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多了一個人,但日子還是照常過。
葉齊眉工作忙碌,成志東更是,真正在上海的時間並沒有多出多少,但兩個人對現狀異常滿意,享受這段關係到極點。
事業順利,生活有伴,又不用全盤改變自己原有的私人生活,到後來就連葉齊眉都常常想著,如果能夠這樣持續下去,天長地久,也未嘗不可。
舒心的日子過得異常快,轉眼已是深秋,陽光收斂得越來越早,風裡夾雜著涼意。
廉氏集團總部會議室裡卻熱氣騰騰,雪白的合約上剛剛落筆簽字,兩個男人下筆都是清晰有力。
緊張了快一個月的雙方工作人員這時個個滿面笑容,站起身來越過桌面握手。
廉雲也站起來,伸出手去與成志東緊緊一握,「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成志東回答得爽快。
晚上有照例有慶祝晚宴,這次的項目談了一月有餘,是中國區今年的主要合約之一,當然也是由這裡總部負責,成志東並沒有全程參與,只是在最後幾日飛了回來,表示鄭重。
沒想到卻與廉雲一見如故,這男人雖然與他背景天差地別,但個性是國內商家中難得的光明磊落,說話做事投緣得很,聊過幾次都相談甚歡,球場上又棋逢對手,兩個人很快就開始推心置腹。
餐桌上其他人頻頻敬酒,推杯換盞,同時覺得無聊,廉雲拍他的肩膀,「志東,我們換個地方?」
結果兩個人一起去了一家日本小酒館,非常小,在清靜小道一角,門口掛著藍色的布幔。
日式清酒,微微溫了,香味銷魂,杯子圓而小,握在手裡暖意只在指尖,酒的名字還很好聽,叫做一滴失魂。
「經常來?」日本客戶經常招呼他去這樣私密的小店,老闆端出來的東西往往有別樣的好味道,雖然很習慣這樣的地方,可又覺得不像是廉雲的風格,成志東一邊用筷子夾刺身一邊隨口問。
「不是,這是我和我太太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很少動筷子,廉雲一杯接著一杯。
「太太?」第一次聽到這個男人提到自己的妻子,成志東笑,「好地方,下次叫上她,我也帶個人。」
「你結婚了?」有點詫異,人在商界,之前雖沒有結識,但成志東這個名字還是如雷貫耳的,從沒聽說他有家室啊。
聽到這兩個字就歎氣,「沒有,她不願意。」
吃驚了,然後又抬手倒滿杯子,廉雲難得說了一句兒女情長的句子,「別想了,這世上的女人,沒一個讓人安生的。」
穿著和服的老闆娘將溫好的酒瓶送出來,聞言掩嘴笑,「廉先生又吐苦水了,這位先生勸勸他,老是一個人來喝悶酒,多沒意思。」
「你太太呢?」
「昨天通電話的時候還在墨西哥,現在就不知道了,我想應該還在北美某個國家吧。」
這種回答——怪不得要吐苦水,成志東瞭解。
也沒有多問,看他情緒不對,成志東不再多喝,果然到最後廉雲是醉了。
「送你回家吧,別喝了。」
「沒事,我讓司機過來。」雖然大舌頭,但廉雲說話還是很有條理。
也好,他看著面前的男人摸手機,然後默——
先生,你手裡的那個是酒瓶好不好?
又想起久遠之前把某個叫安迪的醉鬼拖回家的情景,他苦笑,伸手替他取桌上的手機,手還沒碰到金屬殼就有電話鈴響起,拍他的肩膀,「喂,你有電話,接不接?」
剛才還在說話的廉先生,現在已經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這麼相信他?算了,為了男人的友誼,他接吧。
那頭是很小心的女聲,糯糯的南方口音,「雲?」
「不好意思,廉雲醉了,我正要送他回家。」
「醉了?」那個聲音變得有點急切,「在哪裡?要緊嗎?要不我過去接他。」
「你來接?你是誰?」搞不清狀況,成志東握著電話皺眉頭。
「我是他老婆啊。」她答得肯定,一點遲疑都沒有。
老婆?不是在北美某個國家嗎?難道她坐穿梭機回來接?
