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梯哈圖沙什城
靜謐的黑夜,勾勒著一輪淡淡的白月,遙遠的天際,已經開始漸漸泛白,似乎就快要天亮了。
皇宮的議事殿裡依然燭光閃爍,通亮一室,殿外的侍衛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小覷了一下殿內的幾個人,心裡不禁佩服他們的好體力。
殿內,默布和卡魯伊筆直的站立著,薩魯坐在最首座,正仔細地端詳著手裡的一柄劍,這把劍通體銀白,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金橘色,刀鋒犀利,寒光四射。
默布臉上有著少見的焦慮之色,不能不急啊,這把劍是在皮布羅斯迎戰埃及時,卡魯伊從對方將領手中奪下的,這把劍的材質,他們從沒見過,不是青銅,更不是鐵,卻將赫梯所鑄的鐵劍一劈為二,跟切豆腐似的。
鐵一直是赫梯在軍事力量上獨佔霸主之位的利器,赫梯的煉鐵術更是西亞各國爭相奪取的機要,因為有鐵就代表了勝利,然而這次的埃及卻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一種兵器,將赫梯的鐵器逐個擊潰。
七日前,皮布羅斯淪陷,赫梯慘敗。
即使皇帝沒有御駕親征,這場仗也輸得夠難看的。
「陛下,您看是否讓皇妃殿下盡快歸國,素來博學的皇妃或許會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是默布的提議,他說這話不是沒道理的,皇妃懂得東西,可跟他們這些人不一樣的很,從他的小兒子安塞身上--名義上算是阿爾緹妮斯的學生,學得是偵探學和法醫學,就可見一斑。
聽到默布提到阿爾緹妮斯,半晌沒動過的薩魯總算有了動靜,揚起的眉毛充分表達了某種不悅之色。
默布窒了窒,暗自罵了自己一聲,他怎麼忘記了,昨天皇帝陛下還為連著數天沒有收到皇妃的書信發了好大一場脾氣。
薩魯哼了哼,「她的確該回來了。」不是為了這把劍,而是再不回來,恐怕她都忘了自己是誰了,一定玩得樂不思蜀了吧,連約定好的每日一封信,都忘記寫了。
想著,怒氣說來就來,薩魯的臉色就像籠罩了了一片烏雲似的,跟魔王沒什麼區別。
卡魯伊和默布不自覺的倒退了幾步。
這位皇帝的脾氣有夠陰晴不定的,一不如意就發彪,讓作為臣子的他們整天都提心吊膽,尤其是皇妃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更甚。
之前皇妃的信每日都由奧利的老鷹勇者送達,他別提有多高興,跟吃了蜜一樣,逢人都是和顏悅色的模樣,可最近勇者一直沒有傳信回來,他的臉色也就一天比一天難看,看到誰都是一副殺人的樣子。
國家大事和皇妃的信,看來在這位皇帝的心裡,後者更重要千百倍。
「陛下,關於這把劍……」默布是作臣子的,不得不提醒他國事為重啊。
薩魯摸了摸劍身,看過了,也研究過了,還是猜不出這是什麼所制,竟然會如此鋒利,默布沒見過,他倒有見過一次這種材質的兵器,這把劍和幾年前為了留下露娜,他自殘用的那把匕首材質很像,他曾問過露娜,這是哪裡得來的,可她只說是自己煉著玩的,便沒了下文,過了些日子,他也忘記了,埃及此次,倒是有勾起了他的回憶。
默布說得對,她知道,而且估計還很熟知,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讓她操這份心。
她只要呆在他的羽翼下,幸福快樂的生活就好。
「她的身子比以前弱了不少,別去煩她。」
薩魯話說得不輕也不重,但聽在默布和卡魯伊耳裡卻是另外一個意思--誰讓她知道,誰就得死!!
這是命令,他們聽得出,更深一層就是任何有關皮布羅斯一戰的事情,都不准讓她知道。
「陛下,那接下來……」埃及擺明了是向赫梯宣戰,這之後會是場大戰,很多事情還需要皇帝來言明。
薩魯沉思著,少了一個城池,再奪回就好,對他而言並不算是打擊,他最在意的就是埃及為何突襲赫梯,兩國交往雖然稱不上友好,但也絕不會事出無因,說打就打。
綠眸再次轉向手裡的劍,這把劍會是原因嗎,因為找到了比鐵更有厲害的東西,所以覺得贏定了。
他冷笑,如果真是這個原因,未免太小瞧他了。
打仗並不是兵器好,就能穩贏的。
「退兵至烏加列的貝達,加固城池,以防埃及再犯。」退不代表是認輸,守住局勢,才是最正確的,強器在前,他必須好好琢磨出一個應對的方法來。
「是!!」卡魯伊領命道。
默布道,「陛下是否需要派潛米特的戰船監視埃及軍。」皮布羅斯是海港城市,貿易發達,現在被埃及所佔,敵情不得探知,但是如果由米特的戰船作為掩護,或許可以獲取些消息。
「不用,米特一旦參與,她那麼聰明,一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就是不想讓她知道,讓她操心。
默布再心底歎了歎,他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皇帝是鐵了心不想讓皇妃知道任何事情,就好比用絲棉一層層將她包裹起來,密不透風的保護,只想讓她每天都過得舒心快活,作為皇帝,寵女人寵成這樣,國家還沒有滅,這真算是奇跡了。
「陛下,天快亮了,不如您休息一下。」皇妃一不在,這位皇帝的睡眠時間就縮了一大半。
「睡不著。」薩魯交疊雙手放在胸前,身子靠向椅背。
