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薩魯的傷勢已無大礙,可以下床行走了,午睡後,也能處理一些朝政,這讓阿爾緹妮斯鬆了一口氣,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趁著他忙於政務,她偷了個空,來到皇宮的花園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連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她像根過度緊繃的弦,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斷掉,她需要好好輕鬆一下。
踱步在花園裡,她盡量什麼都不想,走走停停,欣賞著那些不知名的花卉,鳥語花香,整個人都覺得心曠神怡。
她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踱步到石椅邊坐下,本來打算小憩一會兒,怎料肚子裡小傢伙鬧騰得厲害,把她的瞌睡蟲全都嚇走了,她安靜地感受著肚子裡的動靜,那是新生命賜予的一種喜悅,讓她藏在心頭的陰霾如同雨過天晴,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突兀地,一聲嘈雜地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朝著聲源看去,只見幾個侍女正推著小板車走來,上面擺放了些許食物,還有衣物,以及一些飾品,全是女性的用品。
她不禁有些奇怪,她們是要搬家嗎?
她正疑惑著,其中一個侍女眼尖得看到了她,臉色頓時刷的一白,她扯了扯身邊侍女的衣服,後者抬頭看向她這邊,竟也臉色大變,像是見到了鬼似的。
她顰蹙眉心,思忖著,難道她們是在偷東西,眼見她們打算轉身繞道走,她起身開口道,「你們在幹什麼?」
「女王陛下。」侍女們嚇了一跳,忙不迭的下跪行禮。
她走了過去,查視著車上的物品,發現都是些高級貨,不像是侍女們用的,「你們要把這些東西送到哪去?」
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慌亂的搖著頭。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她狐疑更甚,兩人臉孔很生,不似在皇帝寢殿服侍的侍女,戰戰兢兢的模樣讓她更確定了她們是在做賊心虛。
「你們很缺錢嗎?」她柔聲問道,她知道侍女的日子並不好過,等級待遇也有差別,她不會為難她們的。
她們還是搖頭。
以為她們是害怕所致,她安撫道,「別擔心,我不會治你們罪的。」
她們還是默不作聲,搖頭的動作卻更為厲害,其中一個竟還哭了起來。
「我不是要治你們的罪,我是看你們有什麼需要。」
「女王陛下,請讓我走吧。」像是要急於離開似的,她們突然重重地俯身磕頭。
阿爾緹妮斯眼見她們瘋狂的行為,急忙伸手制止,「起來,你們起來。」怎奈她身懷六甲,彎個腰都費力的很,不要說扶人了,撐著自己的腰都還嫌不夠力呢。
其中一個侍女拽著她的裙擺,斗大的淚珠盈盈而落,「女王陛下,求您什麼都不要問,我們不是要做壞事。」
不要問!?那就是不能說嘍。這倒挑起她的好奇心了,她佯裝生氣地樣子,硬聲問道,「你們不說得話,我可要叫人了。」
「不要,女王陛下,我們……我們……」
「你們什麼?」
侍女見她鐵了心地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又怕她真找人來,害怕之餘,哭聲陣陣的說道,「我們是要替亞莉側妃送點生活用品。」
這個早已經快被她遺忘的名字突然從她們口中出現,她不禁愣了一下,心間竄過一絲酸痛,澀澀的,讓她很不舒服,直覺得胃裡正咕嚕嚕的冒著酸水,她依稀記得亞莉似乎很久沒出現在皇宮裡了,她也未曾問過,只知道她還活著,「她在哪?」
「在伊琳娜芙神殿。」
她聽過這個神殿的名字,那是用來幽禁貴族的神殿,罪不及死的貴族,都會被關到那裡幽禁終身。
她被皇帝幽禁了嗎?
