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永遠是敵不過獅子的!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沒那麼簡單,戴上黑色的假髮,穿著奧利提供的軍服,阿爾緹妮斯又裝成了當叛軍時的假小子模樣,原以為會在皇宮裡打探消息,但事實是她兩天來混跡於哈圖沙什城的各個角落——四處溜躂。
問她幹什麼,她笑答,「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皇宮裡的情形由奧利和路斯比暗中查訪,他們都是在皇宮裡身居要職的人,行事起來要比她方便得多,所以在短短時間內,就掌握了很多情報,而她要探察得則是亞莉在民間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結果,她再次充分得瞭解到,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靜夜,璀璨的星空掛上了一輪銀月,為寂靜的夜添上了一抹安詳與神秘,阿爾緹妮斯坐在窗前,回憶著今天在市集裡看到的一幕。
一個小男孩染上了惡疾,奄奄一息,急需醫生的救治,她於心不忍,便讓卡布斯上前治療,可男孩的母親卻拒絕了,理由是男孩曾經受過亞莉側妃的賜福,得到過女神的庇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如果讓醫生治病,就是對女神的不敬,所以她堅持不讓卡布斯治療。
那個男孩明明就快死了,他的母親卻硬說那是康復前的試練,這讓她苦笑不得,這就是唯神論的時代,和中國古代的迷信是一樣讓人打心底裡厭惡。
她當時很生氣,執意讓卡布斯替小男孩治病,結果卻引起了民憤,雞蛋、蔬菜、石子都扔了過來。
當時,卡布斯護著她,對著那些平民說道,「那孩子會死的。」
平民們卻同聲回答,「那也是蒙女神眷顧,做她的隨從去了。」
聽,多駭人的回答,震得她無言以對,她當下就明白了,神的地位在這個時代是多麼的堅不可摧。
夜涼如水,迎面吹來了徐徐微風透著寒氣,她卻不覺得冷,心裡仍在為那個孩子義憤填膺,想想他才不過八、九歲,生命難道就這樣葬送在神的手裡了嗎?
一群混球!她越想越火大,身子也氣得抖了起來。
一襲毛皮的斗篷落在她肩上,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伊斯已來到她身邊,眼裡透著些許疑惑瞅著他,這裡是後宮,一到晚上可是閒人莫進得,他怎麼來了?
忽地,她閉眼拍了一下腦門,想到是自己叫他來的。
伊斯輕笑出聲,知道她偶爾也會犯點小迷糊,「還在為那個孩子擔心。」卡布斯一回來就在他們下榻的地方叫囂怒罵,他也清楚了幾分,他是神官的兒子,對這種事屢見不鮮了,凡是人無法辦到的事,最後就會把它推給神來解決。
「你認為這麼做是對的?」他看起來太過平靜,她心下有些怨懟,但轉念一想,他是這個時代的人,對神必定也是尊崇的,不由得蹙起眉,這種崇敬,她可敬謝不敏。
看出她眼裡的不苟同,伊斯蹲下身,與她平視,回答道,「一半吧,但沒有你那麼憤怒!」神是遙不可及的,他崇敬,卻不會一味的尊崇,畢竟無論是神的替身還是神官終究還是血肉之軀的凡人,沒什麼不同的。
她歪支著腦袋看向窗外,月亮在璀璨繁星的烘托下顯得清冷無比,她心中不免感慨起來,月亮就好比神,而繁星則是愚昧的老百姓,這樣的眾星拱月讓她有點無奈,也有點惱恨。
她呼出一口氣,覺得不管怎麼想都想不通,還不如不要去想它,揮去惱人的思緒,她若有所思地問道,「亞莉側妃為什麼那麼受人尊崇?她不是凡人嗎?」人和神畢竟有別,為何還有那麼多人會去相信。
「因為她代表了戰爭女神易修塔爾!」伊斯答道。
「就因為這個,未免太兒戲了吧。」
伊斯笑了笑,然後解釋道,「這位女神是富饒和繁榮的象徵,更是勝利女神,很多帝國,為了能敬奉女神,都會從出身良好的女孩中選出可以作為女神僕從的人,也就是代言者,稱之為祭司,以此表達對女神的敬愛,而亞莉側妃是貴族中選出的少女,除了生日必須和女神吻合般,在容貌上也要頗為相似,一旦被選中,她和女神的地位在人民心中是同等高貴的。」
「哦——」她明白了,但還有個小小的疑問,「我聽說女祭司不是必須要純潔的少女嗎?」也就是處*女,就連供奉的牛和羊都是沒發過情的那種。
伊斯點頭,神色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她問到要點上了,「的確如此,但這位女神的榮耀讓西亞的諸位王者們,莫不想把自己的名字與她聯繫在一起,為了表達自己是深受這位女神所寵愛的,也為了將天上的神權與自己的王權相結合,以此期望統治的穩固,漸漸地,這種信仰發展到了一定的極致,就演變為「神婚」!」
「神婚!?」她吃了一驚,「意思就是說和女神結婚嘍。」
「嗯,這種「神婚」制度在各國都很普及,帝王們這麼做都是在聲明自己是深受女神庇佑的,迎娶代表女神的國家最高女祭司為妃,也是證明自己是深受女神所愛的真命天子,大多帝王們都會以此來穩定自己的統治。」說到這,他臉上的凝重又深了幾分,眼中露出擔憂,「她的地位非常的高貴,要對付她不容易。」
阿爾緹妮斯暗暗分析著其中的利害關係,這的確是不容易,她神的地位會是最大的麻煩,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要對付她,簡直就是以卵擊石,一個不當,就會被灌上觸怒神明的罪名給處死,而且死的方法一定很淒慘,光用想的就汗毛直豎,如果可以,盡量不要和她對著幹,可惜人家都已經開始行動了,坐以待斃,只會死的更快,更何況,自己身邊還有一大群人,到時候都會跟著她陪葬。
看出她的苦惱,伊斯不禁更擔心起來,握住她的手說道,「或許我們可以等皇帝回來再說。」
「等不及了,她會現在行動,就是因為皇帝不在!」換言之,在皇帝回來前,她一定會想法整死她。
「可是以我們現在的身份,難如登天。」如果說是打仗,他絕對相信她有辦法對付,但現在他們要對付的是神一般的人,其中的危險不言而喻。
「那到未必。」她紫眸閃過一道精光,笑意湧現,在他剛才的解釋中,她已得到了某些提示。
伊斯看著她,心臟怦怦亂跳起來,她眼中有種懾人的自信,耀眼奪目得讓人無法直視,彷彿任何事她都辦得到,握住她的大手更緊了幾分,「你想怎麼做?」
她冷哼了一聲,」女神是吧,如果我也是女神呢?」這就叫以牙還牙。
伊斯抽了一口氣,瞪大了眼睛,震驚莫名,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爾緹妮斯見他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笑盈盈地說道,「伊斯,這個世界事在人為,人定神天。」
