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雲湛平臥在床上,修長的手指緊緊按在胸口,吃力地喘息。
也許是之前身體撐到了極限,如今,後背的抽痛已經由一整片的麻痺所取代,竟令他連抬起手拿藥都做不到。
黑暗中,他清醒地聽著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同時,也聽見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本以為是每晚進來幫他翻身的傭人,卻意外地沒有聽到進屋的腳步聲——來人似乎只是停在了門口。
雲湛慢慢睜開眼,不期然,看見倚在門邊的那抹纖細身影。
容若的手還握在門把手上。藉著走廊照進的微光,她看見床上的人將臉轉向自己的方向。
「……還沒睡麼?」她用極輕的聲音問。
「嗯。」黑暗中,雲湛皺眉低低地喘了口氣。
一陣沉默之後,像是意識到自己此刻舉動的突兀,容若動了動唇:「……沒什麼事,我只是來看看。」她朝隱沒在陰暗中的雲湛望了一眼,慢慢退出門去。
「卡」門被重新關上。
安靜的走廊中,容若輕輕靠在門板上,盯著光潔的地板,若有所思——她終究無法停止對他的關心……
房間裡,雲湛對著一室黑暗,靜靜閉上眼,壓在心臟處的手,漸漸放鬆。
「真想不到!你居然就這麼跟我一起回去了!」
「那我還要怎麼辦?」望著計程車外快速後退的風景,容若問。
「不過,說起來,我也想不通。」何以純偏著頭,神情疑惑:「以雲湛的職位,他有必要這麼辛苦麼?」今天一早,等她們起來的時候,雲湛已經早一步出了家門。而更重要的是,明明昨晚他看起來還是一副憔悴疲倦的樣子,可第二天照樣在九點之前前往公司。是否男人工作起來,都是這副拚命的架式?
「他一向是這樣的。」容若的聲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此刻,她的眼前確實不自禁地浮現出雲湛蒼白削瘦的臉。
工作狂——這個詞用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恐怕一點也不為過吧。容若在心裡暗想。只是……以他如今的狀況,卻還一如往常地為公事費心費力,難道說,習慣的力量真的如此強大麼?
她將臉轉回車內,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同時在心裡暗自嗤笑:這就是一晚沒睡的代價。
「明天聖誕,你怎麼過?」
「陪你。」容若回答得乾脆。
「拜託!」何以純翻了個白眼,「你可以自己算算,大學過後有多久沒和我一起過聖誕了。現在怎麼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正是因為久到連我都快忘記了,所以如今才『理所當然』要陪你。」
「還記得上次是怎麼慶祝的麼?」
「喝酒,狂歡。」
「那這次呢?」
「一樣。」
音樂電台裡放出的《EVERYHEART》迴盪在車內,車窗輕輕降下一道細縫,立即有冷冽的空氣鑽進來。容若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閉上眼睛,似睡非睡。
「湛,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聽到雲昕清脆的聲音從遙遠的電話那端傳來,雲湛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我給你買了禮物,明天回家帶給你。」
「嗯,好的。」
「其實她根本已經樂不思蜀,不想回家。」高磊的聲音插了進來,顯然是用了分機。
「你好意思說我?明明每天和寶寶玩得不亦樂乎的人是你。」雲昕立即反駁。
雲湛靠坐在床頭,低聲淺笑:「既然假渡得開心,何必急著回來。」
「不行!這傢伙把公司丟給你一個人怎麼可以?你這幾天還好麼?」雲昕輕聲問。
「嗯,不用太擔心。」
「湛,你有沒有發現她有未老先衰的趨勢?操心的事比誰都多。」
「呵。」雲湛只來得及笑了一聲,電話那邊便傳來意料之中的嗔怒聲。
