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宴請方看出門道來,很快便慇勤地提出替他換一位小姐。而那個名叫蘇雲的女孩子,帶著一點兒尷尬,卻順理成章地被召喚坐到另一位客人的身邊,陪著玩樂。
等著這一套應酬終於結束的時候,周子衡已經醉了。他記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甚至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KTV大門的。
當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置身於酒店的大床上。旁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漂亮鮮妍的嘴唇貼在他的肩頭。
他揉著額角起身,將蘇雲叫醒。
或許是他的臉色不佳,女孩子顯得有一點兒委屈,一邊穿衣服一邊解釋說:「散場的時候是您角我陪您的。」
他不記得了。不過就算真的有,他當時叫的那個人應該也不是她。
他沒再說話,只是從地上撿起衣物穿上,又取出一些鈔票。
蘇雲說:「……任總已經付過了。」或許真是剛入行不久,慾望和職業道德正在相互劇烈地拉扯,所以眼神有些猶豫,手指本能地向前伸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去。
任總就是這次請客的人,倒真是將各方面都照顧周到了。周子衡什麼都沒說,臨走之前將鈔票放在了桌子上。
離開酒店之後,他讓司機過來接他。半躺在車裡又休息了兩個多小時,這才終於感覺酒醒了。
那時已是深夜,一直沉默地司機開口問:「周總,現在去哪兒?」
他半閉著眼睛,下意識地報了路名。然後,便到了這間公寓,見到了坐在床上因為半夜動靜而一臉警覺的女人。
他倚在門口看著她,突然很想笑,而前段時間讓他不愉快的那個因素,似乎也被暫時遺忘了。
之後他走到床邊,目光底下是她素淨的臉頰和白皙柔軟的身體,他的心情無端端地變得十分不錯,比剛進門時還要好。
活了這麼多年,他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或許是酒精還沒完全散開,所以他破天荒地向她表達了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他說:「我想你。」
可是這樣一句實話,卻換來她重重地一口,咬在脖子和肩膀相連的地方。他以為她又有什麼不滿,可隨即她只是轉過身,極為安靜地睡去。
直到接近凌晨,周子衡方才有了些許睡意。他轉動身體,手指習慣性地在旁邊那人的臉頰上摩挲。結果指尖猝不及防接觸到的濕意卻讓他微微吃驚,「……怎麼了?」他確定那微涼的感覺是淚水,於是撐起身,將舒昀背對著自己的身體扳過來。
舒昀閉著眼睛,眼角果然有模糊的淚痕。
「沒事。」她小聲說。
「到底怎麼了?」
「做了個噩夢。」她停了一下,這樣告訴他。
「所以嚇醒了?」
「嗯。」
他似乎放下心來,重新躺回去,哂笑她:「真是夠傻的,再可怕也只是夢而已。」
「嗯。」她轉過身,依舊背對他,聲音輕而模糊,「確實很傻。」
幾乎裝睡了整晚,如今眼淚恰巧被周子衡摸到,舒昀反倒覺得輕鬆了些,精神一鬆懈,巨大的倦意終於向她襲來。
於是,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
恰好今天沒什麼安排,公司那邊也不用去,唯一令舒昀沒想到的是,周子衡竟然也難得空閒,當她起床的時候,他仍舊睡得很沉。
她自顧自地走進浴室,把昨晚周子衡換下來的幾件衣物順手丟進洗衣簍裡,可是等到洗漱完畢,她想了想,又將那些衣物通通拿出來,稍微折了一下放回床邊,保證床上的人一睜眼就能看得見。
然後便是做早餐。火腿,煎蛋,烤麵包,一人份。
就在麵包機發出清脆聲響的時候,周子衡穿著便裝出現在廚房門口。
「讓一讓。」她端著盤子繞過他,在餐桌邊坐下來。
麵包烤得鬆軟,雞蛋煎得很完美,火腿則是上次Nicole送的進口貨,據說價格昂貴。上午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其實此時的室溫已經有點兒高,但是舒昀連空調都沒開,仍覺得手心發涼。她微垂著眼睫,看似專心地享用著自己的早餐。
面對這樣刻意冷淡地態度,周子衡不由得站在一旁多打量了她兩眼。恰好此時手機響了,是陳敏之打來的,他轉身從冰箱裡找了瓶水,一邊喝一邊走到陽台上去接電話。
陳敏之匯報的事情有些棘手,牽涉到C&N目前最大的房產開發項目臨時碰到的一些問題和阻礙。一個電話打了十多分鐘,等他收線回到屋裡,舒昀早已收拾好桌子,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站在水池邊的那個背影纖和柔美,微卷的黑色長髮披散在肩頭,似乎並沒有經過刻意打理,反倒流露出一絲慵懶性感的姿態來。
他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才是:「我該走了。」
背對著他的人依舊背對著他,半點兒回應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問道:「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聽見了。」舒昀關了水龍頭,一邊擦盤子一邊說。
他莫名地感覺有些煩躁,或許是因為公司的事,抑或是因為她一早起來就稀奇古怪的態度。
但是現在沒時間跟她耗,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他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這時才聽見她在身後說:「以後別再來了。」
握著門把的手停了停,他轉過身問:「什麼意思?」
「我們分開吧。」那女人仍舊站在廚房門邊,素淨的臉上表情異乎尋常的平靜,她給這段關係下了最終定義,她說:「我覺得這樣很沒趣。」
半開著的門重新呯的一聲被關上,只是聲音有點兒大,彷彿昭示著施力者情緒不佳。
「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你練這二十多天都等不及嗎?」周子衡返回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明媚的日光斜射在他的側臉上,將眉宇間的不悅映襯得十分清晰。
究竟是誰等不及?