沒有她在身邊,他無法安心睡下,沒了她的溫暖和香氣,睡眠變得枯燥而乏味。
默布和卡魯伊相對了一眼,決定不再打擾他,悄悄地退下。
殿門被關上,過了一小會兒,旭日東昇,暖和的光從殿內的窗戶灑落,在鮮明又模糊的光暈中,只見案几上擺著十幾塊同一規格的粘土版,每一塊薩魯都會反覆的看。
笑沾著金色的陽光牽扯著他的嘴角,綠色的眸子溫潤地像是暖陽下的水面。
一塊,又一塊,他的笑也越來越濃。
看到最後一塊,再沒有下一塊可看時,他的眉攏得緊緊的,折射的陽光都像是被夾斷了,只留下一縷殘波,魔王的臉倏地出現,驚得送早膳來的梅諾,當場冷汗狂流,腿腳像是被定住了,就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梅諾!!」薩魯狂喊一聲。
梅諾當下就把擺滿早膳的托盤扔掉,跪倒在地--腿軟所致。
「給我捏粘土版○1。」
註釋○1:粘土版就相當於我們用來寫字的紙,是土黃色的粘土所制,使用時將粘土捏成方塊狀,就能使用,如果粘土版在寫的時候,字寫錯了或是需要修改,就可以將粘土版重新捏成一團,再捏出方塊狀,重新寫就好了,就像橡皮泥一樣,但是如果需要傳遞時,就要烘烤,變成硬磚塊才能傳送,通常還會加上封殼。
梅諾抖了抖,以為死定了,卻未曾想到會聽到這一句,頓時抬頭愣愣地看著薩魯。
「沒聽懂嗎?」薩魯見他不動,光是跪著,還擺出一副白癡狀,動了氣的低吼道。
梅諾這才清醒了過來,「我這就來!!」
他顧不得腿還是軟的,蹣跚的走道案几旁,將用過的不重要的粘土版揉捏成一團,然後擺平,捏出一塊方形,整了整四邊,將它交給薩魯。
薩魯握著書寫工具,看著空白的粘土版時,手僵持了一下。
要寫什麼呢?寫很想她?還是問她好不好?或者提醒她該回來了?
有很多話,他都想寫去讓她知道,但他實在不擅長表達,真想寫的時候,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最後,他只寫了一句--把後面七天的信補給我。
大手一揮,交給梅諾,「給我送去希臘。」
梅諾接過,偷偷瞄了一眼,腦門上即刻掛起一顆豆大的汗珠。
陛下的信,真是非一般人能看懂啊。
*
月上西影,海面波光粼粼,鋪滿銀屑般細碎的月光,如明鏡般折射了月亮的光輝,空中月,海中月,遙遙相望。阿爾緹妮斯站在甲板上,浮光麗影,銀光圍繞,風吹起她的銀髮,似月波閃爍,盤旋在雙月爭艷的夜色中。
卡爾站在她身後,凝視著水中影像,視線中的那一輪月,混雜著水的波動和銀盤似的閃耀,風吹過海面,它搖搖晃晃,彷彿剎那間就會破碎,他仰望天空,星斗萬千,明明滅滅,眾星拱月下,就算是真月,又有多少能親近。
月,就如她。
但,對他,她將不會是水中月,不會一觸碰就消失,永遠不再是夢裡的幻像,他也不是真月旁邊的星斗,他要擁有她,也只有他能擁有她。
夜風像柔軟的絲綢拂過阿爾緹妮斯的面頰,今天的她,真是太高興了,連呼吸都是甜的,回頭看向卡爾,他還在,活生生的,有呼吸,有體溫,他真的就在眼前,眼睛忍不住浮上一層水氣。
「怎麼了?」卡爾走近她,將手中的斗篷披掛在她身上,「不要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不是在你身邊嗎?」
阿爾緹妮斯抓緊他的衣襟,眨著眼睛將淚水逼退,「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對嗎?」這句話從他出現開始,她就問了好多遍,心還是忐忑不安。
卡爾飛揚的眉一挑,手指抹去她來不及隱下的淚珠,「嗯,不會了。」眸色隱隱一暗,他補了一句,「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卡爾!!」她撲進他懷裡,想念了四年,未曾有一刻忘記他,他始終還是回來了。
這種擁抱卡爾不陌生,睽違了四年,她的溫暖和香味,之前一直都是在夢裡才會出現,像這樣的貼近,實在讓他難掩心中的渴望,手臂一縮,將她抱得更緊。
突然的緊箍,讓阿爾緹妮斯整個人都貼到了他的胸膛上,她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腦子裡,心裡,都因他的回來而雀躍。
「你離開了四年都到哪去了。」她找了他四年,卻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
「周遊各國。」他的手臂沒有放鬆,牢牢地箍著她,下巴輕柔摩挲著她的發頂。
「怪不得找不到你,你去了很多國家嗎?是哪些國家。」她有些好奇的問。
「也不是很多,生計需要,有時候是跟商隊一起旅行。」他回答得漫不經心。
阿爾緹妮斯想到他一個人旅行,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你還怪我嗎?」他離開前,有對她說過,他愛她,當時的她拒絕了他,往事重提,她只想知道他釋懷了沒有。
卡爾沒有回答,氣息卻凝結了起來。
「卡爾?」他的呼吸變了,她感覺到了。
仰起頭,她看著他,他也正低著頭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阿爾緹妮斯似乎看到了他眼中流瀉出來的糾結,月光太暗,她看的不是很清楚。
「我不是回到你身邊了。」他回答。
阿爾緹妮斯眼睛一亮,他的意思是已經釋懷了,不怪她了嗎?他回到她身邊,就是告訴她,一切如昔,是這個意思嗎?