他莫名的看著她,眼中儘是疑惑,但見她笑得如此輕鬆,心中的憂慮也漸漸開始消散,他神色一凜,眼波無懼,「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為了她,無論刀山火海,他都會去做。
她轉首看向高掛於天空的月亮,勾起一抹絕美的笑容,眸中的精光幾乎與月同輝。
這個時代的唯神論似乎也有可用之處,那就利用一下吧,「赫梯不是還有一位月神嗎?」
*
三千多年前,古代西亞人相信,世界是有始無終的,世界原是一片混沌,經創世神的創造和整頓,世界才開始存在,他們堅信,萬事萬物都是循環往復,世界則永恆不變,這樣的信唸經由他們豐富的想像力,創造出了很多的神,以供信仰和膜拜。
古代赫梯並沒有自己的神,現有的神都是從其他國家引進而來,比如戰爭女神伊修塔爾則是源於古時期阿卡德人信仰中的印娜娜女神,據說這位女神是希臘雅典娜女神的屬下,不過這種說法已經沒有考證了,值得一提的是,古時候各個國家都信奉太陽神和月神,太陽神大多被作為創世神而信仰,月神則比較多變,在埃及,月神孔蘇是底比斯三神之一,也是醫療之神,而赫梯的月神阿爾瑪則是守護勇者的神明,和希臘傳說中的太陽神阿波羅的孿生妹妹月神緹妮斯是同一位,是一位手持黃金弓箭,銀髮飄逸,英姿颯爽的女神,軍人在出兵打仗時,都會戴上黃金打造的阿爾瑪女神像吊墜,以此作為守護神,為他們帶來平安與榮耀。
在赫梯眾神殿之中,阿爾瑪神殿並不是很大,卻是最為精緻的,皇宮深處的這座神殿位於左翼,獨自建造在高原的峭壁上,銀白色的石灰磚和銀色塗料修葺的殿神與月同輝,高貴而聖潔。
殿內,面對著黃金打造的女神像,阿爾緹妮斯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也許是她的名字和希臘月神同名,所以對這位阿爾瑪女神也頗有好感,除了這個,她竟有一種靈魂歸位的錯覺。
窗外,潔白的月光灑在阿爾緹妮斯身上,為她蒙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婀娜的姿容竟與阿爾瑪女神的風華不相伯仲,宛若兩位女神在對視,這樣的景致令伊斯驚歎不已,還有誰可以與女神比擬,唯有眼前的她才有這樣令人折服的氣質和風采,他心中信心瞬間倍增,認為她的計劃一定能成功。
突兀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阿爾緹妮斯的思緒,她回首一望,發現是奧利,出聲問道,「如何?」
「已經辦好了。」他點頭,四下張望了幾下,確定無人跟蹤後,才走進神殿,「接下來要怎麼做?」
她紫眸慧黠的轉動了一圈,「在佈置期間,默卡比的一言一行都是至關重要的,我想先要對付他會比較好。」昨夜,身為元老院議長的默卡比和其他元老連夜會謀,並調動了一部分軍隊,鎮守在後宮附近,蓄勢待發。
「也對,雖然元老會還有幾位官員猶豫著要不要參與,但我也擔心默卡比會急於動手。」奧利將查到的情報據實告知,同意她的想法。
「不過,應該還沒那麼快,先斬後奏的顧慮還會困上他些許時間。」她分析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畢竟這件事可大可小,先不論她的身份如何,問題在於未先通報皇帝就行事,有干涉皇權的嫌疑。
「既然會有此顧慮,或許能等到陛下回來。」他已經讓勇者傳信了,勇者是他的老鷹,依照它的速度,陛下應該快得到消息了。
「沒那麼簡單,他既然有顧慮,勢必會有法子拖延皇帝回來的時間。」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只能靠自己。
「宰相的官位雖高,但沒有軍權,我想要壓制默卡比不容易。」奧利蹙眉道,這是古時期鐵列平皇帝定得法規,以防宰相以私謀權,除了輔佐帝王外,並沒有軍權相授。
阿爾緹妮斯精銳的眸子掠過一絲笑意,「壓制不了,就讓他暫時無法開口說話。」
她眼裡的笑意帶著些許俏皮,讓伊斯和奧利不由得對望了一眼,同聲道,「你又想到什麼鬼主意了。」
她瞪了他們一眼,鼓起腮幫子咕噥道,「不是鬼主意,是計謀。」真是的,這幾天他們分工合作,仇視少了,倒學會揶揄人了,「我是要他有口難開。」
「說吧,我們照辦就是了。」伊斯笑容漸大,她向來只管動腦,動手的事都由他們一力承擔。
她食指輕敲了幾下額頭,思索了片刻,然後看向伊斯,「我要你寫塊粘土版。」
「寫什麼?」他沒問要用來做什麼的,對她是全副的信任,她向來將事情考慮得周全。
她又想了一下,「就寫,上次密談的事情決裂,請好自為之,落款是我當叛軍首領是的印信。」
伊斯將她說得記在腦海裡,頓時靈光一閃,「反間計嗎?」他記得當判軍的時候,她說過得三十六計。
她笑瞇瞇的點頭,然後看向奧利,「我記得,你也被邀請參與密會了,是吧?」
他頷首,默卡比還不知道他是這邊的人,手握弓兵隊的軍權,他是顆有利的棋子,他想借用他,說服那幾個猶豫不定的元老會官員。
「帶上粘土版,找個時間……」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暗示道,「你明白了!」
奧利冷笑道,「明白,我會很不小心地在他府裡找到這塊東西。」他特意加重不小心這三個字。
「很好!!「她圈起一縷銀絲,轉身看向阿爾瑪女神像,萬事俱備,現在就差交待卡爾和塔卡做得事了。
接下來……她抿嘴一笑,就玩一次魔術給你們看看,節目名稱就叫『女神降臨人間』。
*
月黑風高之際,在後宮的某個角落伏動著一絲陰鷙的味道,雜加著稍許涼意的微風,讓空氣中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路斯比在阻擾我們?」亞莉驚叫,一縷黑亮的秀髮隨風飄拂,宛如綢緞,她輕咬著唇邊的髮絲,有些疑惑,「他老得糊塗了嗎?」這隻老狐狸果然不好對付,雖然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高他一階,但他的老謀深算絕不能忽略。
瑪爾為她解下胸帶,扶她坐上軟榻,然後伏跪在她腳邊,熟練地按摩著她的雙腿,「這也是默卡比大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之一。」
亞莉晃動著手裡的酒杯,啜了一口,冷笑道,「這隻老狐狸的確要注意,不過陛下不在,我尚可以壓制他一下。」
「那是,不過還是要小心,到時候等殿下坐上皇妃的寶座,就不用怕他了。」
皇妃二字著實刺痛了亞莉的心,如果不是陛下偏心,她哪需要走這步險棋,握緊手裡的酒杯,她憤恨不已,猛地將酒杯摔砸在地上,酒紅色的液體瀉了一地。
瑪爾被她的怒容嚇到了,瑟抖著身體,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惹禍上身。
亞莉斜躺在軟榻上,環視著冷清的寢殿,然後閉上眼,任由自己的心無止境的刺痛著。
