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城市中心主幹道上,行路邊燈光璀璨,各式商業霓虹將夜間點綴得繽紛琳琅,彷彿數條五彩珠鏈,縱橫貫穿整個城市。經過某大型購物中心門口時,白欣薇不經意地朝窗外瞟了一眼,奇怪道:「今天這裡怎麼這麼熱鬧?」
她旁邊坐著私人助理,回答她:「似乎是在舉辦活動。我有個朋友是做娛樂記者的,現在也在這裡。」
「是麼。」白欣薇隨口應了一句,隨即便又移開了視線。
專輯的首輪宣傳開了一個順利的好頭,接下來整整一周安排了一系列的後續活動,同時靜候市場方面的反映。
這天活動結束後,舒昀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
她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周子衡的住處。這些天她刻意減少了與他的聯繫,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居然也都過得相安無事。所以她想,看,這樣也挺好的。說到底,誰離了誰都活得了。不是麼?
之前她留著一套別墅的鑰匙,開門進屋,才發現周子衡不在家。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捏在手心翻來覆去地掂了一會之後,她又將它丟開了。不知道周子衡去了哪兒,但她也並不打算問。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也不擔心他會出任何意外。
周子衡永遠不愁沒人照顧。而她,才不要傻乎乎地牽掛他呢!
她徑直上了二樓,去找之前留在這裡兩套運動服。
過幾天有個通告,需要打扮得輕便運動一些,好配合整個節目的風格和主題。在臥室收拾完衣服,舒昀直起身,轉頭就看見那張KIINGSIZE的大床。周子衡向來會享受,對起居飲食的要求頗高,就連臥具的規格也不例外。她嚴重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也被他養刁了,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才發現,她的床遠遠不如他的舒服。
忙了一整天,她其實累得要死。床上軟被堆疊如雲,室內光線又曖昧,對她這種嗜睡如命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
反正他還沒回來,舒昀想著,便心滿意足地埋頭栽倒下去。
可是,還來不及在這樣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翻滾上幾個來回,樓下便轉來聲響。她一下子彈起來,連頭髮都還來不及整理,只是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周子衡回來了,而且,是他獨自一個人。
站在樓梯口,看著他脫下外套和鞋子,舒昀只覺得眼前這副場景有些奇怪。她呆了足足有幾秒鐘,才突然反應過來,不禁張著嘴巴驚呼出聲:「你的眼睛好了?」
周子衡抬眼看看她,她已經迅速跑下樓梯。彷彿還是不太相信一般,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周子衡一把捉住她的手,將墨鏡丟在茶几上,這才漫不經心地問:「來之前怎麼沒告訴我?」
「難道事事都需要向你匯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他對視。確實是好了,他又看得見了,這雙深邃的眼睛終於重新找回了焦點。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才是她熟悉的樣子。這樣的目光,從狹長深秀的眼晴裡透出來,在頂燈的映照下彷彿是暗夜下的幽幽深海。
她替他高興,可旋即便又覺得十分可氣,「眼睛復明瞭,為什麼你都沒跟我說?是什麼時候恢復的?完全好了嗎?」
「我以為你沒什麼興趣知道。」他手臂微微收緊,將她拉到近前,沒有回答那一連串的問題,只是在笑意中帶了一絲譏諷:「這幾天在忙什麼,竟然忙到音訊全無?」
舒昀不禁啞然。
她是故意的,所以難免有些理虧。可是她很快便又大膽地直視他,拿出看家本領來,無辜地惡人先告狀:「你不也沒有主動聯繫我嗎,憑什麼擺出一副吃虧的樣子呢?」
周子衡看著她,停了停才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我從來不幹那種事。」
哪種?主動聯繫女人嗎?
他驕傲得很,也確實不需要。
可是舒昀卻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氣氛似乎又退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默默的不再出聲,只是將手腕從他手裡掙開。
「你剛才在樓上幹什麼?」周子衡問。
裝衣服的袋子還落在臥室裡,舒昀的表情冷下來:「過來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就走。」說完便一扭頭,轉身往上樓走。
因為活動需要,她換了個新髮型,蜷曲靈動的發尾隨著步子在肩頭跳躍,彷彿一叢黑色神秘的火焰。周子衡從後面看著她那漂亮的後腦勺,忍不住勾起唇角,隨後也邁步跟了上去。
衣服早已經收好,舒昀拎了袋子就要走,冷著臉對堵在門口的人說:「讓讓。」
「為什麼又這麼冷淡?」英俊的眉眼微微斂起,看不出喜怒,只是垂下視線看著她。
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時間習慣了,如今他的眼睛突然復明,反倒讓舒昀覺得有些彆扭。只感覺灼灼目光掠過她的面頰,明明那樣漫不經心,可是自己的每一個小心思都彷彿會被他輕易看穿一般。
「哪裡冷淡了?」她只能面無表情地矢口否認:「我看是你太敏感。」她伸手推開他,「我要走了。」
「今晚留下來住。」周子衡說。
她的腳步沒有稍作停留,「不了。」
「理由?」
「沒理由。」
她的話音剛落,周子衡便一把拽住她,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終於露出點不悅來:「你的情緒很有問題。說吧,怎麼回事?」
她無可奈何地回頭看他,半晌才平靜地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確實。」周子衡停了停,似乎是在審視她,語氣半真半假地道:「但我更喜歡前陣子的你。」
「那是什麼樣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眨著眼睛,「哧」地一聲笑出來:「那是特殊時期,當然需要特殊對待啦。可是,現在一切又恢復正常了,不是嗎?」
「所以,你又要開始渾身帶刺,動不動就和我劍拔弩張?」
「習慣了。」她仍舊面帶微笑,語氣無辜:「我以為你也習慣了。」
