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她去慈心孤兒院,這倒令方晨始料未及。不過吃驚歸吃驚,她私底下卻還對這樣的安排很是滿意。她不知道韓睿怎麼會突發奇想,但她確實有好一陣子沒去看望過院長和小朋友們了。
可是今天的孤兒院卻與以往有所不同,門前的景像甚至大大出乎方晨的意料。
他們的車子抵達那裡的時候已經沒有位置可停,只得找了個較遠的地方,兩人下車徒步走過去。
「這是在幹嘛?」方晨覺得十分奇怪。在她的印象中,這裡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各式車輛幾乎將大門前的道路都擁堵住。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韓睿的步態舒朗悠閒,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竟然是難得一見的放鬆神態。
結果走近了一看,卻更令方晨驚訝。
門前赫然拉著顯目的紅色橫幅,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彷彿自言自語道:「……怎麼會有捐贈儀式?」忽然才像是想起什麼一般,轉頭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韓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不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拉住她的手一同走進去。
謝少偉站在院落中央臨時搭建的高台上,正在代表捐贈方做簡短的發言,下面坐著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身份,唯一能被準確辨認出來的恐怕也只有手持攝影攝相機器的記者們了。
難得這樣熱的天氣裡還要西裝革履,謝少偉講到最後額角上掛著汗珠,可是表情依舊從容不迫,他用手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致辭道:「在此,我謹代表XX集團向社會各界呼籲,請給予這些弱勢群體更多的關注與支持,謝謝。」
他與張院長握手,台下的拍照聲再度響成一片。
方晨將目光收回來,問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向來都不是慈善家,怎麼會想要捐出這樣一大筆錢來支持孤兒院?
「這需要什麼理由?」韓睿淡淡地反問。
他恰好立在一片樹蔭下,與遠處的熱鬧場面看似隔絕開來,此刻彷彿只是一個旁觀者罷了。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方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似乎從來都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哦?你倒是瞭解我。」韓睿側過臉來看她一眼,狹長的眼睛裡透出深亮的光,停了停才又突然問:「現在這樣,你喜不喜歡?」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在人群中央張院長的臉上露出真誠而欣慰的笑容,而在她身後那些端端正正坐著的孩子們,則因為分到了禮物,每一個人都有掩飾不住的歡喜雀躍。
這裡的教室破舊了,這裡的設施條件並不完善,可是今天過後,一切或許都能得到最大的改善。
「我想你應該會喜歡。」他並沒有再看她,可是語氣卻很篤定。
「就因為這樣?」她彷彿有點驚訝,「這就是你捐助這裡的理由?」
「嗯。其實在認識你之前,這些人過得好不好,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如此坦承,倒教方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樣接話才好。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你。」
「我需要的不是這個。」他突然轉過來,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肩上,迫使她與他面對面。
「我只希望你能開心。」他說,「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人,也是第一個讓我想要去保護的人。」
他看著這雙清澈明媚的眼睛,近在咫尺,可是自從分手決裂之後便似乎不肯再正眼看他。他還清楚記得她那天說過的話,那樣低沉的語氣,那樣強烈的譴責,一字一句都讓他無從反駁。最後她離開之前看了他一眼,目光裡竟然飽含著失望與鄙夷,那個瞬間就如同有一條蛇竄進他的心裡去,用尖利的毒齒猝不及防地咬了一口,令心口隱隱作痛。
為達目的,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放棄甚至犧牲掉所有東西,可以踩著萬人的肩膀一步步毫無愧疚地走向自己人生的最頂端,可以將任何人的唾棄都視若無物。可是在那天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還有一個例外。
或許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而她,就是他的那個例外。
他擁有金錢、地位、權力,當然也不乏女人,可是他卻只想得到她。那樣的佔有慾竟與年少時對權力的渴望來得一樣強烈。
他想,對於他的所作所為,別人認不認同根本沒有關係,但只有她不行。
他發現自己受不了,一想到她懷疑他、鄙視他的樣子,他就受不了。
她能夠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哪怕只是短暫的片刻,也都是那麼的令人感到舒服。她待在他的視線範圍裡,讓他覺得莫名的安心。有生以來僅有的一次,他居然會去思考如何讓一個女人開心起來,如何才能看見她的笑容。