從四歲被選為女神的祭司開始,她就一直忍受著孤獨,每日每夜都在學習如何當好一個女神的替身,枯燥乏味地讓她難以忍受,但父母臉上的驕傲卻讓她不得不忍耐下去,直到遇上當時還是近衛長官的陛下,她孤寂的心才開始滋潤起來。當先帝奴旺達二世即位的時候,她得知自己會成為他的妃子,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要放棄這個高貴的祭司身份,甚至打算以死明志,沒有想到的是,奴旺達二世繼位不到一年就駕崩了,然後現在的陛下登位,她的心因此而雀躍不已,
為此,她努力做好女神該做得每一件事,相信自己終有一日會成為赫梯的塔瓦安娜,和他一起治理國家,為他生兒育女,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她。
原以為懷上了子嗣,她便苦盡甘來了,怎料,那個女人出現了,輕易就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亞莉輕撫著微凸的小腹,悲從心中來,酸澀苦楚的滋味讓她落下了眼淚。
不!!她可以和其他女人分享陛下,但皇妃的位子只能是她的。
倏地,她睜開雙眼,黑瞳森冷無比,「明天你去告訴默卡比,讓他放手做,一定要她消失。」
「但目前的形勢,對我們不利啊。」瑪爾怯懦地說道,萬一失敗,可是要丟性命的。
「你怕什麼!」亞莉起身,冷眼看著她一副怕死的樣子,陰冷的笑聲突起,「只要我以女神的名義在眾人面前說她是個不祥的女人,你看還有誰能救她。」就算他是陛下寵愛的女人也一樣,死就是她唯一的下場。
瑪爾聽聞有些駭然,「這樣做,會不會對女神不敬。」濫用神的預言,祭司是要受懲罰的。
「不敬!?」亞莉冷哼了一聲,然後一腳踢在瑪爾身上,她哀叫了一聲,趴伏在地。
「我侍奉她那麼多年,我得到了什麼?」她怒喝道,神情略顯猙獰,她那顆跳動的心就像被浸在冰水裡,冷透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慢慢凍結,誰能明白她的痛苦,陛下是她所愛的男人,卻被另一女人奪走了,她這麼做難道算過分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擔心殿下」她雖然是僕人,但從小就服侍她,忠心可表日月,能做得都會去做,只不過,她不忍心見她如此,萬一出了差錯,陛下不會放過她的。
「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她不該出現的。」亞莉叫囂著揮落桌上的果盤,痛楚得心像是找到了宣洩口,她到處肆虐著可以摔砸的東西。
片刻後,寢殿內一片狼藉,她氣喘吁吁的坐回軟榻上,緊握雙拳,身子因憤恨而顫抖著。
「殿下,別氣壞了身體,別忘了您有身孕了。」瑪爾上前安撫她,然後為她斟上一杯水,好讓她消氣。
亞莉呼出長長地一口怨氣,又躺了回去,翻過身,她將臉埋進枕頭裡,眼眶酸澀得掉下眼淚,「只要她消失,陛下就會是我的。」
端著水杯,瑪爾唏噓不已,知道她一直都隱忍著,皇帝陛下娶艾麗莎側妃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躺在軟榻上哭泣了一宿,呆在她身邊那麼久,清楚地知道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圍繞著皇帝陛下一人,但皇帝陛下為何從不好好看她一眼,她身為女神雖然高貴,但終究也是一個為愛所苦的女人呀。
她坐在榻沿上,輕拍著她顫抖的背,「您一定能當上皇妃,一定能的。」
亞莉轉身,淚眼迷濛,撲進瑪爾的懷裡痛哭失聲,她們雖然是主僕,而她的脾氣又壞,但瑪爾從小就在她身邊,就像是自己的親人一般,在她面前,她可以流露出普通人的情感。
撫摸著她黑如緞的長髮,瑪爾的心也酸澀起來,她是個沒落貴族的女兒,如果不是有幸被她選為侍女,她早就去充當軍妓了,哪有現在高人一等的女官地位,這份知遇之恩,是要回報的,心下打定主意,一定要幫她登上皇妃的地位,如果失敗了,那麼她會幫她頂罪。
「瑪爾,明天我要去貧民區。」哭夠了,苦楚也宣洩了,她也該是時候行動了,抹乾眼淚,她坐直了身子宣佈道。
「殿下?」那裡可不是像她這樣高貴的人該去的地方。
「我需要絕對的民心。」亞莉淚痕未乾的臉頰扯出一抹淡笑,眼中的精光與臉上脆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不能輸,絕不能將所有的一切拱手讓與他人。
亞莉側妃親臨平民區,為民眾祈禱祝福、贈衣施藥的事情,瞬間在平民中刮起一陣旋風,對於這些赫梯下層的百姓來說,皇族的存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以他們低賤的身份只配俯首跪地,連抬眼望一眼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這位側妃殿下還是代表伊修塔爾女神的女祭司,身份更是尊貴無比,她的舉動無疑令他們受寵若驚地無以復加,一時間,平民們個個都在高唱著她的美德,虔誠地跪在她的石榴裙下膜拜感恩,就連上層的貴族和官員們也為皇帝陛下有此賢妃而讚歎不已。
整個上午哈圖沙什城的平民們都在談論著這位美麗嫻雅的側妃殿下,都為能見她一面而感到欣慰驕傲,人人都在歌頌她,認為她是皇妃的最佳人選。
而這些,正是亞莉所期望的,忙碌了一個上午,她回到伊修塔爾女神殿,倚坐在彩繪的廊柱旁休憩,淡綠色的裙擺隨風搖曳,與蓮花池的碧波融為一體,纖纖玉手有意無意的撥弄著池水,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黑眸也因為喜悅而熠熠生輝,耳邊仍迴繞著平民們熱烈的歡呼聲,這比預期的效果還要好上十倍。
身邊的幾個侍女也為她幾天來難得的笑容而欣喜萬分,手腳麻利布上可口的膳食,她金貴的身體可不能有半點差錯,瑪爾見膳食上得差不多了,雙手捧上溫熱的羊奶好讓她先暖暖胃。
亞莉一手接過,紅潤的嘴唇剛碰到杯沿,就止不住的輕笑出聲,眉宇間稍許的疲憊之色也被這陣歡笑一掃而光,輕掩嘴唇,她笑得更大聲,連帶著手中的羊奶也灑了些許出來,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笑顏明媚,心中連日來的陰霾盡去,心情也跟著舒爽起來,笑道,「瑪爾,我們成功了。」
「是啊,剛才歡呼聲差點把我的耳朵都震聾了!」瑪爾心情愉悅地說道,眼見她高興地神色,心裡也寬慰了許多,著手又遞上新鮮的草莓。
亞莉玉手輕拈起一顆鮮紅的草莓,含在口中,細細品嚐,甜潤的滋味直達心田,她有多久沒這樣高興過了,從那個女人出現開始,她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寢,現在就差默卡比那邊的情況了,只要時機得當,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死定了!