「抱歉,我嚇著你們了。」她歉然地說道,想到亞莉的處境,有些內疚,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她也不會被關到那種地方去,「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好心地問,只想盡些綿薄之力,否則她心有不安啊。
「沒有,沒有!」
「你們起來吧!」
「謝女王陛下。」她們抹了抹眼淚,迅速得從地上起身,然後推著小車,打算離開。
突然,從花園的另一側又奔出一個侍女,由於角度關係,她沒有看到阿爾緹妮斯,她揚了揚手裡的一包東西,嚷叫著,「我從御醫處拿到藥了,聽說是準備給女王陛下作月子的補藥,很高級,亞莉殿下正好用得上。」
她跑了過來,一見到阿爾緹妮斯,頓時身形一僵,手中的藥也掉在了地上。
「女王陛下!!」她瑟抖著身體,臉色瞬間慘白。
阿爾緹妮斯看著地上的草藥,怔忡了片刻,「這是要給亞莉側妃用得?」她面無表情地問道,聲音卻在發顫,有種痛,正從她心底無窮無盡的湧出,
侍女沒想到她會出現,抖著身子慌然下跪,猛烈地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女王陛下,您誤會了!!」
「告訴我,是不是。」她突然使力地抓著侍女的胳膊,厲聲吼道。
「不是,不是!」侍女哭叫著,依然極力搖頭否認。
「你還說謊!」她不想這樣大聲吼人的,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問清楚,心中好似有把利劍,正冰冷抵著她的心。
「我沒有,我沒有,女王陛下饒命啊。」她大聲哭叫著,眼前的女王陛下神色駭人,紫色的眸子像似要殺人般的恐怖,她只能無助的抖著身子,乞求她的寬恕。
「我要你說實話。」阿爾緹妮斯瘋狂的搖著她的肩,心在抽痛,痛得她忘卻了理智。
另兩個推車的侍女,眼見她如此,也慌張的跪在地上,央求著,「女王陛下,求您饒了我們。」
「我只要你們說實話,聽到沒有。」她神情憤怒的看著她們,思緒翻湧澎湃著,為什麼她們都不敢說話。
猛然間,她想到了他,是他嗎,是他下令不准任何人說得嗎?她慌亂地搖著頭,他不會騙她的,他說他愛她的,但,她看著地上那包草藥,彷彿它是洪水猛獸。這是作月子用得補藥,而且還是給亞莉用得,這說明了什麼,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
她摀住胸口,這裡好像突然有千萬隻針在刺她,眼淚像決堤河水,漫溢出眼眶,她停不住,也甩不盡,只能任由眼淚沖刷而落,她被心裡的劇痛壓得喘不過氣來,原本看在眼裡的藍天白雲,也變得渾濁不清,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向她襲來。
她拚命壓抑著心裡的慌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只要聽實話。」
她們誰都不敢出聲,低垂著頭,不敢看她。
阿爾緹妮斯喘了口氣,費力地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藥,「不說得話,我就和你們一起回神殿。」
聽聞,她們猛地抬起頭,眼裡有著驚慌,「女王陛下……」
「我說到做到。」她冷聲道,拽著藥包的手幾乎捏爛了它。
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其中最為年長的一個,爬跪到她身邊,「女王陛下,求您……」
她不理會她楚楚可憐的神情,硬下心腸打斷她的話。「我只想知道真相。」
「我們不能說!」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誰說了都會沒命的。
「那我換個方法,我來問,你來答。」她可以猜到她們為何不肯說的理由,她也不想難為她們,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侍女剛想拒絕,話還沒開口,阿爾緹妮斯銳利的視線直射而出,讓她頓時噤聲。
「我只想問,她什麼時候生下孩子的?」
「女王……」
「說!!」她凜目吼道,神情猙獰無比。
侍女嚇得魂不附體,立時脫口道,「三天前,亞莉殿下生下了小皇子!」說完,她不敢抬頭看她,只能狂抖著身體跪在原地,額頭幾乎碰到了地上。
另兩個侍女緊咬著嘴唇,顫抖地像風中的樹葉。
