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非出院,是在五天後。得到醫生的允許,他回到別墅休養。之後,又過了大半個月,他才能夠下床坐在輪椅裡活動,可是每天坐著的時間也超不過四個小時。而在這段期間,我向公司續假,留下來照顧他。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閒暇時,他工作,我在書房看書,時間到了,就督促他回床上休息;每天一起吃飯,坐在餐桌邊,我不再有孤獨的感覺,看著碗裡那些他細心挾給我的菜,心裡湧起的是久違的溫暖。
衛非說得沒錯,我一直都是個堅強獨立的人。沒有他在身邊的兩年,我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即使仍忘不了從前,即使那種好,存在著一部分的假象。但是現在,我發覺,自己正不知不覺地回復成以往那個有點依賴,有點倔強,偶爾會對他撒嬌,有時又會為他不經意的舉動湧起感動的溫晚——我發現,我正在重新慢慢陷入戀愛的角色中。
然而,與此同時,我又深深地明白,衛非和我,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個夜晚發生的改變了我們那以後的親密關係的往事。
但是,不提,並不代表沒發生,也不表示它就此解決。
我知道,我是在下意識的逃避。我在刻意遺忘,就像當初強迫自己遺忘衛非一般——因為太久沒有感受到現在的溫馨,因為潛意識裡太想念衛非身上的氣息,想念他那個令我安穩的懷抱,還有那雙在任何時候都能讓我為之心跳的如星子般的眼睛……
但,我不明白的是衛非的態度。他從來不是個喜歡迴避問題的人。而這一次,他也選擇了沉默,至少,我以為這是沉默。他會在我催促他時,聽話地上床休息;也會細心地吩咐傭人,買我喜歡的水果,做我最愛吃的菜;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會收到他的輕吻,和那道灼熱專注的視線……一切都和過去一樣,但是,他卻從不回憶過去。
我們平靜,溫暖,親密地生活著,像每一對戀人一樣,像從前一樣。但我不瞭解,這種狀況是好是壞……
三個月後,衛非的左腳拆石膏,我卻在一早接到意想不到的電話——程然說,他想見我。
我吃驚於他僅隔幾個月,又重新來到米蘭。記得上一次,在酒店與他們分別時,與米兒臉上的祝福不同,程然一直用一種近乎執著的眼神看著我,臨走時,他擁抱我,說:「小晚,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不小,我看見米兒的吃驚,齊放的瞭然,程悅的無奈,自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直都瞭解,可當他真正說出來,我才發現自己無言以對。他很好……但,我不能接受。
而這一次,他在電話裡說「小晚,我想見你!」,異常的堅決。
我掛上電話,看等在玄關處的衛非。
「有事?」
「嗯。」我走過去,蹲在他腳邊,「程然來了,要見我。」
「去吧。」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捏了捏。
「那你在醫院等我?」
「好。」他點頭,然後吩咐傭人推他出門。
我站起來,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我決定去見程然,不是因為他語氣堅決,而是我認為,事情總有得說清楚的一天。
我敲開門,程然以一種從前我未曾見過的狼狽,出現在我面前。
一直以來,他都是優雅而成熟的,一切都恰到好處的完美。而如今,他的襯衣皺著,領帶松斜地掛在頸上,眼睛裡有血絲,帶著明顯的酒氣。
「小晚,我想你了。」他一手撐著門框,緊緊地盯著我,說出見面後的第一句話。
……——
當我趕到醫院時,早已過了拆石膏的時間。我來到病房,衛非正坐在輪椅上,沉靜地看著窗外,側臉俊美無儔。
「你來了。」他側過頭,露出一個微笑,眼睛清澈明亮。
我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小心地托起他無力的左腳,那裡,踝關節微微凹陷。
「感覺怎麼樣?」
「還好。」
「醫生怎麼說?」事關他身體,他的話一向不可信,我只想聽最權威的答案。
「可能會走得更吃力。」
「嗯。」看著他已經有些萎縮的腳,心微微地疼。
「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他摸著我的頭髮。
「說完了,不就來了!」我輕輕地將他的腳放回踏板上,不願告訴他,其實我很想陪他拆石膏,但是仍趕不及。
「你不問我,我和程然都說了什麼嗎?」蹲得累了,我乾脆坐在地毯上,抬頭看著他一如平常的平靜的臉。
「你想說嗎?」他挑高了眉,眼裡有笑意。
對於我的隱私,衛非一向都很尊重。所以,我早知他不會問什麼。
我低下眼,看著酒紅色的地毯,思索了片刻,然後重新看著他,很肯定地笑著搖搖頭。
「你在故意耍我嗎?」他也笑,對於我的舉動,完全沒有驚訝。
「不是。」我仍然搖頭,「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那我等著那一天。」這一次,他的表情很認真。
我聳聳肩,站起來,繞到他身後,推著他往外走。
今天去見程然的決定,並沒有錯。我不但解決了和他之間的問題,甚至,收穫了一直以來都在困惑我的問題的答案。就像之前一直困在黑暗中,今天終於找到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