因為她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好看,明媚奪目,彷彿春末夏初的陽光,燦爛得令人心情愉悅。
他向來不做慈善,甚至某些時候根本漠視人的生死,可是他知道,這樣的舉動應該會讓她高興。
當他決定這樣做的時候,包括謝少偉在內的一眾人等全都大為吃驚。看來,這確實顛覆了他一貫的形象。
「方晨。」他從沒有這樣鄭重地叫過她的名字,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讓她不得不仰起頭來與他對視,「那件事我向你道歉。只不過,希望你能重新再信任我一次,同樣的事情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捐贈儀式正式結束了,遠處人群裡爆發出最後一輪熱烈的掌聲。應邀前來的各界人士紛紛站起來,開始四下參觀瞭解孤兒院的現狀。
方晨微仰著下巴。
她近距離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有好一陣,她似乎都是靜止不動的。
她沒想到他會講出這樣一番話,這甚至比看見他捐款還要令她覺得難以置信。
這樣冷酷高傲的一個人,當初在她的臥室裡捏住她的臉,發出不容拒絕的邀請讓她成為他的女人,恐怕那個時候誰都沒有想到還會有今天這一幕。
不知是瞬間失了神,抑或是在想些別的什麼東西。過了片刻,她才面色平靜地緩緩開口說道:「你應該知道,這很難。」
韓睿微微挑了挑眉,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我需要時間考慮。」
「考慮是否能還能相信我?」
「對。」
「可以。」韓睿放開她,將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淡淡地點頭:「你想要多長時間都行。不過,現在你是不是應該先過去和院長打個招呼?」
果然張院長已經看見了他們,正朝這邊招手。
方晨問:「那你呢?」
「有少偉做代表就可以了。」他側過頭去給自己點了支煙,對她說:「我到外面打個電話,你們慢慢聊。」
這天稍晚一點的時候,兩個人有了一次近段時間以來最為愉快的用餐經歷。
餐中開了一瓶紅酒,方晨分掉了小半瓶。屋頂細碎的燈光盛在她的眼眸裡,彷彿是搖曳的粼粼水波。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放鬆,懶懶地靠在柔軟的單人沙發座椅中,與韓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最後也不知話題跳到了哪裡,她只是十分隨意地提議道:「講講你在美國的生活吧。」
韓睿揚眉:「你開始對我的過去感興趣了?」
「隨便問的,你可以不說。」她眨眨眼睛,玻璃杯湊到嘴唇邊,因此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含糊。
「想知道哪方面?」
「你殺過人嗎?」
半明半寐之中,英俊的男人沒說話,有一瞬間眼神變得愈發深邃晦暗。
她淡淡地問:「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為什麼問這個?」他氣息沉穩地開口,目光彷彿穿透過她,直直看到更深的地方去,「女人會好奇這種東西很反常。」
「你覺得我是一般的女人嗎?」她揚起眉稍肆無忌憚地與他對視,臉上分明有張揚到炫目的笑意。
過了片刻,又或許其實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她終於看見他笑了一下,形狀完美的薄唇裡吐出隱晦的讚揚:「確實不是。」
她數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似笑非笑道:「所以,用不著在我面前假裝自己是個善良的人。還記得最初剛認識的時候我找上門來為了什麼事嗎?如果那時候還會感覺驚訝的話,那麼在被你當作工具利用過之後,我早就徹底相信你是個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的人了。」
即使她的語氣輕鬆,裡面聽不出半點嘲諷的意思,可還是讓韓睿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希望你不要一直抓住這個不放。」
「舉例而已。」她攤手,表情有些無辜,「你就當我喝多了吧。告訴我,你以前還利用或者傷害過別的女人嗎?」
「你今晚的問題很奇怪。」
「相互信任的第一步,不就是彼此坦承嗎?」
「我們可以先坦承一些別的東西。」修長的身體突然站立起來,隨即他伸出手去將她也一併拉了起來,並順手抽掉了酒杯。
「……比如說?」她立在七公分的高跟鞋上,迅速穩住了腳步,可還是需要微微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比如說,我坦白,現在我想親你。」
話音剛落,他便不由分說地猛一用力,將尚未反應過來的她帶入到自己懷裡。
他的一條手臂從後面環鎖住她的腰,由於腰身那麼纖細柔軟,幾乎是輕而易舉便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一條手臂從後面環鎖住她的腰,由於腰身那麼纖細柔軟,幾乎是輕而易舉便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韓睿伸出另一隻手,手掌撫上她的臉頰。或許是紅酒的關係,她的整張臉都在發熱,彷彿比他的掌心還要熱,帶著酒後的薄醺,皮膚在曖昧的燈光下顯得吹彈可破,彷彿是某種成熟的水果,透著均勻的粉色光澤,極其誘人。
他承認自己被誘惑了。
其實他早就被她誘惑了。她的每一個眼神,她的一舉一動,還有她那時而堅毅時而柔軟的性格,彷彿任何一處都在誘惑他。那樣輕易,那樣理所應當。
他想,這真是見鬼了!