瑪爾跪坐在一邊,臉上也是止不住地笑意,剛想吩咐侍女們在多拿些膳食來,眼光一瞥,落在不遠處躊躇不定的人影身上,發現這人是默卡比的心腹,本以為是來報喜的,但他臉色凝重,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心頭掠過一絲不安,笑容頓失,亞莉也發現了,黑眸一凜,示意她去詢問。
瑪爾點頭,揮退了一干侍女後,急步上前,俯耳一聽,驚喘了一聲,然後接過那人手中的粘土版,讓他稍等片刻,急步回到亞莉身邊,遞上手中的書信。
亞莉一看,頓時大驚失色,粘土版上有默卡比的印信,信中寫了一句話:事情有變,暫緩行事
短短幾個字卻如平地驚雷,震得她心神俱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瑪爾俯首在她耳邊說道,「昨晚密會時,在他的府邸發現了叛軍首領屬名的信件,說是默卡比大人和叛軍首領有瓜葛,可能是陰謀造反也說不定,幾個猶豫不決的元老會議員開始懷疑了,決定等陛下回來再處理。」
亞莉一震,手中的粘土版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握緊空無一物的雙手抖瑟著,花容染上一層青色,不可能,默卡比怎麼會和叛軍有瓜葛,這必定是捏造的,問題是這份信是誰寫的?
突然她打了一個冷顫,難道是她?想到這,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拳頭握得死緊,這一切都是她和默卡比在暗中進行的,消息不可能會洩露。
「是誰發現的?」這其中必定有她的幫兇才對。
「不清楚,說是密會的幾個議員一起看到的。」
聽聞,她身子虛軟地俯倒在地,思緒混亂起來,胸腔裡那顆怦跳得心像是被冰冷的手揪了一下,又駭又冷,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掌控,密會的幾人裡必定有她的幫兇存在,那麼是誰呢?到底是誰呢?這幾個人個個都是顯耀的人物,無論是誰都勢必會影響到計劃。
「殿下……」瑪爾慌亂的叫道,扶她坐直了身子,她的手指也開始冰冷起來。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在思索著是要息事寧人還是急追而下!可是兩難啊,息事寧人的話,等皇帝陛下回來後,一切都會功虧一簣,即使以女神的預言說她是不祥之人,依照陛下隱瞞她身份的情勢所看,到時候一定會袒護到底,事情也會不了了之,而她這個女神的代言人必會成為他所厭惡的人,這是她絕不能承受的,而後者,在敵我雙方不明的情況下也甚為危險,但尚有一線生機。
是的,還有一線生機,在陛下回來之前就解決的話,就還有機會
亞莉的黑眸迸射出一道決意的光芒,抖動著嘴唇說道,「告訴默卡比,一切按照原計劃行事,如果他現在退出,到時候陛下回來,他也同樣難辭其咎,但是如果她死了,可以讓所有官員一起承擔了,到時死無對證,陛下也不能重罰,況且我們還有絕對的民心。」
瑪爾聽聞,瞭解地點了點頭,然後按照她的命令去找默卡比商議。
獨自坐在蓮花池畔的亞莉面對一席美食,那還有什麼胃口,心裡早已亂成了一團麻,她拚命的告訴自己,只要她死了,就不會有事。
對,只要她死了,事情就會有轉機的。
*
後宮的一隅,有座被蓮花池隔開一段距離的寢殿,據說這座寢殿原是用來軟禁有罪卻不能處死的側妃之用,雖然地處後宮,卻遠離其它妃嬪的寢殿,離皇帝的寢殿更是遙遠,基本上和中國古代的冷宮沒什麼區別,而這裡正是阿爾緹妮斯的暫居地。
本該異常冷清的寢殿內,卻在她的入住後,人氣有所增加,這些人氣不是別人,正是一群對她死忠的傢伙們,而這裡的侍女和侍衛都是路斯比暗中遣派的,一有風吹草動都會用暗號通知,稱得上是個十分隱秘又安全的地方。
突兀地,從寢殿內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殿內迴響著,塔卡將一面橢圓形的銅鏡搬放在殿門邊,經由縷縷陽光的隱射,光亮的鏡面立刻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好亮!!」驚歎聲從他口中逸出,黝黑的臉上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爾緹妮斯站在一旁,很滿意鏡子的光亮度,對於他的誇張表情也只是笑了笑,當然亮了,依照他們古人的打磨技術,銅鏡的光亮尚不能達到這種程度,但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人卻可以做到,其實製作很簡單,只要在銅鏡成型後,打磨平滑之際塗上這時現有的反射塗料,再放入水中煮上一兩個小時,冷卻後再打磨,再上反射塗料,以此循環幾次之後,銅鏡的光亮程度雖不比現代的鏡子,但也能達到了七、八分的程度。
很好,夠用了!
「合格,進去吧,這些可是我重要的道具。」
塔卡依言,又將鏡子搬了回去,這才發現寢殿內的鏡子竟有六十面之多,剛才的金屬碰撞聲就源於此,伊斯和卡布斯至今一臉疑惑,這就是她要塔卡和卡爾做的事?
