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極為乾淨的房間,雪白的牆磚,雪白的地磚,沒有一絲的污垢在上面,乾淨得即使是食物掉在地上,都能馬上撿起來吃,而不用洗一下。入眼的一切都是雪白的,仿若通往天堂的門扉。
只是,在牆角一隅的角落裡卻堆滿了猩紅色的紗布,像一座殷紅的小山。不斷從上掉落的血紅色紗布繼續在最頂端堆積著,鮮紅色的液體滲出棉制的布料汩汩地往外流著,彷彿永遠都會流不停。
偌大的空間裡,不時傳來空氣被壓縮的聲音,一起一伏,夾雜著嘀嘀的聲響,隨著不停堆積成山的棉布往上看,能看到一張簡陋的床,以及天花板上一盞常用於手術的無影燈。
燈下,有兩個忙碌的身著白色衣袍的身影,看形貌,一個是男人,而另一個則是窈窕的女人,但不管哪一個,似乎都專心著手上的工作,一刻都未放鬆,即使看不清他們的臉,也知道此刻他們的表情都是極為凝重的。
室內唯一的床上,正躺著一個男人,他青灰色的臉龐被霧濛濛的氧氣罩遮去了一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到他臉上有著一道道血痕,確切地說幾乎是皮開肉綻的,那些傷痕看上去已經被處理過,但仍顯得觸目驚心。
他的氣息微弱,即使帶著氧氣罩,呼吸也看來相當的困難,如果不是氧氣罩上那一團團白霧,或許沒有人看得出他其實還活著,還在努力地呼吸。
他正在接受手術,但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確定他是否能熬過這第六次手術。
是的,第六次。從十天前,他被人從冰冷的湖水裡救起開始,這已經是第六次手術了,而每一次都命懸一線,但隔不了多久他又會被送上這簡陋的手術台,手術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一次比一次更危險。
他快死了。
但,每次在生與死的那一剎那,他又挺了過來。
呼吸,他一直拚命地在呼吸,他用呼吸訴說著求生意志,更是告訴別人,不要放棄他,而他更不會放棄。
然而,這一次他的胸腔由於肋骨斷裂而插入肺葉的關係,大面積的積血,鮮血大量地湧出,無論怎麼止,都止不住,這也是那些沾血的紗布為何會堆積成山的原因。
突兀地,昏迷中的他重重地咳了一聲,下一刻,塑料透明的氧氣罩沾上了猩紅的血色,不斷從空隙中滲出,沿著他的嘴角滑落。
「糟了,血進入氣管了!!」正在用吸血機回收多餘血水的羅馬斯大喝一聲,一雙蘊滿疲乏的褐色眼睛立時瞪大,由於戴著湖綠色的塑料帽子和口罩,他的容貌看不太清楚,但從臉頰緊繃的肌肉看,他早已驚駭得無以復加。
一旁同樣身著白袍的阿洛拉,也在同一時刻倒抽一口涼氣,更是夾雜著幾許哭腔,「不行,我止不住他的血。」她不停地甩著頭,帶著塑膠手套的雙手用棉布緊緊地按壓著不斷湧出的鮮血。
「shit!!」羅馬斯咒罵著,他回頭看著身後一台台記錄著各項指標的儀器,那些數字不斷地跳動,而每一個數字都在快速地下降。
突然,空氣裡響起一陣急速的「嘀嘀」聲,兩人同時看向心電圖儀器上那代表著心跳起伏波動的綠色線條,它正誇張地舞動著,快速而雜亂,就像在風中飄動的絲帶,愈演愈烈。
「嘀——」在眨眼間,那條剛才還在激烈舞動的綠色線條寂靜了下來,變成了一條毫無生命力的直線。
「不!!!」阿洛拉哭叫著,「你還不能死,你還不能死!!」
慘烈的哀號聲在白色的空間裡響起,引起陣陣的回聲,而一旁的羅馬斯驚駭地看著儀器上所有的生命指數都歸為零。
他震顫地退了幾步,抬起手,看著沾滿鮮血的手,下一刻,他狠狠地捶向雪白的牆壁,瞬時間,瓷磚經受不住重擊而龜裂,鮮血滑落而下,讓這雪白的世界變得不再雪白………
***
聽說,當人在死的那一瞬間,會看到一片最美麗的花海,微風輕拂,璨花碧草,隨風波動,藍天白雲浮現出一座七彩的虹橋,一切一切都顯得如夢似幻,身在其中,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他是誰?
