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沉靜的側臉,爾後才重新沉默地望向窗外。
前一陣子舒昀看了一本書,那位外國作者的原話她記不清了,大意是:生活中處處充滿不如意,我們無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換個角度看待它。後來她自己總結了一下,應該就是「從絕望中奮力找出點兒希望」的意思。
她覺得現在自己就處在絕望之中,並且正在努力遵循那位作家的精神。
三個月,其實還不需要三個月,過完之後她便擺脫了。而遵守這個當初立下的口頭承諾固然是沒有什麼好處的,不過她心裡十分清楚,不遵守的下場絕對比現在更慘。
為了在可怕而平叵測的悠悠之口面前徹底遮蓋大哥死前的那段經歷,反正她都已經付出犧牲了,如今倘若功虧一簣也未免太不划算了、這是舒昀說服自己繼續留在周子衡身邊的最有利的理由。每當想到周子衡帶給自己的傷害事,她都要提醒自己想一想珊珊,以及現在自己所期待的平靜生活和正在蒸蒸日上的事業。沒想到,一向不被她重視的這份工作,如今竟也成了一種動力,之稱她熬過心底一次又一次抽痛般的折磨。
好在周子衡平時忙,而她在身體康復之後也立刻會公司復工,其實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根本吧她以往了,因為嘗試過一連兩三個晚上她都呆在自己公寓裡,而這期間她並沒有來騷擾她,就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所以舒昀又寬慰自己,接下來的幾十天,應該也不會太難熬。
現在唯獨領她記掛在心上的是裴成雲的問題。
其實自大那日被人從醫院變相趕出來之後,也就再沒見過他了。曾經打過兩回電話,但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然後她也沒有再堅持,只因為裴成雲的心事多少讓她有些混亂。
一以前對她的態度時好時差變幻莫測,又在她情竇萌動的時候撇她而去,一度深深地打擊了她。可是結果趨勢,他對國王更加執著,一直沒有抽身離開。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沒有放下她。這讓舒昀不知道改如何面對,唯恐給他的病情帶來更壞的影響。
於是她通過郭林打聽,才知道裴成雲之前堅持出了院,可是撒謊你個個禮拜又重新入院接受了一次急救,目前還處在不太穩定的狀態。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她問。
可惜郭林也不是專家,只能大概轉述專家的話,說是這種病除了器質性病變之外,心理因素也不容忽視。
舒昀聽完心裡咯登一下,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再去醫院一趟。
可是她去的時候恰好過了探病時間,被保安阻攔在電梯外頭,和她一起被攔住的還有兩三位其他病人的家屬,猶豫只遲了幾分鐘,家屬們不甘心,仍在和保安商量,請他通融。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保安一副雷打不動的表情,堅持執行規章制度。
舒昀眼見事情沒有轉機,只好離開。她出門時就戴了副墨鏡,可還是接收到其中一位年輕女家屬數次探詢的目光,因為最近經常會在公共場所被人認出來,所以她下意識地微微低下頭,加快步子往大門處走去。
就在快要走出醫院的時候,她似乎瞥到斜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不過因為大廳裡人來人往,墨鏡又或多或少地影響了視野,等她準備凝神再看時,早已找不到那個人,於是她強烈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然而當天晚上,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的周子衡突然大駕光臨。她不相信這只是個巧合,於是不禁懷疑下午在醫院裡見到的那個人確實就是他,同時也懷疑自己當時被他看見了。
不過任憑她在心裡揣測了半天,周子衡卻什麼都沒提。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打算給自己主動找麻煩了。趁他去洗澡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把小說結尾的最後幾頁翻完了,然後蓋上空調被裝睡。
大約十分鐘後,就在她真的快要睡著之際,被子突然被人掀開。
包這麼嚴,你不熱嗎?」男人的聲音在她背後斜上方向。
空調溫度被某變態設定在19℃,正好一波冷風吹過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搶回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處,僵聲說:「我很睏。」
「今天很忙?」
「一般。」
「都做了哪些事?」
今時今日她對他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都抱著質疑和警惕的態度,於是睜開眼睛微笑道:「你白天日理萬機,晚上還要來關懷我,會不會太操勞?」
他聽出她的揶揄諷刺,也微笑道:「如果你真心體貼我,不如現在替我按摩一下,我頭有點兒疼。」
「頭疼一定是因為用腦過度了,少算計一點兒應該就會好的。」他提出質疑親暱的要求,讓她覺得有點兒噁心,嘴上討完便宜索性翻個身,裹牢被子不再理他。
「這是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又聽見他說話,伴隨著輕微的書頁翻動聲,「這種書看多了沒有好處。」
她幾乎是飛快地彈起來,轉身把小說搶回來壓在枕頭下面。
「男主角是你喜歡的類型嗎?」他目光幽深看著她,饒有興致地問。
「不是。」
「那他是什麼性格的人?」
「自私,自大,沒人性,傷害別人不遺餘力,而且不知反省悔改。」
「這樣你為什麼還要看?」他好像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
她瞥他一眼,扁了一下嘴角:「我想看他最後有什麼下場。」
「哦。」他狀似瞭解地點點頭,安靜了幾秒鐘只好接著說:「通常這類小說,不都是大團圓結局嗎,最終抱得美人歸。」
「這本不是。」她撒了個謊。
「這本的結局是什麼?」