好半晌,阿爾提尼斯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時間彷彿一下子靜止了,誰也不知道她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
三人對這突然的平靜驚恐萬分,想她一定是氣瘋了,才會如此,害怕得連氣都不敢喘一下,頭顱壓得更低,幾乎陷進了沙土裡。
「你們起來吧!」平和的聲音帶著一絲凍結空氣的冰冷響了起來。
她們顫抖地抬起頭,發現她臉上一點憤怒的表情都沒有,不禁有些納悶。
「這個還給你們!」她將手中的草藥放置在推車上。
「女王陛下……您……」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走吧!」說完,她沒有再看她們,獨自朝著花園的另一邊緩緩前行。
侍女們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摸不著頭腦,只能愣愣地僵在原地,忘了起身。
走在小徑上的阿爾緹妮斯,睜著空洞的雙眼,漫無目的的朝前走著。
卡布斯從御醫殿走了出來,見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急忙跑了過去,「阿爾,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她的臉色白得嚇人,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
她空洞地看著他,不出一聲,當他是透明人似的,繞過而行。
「阿爾,你怎麼了?他伸手拉住她,發現她的手涼得像冬天裡的雪。
正當他想開口追問時,一個侍女跑了過來,「女王陛下,皇帝陛下正到處找您呢。」
這一句,像是一道劈落得閃電,阿爾緹妮斯猛然一震,空洞地視線漸漸找到了焦距,她凜目朝著侍女看去,視線銳利地像把正在割肉的刀子。
侍女被她嚇著了,下意識地倒退了數步,差點跌倒在地。
「阿爾……」卡布斯的心也莫名地咯登了一記,背脊上涼颼颼的,好……好恐怖的眼神。
她穿過侍女,看向某一處,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得讓四周的炎熱都結成了冰。
「正好,我也正想找他!」
阿爾緹妮斯回到寢殿,身後跟著有些擔心的卡布斯,殿內侍女們正張羅著午膳,空氣中飄散著烤羊腿的香氣,薩魯一見到她,冷峻的臉色扯出笑容,他歡快地走到她身邊,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異狀,「餓了吧?」
她沒有回答,紫色的眸子冰冷地瞅著他。
「阿爾緹妮斯?」他怔仲的看著她,她週身散發的冷凝讓他有些莫名。
卡布斯眼見氣氛有些不對,打算開口緩和一下,怎知話還沒出口,阿爾緹妮斯先一步說道,「卡布斯,幫我整理一下東西,我要搬去宰相府。」
他當下愣在原地,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為什麼突然要搬去宰相府。」薩魯意識到她的不對勁,伸手想牽她的手,卻被她重重的拍落,「阿爾緹妮斯?」他不明白早上還噓寒問暖的她,怎麼突然變了。
「阿爾,我看,我還是先離開一下!」卡布斯覺得自己處在這根本就幫不上忙,反而會有被波及的可能,眼前的兩人都是獅子,吵起來絕對天搖地動,他走到皇帝身邊,提點道,「她身懷六甲,別刺激她。」說完,他來回在兩人身上搜尋,歎了一口氣,趕緊開溜,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情,還是由他們自己解決比較好。
薩魯抬手揮退張羅膳食的侍女,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彼此互視著對方,午後陣陣的熱風在烈日的烘烤下,撲向各個角落,卻無法消弭阿爾緹妮斯身上冷然蕭瑟的冰冷。
「你怎麼了?」他問得小心翼翼。
他臉上無辜地神情,令阿爾緹妮斯胸口悶痛不已,他竟然還問她怎麼了,她幾乎想撲上去咬他一口,他口口深深說愛她,卻讓另一個女人生下了他的孩子,竟然還敢問她怎麼了,她哭過了,也瘋狂過了,當冷靜下來的時候,她的心鬱結的喘不過氣,她不想看見他。
「我不想看到你,馬上給我滾。」她厲目瞪著他,似一把利劍,刺得薩魯踉蹌地退了一步,心中一驚,她的眼神充滿了濃濃地指責,還有憤怒,他做錯什麼了嗎?