還有她的嘴唇……從再次見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想要把她摁在懷裡親吻了。
晦暗曖昧的燈光下,相互交纏的氣息似乎擁有無邊的魔力,令人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甚至有那麼一會兒,方晨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好像還在回應著對方,就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此刻韓睿的熱烈彷彿就是那杯紅酒,入喉時溫暖酣醇,可是隨即便有巨大的能量和熱量從身體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從每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通過任何一個可以渲洩的感官和毛孔爭先恐後地奔湧呼嘯而出,宣告著主人熱切而強勢的渴望與激情。
……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他終於滿足地讓彼此稍稍分開一些,方晨這才用力地推開他抽離出來。其實並沒完全脫離他的掌控,至少他的手臂還牢牢地圈籠住她的腰。
「流氓!」她咬著牙說,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地瞪他一眼。
「我本來就是。」
她有生以來頭一回感覺到失語。
確實,她惹上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流氓,霸道、自私、冷漠,即使笑著的時候也多半顯得神態疏離。一個謎一樣的男人,卻因為足夠強大,所以更像是一個黑色的漩渦,捲著她,不斷地向下再向下,一直朝著那令人恐懼的深不可測的中心地帶墜落。
這個世界人有幾十億人口,可她怎麼偏偏就這樣惹上了他?
見她緊抿著嘴角,似乎有怒氣正在蔓延的樣子,韓睿鬆開手臂,無所謂地笑了笑,「好了,現在說正經事。」
「什麼?」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衣襟,方晨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韓睿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從身後傳過來,「因為蘇冬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告誡她一聲,有些事情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簡單,也許最後會令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方晨一愣,不由得停下來問:「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個聰明人,但是聰明人偶爾也會做出糊塗的事。總之你轉告她,希望她自己小心一點。」
「不要和我賣關子好不好!你究竟知道些什麼?我和她有一陣子沒聯繫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已經不在我那裡做了?」
「她上次倒是提過一回。」
「她沒告訴你原因?」
因為肖莫?
答案幾乎脫口而出,可隨即想了想,方晨還是選擇了保持緘默,只是反問他:「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想,這件事你還是去問她本人比較妥當。」韓睿伸手將包廂門拉開率先走了出去,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的性格方晨自認還是瞭解幾分的,凡是他不想說的,或者是認為沒必要說的,那麼再追問下去也只會是徒勞,所以方晨直接給蘇冬撥了電話。
無人接聽。
她連續打了幾通過去,對方的手機均處於這種狀態。過去極少出現這樣的情況,心裡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最後方晨實在等不住,只得趕去蘇冬的住處。
公寓離別墅並不遠,其實她也只是來碰碰運氣,結果沒想到蘇冬竟然在家。
門打開,方晨幾乎嚇了一跳,脫口便問:「怎麼回事?!」
可是蘇冬微微將頭一偏,避開她伸過來的手,只是抽動了一下帶著瘀青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說:「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方晨覺得自己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跟進屋裡藉著明亮的光線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青紫的痕跡幾乎遍佈在蘇冬□在外的每一寸肌膚上。
額角,頸脖,手腕,腳踝……甚至雪白的胸前,到處傷痕纍纍。
「你怎麼來了?」顯然是感到不自在,蘇冬回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
方晨皺著眉問:「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都講了,沒什麼。」