衝到嘴邊的話又被舒昀硬生生地嚥回去。
面對他的逼近,她只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直到身體抵在水池邊,她才停下來,而英俊的男人已經到了身前。
「說吧,是什麼讓你這樣迫不及待。」
「沒有。」她冷冷地否認。
「那麼,什麼又叫做沒趣?
「就是現在的相處方式。她找不出比這更恰當的說法。目光落到他的肩頭,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移開,想到衣料覆蓋的某個地方,她只恨最晚沒有咬得更重一點兒。
可是旋即她卻又覺得自己可惡。
過去不管有無證明,其實她都一直認定他還有別的情人,心裡倒也不難受,底下關係時好時壞竟也維持了這麼久。結果現在兩人明明即將走到盡頭了,她卻反倒開始在意起來。
由於他迫得太近,氣息居高臨下地俯壓過來,她恍惚間覺得呼吸困難,於是伸手推開他,打算暫時逃離這狹小逼仄的空間。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過她,雙手摁住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不能掙脫。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玩這個。而且關於你說的,我完全不贊同。我倒認為現在這樣十分有趣,怎麼辦?
「沒時間你就快點兒給我走!給我快點兒離開這裡!」她擺脫不了他的鉗制,被鎖在他與水池之間連轉身都不能夠,只覺得一陣心慌,額上冷汗迅速冒出來,情緒也開始不受控制起來。
她抬起腳去踢他的小腿,不顧輕重,嘴唇被牙齒咬得泛白,目光憤怒而凌亂,藉著失控的勁頭終於說出:「滾回其他女人身邊去,我這裡永遠不歡迎你!」
「什麼女人?」周子衡彷彿愣了一下,繼而腿上吃痛,眉頭皺起來,將她抓得更牢,「你發什麼瘋?」
「對!我是發瘋了,而且瘋得厲害!」她終於不顧形象地衝他斯聲叫喊:「否則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人,又怎麼會和你糾纏到現在!我可不是瘋了嗎,只有瘋子才能忍受你這樣的對待!周子衡,我恨你!」
她的情緒明顯失控,或許是因為被困在狹窄的空間裡讓她感到慌亂,亦或是積壓太久的怨氣恰好找到個出口爆發出來。發洩完之後,她只覺得頭腦有瞬間的空白,甚至無法完整地想起前一秒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在她話音落下之後,有那麼一小會兒,周子衡只是沉默地看著她,而她背抵著冷硬的水池邊緣氣喘了一會兒,手掌終於從他的手裡掙脫了出來。
那雙漆黑的瞳眸微微閃動了一下,彷彿是在凝神審視,目光晃似前所未有的深晦,從她的臉上沉沉掠過,繼而又轉向身體。她平靜了一下,這才發覺因為剛才的情緒發作和不停掙扎,臉頰邊有幾縷髮絲滑落,背後腰側的棉質薄衫也被水漬洇濕了大片,此時狼狽的模樣大概像極了潑婦。
沒想到維持了這麼久的關係,最後收場的姿態卻是如此的難看。
最終,兩人無聲的對峙被電話鈴聲打破。
舒昀迅速地移開目光,快步離開了這個下一秒便似乎會讓她窒息崩潰的空間,站在窗邊試著調勻了一下呼吸才接起電話。
她面朝著窗外,身體挺得筆直,傾聽的時間佔了大半。已經將近中午,外頭陽光變得十分猛烈,可她彷彿並不覺得刺眼,抑或感覺不到炎熱。
周子衡雙手插在褲袋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專注的背影,直到她講完電話回過身來。而她卻僅僅只看了他一眼,便徑直走回臥室換衣服,幾分鐘後收拾妥當出來,見他還站在原地,她沉著臉移開目光,兀自換鞋出門。
抵達醫院的時候,郭林正在替裴成雲辦理出院手續,然而神色間卻是明顯的不贊同。
「算了吧,裴的性格你還不瞭解嘛。」舒昀反過來勸他,兩人又在外頭聊了幾句,這才一同走回病房去。
舒昀這陣子忙,再加上最近知名度和曝光率的飛速提升,要是頻繁出現在同一處公共場所,尤其是像醫院這樣的敏感地方,必然會引起某些好事媒體的注意,甚至引來居心不良的猜測。所以她也不得不有所收斂,多數關於裴成雲的情況都是與郭林通電話瞭解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回裴成雲不但拒絕了再次手術,如今甚至要求出院回家。
鑒於目前裴家已無人在國內居住,一切手續事宜自然都落到郭林的身上。
「前兩天才被急救了一次。我替他把私人護士都請好了,必須保證以後二十四小時陪在他身邊。可是這小子就是不同意,怎麼說都說不清,硬生生又把人給辭了。這下子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嗎!」郭林站在病房門口,壓低了聲音宣洩心頭怒火。
「以前天天一起唸書,念了兩三年了他都不肯親近其他同學,對我們簡直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他就是這脾氣,從小到大都這樣。」舒昀略一沉吟,商量著,「不如我進去和他談談。出院之後要怎麼辦,我們盡量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