「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去睡吧,海上的夜晚很涼,別感冒了,還有兩天才能能到皮布羅斯,你要好好休息。」他的手將她身上斗篷圍攏。
阿爾緹妮斯點頭,想著他是那麼關心她,一定是不怪她了。
還有兩天就到皮布羅斯了,她都沒來得及寫信告訴薩魯,不過沒關係,到了皮布羅斯再寫信告訴他吧。
本來船是要開到米特的,但由於亞述王夏爾曼的出現,卡爾認為到米特的一路上會有亞述的伏兵,提議改道去皮布羅斯,那裡是赫梯的邊境城池,會更安全。
他的顧慮沒有錯,她欣然同意了。
頭疼的是如果薩魯知道卡爾回來了,會不會發脾氣,他的個性那麼霸道,她怕兩人會處不好。
卡爾卻是不同的心境,還有兩天才能到皮布羅斯,他真有些等不及了,她還不知道皮布羅斯現在已被埃及佔領,到了那,就是他的天下。
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興奮和渴望讓他不自覺的顫抖。
阿爾緹妮斯決定暫且忘記煩心的事情,和卡爾並走,回到船艙,「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我生了一對雙胞胎,很可愛的小傢伙,你見了一定會喜歡,一個叫凱洛貝羅斯,一個叫阿爾瑪,他們應該叫你舅舅。」她一直視卡爾為兄長,她的孩子當然要叫他舅舅,「還有……」她的話因為猛然感受到一股寒氣而收止。
她看向卡爾,背著月光的他看不清他的表情,隱約能感到這個寒氣是來自他身上,「卡爾?」
她說得那些,他都知道,她這四年裡發生的所有事情,他每一件都清清楚楚,但當聽到她說為赫梯皇帝生下孩子的時候,他的心快爆裂了,無數的痛與澀,妒與恨在心頭翻滾。
忍,他必須要忍下去,在還沒有到達皮布羅斯前,無論是什麼,他都要忍下去。
握緊的拳裡指甲狠力摳著掌心,劃出道道血絲,痛讓他冷靜了下來。
「是嗎?」他平緩地說道,簡單的兩個字卻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寒氣又消失了,快得讓阿爾緹妮斯只覺得是幻覺,「嗯,你一定會喜歡的。」
卡爾在心頭冷笑,喜歡?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們的存在是一把利刃,只會戳得他心頭難受,他們的存在只會提醒他,那個男人曾對她做過什麼。
他要活剮了他,他痛了多少次,就剮多少刀。
只有這樣才能解恨。
「我要睡了,晚安!」阿爾緹妮斯坐在床沿上說道。
「等你睡了,我再走,好嗎?」卡爾走到她身邊。
阿爾緹妮斯不以為意,以前他也一直都是這樣,爺爺不在家的時候,他都是等她睡了,才回房休息。
好懷念啊。
她應承道,「好啊。」幸好麗莎早早被她攆去睡了,否則肯定會嘰嘰喳喳的。
躺上床,她蓋上被子,卡爾坐上床沿,替她將被子再蓋得嚴實些。
或許真是累了,她閉上眼,沒過多久就沉沉睡去。
卡爾聽到她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已熟睡,不需要再壓抑情緒了,表情也變得陰冷無比,像是凍結了的冰山,只有看她的眼神是暖的。
手指撫上她,眉毛,眼睛,鼻子,還有唇,戀戀不捨,溫潤的觸感纏繞於指尖,讓他心神蕩漾,只是這樣的碰觸,就讓他有些把持不住。
俯下首,他吻上她的唇,不敢深吻,只是淺嘗,蜻蜓點水般的一啄,卻讓他好不容易隱忍下的慾望,像火山一樣的爆發。
呼吸變得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像是非人折磨,他拚命自製住想要得到她的渴望。這種渴望折磨不了他多久了。他會得到她的,但絕不是現在,他會給她最好的一切,赫梯皇帝能給的,他一樣能給。
猛然起身,他奪門而出。
夜涼如水的夜,他只能藉著冷風,來吹熄心中的炙熱的慾火。
快了,就快了……
*
海面上航行的船,不止有阿爾緹妮斯的船,也有一艘混亂不堪的船,混亂是因為船上有個不聽話的皇帝,帶著傷,還要上甲板,眾侍衛忙裡忙外,就怕他會倒下去,船上的侍衛將受了箭傷夏爾曼扶持到甲板上,月夜星空下,失血過多而慘白著一張臉的夏爾曼,看起來更像是魔魅。
「她要去皮布羅斯!?」他伸手扯過侍衛的衣襟,狠戾的問。
侍衛被嚇得說不出一句話,只能點頭回答。
夏爾曼臉色一變,氣血上湧,不禁連連咳嗽。
「陛下,您還是先回船艙休息吧。」那突然的一箭,儘管沒有傷到要害,但深入肩胛,
雖然已被取出,但沒有療傷的藥,船上也沒有醫生,只是用棉布困紮了一下,血根本都沒有止住,失血過多引起昏眩和發燒,讓夏爾曼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站不穩。
傷成這樣,他應該回亞述去,這次失利,還會有機會的,他原本是這麼想的,但侍衛告訴他,赫梯皇妃的船改道不去米特,而是去皮布羅斯時,讓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掐住了,驚懼不已。
難道她不知道皮布羅斯已經被埃及佔領了嗎?赫梯軍隊已經退出皮布羅斯境內,那裡已經是埃及領地,難道她不知道嗎?
還有,那個射箭的男人,到底是誰?