「韓睿跟我說過了。」見蘇冬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動,方晨迅速地問道:「和肖莫有關,對不對?」
蘇冬先是不說話,若無其事地將視線轉到一邊之後才否認:「別亂猜。」
方晨覺得幾乎快要被氣死,從包裡翻出手機揚了揚,「要麼你說,要麼我打電話給姓肖的!」
「不要!」蘇冬立刻轉過頭來阻止,一張素顏在燈下顯出幾分蒼白。她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歎了口氣,又彷彿失笑般輕嗤一聲:「你的威脅真管用,我告訴你就是了。」
……
中央空調吹得方晨渾身發冷,聽完整個事情經過之後,她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倒是蘇冬先笑了一下:「喂,嚇傻了?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
「他知不知道?」方晨突然出聲打斷她。
「誰?」蘇冬的臉上還維持著淡淡的笑意。
「肖莫!」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驚還是氣,方晨「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提高音量開始罵:「你為了他的一塊什麼破地,竟然跑去竊取別人的競標方案,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而且你怎麼能想得出來?用□?!你覺得是你的身體你的安全值錢,還是那塊地值錢?是他讓你去的嗎?是他暗示你慫恿你?他知不知道你恰好碰到的是個有虐待傾向的變態,如果運氣再差一點,恐怕就不止是現在這副樣子了!」
她越說越氣,氣到手指都在顫抖,最後重新拿起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說,「不行,現在就把他叫來,我要聽他怎麼說!」
「都說了不要了!」蘇冬見狀立刻從床上彈起來。
其實她的身體依舊有些虛弱,手腳不怎麼靈活,可還是撲上前去與方晨爭搶手機。
雖然正處在氣頭上,但方晨還是顧忌怕傷到蘇冬,最後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雙雙跌坐在床沿。手機被丟到一邊,蘇冬氣喘吁吁,忍不住拿眼睛瞪過去:「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這樣的客人,以前我手底下的小姐們一個月少說也會碰上個把。只是看上去比較嚇人罷了,其實又沒有傷到筋骨。」
方晨又將那傷痕纍纍的身體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冷笑:「看來是你的承受能力太強了。」
蘇冬不理她的諷刺,只是說:「這事肖莫還不知道。」眼見著方晨又要發作,她迅速接著道:「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什麼打算?」方晨斜睨她一眼,表示懷疑。
「現在是他欠我的,以後總有他還的時候。」
方晨怔了一下,隨即不可置信地搖頭:「你瘋了!」
「我沒瘋。」蘇冬神色平淡地說:「我瞭解他。他花心、風流、會甜言蜜語、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可是,他最受不了虧欠別人。他受不了別人的恩惠,哪怕只是一點點,他都會想方設法地還回去。」
「可是你這麼做值得嗎?你也說了,他滿身都是缺點,根本不可靠,你卻還要為了他去冒險,這樣值得嗎?」
「我覺得值得。」蘇冬轉過臉來,表情認真地看著方晨說:「或許一開始大家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後來不一樣了。老實講,我確實愛上他了。他根本就不是個能被女人輕易掌控的人,可我愛上了他,我就是想得到他。」
對於這個消息,方晨一點也不吃驚,她靜默了一下才說:「可你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和龍哥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
「是因為那時候不愛吧。」蘇冬仰面躺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幽幽道:「我跟龍哥在一起很開心,我喜歡他,甚至仰慕他,可是我不愛他,他死的時候我那麼難過卻還是哭不出來。」她停了一會兒,才閉上眼睛繼續說:「但我為肖莫哭過,他是第一個能讓我流淚的男人,而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下接出書版——
她停了一會兒,才閉上眼睛繼續說:「但我為肖莫哭過,他是第一個能讓我流淚的男人,而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屋子裡陷入一段長久的安靜無聲之中。
方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直到蘇冬再次開口。
蘇冬說:「你呢,方晨?說實話,你為韓睿哭過嗎?」
方晨抿著嘴角不吭聲。
其實她不知道這該如何界定。如果是在非清醒狀態下的呢,算不算?