他現在死了嗎?
為什麼他會看到這綺麗的風景,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只記得前一刻是冰冷的,黑暗的。
他似乎正在努力著什麼?而最終他無法支撐下去了,放棄的念頭一起,黑暗和冰冷便消散了,而他看到的便是這一片人間仙境。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座橋,它連接著花海與彩虹,金色的階梯蕩漾著溫和的光芒,誘惑著他踏上去。
他抬起腳,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只要走上去,通過它,那麼所有痛苦都會離他遠去。
是的,沒有痛苦,沒有黑暗,也沒有冰冷。
他不再遲疑,腳步往前踏了一步……
***
「阿洛拉,冷靜一點,他已經死了!!」
還是那間房間,此刻卻充徹著哭泣聲,羅馬斯伸手奪下阿洛拉手中的心電擊,因為那已經沒用了,就算電力加到最強,也已經沒用了。「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五分鐘了,我們是醫生,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不願意去相信眼前的這一切,但是事實容不得他不相信。「不!可以的,他還沒有死,還沒有!!」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阿洛拉!」羅馬斯看著她哭紅的雙眼,她捍衛著手中那像熨斗似的儀器,像是拼盡一切也不放棄的女鬥士,「你我早就知道,他能拖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我們已經盡力了。」
「還不夠!還不夠!」她尖叫,發洩似的尖叫,「我是阿洛拉·伊迪斯,我是AKA829小隊的補血劑,永遠都是……」她不顧一切地衝向灰色的台式機器,將電力旋轉到最大,「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摩擦著手中的金屬插片,淚眼模糊地看著床上沒有生命力的軀體,顫聲叫道:「350焦耳,第一次!!」
「砰!」軀體向上震顫然後重重落在床上。
阿洛拉看著依然直線的心電圖,不死心地低喃道:「350焦耳,第二次……」
求你活過來,活過來……
***
求你活過來……
風中傳來的哭聲,讓他停止了腳步,他下意識地回首,但仍是那一片花海,什麼也沒有,他決定不再理會,繼續舉步走了起來。
那座金色的橋離他越來越近,當他即將走上橋的時候,某種看不見的物體輕柔地將他圈繞住,絲絲縷縷中帶著香味的觸感讓他猛然一震。
好熟悉的感覺。
曾經,他的指尖清晰地碰觸過,用手指一圈一圈地輕繞過。
突然,一雙看不見的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
是誰?
多麼的柔軟,多麼的熟悉……
但是,他什麼也看不見,卻真實地感受到了。
他的大手下意識地覆上腰間那雙無形的手,有一種溫暖在同一時刻竄遍他的全身。
活下去,求你活下去。
除了死,沒有什麼可以將我們分開。
求你活下去……
不要離開我……
求你……
他看不到,卻聽得到,那聲音彷彿是天籟,讓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雷……
看不見的吻,烙在他的唇上。
他顫抖著,無意識的眼淚濕潤了他的眼眶,曾經,他願意用一切來換取這親暱的呼喚。
這帶著香氣的髮絲,這纖細而溫暖的手臂,還有這溫柔的呼喚聲,是他永生永世唯一的眷戀。
她……
腦海中的空白,在這一剎那只匯聚成一個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一個他愛逾生命的女人的名字。
悠……
他看著橋對岸那或許永遠都不會讓人感到痛苦冰冷的世界,那並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沒有她,即便在天堂,即便沒有痛苦,即便沒有冰冷,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只要沒有她,對他來說,天堂也會是地獄。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金色的橋消失了,彩虹消失了,他身處的花海也漸漸地消失了。
他又回到了先前的黑暗和冰冷……
除了她,他什麼都不要……
***
「350焦耳,第三次!!」
「砰!」仍是那種重重地跌落床榻的撞擊聲。
但,毫無聲息。
房間裡溢滿了絕望、無力、悲傷、無奈、哭泣、咒罵、叫囂……
當所有的一切都墜入無盡的哀傷中時……
嘀——嘀嘀!!
那條代表著生命的綠色綵帶,又開始再一次舞動起來……
悠……
我愛你!
即使死了,為了愛你,我也一定會從死亡的邊緣回到你身邊。
因為我的生命,只是為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