門簾一動,又有客人走進來,越是夜色深沉,這小酒館裡越是擠滿了人。有意思的是,呼朋引伴的很少,大部分是獨身來的客人,叫一盤刺身,就著清酒,沉默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身邊廉雲還是沒動靜,覺得疲倦,他背靠著吧檯吐氣。
視線盡頭是很小的一張桌子,不顯眼地靠在角落裡,一個單身女人的側影,面前是一碟鮮紅的三文魚,整個盤子裡只有這一種,切得飛薄,挾在筷尖上,鮮紅的肉色彷彿透明,喝酒的時候就著那麼小的圓杯沿微微仰頭,眼睛瞇起來,嚥下去後嘴唇抿一下,角度很平。
平時他決不會注意這樣小而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個場景,但是今天氣氛怪異,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手一動,他已經摸出自己的電話撥回去。
不用翻號碼,直撥鍵通的是座機,響了數聲才接起,葉齊眉聲音輕鬆,「喂?」
「齊眉,」電話一通就有種篤定的感覺,心情好起來,他聲音放緩,「還沒睡?」
「才幾點?我在修改起訴書。你呢?」
「今晚我回來好嗎?」
「好啊。」如果他工作到太晚,偶爾也會回自己的公寓,習慣了,很少聽到這樣的語氣,葉齊眉在那頭挑了挑眉毛,「你在哪裡?」
「一個酒館,跟個朋友在聊天,不過他醉了。」
「酒館?你喝酒了嗎?」
「一點而已,我等他老婆來把他接走,然後自己過來。」
看不到表情,可是神奇地感覺她在皺眉頭,「喝酒不要開車,我來接你,告訴我地址。」
這種語氣——從沒有人這麼跟他講話,實在太陌生了,成志東愣了一秒。
然後他的反應居然是傻笑,這表情跟小酒館裡的氣氛實在不搭,連老闆娘都奇怪地看過來,自己也沒法理解,回神過來好歹掩飾一下,他側過頭假裝咳嗽。
小酒館離家並不太遠,幾個街區而已,葉齊眉是叫車去的,他在電話裡阻止,「你別過來,我只喝了一點,再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太危險。」
切,她想說自己曾經到窮鄉僻壤取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坐的麵包車半路被一群彪形大漢攔下來討過路費,那才叫危險。這裡是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大都市,比起那種地方簡直安全得賽過保險箱。
想說的,不過電話裡她習慣了言簡意賅,最後只答了一句,「我帶著電棍。」
哦,他服了。
下車看到那藍色布幔,居酒屋三個字被分成兩半,暈黃燈光打下來,秋夜裡暖暖一圈。
熟悉的Q7停在路邊,其實昨天他已經回來,早上還抱著她的腰耍賴不讓她起床,但現在一想到立刻能見到他仍然很高興,還沒走進去就有點想微笑。
門簾又一動,然後門被推開,涼風一轉,葉齊眉穿著寬大的V領毛衣,領口鑲著簡潔藍色紅色寬條紋,露出的黑色高領緊貼脖子,柔軟的烏髮落下來,隨著邁進來的輕快腳步順滑拂過肩膀,看到他時露出微笑,歪頭說了一聲,「嗨。」
成志東已經站起來,明明是燈光柔和的室內,他怎麼覺得突然有陽光。上前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她已經指著他身後問,「你朋友?醉成這樣?」
真給他丟臉啊,成志東解釋,「是廉氏的老總,我在等他老婆來。」
「廉氏?」眉心一攏,葉齊眉往前走了一步,廉雲雖然趴著,但還有半個側臉露出來,剛才在陰影裡看不清楚,現在往前一步,立刻清楚分明,果然是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男人,不,準確的說,兩面。
門簾又動,這次走進來的單身女客腳步輕悄,但是目標明確,轉頭看了一圈,立刻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來不及招呼,已經越過他們兩個走到廉雲身邊,手掌輕輕放到他的肩膀上,聲音很溫柔,「雲?你還好吧?」
「廉太太,你終於來了。」成志東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廉太太。」葉齊眉冷了眉眼,聲音一涼,薄薄嘴唇間吐字清晰。
場面尷尬,成志東站在當中一頭霧水,但是看到情形不對,他第一個反應是拉廉雲。
男人有女性無法理解的兄弟情誼,在這種時候往往發揮得淋漓盡致。
被大力拖動,本來醉得迷迷糊糊的廉雲倒是抬頭了,眼前朦朧,他聲音暗啞,「小王,到家了?」
還到家?死定了你。真想兜頭澆他一杯冰水,成志東手上用力,硬是把他拉起來,「廉雲,這裡還是酒館,你該回家了。」
眼睛正對上面前的女人,漸漸有了焦距,廉雲開始皺眉頭。
那後來的女客從剛才葉齊眉說完話就開始表情侷促,這時更是手腳沒處放,「雲,我來接你回家。」