蘇冬長吁了一口氣,語調恢復了以往的乾脆利落,反過來問:「我把事情的原本本都說給你聽了。現在輪到你了,」她問,「你和韓睿重新攪在一起,究竟是為什麼?不要當我看不出來,你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對不對?你的目的是什麼?」
方晨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下,「他身上有我一直以來想知道的真相。」
「什麼東西?」
「我想知道……」方晨閉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緩慢地說,「我想知道,陸夕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
這個回答顯然令蘇冬狠狠驚駭了一下,很快地從床上坐起來,皺著眉揉了揉被牽動的傷處,不解地說:「我還以為你姐姐的死是個意外。」
「大家都這麼認為。」
警方那邊給的證明多麼完美,成功地說服了所有的人。
倘若不是Jonathan的那卷錄音帶,方晨曾經有過的那點懷疑也已因時間的流逝而快要消失。
「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如果韓睿知道你接近他是有目的的,他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現在最好期待他對你沒有動真感情,否則後果將會更嚴重。」
方晨愣了愣,接著便不由得慘然一笑,「我知道。」
她當然瞭解他的手段,也瞭解他的性格,所以當他說出那番近乎於表白的話的時候,她深深地感到心驚。
如果一切都揭露出來,她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不是她所能夠承受的。
方晨決絕地說:「要是他就是害死陸夕的兇手,到時候就算他肯放過我,恐怕我也不可能讓這事輕易地了結。」
「你不會的。」蘇冬篤定地說,「就算是真的,你又能做出什麼來?而且,你明明已經愛上他了。」
「那又怎麼樣?」
「相信我,在這方面女人永遠無法和男人相比。一旦動了感情,你能下狠心的概率就變得很小了。方晨,不如就這樣算了吧,要麼離開他,要麼就徹底忘記這件事和他在一起,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而且人都已經不在了,再去追究這個意義真的不大。」
「不行。」方晨堅決地搖了搖頭,「或許我和陸夕的感情一直都不好,可我還是需要一個真相,否則我怎麼可以安心?至於那之後又該怎麼做,暫時還不用其考慮。現在的我,只是想要個明確的答案。」
陸夕那謎團般的死因和方晨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感情每一天都在互相拉鋸牽扯著,有好幾次都令方晨產生極度疲憊的感覺。
所幸的是,韓睿似乎變得十分忙碌,連帶著謝少偉與錢軍等人也出現得少了。沒了他們的關注,她至少偶爾還可以放鬆一些,不必時刻注意自己的表情行為是否會不小心出賣了隱藏在心底的動機。
這天方晨在單位附近的肯德基解決午餐,不料有人從背後輕輕拍了她一下,轉過頭才發現竟然是許久沒見的靳偉!
她又驚又喜,靳偉笑嘻嘻地坐在最面的座位上說:「方晨姐,好巧!剛才從窗戶看見差點還不敢認,因為記得你一向都在單位食堂吃飯。」
「在大樓裡待得太久了,特地出來轉轉。」她問他,:什麼時候去大學報到。」
「下個月七號。」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晨只覺得眼前這個男孩子看起來比幾個月前成熟了許多,頭髮理得短短的,像板寸一樣一根根支稜著,皮膚也曬得更黑了,顯得十分健康而有活力。
雖然這段時間一直沒聯繫,但她還是斷斷續續從張院長那裡聽到靳偉的消息,知道他高考發揮正常,順利考取了省內的一所全國級重點大學的財會專業、
「吃了午飯沒有?需不需要點什麼東西吃?」她心情愉悅地看著他問。
「吃過了。恰好經過看見你,進來打個招呼。」
「那就坐一會兒吧,我們好久沒聊天了。」
「嗯。」
在她的面前,靳偉依舊順從。彷彿從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都像是她的兄弟。
他尊敬她,樂於接近她,並且帶著一點點感激和崇拜。
這麼長時間以來,好像也只有靳慧發生意外後的那一陣是他最為失常的日子。
如今,一切又重新好轉起來了。
她一直以來關心愛護著的這個男生已經成功地渡過了他的叛逆期,前面還有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著他。
方晨很高興能在這裡遇上他,聽他講高考的經歷,雖然那些都是她曾經同樣經歷過的,但她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