她繼續胡編亂造,「最後壞男人得到應有的報應,永失所愛,孤獨終老。而且死得特別早。」最後又補充了一句才過癮。
結果他聽完之後笑了一聲,「看來你真的很討厭他。」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一直都在咬牙切齒,而且似乎很滿意自己給他安排的這個悲慘結局。」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還是一本正經地堅持,「書上就是這麼寫的,而且他確實活該。」
「好吧。」他躺下了,似乎不屑於再跟她較真,甚至還用一種讓她聽起來感覺有些怪異的語氣贊同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這種人或許真會得到報應。」
「難得我們觀點一致。」她忽略掉那種奇怪的感覺,伸手關燈,結束了這場無聊的對話。
第二天清晨,天濛濛亮的時候,舒昀就被某人不安分的手給吵醒了。
她不甚清醒地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正依偎在對方懷裡,也不知維持這個姿勢睡了多久,頸下還枕著他的手臂。這個認知多少讓她有點兒抗拒,睡意立刻被驅散了大半,可是她不想睜開眼睛,只是刻意冷淡地問:「大清早不睡覺你要幹嗎?」
回答她的則是用意明顯的撫摸。
周子衡的手指在她腰腹間最柔軟敏感的地帶摩挲,很快又有若有似無的吻貼到而後。她躲閃的同時很不爭氣地呻吟了兩聲,結果這種聲音很快便讓她引火燒身。周子衡的牙齒不輕不重地咬在她的肩膀上,那一條與頸脖相連的肌肉是她身上幾個敏感地帶之一,她終於不得不睜開眼,輕聲吸氣。
直到做完之後,兩人重新分開,各自佔據床的一邊。臥室裡又恢復一片寂靜,彷彿剛才激烈的聲音都是虛幻的。朝陽的光輝穿透窗簾照進來,空氣裡幾束五顏六色的光柱交錯彙集,舒昀瞇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發覺耳朵竟然出現幻聽,似乎還在迴盪著之前自己沙啞的呻吟叫喊聲和周子衡沉沉的氣息聲。
她覺得自己真無恥,和他一樣無恥,在本能和慾望面前居然可以拋開其他想法。或許這也是她能與他交往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
越來越明媚的光線彷彿有點兒刺痛她的眼睛,她轉過頭,恰好對上周子衡的視線。
這個時候,不說話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她若無其事地拿起手機看時間,而他在下一刻已經翻身起床。
明明才七點多,也不知是時間尚早,還是歇下來之後困意重新來襲,只過了一會兒舒昀便又閉上眼睛開始迷糊起來。
她打算再睡一個小時,心裡只盼望周子衡離開的時候不要再打攪她。可是事與願違,先是浴室裡傳來的淋浴聲,然後又是他走出來在櫥櫃裡找衣服的動靜。她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個姿勢,可是思緒卻越來越清醒,不禁努力回憶著自己這裡是否存放著他的衣物。
不過既然他一直都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她猜測他最後應該是找到了。
穿好衣服就走吧走吧走吧,她在心裡神經質般連續默念。結果話音在心中還沒落下,便敏感地感覺到有人接近了床邊。
可是事實上,他什麼也沒幹,彷彿只是這麼安靜地站著,有十幾秒鐘。原本刺眼的陽光被遮擋了大半,然而這樣的陰影並沒有讓她覺得好受,反倒帶來一陣陣寒意。她心生懷疑,揣測著他的意圖,又隔了一會兒,左邊眉角冷不防被某個帶著溫熱氣息的柔軟物體觸碰了一下。
……
大門開啟,又合上。
舒昀睜開眼睛,環視了一圈空蕩蕩靜悄悄的房間。
其實這段日子以來,她不是沒有思考過周子衡對自己的感情,她甚至試圖從往日的生活片段裡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證明其實自己並不完全只是周
小曼的替代品。
她想,似乎在最初認識的時候,他並沒有對她表現出似曾相識的親切感。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而他也只是盡了一個有教養的正人君子的義務,行為舉止完全正常,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女而已。
至於後來,地下情的開始時雙方共同促成的結果,是在平等自願的原則下產生的。
至少她應該感謝他,從沒有在享受歡愛的時候交錯過名字,也不曾把周小曼的喜好強加在她的身上。
還有,有時候他也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又偏偏帶著些許溫情的舉動,比如,剛才那個吻。
不過她講這些定義為他發神經亦或是太無聊了,一時興起偶爾為之,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這個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麼。這是頭一回,卻是為了別人。)
G&N集團大樓剛剛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消防演練。
周子衡與市裡相關部門的某領導握手,負責現場設想報道的人員和機器在周圍環伺著,領導說:「今天真要感謝周總的大力配合呀,這則公益宣傳片能夠拍攝成功,離不開你們公司的支持。」
「您太客氣了。配合政府工作,是每個公民的職責。」周子衡站在炎熱日下微笑道。
等送走領導和一眾隨性人員,周子衡才在助理的陪同下上樓。辦公室裡已經有人在等著他了,他向沙發上那人瞟了一眼,一邊繞到辦公桌後,一邊問,「什麼時候來的?」
「五分鐘前。」周子揚看了看手錶,「知道你在下面應付客人,我特意走了後門。」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周子衡說。
周家二公子聞言一愣,不禁有點兒心虛,「為什麼不敢?」
「自己做過什麼事,難道不清楚嗎?」
「大哥,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對了,我想起來了,一會兒還約了人去車展,大哥你要是沒什麼要緊事,不如我們改天再聊?」說著周子揚便飛快地起身,準備溜走。
「你站住。」周子衡淡淡地開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