疑竇之色又加重了幾分,「阿爾,這些到底有什麼用?」
「秘密?」她眨了一下眼,又開始擺弄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矮桌上有幾片方形的小銅鏡,掌心大小,她正在把它們拼裝進一個木頭製作的小盒子裡,他們很好奇,但又不敢問,真是急死了。
像是聽到他們的心聲,她沒有回頭,依然做著手頭的工作,「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換言之,就是你們問了,她也不會告訴,也或許它會是個謎也說不定。
在一邊沉思了許久的奧利卻忍不住開口了,但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阿爾,為什麼你要在那份嫁禍默卡比的書信上按上你的印信?」當時沒有想到,事後才覺得有些怪異,這不是告訴默卡比這是她嫁禍的嗎?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首看了他一眼,輕笑出聲,「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是我幹的。」
眾人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一臉的詫異。
「這份東西有三個作用。」她伸出細白修長的三個指頭,「一、警告他,也是警告幕後的主謀,我已經知道了,而且絕不會束手待斃,聰明的話,就收手。」她收回了一個手指,「二、我讓你想辦法在不懷疑你的情況下,讓其他人發現,是令他以為這些人裡有我的幫兇,而開始猜忌。」
「你是要他不敢再找人來對付你?」
她點了點頭,「人呢,一旦開始懷疑周圍的人,做起事來就會畏首畏尾,會猜想到底誰是奸細,因為不能確定是誰,行動也會緩起來,也會覺得危險而收手。」
「那麼,三呢?」塔卡耐不住性子的問道,臉上是一副興奮得表情。
她收回最後一個手指,神色一變,凝重地說道,「以上兩者是在他或是她聰明的情況下成立的,如果他們沒能發現我的提示,那麼會孤注一擲,想辦法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我。」
「那不是很危險!!」除了卡爾,其餘三人一臉的驚駭。
她搖了搖手指,「他們越是急,越是會出紕漏,在計劃方面就會有漏洞。」
「心理戰術。」
她彈了一下手指,「BINGO!!」說完,她又回頭繼續擺弄起那些小玩意來。
三人有些木訥地站立在她身後面面相覷,突然同時抽了一口氣,凝視著眼前嬌小的身影,遽然發現,她早已將一切洞悉,而且每一步都想好了應對之策,更驚人的是,她在給加害者一個機會,一個不用和她對敵的機會,也是一個可以將這件事煙消雲散的機會。曾經,他們問過,她那麼聰明,必然可以用計策拖延到皇帝回來,為什麼要自己出手,她淡然地說了一句,「如果是皇帝,他們一定會死!」
想來,這的確符合她的個性。
三人笑了笑,對她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突兀地,她停下手輕歎了一句,「希望他們能明白。」這話有些無奈,似在期望,又似是在為之後的爭鬥做好心理準備。
「萬一,他們沒發現呢?」伊斯遲疑地問道。
她一震,沉默了片刻後,凜冽地說道,「那麼後果自負。」機會已給,不懂得把握,就來吧。
簡單明瞭,意思是她一定會贏,敵人只會自食惡果。但新的問題又來了,三人環視著著數十面鏡子,這個到底要用來幹什麼?他們沒有問,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如果對方聰明的話,或許這些鏡子的用途就會是個謎吧。
三人突然有種奇怪想法,希望默卡比和亞莉側妃不要太聰明,好讓他們可以知道這些鏡子的用途。
至於另一方面,不知是何緣故,平民間開始談論著一個神跡——月神阿爾瑪降臨人間,很快,一傳十,十傳百,這個傳聞沸沸揚揚的在平民和軍隊裡炸開了鍋。
站在城樓上,路斯比捋著花白的鬍鬚,紫眸裡閃過一絲讚許,暗道,露娜,真有你的,計劃成功。
他身後則是一個神官模樣的男子,素白的長袍,手持一人高的黃金手杖,顯得高潔神聖,他望著城樓下開始宣揚神跡的平民們,扯出一抹佩服的笑容,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阿爾瑪神殿的神官——米修。
「宰相,或許她真是月神也說不定。」他張開左手,寬大的手心裡有一片比巴掌還大的綠色樹葉,上面用楔形文字寫著:義人的口道出智慧,義人的舌訴出正道,經歷試煉的人得到福氣,因為試煉過後他必得生命冠冕,聖月,憐憫,何等神聖,何等安詳,何等慈愛,見到紅色祥雲,必將賜福於你。(改自聖經)
*
日落黃昏,平民區的上空飄散著烤麵包的香味,縷縷輕煙隨風直上,一日將過,做些小本生意的人們正收拾著攤子準備回家,街道上來往的都是從田地裡收工的農民,兩三個一簇,走在一起正討論著今天早上聽到的傳聞。
「聽說了嗎,是尤薩家的事情。」扛著鋤頭農民中有人說道。
「知道,知道!尤薩家的兒子盧斯在攻打米特的時候失蹤了,很久沒音訊了,他母親去了月神殿祈禱,聽說看到了紅色的祥雲,第二天,軍隊就有人送來他兒子的消息。」
「不止呢,聽說好幾個平民都去祈福了,都有看到紅雲。」
「真的,假的!?」步伐稍停了一下,走在最右面的農民吃驚的說道。
「都傳開了,聽說昨天晚上女神像消失不見了,守夜的士兵有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女拿著黃金弓箭在神殿內一晃爾過。」
周圍聽到的人莫不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聆聽著。
兩三人漸漸地變成了一群人,就連收拾攤子回家的生意人也湊了過來。
「我也聽說了,不過,今天早上,女神像好端端的就在神殿裡。」
「怪了,難不成真的是阿爾瑪女神降臨了。」突兀地人群中傳來一句。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高地上被桔色霞光包圍的月神殿,夕陽下只有一座高聳的建築,驚異的是神殿背後竟有一道光暈,呈半圓形散開,宛如神殿長了一對翅膀,眨眼間又一閃而過。
