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誰都沒有移動,誰都沒有出聲。巷口突然傳來喇叭聲,然後有人叫喊,「發什麼神經?這麼堵住路口,還讓不讓別人走了?」楚承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完全不為所動,他的臉已經被雨水打濕,眉宇陰沉,完全不像我平時看到的模樣。我終究不忍,倒車後退,一直退回角落,然後下車。
他仍舊沉默地看著我,我試探著碰碰他的肩膀,感覺到他渾身僵硬,下一刻,他回身坐進駕駛室,對我拋下一句話,「上車!」
巷口等待的車已經排起了長隊,也許是我們之間的氣氛太詭異,別人全當是在看一出精彩片斷,居然沒有人再催促,沒有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娛樂大眾,我順從地坐上他的車。
他直接把車往前開,在小巷深處停下。
「回家!」他又拋出硬邦邦的一句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用力。我輕聲叫起來,「痛!」
「就是要讓你痛!我都快瘋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讓你給逼瘋了!」他惡狠狠地皺著眉頭,手上的力道卻立刻放輕了。我被他拉出車外,身側那些等待已久的車輛魚貫而過,每輛車裡都有人對我們投來曖昧的眼光,甚至有一個無聊的男人吹了一聲口哨,「兄弟,對漂亮妹妹要溫柔點!」
他回身瞪視,「走開!」
天哪!我從來沒看到他這麼生氣過,心裡呻吟了一聲,剛才累積的勇氣現在土崩瓦解,我可不可以選擇立刻消失?
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拉著我往公寓大步走去,「今天你哪裡都不要想去!」
「留白,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一走進公寓,他就抓住我的肩膀,挫敗地問。
「我想怎樣?」我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楚承,我昨天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不清楚!」他聲音提高,雙手用力,「你說不能忍受分享,哪裡有分享!我這個人,完完整整在你面前,我所有的心思和時間,都用在你的身上,我這麼對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難道你是沒有感覺的人嗎?」
「我怎麼會沒有感覺?如果真的沒有感覺,那我就不會這麼害怕!害怕失去你,害怕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面對他的質問,我突然滿腹委屈。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自己開公司,為什麼要買那套房子嗎?我費盡心思,就是想讓你安心,讓你知道我不會離開你,你懂不懂!」
他不提那套房子還好,突然提起,我酸軟的心轉而凝固,「不離開我?楚承,你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你就要結婚了!那套房子,是用來讓我安心做你的妾的嗎?」
我們兩個同時沉默,我終於把心底的話毫無遮攔地說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徹底打敗,嘴唇緊抿,眼神痛楚,剛才在小巷被淋濕的頭髮還在滴水,我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他,用盡全身力氣,我將頭轉過去,看著另一個方向。
他低啞的聲音響起來,「留白,我家的背景,你都清楚了是嗎?」
我點頭,肖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父親這次,拼盡全力,他已經是個老人了,如果失敗,我不敢想像後果,你明白嗎?」
我還是點頭。
「雖然我並不贊同他的決定,可是他是我父親,我是沒得選的,我想把你帶回家,我想向每一個人炫耀我所擁有的你,我想過很多很多,可是我是沒得選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淚水難以控制地湧出來,「我什麼都明白,但是我不要這樣的在一起,我們以後會很痛苦,會彼此怨恨,你懂不懂?」
「不可能!」他用力把我的身體摟進懷裡,「我說過讓你給我時間,我會處理好一切,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我只想要普通人的幸福,不要躲躲藏藏,不要永遠呆在黑暗裡,不要和另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你,你明白嗎?」
「不會永遠這樣的,這些都是暫時的,你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讓你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邊,不會有躲躲藏藏,你能不能,暫時忍耐?」
我咬著牙,心裡殘存的理智掙扎吶喊,結束在這一刻,才是最明智的決定,繼續糾纏下去,只有讓我們兩個都萬劫不復,但是下一刻,他的唇用力地吻上來,夾雜著焦慮與痛楚,將我的理智席捲而去,我們喘息著糾纏在一起,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留白,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不會放開你,你記住我的話,我不放棄,你也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這麼決絕的話,怎麼可能會從向來溫文爾雅,意態悠閒的他嘴裡說出來,為什麼他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卻在微微發抖,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肩窩,是我嗎?讓你這麼痛苦,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受得了,怎麼忍心離開?