「告訴我理由!」
理由!?酸楚與糾結的痛在阿爾緹妮斯的身體裡無形的蔓延著,隨著心臟每一次地跳動,而突突地發疼,她凜目而視,視線在觸及他的眼睛時,射出萬道寒光,「我、要、離、開、這!」她一字一字的從牙齒裡蹦出。
那比冬雪還要冰冷的聲音瞬間剝奪了薩魯整個靈魂,他無意識地又倒退了幾步,神色痛苦無助的看著她,身子猶如摔進了萬丈深淵般無法動彈,好半晌,他才找回神智,顫抖地問道,「為什麼?」她的溫柔與柔順,為什麼突然不見了,她的眼神又為什麼這麼冰冷,這麼……哀傷。
「因為你不配擁有我。」她又回到了以前的阿爾緹妮斯,那樣冷靜與自傲,帶著冰凍三尺的寒霜。
他像是被剝奪了所有的生命力,站在原地如同傀儡般的僵硬,「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哀然的問,早上她還柔順地如同一隻溫馴的小綿羊,為何現在像只站在高處的獅子,冷冽得折磨他。「我愛你!!」他狂吼著,從深淵裡轉醒過來,暴戾的看著她,他快被她逼瘋了。
「愛我!!」她笑聲響起,冷然地看著他,「你所謂的愛,就是同時讓兩個女人為你生孩子嗎?」
這句話猶如平地驚雷,在他的心中引爆,幾乎炸得他粉身碎骨,他臉上戾氣化為慘白,為什麼她會知道?
「是誰告訴你的。」他握緊雙拳,綠眸竄過殘暴得殺氣,他要殺了那個讓她知道實情的人。
「很重要嗎?」她冷哼,「你只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是!」他沉痛的回答,因為這是事實。
他的回答擊碎了她的心,原以為她可以冷靜地對待,可心裡的痛愈演愈烈,她趁受不住地顫抖著,終於抵受不住地爆發了,她走上前去,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然後又是一巴掌,淚水如漫溢的泉水,湧出她的眼眶,「你欺騙我!!」
她徹底被激怒了。
他曾經隱瞞了已有側妃的事實,這就足夠她憤怒的了,而現在,那已不是單單只是女人之間的問題了,還牽涉到了一個無辜的小生命,為什麼在她想要留在他身邊的時候,要讓她知道這個事實,他怎麼可以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
她的哭泣聲像是一把巨大的錘子,敲打著他的心,他感覺不到臉上火辣辣的痛楚,眼裡只有傷心欲絕的她,「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我什麼都不要聽。」她推開他,摀住耳朵,不想去聽他的辯解。
「對,我瞞著你,但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我愛你,為了留下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他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擁入懷裡悲嚎著,「對不起,對不起,求你不要因此而離開我。」他從來不知道會如此深愛一個女人,怕失去她,怕她恨他,怕她不愛他,所以他才會將懷有身孕的亞莉送離皇宮,他根本早就忘記了她的存在,他甚至把另一個側妃送回了巴比倫,就是希望他們之間不要有任何阻礙,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但是他有預感,這會是讓她離開的導火索。
「三天前,他生了一個男孩,恭喜你,你做父親了。」她淌著淚,卻不再有哭聲,說出來的話是平靜無波的,但卻讓人有心底發顫,充斥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曾經,她以為自己生來就是個感情冷淡的人,即使會有婚姻,也不似普通人那麼炙熱,她向來心如止水,直到遇見他,她的心被打亂了,他瘋狂行徑,他慘烈的表達方式,他不顧生命的保護她,都讓她心中平淡的波紋變成了狂風暴雨。