靜靜地等待那邊安靜下來的空當,雲湛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十一點整。這個沒有雪的聖誕節,即將過去。
「湛,我們明天下午的飛機,到時見。你早點休息。」
「嗯,明天見。」
掛上電話,雲湛依舊斜靠在床頭。除了在容若家度過的那一晚,他幾乎沒在十二點之前入睡過。
今夜,也不例外。
「……少爺。」
門被輕輕敲了兩聲,不等他回應,便被推開。
雲湛應聲轉頭——門邊,除了垂手而立的傭人,還有斜斜倚在門框旁的容若。
「雲湛,聖誕快樂!」容若一邊脫下大衣,隨手丟在地上,一邊腳步不穩地朝床邊走去。
「你喝酒了?」看著那張泛著淺紅的臉,雲湛皺眉。
在床邊停下,側著頭想想,容若用手指比了比:「……一點點。」
伸手扶住她不穩的身體,拉她坐在床上,雲湛轉向門口吩咐:「泡杯醒酒茶來。」
他抬手掠起容若垂在臉頰邊的凌亂髮絲:「喝了茶,就去休息。」
「我不困!」皺著眉搖了搖頭,容若蹬掉腳上的高跟鞋。
「……雲湛。」她突然轉過身子,眼神迷濛地盯著對面那雙沉靜幽深的眼,「你都還沒跟我說聖誕快樂。」
雲湛扶住她的胳膊,無奈地歎了口氣,「聖誕快樂。」也許,真如她所說,只喝了『一點點』酒,但如今看她的神情,他可以肯定,她已經醉了。否則,倘若換作平日的容若,又怎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那……你有沒有準備禮物?」甩甩頭,擺脫暈眩,她繼續不依不饒。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麼?」
「嗯。」
得到保證,容若輕笑:「讓我想想……」
「你可以明天告訴我。」伸手接過傭人端進來的茶杯,雲湛遞過去,「先喝了它。」
「唔……不喝!」容若皺起臉,用手擋開。
雲湛輕歎一聲,對著傭人道:「你先出去吧。」
「你……」容若突然定定地盯著雲湛,然後伸手撫上他的臉,「為什麼每次見到你,你的臉色都這麼差?」不復清澈的眼底,除了迷濛,還有一點點心疼在靜靜流洩。
看到這樣的眼神,雲湛身體一僵,他閉了閉眼,反手握住那只在自己臉上流連的手,「你醉了,去休息吧。」
「……為什麼連嘴唇也沒有顏色?」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容若皺著眉湊上前。
「你……是不是很辛苦?」她幾乎趴在雲湛的胸前,長而翹的睫毛在雲湛眼前上下閃動,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不會……」鼻間襲來淡淡的酒味,混合著熟悉的清香,雲湛靜靜地看著那張精緻的臉,極輕的兩個字從口中逸出,帶著暗啞。
「是麼。」一抬眼,便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容若抓緊了手底的被單,緩慢地將唇印上去。
……微涼而柔軟的觸感讓她不自禁地環住雲湛的肩膀,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混合著遙遠的記憶如同潮水般鋪天蓋地湧來,容若閉上眼,帶著模糊的思維,深深地沉溺。
當那張飽滿優美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時,雲湛的心狠狠一窒。
——她果然是醉了。
微醺的酒氣中,他的眼前閃過多年前那個倒在自己懷裡的寧靜女子;閃過她平靜的眉宇,溫雅的笑容,柔順似水的眼神。
時隔兩年,他與她,再一次肌膚相接,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眼底滑過深沉的幽黯,然而,肩頸及唇邊的溫度卻讓他下意識地漸漸收攏手臂。
同樣的溫暖和柔和,即使隔著意外和怨懟,隔著七百多個日夜的分離,仍然未曾改變。
「……我想到我要的禮物了。」從雲湛的懷裡坐起來,模糊不清的笑容在容若的臉上浮現。
「給我一個婚禮。」
「……」
「……我們結婚吧。」
這一刻,容若的眼神迷離,竟分不清是醉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