周子衡不作聲,只是不置可否地動了動眉峰。他的目光出奇的平靜,看了她一會兒才鬆開手,一邊轉身往樓下走一邊淡淡地問:「書房裡還有你拿來的幾本書,要不要一起帶走?」
舒昀還站在原地,眼睜睜見他自顧自地留個背影先行離開了,走得倒比她還快。她不禁愣住,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心裡賭氣,幾乎立刻便扭頭衝進書房。
在這裡連續住過一段時間,但其實她進書房的次數卻少之又少。周子衡提到的書,是她之前從Nicole那裡借來打發時間的雜誌。她記得有一次周子衡還問起來,因為她光顧著自己看書,將他忽略在一旁好久,這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滿。
「就是普通的時尚雜誌。」當時她這麼答覆他。
結果某人竟然開始教育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浮淺?」
「所以呢?」
「所以你應該去找本財經雜誌看。」
「我看那種東西有什麼用?」她蠻不在乎地反問,隨即才又恍然:「其實你是想讓我念給你聽吧?」
也正是從那次起,她有了每天讀報紙的習慣,暫時充當起他的眼睛來。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了。
用力甩掉那些注定已經成為過去的鏡頭,舒昀氣鼓鼓地在書架上找到那幾本時尚雜誌。
這間書房的空間極為寬敞,除了一張辦公桌之外,兩面牆壁上都是高大的嵌入式書櫥。她一向覺得誇張,因為這裡至少有上百本書,而書脊的擺放並不整齊,顯然不是拿來做做樣子充當擺設的。
抽出雜誌的時候,舒昀一時大意,將旁邊的另一本書一同帶了出來。手裡還拎著別的東西,挽救不及,只聽見「啪」地一聲,沉重的書冊掉在地板上,封面順勢翻開來。
舒昀彎腰去撿,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本佛經,扉頁微微泛黃,似乎很舊了。她不禁感到好奇,因為從來不知道周子衡信佛,她還以為他是標準的無神論者。
她一時來了興趣,背靠著書架隨意翻了兩頁,很快便確定這確實不是周子衡的物品。書上被人拿藍黑色的墨水筆做了批注,有些地方記得密密碼碼,似乎是心情感悟,但字體是十分秀麗端正的楷書,一筆一劃都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筆跡。
這是誰的書,又為什麼會擺在周子衡的書櫥裡?而且,它雖然有些舊了,但封面和邊角都被愛護得極好,一點褶痕都沒有。
舒昀忍不住一邊猜測一邊去仔細辨認那些小字的內容,結果不經意之間,有張相片從書中輕飄飄地滑落下來……
周子衡在一樓客廳裡給助理費威打了個電話,向他交待了一些重要事項,包括安排明天召開全體中高層員工會議。收了線,他面朝著落地窗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聽見舒昀下樓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只是從玻璃上看見她的倒影,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最後居然在半途中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她又想幹什麼。
窗外被黑夜籠罩,花叢裡的矮燈射出橘黃色的光。暖春已經到來了,燈邊圍繞著幾隻不知名的飛蟲,小小的蟲子被天性驅駛著嚮往光明,留連在溫暖的燈罩外不肯離去。
「小曼是誰?」彷彿隔了半晌,舒昀的聲音終於飄過來,
周子衡的眼神似乎不自覺地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狀似漫不經心地看向她。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她遙遙倚著樓梯扶手,手指間捻著照片朝他晃了晃:「不小心看到的。」
照片上是個女孩子,十七八歲的模樣,真正的青春蓬勃朝氣逼人。她站在一片黃澄澄的花海中央,明媚的陽光將她勾勒得彷彿一位絕美的精靈,纖巧、靈動,翹起的嘴角擁有極為美好的弧度,即使印在照片上,似乎依舊可以看見眼波流轉,光彩耀人。而那片花海無邊無際,遠遠地連綿延伸,一直接往碧藍如洗的天空。
這幅如畫般的場景勾起了舒昀心裡某些遙遠的記憶。其實要回想起來並怎麼不費力,因為這樣多這樣美的油菜花,盛開得竟比陽光還要燦爛的花海,她也只見過一次。
在麗江。
在這張照片的背後簡短地寫著:小曼,於2004年春。字跡剛勁挺拔,舒昀對它並不陌生——這是出自周子衡之手。
「你想知道什麼?」高大的男人背靠落地玻璃窗,目光落在照片上,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她是誰?」
「這很重要麼?」
「我想知道。」舒昀笑笑,揚著眉稍,彷彿蠻不在乎地說:「我猜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至少曾經很好。對吧?」
周子衡並不回應她,目光卻悄無聲息地沉下來,唇角的弧度說明他不太高興了,但她根本不在乎,反倒繼續說下去:「如果感情不好,又怎麼會讓你一直保存她的照片到今天呢?」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照片上的日期。2004年……呵,真夠久遠的。為什麼她卻一直沒看出周子衡是個長情的男人呢?
然而,其實還有另一件事,那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那個夜晚,他喝醉了躺在沙發上,拉住她,嘴裡叫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小曼……
其實她的記憶力一向不算太好,可是很奇怪,這個名字她卻一直記了這麼久。甚至當她剛才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幾乎立刻便想起那天的情形了。
有一點揪心,她承認。即使隔了這麼久,想起來心裡還是不舒服。
所以她也不想讓他好受。
「這個小曼,她現在在哪兒?」
「不在了。」周子衡終於開口說話,臉上第一次對她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可是聲音卻平靜得可怕,吩咐她:「把照片放回去。」
……死了嗎?!這個答案倒是完全超乎舒昀的預料。她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難得乖巧地點頭說:「好。」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來,從高處俯視著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以同樣平靜的語氣問:「但她一直活在你的心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