當她得知亞莉生下了孩子,心間那猶如千百支針扎得痛楚,匯聚成一個令她陌生的詞彙——嫉妒,她從未嫉妒過任何人,那種嫉妒和憤恨足以焚燒一個人的理智,她知道亞莉的孩子不可能是他認識她後才懷有的,可是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忍受,她無法拔出那些紮在心裡的針,只能活生生的任由它們穿刺著,痛得她死去活來,她只能用冷漠來偽裝自己。
她的平靜讓他心慌,讓他恐懼,他抬手想抹去她的眼淚,手卻被她冰冷銳利的眼神僵在了空中。
「我只承認你生得孩子。」他說得絕情。
她看著他臉上的絕然,冷笑道,「你不配擁有我的孩子。」她的自尊和驕傲絕被他如此的踐踏,引出了她深藏在心底的黑暗一面,她愛他,所以更不能原諒他。
薩魯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慌張地叫道,「不要因為這個離開我。」這是他無法承受的。
她笑得更冷,她揪起他的衣襟,「這個因為足以讓我想殺了你,你知道嗎,我最恨別人欺騙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擁緊她,害怕她就這樣離開他。
她一把推開他,眼裡的冰冷已經到了極致,幾乎將他的心凍結,「不要再碰我。」
「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原諒我。」他嘶啞的吼道,他受不了她的冷漠和拒絕。
「除非,這些都不曾發生過。」她殘忍的說道,眼裡的淚也被冰冷凝結了。
這句話,代表了她不會原諒他,他聽得真切,身體開始發顫。
不曾發生過嗎?要怎麼讓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猛然間,他綠色眸中迸射著殘酷與嗜血,瘋狂的暴戾因子在他身上肆虐著。「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
她沒有理解他話裡的含義,剛才的話也只是口不擇言,她看著他,發現他突然變了,褐色的發像在空氣中飛揚,像是地獄來的惡魔,突兀地,她有一種不安。
「我對任何人都可以無情,唯獨你。」陰狠卻深情的話語驟然響起,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他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拿起掛在牆上的鐵劍,衝出殿門外。
阿爾緹妮斯呆愣地看著他離去,腦中一片空白。
「我對任何人都可以無情,唯獨你。」猝然間,他離去前的話語在耳邊重複縈繞著,一個字一個字打入她心扉,猛地,一個可怕的預感竄入腦海之中,他離去時的狠絕,令她從驚愣中轉醒。
「不!!」她慟哭的喊著,跌跌撞撞地躥出殿門外,她怎麼可以忘記了,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不顧的。
她四處搜尋著他的身影,淚眼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迎面而來的卡魯伊見到她的出現,嚇了一跳,她的臉色看上去白得發青,走路也動搖西晃得。
「女王陛下,您的身體。」他急步奔上來,將她攙扶住。
像是見到了救星,她反手抓住他的腰帶,「皇帝陛下呢,你看到皇帝陛下沒有。」她狂暴的搖晃著他。
「陛下?我剛才看到他騎馬出皇宮了。」他說道,想起剛才陛下那駭人的臉色,就心有餘悸。
「出皇宮了!?」她驚叫,心在發顫,她扯住他的腰帶,厲聲的叫道,「帶我去,帶我伊芙琳娜神殿。」
「啊?」他訝然道。
「快帶我去,否則就來不及了。」她吼,扯著他的腰帶就往馬廄跑。