雖然沒有看清,但直覺告訴他,那個男人絕不是什麼好人,是他提議的嗎?讓她如同羊入虎口般的去往皮布羅斯。
擔心和焦慮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候去關心她,但他放不下,一想到她可能會有危險,他就無法什麼都不管的回亞述去。
肩上的傷,疼痛難忍,卻還是比不上憂慮她的心急。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孽緣,讓他可以為她不顧一切。
不想深究,他只想救她。
「加快船速,我要趕上赫梯的船。」他命令道,希臘的護航船明天就應該回折返希臘,皮布羅斯是赫梯的邊境,也是埃及的邊境,希臘的船絕不會冒然進入。她身邊只有那幾個不頂事的隨從,她的危險可想而知。
「陛下,您的身體……」忠心的侍衛不得不提醒,他的傷再拖下去,恐怕會要了他的命
夏爾曼冷聲一喝,「這是我的命令!!」
侍衛不敢再反駁,只得去傳達。
船速在他的命令下加快,如疾馳的箭,站在甲板上,他迎著海風,不住的咳嗽,心裡的這份無畏,讓他好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這樣過。
獵戶星座,在今夜也悄然亮起,閃爍於星空中,他一眼就找到了,四散的星子,在他眼裡像是被劃上了連接的線,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今夜,它為何有些黯淡,閃爍中還帶著一抹悲涼,像是隕落前的最後掙扎。
*
第二日清晨,希臘的護航船就折返了,這是國家之間心照不宣的禮儀,送赫梯皇妃回米特是無礙,但皮布羅斯因屬於埃及和赫梯接壤處,進入可能會引起埃及的猜忌,埃及是強國,絕不能怠慢忽視。
阿爾緹妮斯能理解護航船隊長的顧慮,再三道謝,揮手與他們告別,臨行時,不忘讓他們告訴米諾斯,她很好,讓她不要牽掛。
赫梯的三艘船,在奧利的命令下,直航前行。
站在甲板上,他顯得憂心忡忡,麗莎見了,忙不迭的問道,「怎麼了?」
「哦,是姐姐啊,你怎麼不在皇妃身邊?」奧利見她來到甲板,沒有在阿爾緹妮斯身邊,不由的問了一句。
「皇妃殿下和卡爾大人正聊得歡,我不想打擾他們,有四年沒見了,一定有很多話想說。」麗莎吹著海風,一副挺享受的樣子,船坐久了,暈船的現象也不藥而癒了。
「是這樣啊,卡爾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奧利由衷的說。
「你一臉憂色,到底是怎麼了?」麗莎還沒忘記,他剛才憂心的臉色。
「我是在擔心,皇妃沒有通知陛下改道去皮布羅斯,也沒告訴他,我們回國的消息,我怕到時候……」他算是瀆職之罪啊。
麗莎想了想,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事,「你別想太多,陛下那麼疼愛皇妃,她不過是想給陛下一個驚喜,這個驚喜恐怕會讓陛下高興得飛上天,到時候你什麼罪都不會有。」皇妃的眼睛已經復明,又比原先提早了幾天回赫梯,光是眼睛治癒這一項,皇帝陛下就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
奧利聽了,也覺得很對,但還是有些不安,因為勇者沒有回來,希臘出航前,他曾傳書一封給皇帝陛下,上面雖然沒有寫皇妃復明和回國的事,但有寫希臘王已欣然接受退婚的事情,至此之後,勇者就沒回來。
就算皇帝沒有回信的打算,勇者也會飛回他身邊,但現在卻沒有回來。
這是為何?
他想不出,只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
是夜,一輪陰月悄然升起,海濤陣陣,翻滾無常,夜的寂靜,變得有些詭異。
阿爾緹妮斯睡得有些不安穩,坐起身,眨著眸子看著昏暗的艙內,大概是明天就要到皮布羅斯,她有些興奮了。
睡不著之下,她想起來走走,或者看會兒書,如果睡不著,她向來都喜歡找些事情做做,這個時候應該差不多凌晨兩三點了吧,她也不好意思打攪麗莎的清夢,獨自起身,洗了一把臉,覺得清爽舒服了很多。
打開艙房裡為一的窗戶,她趴在窗台上欣賞起月色來,一個人似乎挺無聊的,她想不如找神眼聊聊天吧,它也就這種用處了。
在心裡呼喚了幾聲,神眼卻都不回聲。
她蹙起眉,它是怎麼了?平常出現都是不請自來的,怎麼今天請都請不動了,想想,從希臘回航以來,它就沒出現過,難道是生氣了。
之前當她知道神眼為了報復雅典娜,而說謊不說出它為何會在她體內的事情後,她著實火了一把,神眼再三的道歉,她都沒有理,還狂罵了它一頓,罵得它狗血淋頭的。
難道是因為這個,它也耍起脾氣來了。
她笑了笑,這個傢伙還真是小孩子脾氣。
正打算向它道歉,突聞一陣怪聲,像是船底好似被什麼敲打的聲音。
她俯首看著船身底部,猛地被一個人影嚇到了。
是誰?
她摀住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怕驚擾到,發現她的存在,然後疾步退離船艙,準備去叫醒奧利他們。
有時候想想,她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霉運了,出個遠門而已,回去卻是多災多難。
夜深人靜,大家睡得都很香,被她一呼喝,不得不醒來,看他們都醒了,她才想起還有卡爾,讓麗莎照顧好伊斯後,她忙不迭跑去卡爾的房間,卻發現他不在。
他去哪了,難道是在甲板上。
有恐他會被不明人影襲擊,她趕忙叫上奧利去甲板。
一到甲板,她發現不明人影不只一個,有七八個,侍衛們都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卡爾則被人包圍,正在扭打中。
奧利眼見立馬衝上去幫忙,塔卡也隨後趕了上來,加入戰鬥。
阿爾緹妮斯有感事態嚴重,打算去甲板另一邊,讓另兩艘船上的侍衛來幫忙,剛到,就發現另兩艘船上守夜的人已被襲擊而亡,看來這又是經過詳細的計劃的突襲。
她腦海裡只有一個人選,亞述王,看來他還沒有死心。
不能再拖了,她決定找個可以擊響的東西,用聲音將在船艙休息的侍衛吵醒,手還沒摸到任何東西,她就被人一把拽住。
「別怕,我不是要害你。」
聲音聽起來很孱弱,呼吸也很急促,即使這樣,她也能聽出說話的人是誰。
回過首,她就看見了夏爾曼的臉,月色下,蒼白得像片白紙,他的肩膀還纏繞著繃帶,血絲點點。
她想大叫的,但被他摀住了嘴,卡爾、奧利,還有塔卡已被人纏住,她又在甲板的另一頭,有旗桿檔著,他們看不到。
夏爾曼緊緊箍著她的身體,呼吸急喘了幾口,他不想浪費時間跟她說些有的沒的,直切入主題,「你知不知道,皮布羅斯被埃及佔領了,赫梯的軍隊已經撤出了皮布羅斯,你為什麼傻得去送死。」埃及人如果知道她是赫梯的皇妃,要麼就是殺死,要麼就是拿來作籌碼要挾赫梯,無論哪種,她都不會好過的。
阿爾緹妮斯瞪大了眼睛,皮布羅斯被埃及佔領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覺得不該相信夏爾曼,他是那麼陰險有狡詐,說不定又有什麼陰謀。
夏爾曼早猜到她會這麼想,決定不管她的想法,直接拉她走,不能看著她去送死。
阿爾緹妮斯被他抱離地面的雙腳亂踢亂蹬,身體也不自主的掙扎。
夏爾曼的傷還沒有好,她掙扎中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傷口,他忍不住哀叫了一聲,這一聲在寂靜的夜裡可是太清晰裡了,瞬間就讓卡爾注意到了他。
卡爾眸一暗,直逼向他,刺殺了幾個人後,他飛奔而來。
「放開她!!」精銳的眸色藏不住殺意,令人膽寒。
夏爾曼藉著月色看清了他,雖說中箭時,他沒看清射箭之人的容貌,但他的身形,還有他之前在船上從沒見過他,不難猜出他是誰?