黑暗裡,我的臉貼在他的心口,他的手臂將我牢牢圈在懷中。
右手悄悄撫上心口,心痛如絞,可是終究還是理智佔了上風,我坐直身子,打開床頭燈,「楚承,我答應你,我會留在你身邊,一直到,一直到你結婚的那天。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麼——」
「那你要怎麼樣!」他也坐直身子,瞪著我。
「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見面了。」
他不語,過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你真狠,留白。」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楚承,我們還有時間在一起,到年底之前,還有很長的時間。讓我們好好享受這段時光,不好嗎?」
「這些話,為什麼是從你的嘴裡說出來?」
我突然笑了,「是啊,聽上去是有些奇怪。這些話,好像應該是男人的台詞。」
「你盡可以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我也一樣,留白,時間會證明一切。」
「好,那就讓時間證明一切!」我點頭,「我們在一起一天,就快樂一天,好不好?」
「那你以後不許不接我的電話。」
「好。」
「不許關機。」
「好。」
「不許躲起來不見我。」
「每次都被你抓到,我太失敗了。」
「你只會待在最熟悉的地方,找不到才怪。」
「我好倦,你不睡嗎?」
他支起身子,「我不睡,我要看著你。」
「傻瓜!」我輕聲道,雙手卻不由自主抱緊他,臉頰在他的心口輕輕磨蹭,捨不得阿,就算只是想像與他分離,也覺得心臟抽痛。
愛的時候,誰不是信心滿滿,以為它有無窮的力量,會克服一切,可惜我,親眼見證過愛的另一面,它會帶來無窮的傷痛,會讓人遍體鱗傷,餘生都過得戰戰兢兢!可是這些話,我不會說,因為現在的你,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別再多想了!我在心裡警告自己,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就讓我貪心一下,忘記一切,享受這段時光吧。我蜷起身子,在他懷裡找到熟悉的位置,安靜地閉上眼睛。他抬手關上燈,黑暗中,他維持半側的姿勢,緊緊盯著我,一直到我意識模糊,終於睡去。
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古人誠不欺我。
一早到學校,我便趴在辦公桌上,覺得頭很沉重,無力抬起。同事在一邊做畫報上的猜字遊戲,見狀用筆桿戳戳我的肩膀,「留白,怎麼這麼無精打采,晚上去做賊了?」
「怎麼可能。」我撐起身子,打開電腦。工作工作,無論到了什麼地步,工作是安身立命的本錢,生活已經給我上過嚴峻的一課,我絕不會再一次重蹈覆轍的。
看著的電腦屏幕,大腦卻一片空白,鈴聲響起,我抱起書本,往教室走去。人類需要工作,工作讓你不得不待在人群中,工作讓你忙碌不休,工作讓你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我低著頭匆匆走著,心裡自嘲,現在讓我悠閒懶散地從早到晚一個人待著,說不定我會更加痛苦。
我刻意讓自己忙碌,整天都沒有停歇,捱到下班,直接開車回家,這兩天都沒有時間和茉莉好好待在一起,我真是個失敗的媽媽。
轉進小區大門,突然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樓下,我踩住剎車,瞇起眼睛,默然,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看到我停下車,默然走出車門,手裡拿著一疊報紙,向我走來。
「留白,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他站在車門外,低下頭對我說。
歎息,我按下車窗,示意他上車,「時間不長吧,我還要回家吃飯。」
他坐上車,將臉轉向我,表情嚴肅,「留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給我介紹的那個人,名字叫楚承吧?」
「你想說什麼?」
他將手中的報紙攤開,「今天在辦公室,聽到幾個女職員談論這個,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低下頭,順著他的手指,在那份八卦報紙上看到一個小小的標題,「楚氏第三代婚訊在即,豪門聯姻盛況空前」旁邊附了一小段介紹,還有兩張照片,一張是楚承,另一張是一個長髮女子,兩張照片都拍得模糊,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樣子,抿著嘴,表情嚴肅,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你想說什麼?」這一刻,我心平靜,抬頭望著他,聲音冷淡。