「不可以,您的身體。」她現在好似連風都能吹跑,怎麼能到處亂跑,還有,她的肚子那麼大要怎麼騎馬。
「阿爾,你在幹什麼!」卡布斯驚見到她和卡魯伊間的拉扯,趕忙跑過來制止她危險的行為,他本來是想過來看看她和皇帝和好了沒有,沒想到會看到她這副不要命的樣子。
「帶我去。」她推開卡布斯,厲聲對這卡魯伊命令道。
「你要去哪,你現在的身體不能亂動,會流產的。」
「帶我去。」她眼中迸射出殺人的視線,讓兩人頓時發怵。
「你到底要幹什麼?」卡布斯忍不住吼道,他是醫生不是神,不是每次都能救得了她。
眼見他們兩人都不為所動,阿爾緹妮斯急了,來不及了,如果再不去就真的來不及了,她推開他們,向馬廄奔了過去,她無暇去選擇哪匹馬快一些,她比對著馬匹的馬蹄,見到一匹灰色的駿馬馬蹄是新的,顯然剛換過,知道它一定是經常奔跑的戰馬,她上前揪住韁繩,猛然間腹部刺痛了一下,她感到腿間有著溫濕的東西滑落,她來不及考慮太多,一躍上馬,灰色馬匹嘶叫著,她揮動馬繩,馬兒邁開四蹄向前奔跑,皇宮大門守衛都認識她,剛想上前打招呼,卻被她臉上狠戾的神色嚇退。
「阿琳娜芙神廟哪個方向?」她厲聲問道。
「東面。」侍衛慌然答道。
她不再猶豫,夾緊馬腹,通過打開的皇宮大門,朝平原的東方奔去。阿芙琳娜神廟離哈圖沙什城以馬的速度,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它是一座孤寂的神殿,坐落於一片沙塵中,斑駁的殿壁因年久失修而顏色晦暗,它的佈置和赫梯其他神殿一無二致,都有長長的殿廊,高聳的殿門,以及種滿蓮花的碧波池水。
幾個在外打水的侍女,聽到有遠而近的馬蹄聲,驚奇萬分,揚起的塵囂中,她們驚見到薩魯的出現,都嚇了一跳,然後慌忙下跪,外殿的大門被打開,他一躍而下,握緊手中的劍,綠色的眸子閃過一片很絕的殺意。
「陛下!」服侍亞莉的貼身侍女正吩咐著晚膳的食材,驚見他出現,以為他回心轉意了,因此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異樣,喜不自禁的奔上前去行禮,然後急忙打算奔到內殿去報喜,還沒來得及跨步而出,她的背脊被某種冰涼的金屬劃過,劇痛竄過她的四肢百骸,鮮血滴落在白色的大理石上,觸目驚心,她瞠目的看著他手裡染血的劍身,紅色的液體正沿著劍身緩緩滴落。
「陛下……」她頹然摔倒在地,緊接著,尖叫聲在神殿內轟然響起。
阿爾緹妮斯趕到的時候,就聽到了那慘烈無比的尖叫聲,她心猛地抽緊,急策著駿馬入殿,然後翻身下馬,朝長長的殿廊奔去,她沒有發現,馬鞍上已經是鮮血淋淋的一片。
當她奔入長廊時,就看到薩魯斜著劍身,陰狠的邁著步子向神殿內側長驅直入。
他的背影孤寂地站在殿廊間,透著狠絕,還有一抹化不開的哀傷,為了她,他竟然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我對誰都可以無情,唯獨你!」這句話又一次在耳畔響起,這樣狂風暴雨似的愛,讓她心痛,也讓她震撼,她的心在吶喊,排山而來的是一種糾葛愛戀的思緒,淚再次滴落。
他為她可以不顧一切,是否也能為她停手呢?沒有人回答她,但她知道他會的。望著那蕭瑟的背影,她嘶聲喊道,喊出了她從未叫過的名字,「薩魯!!」這意味著她與二十一徹底訣別。
突如其來的喊聲,那熟悉的甜美嗓音,還有她從未喊過的名字,讓薩魯身形一顫,他猛然回頭,綠眸膠著住此生他唯一的愛戀。
她淚光閃閃,揚起一抹絕美的笑容,「我們回去好嗎,薩魯!」她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你在叫我的名字。」他抖聲問道,暴戾的神色瞬間化為烏有,眸中蒙上一層霧氣。
她踏著堅定步伐,來到他面前,小手捧著他的臉龐,「薩魯,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嗎?」她柔聲問,淚眼中有著滿溢的愛意。