這就是傷他的人。
卡爾持劍走了過來,虎虎生威,沒走一步都帶著逼人的氣勢。
夏爾曼抓緊阿爾緹妮斯,倒退了數步,像是早先就安排好了,黑暗裡又撲上來幾個人,將卡爾圍住。
「不要傷他。」阿爾緹妮斯急呼道。
夏爾曼冷目瞇起,看來這個人是她認識的,關係還很親密,否則她用不著這麼擔憂,本來是想告訴她,這個人有可疑,現在要說了,她肯定更懷疑他是居心叵測。
直接帶她走,是最有效的方法。
卡爾面對纏繞他的數人,利劍揮舞如風,瞬間就倒下了一半,看見夏爾曼將阿爾緹妮斯帶走,心一急,被敵人的劍在手背上劃出了一道口子。
血就像催魔的符咒,讓他的瞳孔閃出一股金色,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金光暗了下去,不能再她的面前使用神力,否則她定會起疑。
「夏爾曼,你放手,我不會跟你走的。」阿爾緹妮斯用力掙扎,卻掙不脫他的鉗制。
夏爾曼自然知道,她是不會怪怪跟他走的,傷口痛得好似穿心而過,他咬牙忍下,對她說道,「你不是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嗎?跟我走,我就告訴你。」
想來,這是唯一能讓她聽話的籌碼。
阿爾緹妮斯緊緊盯住他,「你肯告訴我?」
「只要你跟我走。」他回答,只想帶她走,離皮布羅斯越遠越好。
阿爾緹妮斯猶豫了,她想回赫梯,但是又想知道孩子的下落,除非活捉他,但是現在她已經在他手裡了,要活捉,談何容易。
夏爾曼行走的很快,穿過事前架起的橋板,就到了他的船上,他命人趕快開船。
卡爾眼看船就要開走了,顧不得可能會讓她起疑,髮絲隨風湧動,像亂竄的蛇,眼前的四人一起衝了上去,卻被猛力彈開,倒地不起。
卡爾疾步走到架起橋板的地方,那裡正要被取下,他猛地飛身踏了上去,牢牢踩住一頭,讓對方無法取走。
相距五米左右,亞述侍衛看到他,只見他髮絲飄散,如魔中魍魎,閃著赤金色的眼睛像是能燙人一般,嚇得他動都不敢動。
他這副樣子看起來很是駭人,鬼魅異常,就像被血染過的太陽,猩紅中帶著噬人的恐怖,夏爾曼看到此,腦中浮現出某個片斷,影像中,又出現了那個少年,駭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個人,他也是這樣有著赤金的眸色,週身煞氣重重,步步逼近。
少年很害怕,但是沒有退縮,「我要把你的陰謀都告訴她。」
那人冷哼,「你沒有這個機會。」
「你要是殺了我,我父王不會饒過你的!!」
「不會有人知道。」那人說得肯定,黑影籠罩在他身上,只看到兩隻赤金色眼睛,還有飛舞的發,每一次舞動都像是帶著最冷冽的風,寒意刺骨。
「暗日!!」少年大驚的叫了一聲,接著像是被什麼東西鑽入體內,苦楚不堪。
暗日!!
