鬥也愈發地激烈,漸漸地,兩人互相射擊的次數也開始降低。
「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嗎?」躲在某個遮蔽物後的安德魯開出一槍後,對著狄克的方向咬牙說道。
狄克不語,他算計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做最有效的反擊,他當然知道安德魯恨什麼,恨他可以擁有一切他想要的。
「我恨你總是可以不用付出就等得到一切。」安德魯在飛馳而來的子彈擊中他的頭之前,快速地縮了回去。
「你可以恨我,但你該死的不該傷害我身邊的人。」狄克趁著他躲避的空檔,翻滾至另一處。
安德魯眼見,迅速閃出,連開數槍,但以狄克敏捷的身手,全都一一躲過,「為什麼我和你同時出生在這個世界?」
「這也是我想說的話。」狄克不再滾動,趴下身子,雙手握槍,射出一槍。
火星四濺,在地上散開。
兩人的體力都已經開始漸漸不支,但誰都咬牙不讓自己放棄。
風越演越烈,讓兩人的髮絲如蛇般舞動,更添一股沉重而壓抑的氣氛。
時間在槍火中流逝,退居一邊的米修,雙眼不眨一下地看著兩人的明槍爭鬥,握緊的手暗暗沁出冷汗,慕容悠蓋著他身上的外套,昏睡在地上。在他的視線牢牢鎖住決鬥的兩人時,他沒有發現她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
耳邊傳來的槍聲,讓慕容悠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她費力地張開眼睛,迷茫間,她什麼也看不到,只是耳邊的槍聲卻愈發地震耳欲聾。
她低嚀了一聲,吃力地用手肘撐起身子,奮力甩著頭,小手摸到一塊尖銳的石頭,她想也沒想的就用它刺入自己的手臂。
鮮血湧出,痛讓她瞬間清醒。
清亮的眸子在一聲槍響後,朝聲源看去,下一刻,她驚駭地大叫,「不!!」卻因為鎮靜劑的藥力,輕得被風一吹就散。
這一聲,讓離她最近的米修一震,驚訝地看著她血流如注的手臂,「你瘋了嗎?」他趕緊撕開襯衣的下擺,替她包紮,他懊惱地咒罵著自己,他怎麼忘記了,為了不傷害她肚子裡的孩子,他剛才只用了微量的鎮定劑。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尖叫著想要推開他,但卻被他牢牢地掌控住。
她仰起涕泗滂沱的臉,帶著滿滿的恨意,奮力用腳踹開他。
米修猛哼了一記,摀住腹部,該死的,她踢到他的舊傷了,那次在地牢,被安德魯踹傷的地方,還沒完全康復,根本經不起她再次襲擊,他痛得連話都說不了。
一得到自由,慕容悠從地上爬起,不顧一切衝向不遠處正在交戰的兩人。
正處於生死搏鬥的兩人,根本沒有發現她的身影,依然槍響陣陣。
狄克又一次閃過帶著火星的子彈,一路後退,退至懸崖口,耳邊傳來轟隆隆的瀑布聲,他才驚覺,無路可退了。
這時,安德魯從隱蔽處一躥而出,槍口直逼向他。
狄克一驚,本能的扣動扳機,「卡」的一聲,沒有預期的槍響,他才發現沒有子彈了。
安德魯眼見此景,嘴角揚起像是撕碎獵物的殘笑,彎曲的手指貼向扳機。
「不要!!」慕容悠從另一邊急奔而出,哭喊地大叫。
她的出現,讓兩人同時一駭。
「悠,別過來!!」狄克散亂的髮絲在風中飛揚,看著她不顧一切地撲來,他驚恐地大叫。
「不要,安德魯,不要殺他,我求你不要殺他。」她跌跌撞撞地奔跑而來,沉重的雙腳,讓她無法加快步伐,她似乎怎麼也跑不到他們這邊,淚水沾濕了她的臉,她只能無助地哀求。
安德魯看著她哀戚的小臉,心鬆動了幾分,扣動扳機的食指僵持了一下。但她眼中沒有他,即使哀求的時候,她始終看著的是另一個男人,灰色的魔眼中燃燒起火簇,也燃燒起嫉妒和憤恨,某種複雜的情緒,讓他無法就此停手。
「雷……」她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向狄克,恨不得能立刻飛過去,替他阻擋一切的危險。
她的喊聲,讓安德魯苦楚難嚥,他看著她,看得怒不可遏,更看得恨意狂炙,他像是墜入了某種黑暗,做著天人交戰,整個人都抽搐起來。
如果他錯失了這個機會,他會永遠失去她。
如果他痛下殺手,她會怎樣?
突然,他像是做了一個決定,閉上眼,在沒有瞄準的情況下,扣動了扳機。
狄克,你是死,還是活,就讓老天作決定吧。
「砰!!」
槍聲響起,慕容悠驚恐地看著疾射而出的子彈,像是慢動作一樣,她看著包裹著空氣團的銅色子彈,擦破空氣,飛馳而出,在她眼前緩慢地朝狄克飛去,她伸出手,想要截住它,但她離它尚有一大段距離。
她眼睜睜看著子彈射進狄克的胸口,像是有生命似的,往他胸口裡鑽,血像是一朵盛開的雪蓮花,在他左胸上綻放,在她眼前越擴越大……
猛然,她發出一聲泣血的慘叫。
「雷!!!」
狄克看著她,想要回應,卻因為劇痛而發不出任何聲音,喉間湧出一股血腥味,他的唇角溢出一絲血水,他抬起頭,步履浮虛不穩,想要抓住她伸來的手,但全身都使不出力,只能看著她,一直看著她。
眼前,灰蒙了下來,他努力想要看清她,但卻再也看不清什麼了,他緩緩向後倒去,即使明知道後面是懸崖,他也無法再向前走一步了。
「不!!」她肝腸寸斷地悲鳴,看著他向身後的懸崖倒去,看著他被懸崖下滾滾的河水吞噬。
那一刻,世界在她眼前崩潰……在她眼前粉碎,碎成一片片。
天際,一聲悶雷猝然響起,雨,落下來。
她淒厲的哭叫聲與猝然劈響的雷吼交織成一片絕望的哀鳴,雨水,在她臉上淌下,她卻沒有抹去。她綿長的哀哀悲泣,宛如杜鵑泣血,瘦削纖細的肩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狂溢的淚水不住從她摀住臉的十指中滲出。
她想跟著跳下去,但她動不了,只能跪坐在懸崖邊,看著下面翻騰的河水,突然不再哭,也不再叫,只是呆呆地看著懸崖下河水洶湧的奔流。
他死了!
腦海裡,一個聲音告訴她。
他死了,再也回不到她身邊了。
他死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死了……
她將拳頭塞入嘴巴,阻止自己逸出口的恐懼嗚咽,但那無濟於事。
理智被撕裂了,混沌的迷霧蒙蔽了心志,突然她呆滯的眸子眨了一下,繼而神色怪異地吃吃傻笑起來,驀然又大笑起來,笑聲仿若嘔心瀝血。
最後,再也止不住地仰頭尖嘯──
她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