「你怎麼會來?」
抓過一杯冰水塞在他手裡,成志東簡單解釋,「她在電話裡說是你老婆,我告訴的地址。」
冰水灌下去,還有些迷迷糊糊,但他身子倒是坐直了。葉齊眉一直站在一邊,這時目光專注,冷冷看著他的反應。
背後有點寒,成志東抓著他提醒,「是不是我搞錯了,你剛才還說太太在北美,要是搞錯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一邊說一邊背對著葉齊眉遞眼神,兄弟,快說搞錯了,否則事情就很大條。
可惜廉雲醉眼朦朧,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眼前女人身上,哪裡領會得到他的一片苦心。
「雲——」
「回去再說。」嘗試站起來,他撐檯面。
懶得再關心接下來的場面,一轉頭,葉齊眉率先走了出去,心裡悶,她在秋夜涼風中深呼吸。
成志東追出來,不等他開口,她直接伸手,「鑰匙。」
上車之後她往前移座椅,車子發動後輕微的響聲,很快被音樂掩蓋。
道路上仍舊車來車往,她把著方向盤眼望前方,側臉沒什麼表情,轉彎的時候眼角掃過側邊後視鏡,街邊霓虹燦爛,但彩光完全沒有反射到她黑白分明的眼中,眼光平直。
再怎麼不瞭解情況都知道大事不好,原本看到她滿心歡喜,很多話想說,現在成志東卻幾次想張口都嚥了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跳下車就拉她,「齊眉,到底怎麼了?」
太晚,樓下已經沒有人走動,他抓著自己聲音急切,仰頭看了他的表情一眼,葉齊眉眼光終於融了一點,低頭歎氣,「志東,我想我做錯事。」
「做錯事?」
不再多說,她轉頭往樓裡走。
很少看到她情緒低落,成志東皺眉,躺到床上她還在泡澡,想想不對勁,他起身直接推門進浴室。
門沒有鎖,但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來,葉齊眉正抱著膝蓋坐在水中,聞聲猛地抬頭望過來。
雖然已經是秋天,但在家裡他還是裸著上身,精壯的身子壓迫感強烈,吃驚了,她在水裡一退。
好氣又好笑,他走過去直接在浴缸邊坐下,伸手往她的臉擰上去,「放心,我不是禽獸。」
水已經漸漸涼了,但他手掌溫暖,覺得安心,她忍不住用濕淋淋的手按住他的,臉頰輕輕摩斯上去,「強盜,我想我做錯事。」
真的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愛憐起來,他俯身親吻她,「起來吧,有什麼事出來再說,水都涼了。」
這次她很順從,穿上白色浴袍,頭髮還是濕漉漉的,腰間繫帶扎得緊,領口反而鬆垮,鎖骨露出來,他用盡全力轉過頭。
說了不是禽獸就不是,至少今天不是。
又替她吹頭髮,長髮烏黑,髮絲卻細而柔軟,抓在手裡感覺脆弱,最後躺到床上的時候他一手將她摟到懷裡,「說吧,怎麼了?」
想了又想,腦海裡還是一團混亂,實在一個人消化不了,葉齊眉聲音很低,「我認識廉雲的太太,不是她。」
「或者你搞錯了?」他抱樂觀態度。
「不是,他太太叫做殷如,是我好友,我連他們倆的結婚證影印件都有,就在事務所,怎麼可能搞錯?」說到專業她就開始句子流暢,抬起頭來瞪著他,眉心一攏。
這種表情,唉,他歎氣,「好吧,那你想怎麼樣?」
「別人家事,我沒有權力插手,也不應該。」
對她的態度表示贊同,成志東點頭。
「最不討好就是揭人瘡疤,夫妻反目你是罪人,夫妻復合你更該死。」
思路那麼清楚,不愧是他的寶貝,「那就別管了,睡吧。」
「三個月前我就偶然看到過廉雲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當時殷如正委託我起訴離婚。」她在黑暗裡輕聲繼續,好像自言自語。
「離了嗎?」困了,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
「沒有,她最後改變主意,我也沒有和她談過自己所看到的情況。」
打呵欠,真的,他不是很關心這對夫妻的情況,從他在國內的所聽所聞來看,廉雲的情況不算誇張,唯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傢伙看上去挺有能力,怎麼連身邊的這些「瑣事」都擺不平。
胸前被推,她後退一點,身子離開他的懷抱,深吸氣,「可是昨天我接到殷如電話,她正在趕回國內,想給丈夫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又睜開眼睛,他把她往回拉。
伸長手抵住他的力道,葉齊眉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她懷孕了,就這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