這個字眼,讓夏爾曼混身一顫,就好像它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讓他開始戰慄。
阿爾緹妮斯因為他的戰慄,得以掙脫他的鉗制,回眸看向他視線的去處。
猛地,被卡爾的詭異無比的形態嚇到了,她甚至認不出他是誰。
卡爾沿著橋板,走了過來。
夏爾曼驚恐的一步接一步的退,腦中儘是少年痛苦慘叫的聲音。
這到底是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卡爾清楚的看見阿爾緹妮斯眼中的驚懼,將這份怒轉移到了夏爾曼身上,「你該死!!」赤金的光從他手中射出,夏爾曼本能的一個躲閃,避了過去。
阿爾緹妮斯聽出了卡爾的聲音,整個人都震住了,是卡爾的聲音,但卡爾怎麼會使出……這應該是神力吧。
卡爾怎麼會有這種能力。
契約者,還是……
夏爾曼頭疼欲裂,越來越多的影響在腦海裡出現。
又是那個少年,少年面前還有一個金髮綠眼的中年男人,他手中拿著金光閃閃的三叉戟,一個揮舞,就好像能天搖地動,他似乎很生氣,綠眼洶洶如浪濤般的看著少年。
「你要學箭?」
「是的,父王,我要學箭。」少年高喊,完全忽視父親的怒氣。
海王波塞冬,有點氣惱,「你是海的王子,學什麼箭,你應該和我一樣,學會使用這把三叉戟,它能夠翻騰海浪,攪動這世界所有的海洋。」
「不,我要學箭,而且要比誰都好。」少年眼神炯炯,有著固執,還有堅持。
波塞冬更生氣了,三叉戟重重落地,頓時一陣地搖,「是什麼理由,讓你突然想學箭,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從沒想過要學什麼東西,今天怎麼就突然……」
少年聽了,臉突然就紅了起來,滿目的愛戀之光閃閃動人,「我要她注意我。」
波塞冬挑起眉,看著兒子神情,想到了今天是天神屆的狩獵日,在宙斯所有的孩子中,有一個女兒最喜歡狩獵了。
波塞冬終於明白了,原來他的兒子是戀愛了。
「父王,我要學,你教我好嗎?我一定要射得比誰都好。」少年渴求道。
波塞冬抵不住他的央求,只好答應。
畫面回轉,夏爾曼接著看到了那個少年苦練箭法,明明身體很孱弱,可是每日必定射滿三千隻箭,每每都快像是要昏倒了,他還是咬牙挺了過來,春夏秋冬,四季變換,海隨著四季變換出不同顏色,春的淡藍,夏的巍藍,秋的深藍,還有冬的黑藍,少年在每一日的苦練中度過。
終於,他練得了一手神准的箭法。
在一次狩獵中,他以高雅瀟灑和出神入化的獵技贏得了第一,當他興奮的紅著臉,想要歡呼時,她出現了。
如同新月搖曳的風姿,燦然的銀髮,澄清的紫眸,緋紅的唇,每一樣都讓他覺得呼吸困難。
「你是誰?」輕靈的嗓音猶如天籟,讓少年的心一陣激動。
這容貌,這聲音……
夏爾曼看向驚愣中的阿爾緹妮斯。
一模一樣,她竟然和少年喜歡的少女長得一模一樣。
腦海中浮現出少女和少年經常一起在山間漫步,登絕壁,攀險峰,無話不談。
打獵是那麼愉快,一隻長著三個腦袋的獵犬總是歡快的圍繞著他們,遇到猛獸時,它總是比少年還要快地擋在少女的身前。
每每這時,少年總是懊惱不已。
夏爾曼顫抖不已,腦中的一切都像是他親身經歷的,少年的歡笑,少年的懊惱,還有他忍著病痛練箭的苦楚,他都能感受到,酸甜苦辣,每一種都讓他記憶猶新。
這是為什麼?
腦海中少女,揚起箭的那一刻,銀髮飛舞,輕靈婉約,讓少年看得都癡了。
「奧列文,我射到了!」少女的嗓音帶著興奮和驕傲。
奧列文……
奧列文……
夏爾曼聽著這個名字,心痛難忍,某種被深埋在心底的東西像是被挖了出來。
好痛的感覺,失落,傷心,難受,嫉妒,還有苦澀,全都爆發了出來。
「我愛上暴風雨神了!」少女對她說出心裡的話。
少年卻震驚的松落了手中多箭,心難受得想要哭泣。
「奧列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雅典娜姐姐,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哦。」
少年低垂著頭,苦澀難當。
「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少女憤慨地大吼。
少年聽了,心在滴血,很想說他才是最愛她的人,可他說不出口,只能將嫉妒和傷心放在心裡。
她是他最愛的人,他希望她能幸福。
然而,在那個落寞的夜晚,他卻聽到一個陰謀,他也被發現了,他被對方的神力擊中,身體就像破布一樣飛了出去。
那種神力看不出任何傷痕,但是身體裡面卻已殘破不堪,他不想就這樣放棄,即使會死,他也要救她。
她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少年的心和夏爾曼的心融化為一體,只有一個信念,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不能,絕不能……
阿爾緹妮斯面對卡爾的逼近,根本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這時,夏爾曼擋在了她的身前。
「我不准你再傷害她!!」如鐵如石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的同時,心卻是苦澀。
還是逃不過啊。
逃不過,愛上她的命運。
卡爾的眸色死死盯住夏爾曼,有一絲驚詫閃了出來,隨後是一種瞭然,最後是一種諷刺,「原來是你!!」
這時,船上的侍衛,已經有了反應,團團將卡爾圍住,但他們的武器剛揚起,就被卡爾震倒在地,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即使只有這一小會兒的時間,夏爾曼已經拉著阿爾緹妮斯的手跳入海裡。
「不要再掙扎了,你也看到了,他不是普通人。」夏爾曼摟著阿爾緹妮斯的腰,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他看向一邊,知道那裡有個無人的小島。
