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09年3月20日深夜。
  這一刻,這片美麗的南中國海看起來更像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綢布,沒有邊界,望不到盡頭,就這樣遠遠地向四面八方鋪展開去,與沒有星子的夜色完美地相連,彷彿沒有絲毫的縫隙。
  也不知是第幾輪了,二號搜尋船的馬達持續「突突」地響著,劃破了原本寧靜得近乎詭異的夜。
  馬達聲有規律地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船頭的探照燈左右擺動,在空中形成一道極強的弧形光束,伴隨著從擴音器中傳出去的有力的呼喊聲,在這片海域上來回了許多遍。
  可是,並沒有任何回應。
  除去船體經過所掀起的白色浪花,一切都是那樣的平靜,似乎他們才是這裡唯一的不速之客,似乎在幾個小時之前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
  剛下過一場大雨,濕膩的甲板泛著淡淡的鐵銹味,與海風裡的腥氣還有柴油味混和在一起,聞得久了令人幾欲作嘔。
  特別機動部隊的徐天明從船舷的一側走過來,很快就看見立在燈下的那個女人,她穿著一襲黑裙子,輕薄的裙角在風中獵獵擺動,猶如一片隨風欲舞的黑色羽翼,彷彿下一刻就會真的飛起來一般。可是腳步卻很穩,在這樣的天氣裡似乎也並不覺得冷,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強烈刺眼的探照燈的餘光偶爾落到她的身上,將那一截露在外面的頸脖和肩胛照得瑩白如同玉石,幽幽發著光。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她很快回過頭,徐天明不由加快步子走上前去,猶豫了一下,才叫她的名字:「方晨……」然後便停下來,搖了搖頭。
  她看著他,目光倒是很平靜,在夜色中隱隱閃爍:「什麼意思?」
  「我們決定返回頭。這一個半小時是最佳搜救時間,可是卻連半個影子都沒找到,再這樣耗下去恐怕也沒什麼結果,所以船要返航了。」
  「至少你們剛才發現了碎片,不是嗎?」
  「是的。可是,也只有碎片而已。」徐天明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那抹不安,不得不說:「剛才的那場暴雨大大增加了搜索的難度,很多……」頓了頓,他才直視著那雙漂亮得令人驚艷的眼睛,繼續道:「很多東西都會被沖走,應該也包括他。」屍體兩個字,終究還是沒辦法當著她的面說出口。
  方晨愣了愣,其實在這段搜尋的時間裡,她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這個結果,但如今從徐天明的口中說出來,她才發現有點殘酷。
  船已經調了頭,在單調的馬達聲中朝著對岸碼頭駛去。
  她站在那裡,所有的頭髮都被高高挽在腦後,便愈發顯得一張臉孔精緻異常,在黑夜的映襯下猶如完美的雕刻塑像。
  她靜默了良久,才終於動了動被風吹得冰涼的嘴唇,「你覺得他已經死了,對嗎?
  她的聲音本來十分好聽,可是此時卻帶著一絲涼意,徐天明親眼見證了她由開始的驚惶到此刻的鎮定,一時之間竟也摸不準她的情緒,只能出於職業本能地回答:「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可是我不相信。」她搖了搖頭,說:「也許真如你說的那樣,他被沖走了,可是,我不信他會就這樣死掉。」
  徐天明沉吟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說,還要繼續找下去?」
  「放心。接下來的事我不會再麻煩你,今天你盡到你的職責就已經夠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發現自己竟然還能笑一笑,「謝謝你。不過,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除非讓我看到他的屍體,否則我會一直找下去。」
  鹹濕冰冷的海風從兩人中間貫穿而過,那些句子被吹得有些支離破碎,卻又分明那麼鏗鏘有力。
  徐天明不禁瞇起眼睛,彷彿頭一次這樣認真地打量面前這個女人。認識她這麼些年,終於在今天才發現,她似乎正變得和那個人越來越像,就連說話的語氣和神態都有了幾分莫名的相似。
  是因為待在一起久了的緣故嗎?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呵,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眉宇間竟然有種凜冽的、不容質疑的決絕,也像極了那個在黑道上隻手便能翻雲覆雨的男人。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問:「為什麼這樣堅持?你想找到他,然後再回到他身邊去?……可是,我還以為你並不愛他。」
  似乎被他問得愣住了,微一怔忡之後,方晨才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那段修長優美頸脖□在低涼的海風中,烏黑濃密的長髮隨風揚起來,幾乎融入在一片墨色的黑暗中。
  她的聲音很穩,極好地掩飾了內心裡的一抹驚慌與惶恐:「我不愛他,卻也並不代表我就希望他死。不是嗎?」

《薄暮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