他對我的反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留白,這上面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這個人騙了你,他就要結婚了,卻還和你在一起。還是說,你,你其實是知道的?」
「我已經知道了,就在兩天前。」心裡早就明白,接下來的日子,決不會風平浪靜,一定會面對無數質疑和鄙視,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第一個面對的,是這個人。
「你已經知道了,那你怎麼打算?」
「和你有關嗎?」
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留白,你不要告訴我,就算明知道真相是什麼,你還要繼續和這個人在一起吧。」
我吸了一口氣,加快語速把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默然,如果今天你給我看這些,是因為關心我,我先謝過,不過如何決定,純屬我個人私事,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私人生活,我們兩個現在唯一可以交流的,只可能是關於茉莉,至於其他,不需要你來操心,也輪不到你操心。」
他突然叫起來,「留白,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那種貴公子只會給你帶來傷害,你是那種在感情上固執得驚人的女人,怎麼可能忍受這種關係!」
「他還沒有結婚!」我咬牙,一字一字地說,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
他氣結,將車門在我面前重重拍上,開車離去,剩下我獨自坐在車裡,愣愣地看著那張報紙,那些文字一片模糊,怎麼努力都看不清楚。終於,我伸出手指,小心地撫上那兩張照片,看看,留白,我在心裡自嘲,只有她的照片,才能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地放在他的旁邊,你呢?你是什麼?你只是一個模糊的錯誤,很快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擦個乾淨。
電話在深夜震動,楚承柔軟的聲音,聽上去離得那麼近,又那麼遠,「留白,你睡了嗎?」
「睡不著。」我誠實地回答,事實就是事實,說出來不丟臉。
「我也是。」
「去喝杯牛奶,早點睡咯。明天是週六,我們去看電影?」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快,既然事以至此,開心也要過日子,不開心也要過日子,難道每天兩個人愁眉苦臉地相對歎息嗎?
他在那裡欲言又止,「對不起,留白,明早有一個朋友從國外回來,我要去接機。」
我翻了個身,一時沒有理解,傻傻地問,「什麼朋友?」
他沉默,我立時恍然大悟,澀聲道,「是她,回來了吧。」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我心裡一片混亂,不由自主按斷了電話。這一次,他沒有固執地再打過來,我翻身俯臥,感覺自己竟然微微氣喘,呼吸不暢。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世上的事情,哪一樣會由人的意志轉移?
第二天一早,接到*****的電話,「留白,今天有沒有空?帶茉莉出來玩,然後一起吃飯,好久沒看到我的親親乾女兒了,想死我啦。」
「到哪裡?」
「先去世紀公園,然後到金茂天萃庭,呵呵,我好懷念那裡的魚翅灌湯包。」
反正今天也無事可做,我答應下來,轉頭招呼茉莉換衣服。看看時鐘,已經快到十點,現在楚承,是不是已經到了機場?他們兩個,見面了嗎?看不起自己的胡思亂想,但又控制不住,自從得知這個消息,妒嫉之情就像泛酸的泡沫,不可以抑制地冒出來。我站到鏡子前一邊盤頭髮,一邊鄙視自己,妒嫉讓人變得醜陋,千萬不要啊,留白。
坐地鐵到世紀公園和*****碰面,我們三個盡情玩鬧,一直到精疲力盡。*****開車載我們到金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茶時間,飢腸轆轆的我們坐下就翻開菜單,忙著叫東西。
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由遠而近,我所有的動作,突然僵硬,凝固不動,只聽到茉莉嬌嫩的聲音喜悅地響起來,「哥哥!」
「楚承,是你的朋友嗎?好可愛的小孩。」不等我有任何反應,兩個人已經站到了我面前,雙手微微顫抖,我放下菜單,將手放到桌下。
「留白。」他看著我,聲音遲疑。我看著他身邊的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不要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