「為什麼卡爾會是這樣的?」她在見到他那副形態後,打心底生出一種恐懼。
這種恐懼很深刻,就像被鐫刻在心頭一樣,磨滅不去,甚至有點讓她恨。
「聽我說,皮布羅斯現在是埃及的領地,我沒有騙你,七日前,埃及突然襲擊赫梯,他們運用了一種相當神奇的兵器,破了赫梯的鐵劍,以及用鐵加固的戰車輪,赫梯慘敗收場。」不管她信還是不信,他都要告訴她,避免她飛蛾撲火,能聽進去是多少就是多少。
「不可能!!」阿爾緹妮斯不相信聽到的事實。
在這個青銅器時代,鐵是最堅固的東西,赫梯的戰車輪,還有鐵劍都是用鐵而制,打破了軍事力量的格局,成為霸主,這個時代,還沒有一種金屬可以取代它。
除非……
除非這個時代出現一種非這個時代的產物。
不,不會的,即使是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人,為了保證歷史的軌跡,她也沒有為了保護薩魯,保護赫梯,而製造出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東西……
可是穿越時空的並不只有她一人。
夏爾曼抱著她游上了岸,海水的刺骨在上島的那一刻,更明顯,直逼入骨,他的傷口也與因為海水的鹹濕,刺痛得像是骨頭被一刀刀的剔著似的。
阿爾緹妮斯凍得直哆嗦,夏爾曼心想,她會受寒,必須趕緊找個可以取暖的地方。
阿爾緹妮斯被他拉著前行,腦海裡思緒翻滾,是卡爾提議要改道去皮布羅斯的,埃及剛巧在前幾天擊潰了赫梯,還有那神秘的兵器。
不……她頓時像墜入了冰窟之中。
他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海島上有一片樹林,不是十分大,但每顆樹都長得十分茂密,像一把把的傘,將島的部分籠罩,夏爾曼深覺得這會是跟好隱藏地。
傷口的繃帶已經被浸濕,血混著海水暈開,沒止住的血在劇烈的運動後,流得更凶,像汩汩的泉水,染紅了他的衣服,海水則混著血,滴落在地面上,一滴接一滴,夏爾曼像是無所覺,拉著阿爾緹妮斯只想進入更深處。
既然逃不過命運,那就只有再次面對了。
他們來到一個樹洞前,那是天然造就的,光滑的洞口,翻出的樹皮上已長出了不少野草和籐蔓,將樹身牢牢束縛,吸取養分,長得十分茂密。
「躲進去!!」夏爾曼推她入洞。
阿爾緹妮斯看著他,藉著月色,這才發現他本來青色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暗紅色,腳下是一個接一個血印,蜿蜒而去,他的臉色白得像是全身的血都快被抽乾了,在夜色下,白得像是發光體。
「你的傷!!」阿爾緹妮斯駭然的看著他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
「你關心我嗎?」他的眼睛彷彿融入了月色,流螢點點,看著她像是在看待最珍貴的寶物。
「我只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她回答,隱忍住給他治傷的衝動,如果不是這個男人,她就不會失去孩子。
這個恨,深得足以讓她殺了他。
「是嗎?」夏爾曼苦笑不已,心裡的澀遠比傷口的痛,來的劇烈。
這一世,她依然沒有愛他,甚至,她都不記得他是誰。
孽緣,果然是孽緣。
「你不要把話岔開,告訴我,你知道埃及攻打赫梯是用的是什麼樣的兵器。」她要知道更多關於埃及的事情,否則,她的心不能安穩。
「你相信了?」夏爾曼心喜道,她終於肯相信他了。
「快告訴我。」她追問,急不可待,更想知道薩魯有沒有出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種兵器,可以很輕鬆的將鐵劍斬斷。」
阿爾緹妮斯一驚,手開始發抖,將鐵劍斬斷,在這個青銅時代……
「既然相信了,就不要去皮布羅斯,你先躲在這裡。」夏爾曼知道那個人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他將阿爾緹妮斯推入樹洞,也不管她的意願,將茂密的野草蓋住她。
「夏爾曼!!」阿爾緹妮斯知道他想做什麼,不得不阻止他,他現在要對付卡爾,根本是送死。
卡爾不會傷害她,這是她篤定的,但是卡爾卻要她去皮布羅斯,他為什麼要怎麼做,再加上埃及的神秘兵器,她腦中有了答案,卻不想去相信。
她的阻止讓夏爾曼心暖了起來,她還是關心他的,即使他曾深深的傷害過她,讓她失去了孩子。
從未對她說過,他愛她,此刻想說,卻說不出口。
他憎恨懦弱的自己。
阿爾緹妮斯推開野草,就想出來。
如果任她阻止下去,恐怕兩人都會被發現,利光在夏爾曼眸中一閃,手刀劈向阿爾緹妮斯的脖頸。
突然而來猛襲,瞬間讓阿爾緹妮斯沉入黑暗,她的身子朝後倒去,夏爾曼摟住她,將她擁入懷裡,眸色流出一種愛戀的光彩,像海浪般翻滾。
依著她的眉,畫著她的眼,拂過她的鼻尖,描繪著她的唇,冰冷的唇覆蓋在她嬌艷的唇瓣上,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看著她的眼睛,像是有火焰在跳躍,又哀戚、又釋然,也有著深如海洋的苦澀。他用最緩慢的速度,最仔細的方法,撫摸著她的臉頰。
他想牢牢的記住手指上這種絲滑的感受,溫暖的觸感,還有沾染一點她的香氣。
這是前世的他,不敢做,卻又最想做的,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才放下她,將她隱藏於樹洞中。
該離開了,這次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他輕笑,再痛苦,也沒有比失去她更痛苦。
他無所懼。
走出森林,來到海灘,他迎戰那如同可以暗黑所有光亮的男人。
卡爾見到他,殺氣更濃,眼中赤金色變得沉紅如凝固的血,「她呢,把她交給我。」
夏爾曼冷笑,「她已經走了,因為知道了你的陰謀。」
卡爾怒不可洩,手中赤金之光,瞬間變成一把彎弓,「你該死!!」
「得不到的東西,何必強求,你錯了一次了,難道還要再錯一次。」夏爾曼不明白,再痛苦,會有比心愛的人痛苦,更傷心的事情嗎。?