「神跡!!神跡!!」突然有人高呼。
他們急忙俯首跪地膜拜著,默念著女神阿爾瑪的名字。
人群裡有一個人悄然的收回手中巴掌大的鏡子,眸子閃過一絲狡黠。
圓月高掛,皇宮的宮殿群燭火閃爍,位於左翼的月神殿融於一片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的銀光,四個守夜士兵在神殿的外側巡邏著,突兀地從神殿裡傳來一些微弱的響聲。
機警的士兵立刻手持長矛,打開殿門衝了進去,燭台的火苗被竄入的風吹拂過,辟啪作響,搖曳晃動了幾下。
他們環視神殿,並無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影,便收起了長矛。
「大概是貓吧,這麼晚了,這裡不會有人的。」一個士兵走到燭台前,加了點火油。
「小心為好,這裡可是皇宮,萬一有刺客藏匿於此,我們可都是死罪。」為首的士兵走到一邊,往窗外看去。
「怎麼會?」提著燭燈的士兵笑道,「除非有人想偷神像上的金子。」他走了幾步,抬高了手,照向神像的方位所在。
突然,匡噹一聲,他手中的銅燭台應聲而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手指著神像的位置,「卡布隊長……」
被喚作隊長的士兵以為他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跡,急步從窗邊奔來,「怎麼了?」
他抖著手指指著前方,臉上儘是驚異之色,「女神像,女神像……」他顯然是被嚇到了,吞吐的話字不成句,嚥了一口唾沫,手指比剛才抖得還要厲害。
卡布轉首看去,陡然一震,倒退了幾步,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手中的長矛也落在地上,駭然發現本該佇立著的巨大的女神像,此刻卻空曠一片,徒留神台上的果品在燭火的烘托下,閃著水潤的光澤。
四人呆立在那,一動也不動,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燭台裡燭火辟啪作響,混和著他們的呼吸聲起伏波動。
突然殿門大開,一陣強風吹入,撲滅了燭火,頓時一片黑暗,四人駭然而醒,猛然看向殿門,回望之際,一抹銀色的人影閃過眼裡,霎那間,他們忘記了呼吸。
月光下,從天而降的少女,手握黃金弓箭,銀髮隨風拂動,衣袂飄飄,週身籠罩著一圈銀光,嬌媚的臉龐上璀璨的紫眸宛如星光,她徐徐而來,站立於他們面前,笑聲吟吟,卡布茫然的從驚愕中醒來,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抓住她,卻撲了空。
他驚喘了一記,看著自己的手,再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她就在眼前,他卻觸摸不到。
對望了一眼,她美眸流光溢彩,容姿美麗絕倫,高貴自如,末了,像是空氣般從他身上穿過,向神像的位置走去。
卡布視線緊緊追隨,突地又是一陣強風,吹得他不得不閉上雙眼,眨眼之際,伊人已經沒入黑暗之中。
「點火,點火。」他大吼道。
被眼前奇景震的呆立在旁的士兵們被他的吼聲震醒,連滾帶爬的起來,拿出火褶子點亮燭台。
燭火搖曳,光明一片,卡布看向少女消失的地方,驚駭之色又起,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哪有什麼少女,只有巨大的女神像佇立在眼前,消失得女神像竟然又回來了。
四人面面相覷,猛吸了一口氣,抓起長矛,奔出神殿,不住地嚷叫,「女神降臨了,女神真的降臨了!!阿爾瑪女神降臨了……」
喊聲漸漸遠去,片刻後,女神像的背後突聞一陣琳琅的笑聲,「奧利,他傳出去的話,又多少可信度。」
「卡布是默卡比的兒子,近衛兵隊長,為人誠實,他說的話,沒人不相信,不出意外,明天就是他來抓捕你。」
「哦~~」伴隨著長長的尾音,阿爾緹妮斯從神像後緩步走出,笑顏依舊,扯了一下手中黃金弓箭的弦,喜笑顧盼,「那真多虧了路斯比爺爺,知道他今天負責守衛神殿。」
奧利也跟著走了出來,豎起手中的銅鏡,憋了好久的話,不得不吐出,「阿爾,能不能告訴你怎麼辦到的?」
紫眸一閃,笑聲又起,卻不見她回話,她緩步走下神台,揮起一手,「好了,都可以出來了。」
話聲一落,神殿兩旁突兀的出現三個人影,手中各拿著一面鏡子,黑衣黑褲,就連腦袋上都罩著黑布,扯下黑布,三人不是別人,正是卡爾、伊斯、塔卡。
她拍了拍手,嬉笑道,「今晚到此,撤退。」
星月當空,哈圖沙什城內,燈火通明,仿如白晝,舉起火把的民眾聚集在皇宮門外,久久不散,高呼著,「阿爾瑪女神萬歲,榮耀赫梯!」
第二天,卡布奉命闖入後宮,捉拿叛軍首領,劍矛直逼阿爾緹妮斯的寢殿。
她優雅的斜躺在軟塌上,重兵圍困,絲毫沒有影響到她吃早餐的胃口,用手巾抹了抹嘴,懼色全無,一派的輕鬆。
「嗨!」一見到來人,她招了招手,笑顏璀璨。
為首的四位士兵定睛一看,頓時愣在原地,舉步不前,武器摔落在地上的匡啷瞬間響徹後宮,迴響不斷。
女神出現了!!
*
阿爾緹妮斯愜意自如的斜靠在軟塌上,嬌顏帶笑,灑脫自如,七分靈雅,三分颯爽,把玩著手中潤澤的葡萄,她抬眼瞥向站立於殿門外惶恐訝異參半的卡布,知道他此刻心神俱亂,為命令,也為昨夜親眼所見的神跡而躊躇不定。
他並不是她真正要對付的人,但主謀卻是和他有莫大的關係,估計此刻正磨刀霍霍的準備制她於死地吧。無奈啊!這不是她想要的,卻必須去面對。
因為她還不想死,更要保護好一群跟在她身邊的人,這該來的,想躲也躲不掉。
「有事嗎?」即便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但表面上她仍舊擺出一副疑惑之色,站起身,她問道。
卡布聽聞,恍然收回視線,心中慌亂不已,昨夜的一場神跡至今清晰無比,眼前的人兒,鍾靈毓秀,容姿綽約,怎麼瞧,都像是昨晚神殿中見到的女神,但她又為何出現在此,又為何會是父親口中所說的叛軍首領,他腦中閃著千萬個疑問。
捉也不是,放也不是,這可如何是好?可是既然來了,命令也收到了,總不能就不了了之了吧!