「你從來都沒這麼叫過我。」他的手一鬆,劍匡噹一聲,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喜極而泣的臉龐摩挲著她白玉般的小手。
「我以後,都會這麼叫你的。」她說,踮起腳,吻上他冰冷的唇,混合著淚珠的鹹濕,化作一生永遠追隨的誓言。
「阿爾緹妮斯,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了嗎?」他顫抖的擁緊她,不確定的問道,他終於可以擁有她了嗎。
「露娜!」她仰首更正道,「除了爺爺,我希望你也能如此叫我。」
他眼裡氳著淚水,摩挲著她柔美的臉龐,顫抖著唇,他終於等到她的愛了,是嗎?「露娜……露娜……」他反覆呢喃著,像是永遠叫不夠。
「我們回去好嗎,不要再為我做傻事了。」她泣聲央求著,猛然間,她的肚子傳出劇痛,明顯感到腿間的濕滑越來越多。
「我不想讓這些成為你離開我的借口。」他不容許任何阻礙存在。
腹部的疼痛一波更比一波劇烈的襲來,她抽著氣,隱忍住劇痛,斷斷續續的吐出話語,「夠了……已經足夠了……」
「你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臉色比先前還要慘白,腰間的大手鬆了些許,垂首發現她的裙褥上一片鮮紅,「你流血了!!!」他駭然的大叫。
「肚子好痛……」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極欲從她身體裡掙脫,痛得無法形容。
「阿爾!!」長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薩魯聞聲看去,見到卡布斯和卡魯伊正飛馳而來,「卡布斯,救她,救救她。」他野獸般的發出哀嚎,無助地抱住她漸漸冰冷下滑的身體。
卡布斯臉色大變,急忙上前查看,「糟了,她要生了。」
「救她,你一定要救她。」薩魯單手握住他肩膀嘶叫,恐懼讓他心慌。
「我要為她接生,否則就來不及了。」卡布斯捋起袖子,然後看到幾個嚇呆了的侍女,「你們快去準備熱水,還有乾淨的棉布。」
「卡布斯……」阿爾緹妮斯突然捉住他的手,「我不能……在這裡……生孩子,不可以。」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伸手指向神殿的深處,順著的她手指的方向,眾人看到了站立在那的亞莉-伊修塔爾,她白色的長裙在風中飄揚,那雙黑如曜石的眼眸透著的絕望與哀傷,她站在那裡,孤寂悲涼的像是一尊木偶。
「我已經……搶走了……她的所有,我不想……再奪走她任何東西了。」這裡是屬於她的,她不想讓自己的血玷污了這屬於她最後一塊地方,她奪走了她的一切,不想連她的自尊也一併奪走。
「阿爾……」
「我撐得住。」她握緊那只比她還要冰涼的大手,「薩魯……帶我……回皇宮。」
薩魯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好,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去。」他起身打橫地抱起她,沒有回頭看亞莉一眼,疾步朝殿外奔去。
阿爾緹妮斯忍著劇痛,回首看向亞莉,她堅強站在那裡,盡量挺直著腰背,目送他們離去,沒有哭聲,也沒有哀求,只有飛散在空中的眼淚,才知道她的傷痛。
兩人目光在風中交匯,為何同是女人,差別卻如此大,亞莉哀歎著,眼神凝著住那越走越遠的英挺背影,嘴唇上儘是鹹澀的淚水,他不愛她,他深愛的是另一個女人,他永遠都不會屬於她,永遠都不會,那她還有什麼,她淒涼一笑,她還有自尊,她挺直背脊,不再遙望,緩緩走進神殿深處。
阿爾緹妮斯看著她消失的身影,她無法給於予憐憫之心,愛情是自私的,愛情只能共存於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