「你想起來了!!那正好,你就再死一次吧。」卡爾神情就像地獄來的勾魂者,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殺意濃濃。
夏爾曼看著他架上了金光如日的箭,但是箭頭是黑色的,沒有害怕,只想說服他,「愛她,就放了她,你這樣總有一天會讓她恨你,甚至想要殺你。」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不如關心一下,你會怎麼死。」愛她,就放了她,多麼可笑的話,愛了那麼久,叫他如何放棄。
每一分,每一秒,都因為想念她,渴望她,而心碎。
「你真以為你能殺得了我!!」說話的同時,夏爾曼也駕起了弓,不過是藍色,水濤的形狀,白色的浪花就是弦。
卡爾冷哼,「你現在的樣子還能射箭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夏爾曼咬著牙,揚起箭。
卡爾眸中精光一閃,拉弓,放箭。
箭疾馳而去,像閃著金光的惡魔之矢,夏爾曼沒有躲,沒有避,更沒有放箭,他嘴角彎出一抹弧度,硬生生的被箭穿透了胸膛,他站得筆直,沒有倒下。
卡爾嘲諷道,「你連怎麼射箭都忘記了嗎?」他像是個勝利者,走近他。
夏爾曼眸光一動,等得就是這個時候,白浪的箭即刻飛馳離弓,就像躍出海面的浪波,揮灑著雪白的水珠,風一般的速度,朝卡爾直逼而去。
卡爾沒想到他是故意中箭,好讓自己松下警惕,一時不查,只來得及躲過半寸,雖然避免了要害被擊中,但肩膀被穿透,海水的鹽分,讓傷口疼得抽*動,神經也跟著痙攣。
夏爾曼虛晃著腳步,再也拿不住弓了,海藍色弓像是退潮的海水,呼嘯而去。
真可惜,本來想為她除去他的。
金色的箭沒入他的胸口,他猛咳一聲,吐出一大口的鮮血。
卡爾平復下傷痛,利目直刺入夏爾曼的心頭,這個動作像是帶有魔力似的,夏爾曼慘叫一聲,吐出更多的血。
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剝離了,血肉模糊。
「你前世就是這麼死的,重溫舊事的感覺如何?」卡爾的肩膀鮮血直流,但絲毫不在意,夏爾曼的痛苦,讓他興奮地顫抖。
夏爾曼倒在地上,苦楚讓他的慘白的臉發青。
是的,前世他也是這麼死的,當年的他是海王波塞冬最疼愛的兒子奧列文,從小就體弱多病,連醫療之神卡拉博如都束手無策,知道自己無藥可醫,他變得沉默,不愛與人相處,孤僻得就像深海裡的礁石,沒有一絲人氣,然而在一次天神屆狩獵日裡,他遇到了心中的陽光。
月亮女神阿爾緹妮斯那因為勝利而喜悅的笑容,那健康清靈的笑聲,牢牢攫獲了他的心,他愛上了她。
為了能吸引她的注意,知道她喜歡射箭,他決定學箭,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終於,她的目光注視到了一直默默無聞的他。
他總是用比誰的箭法好,來誘惑她,只要他贏了,她就得嫁給他,可惜每次都是平手,他失望之餘,更加勤奮練箭。
當他覺得有一定把握能贏的時候,她卻告訴他,她愛上了別人。
震驚,苦楚,嫉妒,悲傷曾一度讓他病發,甚至想去死,可是他喜歡她的笑,喜歡她總是愉快的表情,喜歡她在陽光下追逐獵物,喜歡她……
捨不得她傷心,捨不得她落淚,捨不得……
所以,他選擇祝福,儘管這會讓他一輩子痛苦。
然而,太陽神卻要剝奪她的一切。
他獲悉陰謀後,和太陽神據理力爭,卻被重創,無法阻止之下,只好不顧病體飛奔到海邊,想要阻止慘劇的發生,那樣的他是不該使用神力的,但是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不顧,神力的運用,讓他本已嚴重的內傷,更加惡化,他一病不起。
因為沒有任何外傷,所有人都以為是心痛所致。
最大打擊並不是在於此,而是月亮女神的自縊,才讓他傷心過度致死。
諷刺的是,在他死前,天神界為了不讓世人知道月亮女神和魔神暴風雨神相愛的事情,決定隱瞞真相,用他來混淆視聽,捏造事實。
如後世傳說的那樣,月亮女神是因為和他相愛,被太陽神嫉妒,設計讓月亮女神射死了他,繼而導致這份愛情的破滅。之後,月亮女神悲痛欲絕,央求宙斯將他的靈魂升入天空,並以獵戶星作為他死後的象徵,而她終生未嫁,永生相伴。
多美妙的謊言,他無從拒絕,就算不是真的,是假的,他也心甘情願。
後世的人只會知道,她愛的是他。
這就夠了,足夠了。
但在死前,他還是許下了心願,倘若再遇到她,他便不在愛了,因為愛情太痛苦,他怕有一天也會像太陽神那樣因為嫉妒而毀了她,他給自己下了一道封印,倘若在遇到她,即使愛,也要殺了她。
這也是他的私心,一種報復吧。
可惜,他還是沒能殺她,即使在遇上她的時候,已經預感到,他會為了她而死。
諷刺啊……
躺在地上,仰望那天際的獵戶星座,連接的光華已不在,星子的閃光驟減,越來越暗,一如他即將消失的生命。
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像是哭泣的眼淚,為他而哭泣,哀傷於他心底這個剪不斷的哀夢,終究這不過是一場夢,她從來愛得都不是他。
想起,在埃勃拉皇宮花園的裡偶遇,她驚詫的表情。
想起,在埃勃拉議事殿裡,她的睿智風華。
想起,在埃勃拉的北城,她滾落在地時,眼中的驚懼和痛楚……
過往如煙,最後痛的那個永遠是他。
記憶的殘片,飄逝的片斷,她的美好,她的喜怒哀樂,她的一切都在深烙在他的心底,抹不去,擦不盡,他連控制心的權利都沒有。
一眨眼,一回首,再見到她時,命運依舊注定。
心中的哀傷,伴隨著傷口撕裂的痛楚,漸漸從知覺上消失。
她可會記得他……
對了,她一直都想知道孩子下落,可他卻沒有告訴她。
沒有告訴是對的,這樣,她才會記得他……
記得他……
呵呵……
靜靜閉上眼睛,雨灑落在他帶著滿足的笑容上,清澈的水滑過他的面容,他已沒有了聲息,有的只是那抹久久不散的笑容……
滿足地,安詳地,無怨地……
海浪將他的身體捲走,沉入海底,那裡才是他的歸宿……
獵戶星座代表渴望愛情,又在愛情中絕望
一生一世的絕戀……
短暫得如剎那煙華,隨海浪隱去……
於是,亞述王夏爾曼·阿達德尼拉裡一世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