他定下心神,俯身拿起掉落的佩劍,「奉命捉拿米特叛軍首領。」
「隊長要捉我去哪?」她問得謙和有禮,此時此刻,冷靜沉著是必須的,稍有差錯,就會全盤皆輸,計劃只實施了大半,另有一小半要繼續,既然身份已被拆穿,她也不需要隱瞞了。
卡布見她毫無懼色,完全沒有反駁或是抗拒之意,她分明就承認自己是叛軍首領,但……昨晚的女神又怎麼解釋,他的腦子一團混亂。
「隊長不需要煩惱,帶我去見你奉命抓我的人就是了。」察覺到他的猶豫,她輕笑出聲,移步走到他跟前,看得出他有著淳樸的個性,黑眸清澈,正氣凜然,心中所想之事,都顯現在了那張俊逸純真的臉上,這件事情本就和他無關,她不想為難他。
她身後的一干人,也緊隨身後,嚴陣以待,昨晚回來的時候,她就交待過,敵不動,他們也不動,一切靜待和主謀見面再說。
清靈悅耳的聲音讓卡布猛地抬起頭,黑眸瞬間對上笑意濃濃的美眸,冷不丁的視線交匯,讓他這個年輕的少年漲紅了臉,眼下之景,就好比昨夜在神殿所見,伊人近在咫尺,笑顏相對,美艷不可方物,不同的是,她身上清甜的香味讓他的心一悸,泛起絲絲漣漪,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他跨出殿門,說道,「請這邊走。」
說完,他愣了一下,抓人竟然沒有鐐銬,也沒有武器相對,反而恭敬有禮,豈不是很荒唐,他鼻間再次嗅到一陣清香,白衣從眼前晃過,他才驚覺,她已經走出了殿門,向前款款走去,他慌忙跟上。
嚴守在殿門外的侍衛,也驚覺事情透著微妙的變化,也不敢上前阻攔,眼前的女子高貴非凡,有一種威懾,讓人不敢對她不敬,更甚者,她身後站立的四名男子,個個嚴峻冰冷,眼放凶光,其中最為魁梧的壯漢,更是守護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見隊長都恭敬以待,他們還能怎樣,莫名之餘,只得跟上前去。
卡布急跨了幾步,走到阿爾緹妮斯面前,火紅的臉頰淺了幾分,說明要帶她去的地方。
她頷首,依舊笑顏明媚,輕鬆一派,反倒是他有些急了,不禁說道,「元老院的幾位官員都在,還有亞莉側妃殿下,您……」
這話說得有點不妥,這官員中畢竟還有自己的父親,話中有點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其中參雜的心思,現下他無法理清,只因昨晚的奇景和眼前的女子讓他驚異,身為軍人,對阿爾瑪女神是絕對崇敬的,行為也跟著下意識的恭敬起來。
阿爾緹妮斯挑起眉骨,有些詫異,昨晚的計劃也只不過渲染了女神降臨之說,讓他不敢兵戎相對,畢竟綁著她去見人,氣勢上就明顯不足,另外就是她這樣大搖大擺的去會面,那些要對付她的人是必會有一種壓迫感,他如此恭敬倒是不在意料之中,不過更證實一點,神的影響果然大,看起來一切進展出奇地順利。有人天生就屬於王者,也有人天生就是勝利者,無論哪種都注定了不是平凡人,那種形於外,睿於內的風采,旁人只需一眼就能覺出一二,從阿爾緹妮斯踏入議事殿的那刻起,鋒芒就蓋過了所有的人,泰然自若的神情,仿若心有丘壑,一顰一笑都顯示著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握中,直立於一干興師問罪的人之中,她笑聲吟吟,儘管這些人都是要取她性命的,但那又如何,獅子一旦被惹醒了,又豈是貓能對付的。
「你認不認罪!」一聲怒喝從人群中傳來,默卡比黑臉盡現,急聲而出,先是蓄謀嫁禍,後事是押解失敗,處處都是她略勝一籌,他急了,也慌了。
輕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阿爾緹妮斯抬眼望向他,「我何罪之有?」
「光是叛軍首領,就能治你死罪。」他直挺挺的跨步而來,心裡很清楚,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罪證。
她輕搖臻首,覺得有些可笑,一個早已不存在的身份他又何需如此緊咬不放,「就因為這個?」
「難道還不夠?」叛軍之首,就是禍亂之首,即便米特已盡歸赫梯所有,她也是危險的根源,對皇權而言,只要沾到一個叛字,就代表了必須除之。
一干官員的視線也紛紛落在她身上,對她身份也是頗有微詞,一個女人美麗不是錯,但危及到國家社稷,就另當別論了,更何況她毫無身份,皇帝卻要立她為皇妃,有違律法,他們更是不能苟同了。這場會面是默卡比早就安排好的,私下也通過氣,他們自當以紅顏禍水來評價她。
「即便我有罪,也不是你一人就可以定奪的。」她笑言,赫梯的律法她早就熟讀了一遍,知道這個國家的政事要通過皇帝的決議,還有元老院的商議,現在只是後者而已,而皇帝根本不知道此事,他的定罪實在有些薄弱。
「陛下睿智英明,又怎麼會不明白。」這話說得有點氣弱,他心知肚明,但是此株不除,後患無窮,她初來之時,身上所穿的金邊紫衣,就足以證明了皇帝對她的喜愛,皇帝甚至宣佈了立她為皇妃,而他後半生的權勢則依賴於亞莉側妃,利益衝突之下,她的存在對他是個莫大的阻礙。
「我到覺得你的話是在暗諷皇帝是個昏君。」什麼皇帝睿智英明,他口中的明君,已經明言要立她為妃了,也就早已不顧忌她的身份了,他所謂的明白豈不是矛盾,這意思還不是在說皇帝昏庸嗎?
「你敢辱罵皇帝陛下。」伸出一指,他駭然道,身後的官員也個個倒抽涼氣,她的話可是在褻瀆皇室。
美眸微轉,她斜睨著他的手指,莞爾一笑,「是你在辱罵,不是我。」
「我沒有。」他大叫,老臉更黑了。
「你得意思不是說皇帝殺了我就是明君嗎?」她眼中閃著狡黠,開始布下陷阱。
「沒錯。」
「可現在皇帝要立我為妃,你覺得要稱他什麼?」
「你……」他無法回答,僵在空中的手指抖動了幾下,這才發覺,她是在抓他的語病,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問題又被她丟回來了,灰眼迸射出怒意,「你就算再狡辯也沒用。」
她聳了聳肩,「從頭到尾就是你一個人再說,我隻字未提,哪裡算是狡辯,就事論事而已。」
「很好,你以為我對付不了你。」默卡比感覺全身的血液都直往腦袋上衝,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她太過冷靜,冷靜得讓人膽寒。
她冷笑出聲,故意激他,「的確,以你的能力要對付我,還差一大截。」不過是個幫兇,她沒興趣理會,她要對付得是幕後的主使者,她美眸環視整個廳堂,視線落在那隔著紗簾的後廳,一抹人影寄居於後,臉上的笑意更濃。
『她』該是出來的時候了。
果然,默卡比被她激到了,黑臉變成了豬肝色,怒氣滿溢,大手一甩,疾步走到紗簾後,不一會兒,又急步而出,一臉的得意之色。
她莞爾,看來『她』還不肯露面,可謂謹慎異常,也對,在這裡出現,等皇帝回來之後,『她』或多或少都脫不了關係,這場會面,處於幕後會安全得多,如果東窗事發,還可以推得一乾二淨,這世間凡是和權勢地位沾上的女人,都不是等閒之輩。
心下也有些感歎,『她』如此忍耐壓抑,不露神色,裝出一副不涉爭鬥,嫻雅柔婉,的模樣,以皇帝的精明,真的察覺不出嗎?
她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所謂皇帝的女人,榮華富貴又如何,日日都得活在爾虞我詐中,勾心鬥角,處處算計,活得太累了,而她絕不想成為這樣的女人,寧願孑然一身,翱翔於天際。
突兀地,背上感覺到一記輕拍,她回首,入眼的是卡爾凝重的神色,「怎麼了?」
「主人,會不會太過激進了。」他言道,激將法有利有弊,惹急了兔子也會咬人的。
「她不出來,怎麼鬥?」只要贏過『她』,危機就能解除,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也該因『她』而結束。
他頷首,表示明白,摸向腰間暗藏的匕首,又退了回去,視線機警的環視著廳中的人數,身為護衛,無論何種情勢都必須保護主人,即使明知道她運籌帷幄,也不能放鬆警惕。
她安撫地輕拍他腰間的大手,視線穿過他,落到另外三個同樣神經緊繃的男人身上,智者千慮,她心中早已擬下了對方的後招,也是殺手鑭,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需擔心,她用口形說了句,「放心,我絕不會有事的。」
四人看到了,也明白了,然後回以一笑,放鬆了神經,與她一起面對急步而來,看似胸有成竹的默卡比。
他手中拿著一塊令牌,黃金打造,色澤澄黃,上面刻有一排字,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越看越覺得透著詭異。
他舉起令牌,兜了一圈,讓所有官員都看了個分明,看過之人臉色盡變,青白、驚顫皆有之,然後視線齊刷刷的射向阿爾緹妮斯,驚恐中滿是殺意。
她美眸含笑,知道自己猜對了。
令牌出現在她眼前時,學了幾個月的楔形文字也算有了成果,她看懂了,這些比抽像畫還難懂的字體,表述著,」戰爭女神,預言下達,銀髮之女,必是妖魅,如若不除,國則不祥。」
她冷笑,女神的神權原來真是可以如此濫用的。
她抬眼看向默卡比,他臉上陰冷嗜血的神情,猙獰無比,看得出是非要治她於死地不可。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他意氣風發的開口,透著殘忍與血腥。
這話倒像極了中國古代的監斬官,對刑台上即將被處決的犯人說得話,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她還真想大笑三聲。
「你以為憑這個就能殺了我。」虧他還是元老院的議長,愚不可及。
「連女神都說你是禍國的妖孽,你還想狡辯。」他重重地晃動著手裡的令牌,厲聲說道。
她嗤之以鼻,雞毛當令箭,有何所懼,轉身背對他,不想讓自己的笑臉太過明顯,等笑夠了才回視他,「我也有樣東西想讓你看一下。」
他不明所以,剛要怒罵,手中便被塞進了一片泛著銀光的的樹葉,他當下愣住了。
「上面寫著什麼?」她問,氣勢如虹。
他看了一眼,抖動著手中的葉子,發現在她的手離開後,樹葉上銀光消散,變成了翠綠色,這是……月華羅的樹葉。
他瞪大眼睛,驚駭地看著她,這怎麼可能,眾所周知,月華羅只會在夜晚才會發出銀光,而現在,他看向窗外金光四射的太陽。
「你……」他抖著唇,卻說不出話來。
她璀璨一笑,手指又輕碰了一下他手裡的樹葉,瞬間翠綠的樹葉泛出閃閃銀光,燦若星辰,當她的手離開後,樹葉又恢復了原色,她犀利的視線掃過眾官員,在落回默卡比慘白無血色的臉上。
「要不要再來一次!」
聽聞,匡噹一聲,他手裡的令牌應聲而落,駭然地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來回在樹葉和她的臉上流轉,「你是誰?」他問得顫抖,問得心驚肉跳。
他慌張的神色頃刻間蔓延開來,身後的官員們手腳冰冷的等著她的回答。
「今早,你也收到了,而且也看到了紅色祥雲,對嗎?」她逼近,臉上蕭瑟冷然,紫眸精光閃爍,輕柔地語氣不怒而威,昨夜之計,為的就是此刻,神跡還未消彌,又來一次親眼所見,會如何?
老實說,她也沒想到會用到這一招,她本來打算找回二十一世紀的方法,可誰知,樹是找到了,她卻高興不起來,月華羅還是月華羅,即使相隔三千年,也依然會在她的觸碰下發出銀光,但它卻不是一座陵墓,連一扇門,一個洞都沒有。
也就是說,這時候的月華羅,還沒有被人建造成陵墓,那她要怎麼回去?
正當她消沉的時候,這些吃飽了沒事幹的老傢伙還要來惹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休怪她出狠招了。
她一語落下,殿內抽氣聲不絕於耳,官員們個個冷汗如雨,幾個膽小的甚至驚受不住,當場暈死了過去。
默卡比打了一個冷顫,昨夜他的兒子卡布見到了女神,出於心中敬意使然,他一大早就和官員們進入了月神殿,一是膜拜,二是祈福,希望借此能保佑順利將她除之,參拜過後,片片綠葉從天而降,他也聽說了這幾日赫梯之人,凡得到此物,都能看到紅色的祥雲,心下一喜,以為是女神降福,便按照葉子上的提示,默念上面的文字數十遍,等念完之時,抬頭一看,果真見到了朵朵紅雲,宛如霞光,美不勝收。
他一直以為那是吉兆,但此刻卻恍然瞭解到,對別人或許是吉,對他則是凶兆。
「阿爾瑪女神……」他顫吐出一句,身體虛軟的幾乎跪下
「我還是妖女嗎?」她止住笑,冷然絕凜的看著他,威懾四方。
他驚喘出一聲,慌忙俯首跪地,飽受驚嚇得官員們也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手腳也開始發起抖,只因今早他們都去了月神殿,也看到了這片代表月之女神的聖樹之葉——月華羅,西台語之意就是,聖月之光,也看到了那瑰麗多姿,紅雲半天邊的景色。
見她傲然立於眼前,高潔神聖,睥睨著他們,那份絕世的風華,世間女子又有幾人可比擬,腦中又想到昨夜月神殿女神降臨之事,驚恐交加,唇皮顫抖,只得跟著俯首跪地。
一時之間,殿中峰迴路轉,誰勝誰敗,一目瞭然。
猛地,後廳的紗簾被掀起,一抹絕色倩影突現而出,她風華絕代,冷艷的的臉上卻是慌亂無比,「不可能!!」
阿爾緹妮斯抬眼望去,冷顏笑道,「怎麼,戰爭女神和月亮女神不能同處於一國嗎?」心裡卻是另外一句話,你終於出來了。
亞莉蒼白的臉,黑目黯然失色,配以紅色的祭司服,更是慘淡無比,抓緊手中的權杖,硬聲說道,「就憑這個根本沒法證明你是阿爾瑪女神。」
「哦~~~」拖著長長的尾音,阿爾緹妮斯緩緩拾起默卡比掉落在地上的黃金令牌,「那為什麼這個就能證明我是妖女。」
「因為我是……」她無法說下去,因為一塊令牌可以說她是妖女,那麼一片可以看到紅雲的樹葉,又為什麼不能證明她是阿爾瑪女神。
樹葉還能看到紅雲,但令牌能看到什麼。
亞莉無言以對,怔忡得看著她,手中的權杖捏得死緊,幾乎泛白了她的指關,眼見俯首跪地的官員們,她心頭俱顫。
正當兩人對峙之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步伐聲,兩名侍衛闖入廳中,大叫著,「陛下,陛下回來了。」
亞莉手中的黃金權杖摔落在地,驚目望向殿門,黑眸無焦距的對上了一雙殘酷暴怒的綠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