她鼓勵靳偉說:「進了大學最好也別太放鬆,以你的基礎,以後應該會有好的發展。」
「方晨姐,現在談這個是不是還太早了點?」靳偉瞇起眼睛笑道,臉上顯露出一絲青春調皮的神色,「別光說我了。你呢?你最近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方晨想了想,惋惜地搖頭,「乏善可陳。」
「這麼可憐啊。對了,方晨姐,我入學之後想通過考試轉專業。相比財會來講,我想自己更適合也喜歡學新聞。」
「這樣?」這倒有點出乎方晨的意料之外,「這麼說來,或許以後我們還可以成為同行了?」她笑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我自己最近也在看書。如果你有空的話,趁這段時間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學習一下?」
「當然沒問題。」方晨欣然應允。
雖是這樣說,但方晨的工作一旦忙起來便什麼都顧不上,又恰好逢上省裡召開一個重要會議,整整一周忙得昏天黑地,其間靳偉找過她兩次,她都抽不開身。
等到手頭上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了,她立刻托人弄了套與轉專業有關的學習資料作為補償。
靳偉過來取資料的那天在報社門口遇見韓睿,便試探著問:「方晨姐,你交男朋友了?」
方晨敷衍他,「小朋友不許多管閒事。」
「這怎麼會是閒事呢?他是幹什麼的?」
「做生意的。」她含糊其辭地回答,自然不敢提起夜總會的事,免得靳偉重新想起死去的姐姐。
「改天介紹認識一下呀。」靳偉提議,並笑嘻嘻地道,「順便讓我以男性的角度幫你觀察一下對方的人品。」
方晨想都不想地拒絕掉:「謝了,但不需要。」
靳偉勤奮好學,看來是真的下決心要投身新聞事業了,所以經常會拿著資料上的一些專業問題來找她請教,於是他與韓睿見面的機會自然便多了起來,就連韓睿都在無意中提起來,問她:「那個男孩子是什麼人?」
方晨斟酌了一下,才把靳偉的身份說出來。
韓睿聽了沒表示什麼,方晨暗想,或許以後應當盡量避免這二人再有實質性的接觸,省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韓睿領著一幫人一大早就出門辦事去了,兩天後才能回來。
臨走之前,他將別墅裡的安保工作安排妥當之後,又對她說:「我手機24小時開機,有事打電話。」
他最近對她的細心體貼可以算是有目共睹了,她看了看清晨門外一個個等候著他出發的人,又很自然地將目光再次轉移到這張看似淡漠冷肅的面容上。
不知怎的,方晨的心裡微微有些發熱,自從木屋槍襲事件之後,不論他們的關係曾經疏淡甚至惡劣到了什麼地步,她的安全都始終被他放在首要考慮的地位。
因此她點了點頭,破天荒地主動應允他,「我自己會小心的。」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當天夜裡方晨就被突發的腸胃炎折磨得精力渙散。
炎症引起發燒和嘔吐,她堅持不讓旁人將這事報告給韓睿,只要求他們送她去附近的醫院掛吊針,然後又開了大堆的藥回來吃。
折騰了一整夜,上吐下瀉讓她有些體力虛脫,直到凌晨從醫院回來之後才稍稍睡了一會兒。
天亮的時候才有迷迷糊糊地想起約了靳偉做輔導,便掙扎著起來發了條短信過去,沒多會兒靳偉就到了,進門後立刻問:「情況怎麼樣?」
她很意外,「你居然能找到這裡?」
「方晨姐你忘記了?上回你提過一次啊。」
是嗎?方晨覺得自己一夜沒睡,不但體力不好,連帶腦子也不大管用了,真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把別墅的地址告訴給靳偉的。
這邊靳偉又接著說:「你以後是不是就住在這兒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似乎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就是:你和男朋友已經正式同居了?
方晨扶著額頭,無精打彩地直接跳過這個話題,「我好多了,不過今天不能陪你了,改天再約吧。」
靳偉留下來看顧方晨,她笑他大驚小怪。
「這種時候,你男朋友都不在家?」靳偉往杯子裡重新兌了熱水,端到床頭問。
「他外面有事情要處理,今天不回來。」
「那剛才給我開門的是什麼人?」
「呃,」方晨想了一下,「他公司裡的員工。」
靳偉「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他陪著她聊天,給她拿藥、削水果,還主動下樓去取了早餐送上來。
方晨頗感安慰地笑道:「這樣會照顧人的男生已經不多見了,上了大學估計會是搶手貨。」
見他打定主意要留下來陪她,她擔心他會無聊,便讓他自己去書房裡找雜誌來看。
多了一個人陪著,時間果然過得很快。
方晨想,正好是週末,與其讓靳偉一個人在外面吃快餐,倒不如乾脆叫他在這裡吃了晚飯再走。
沒想到一頓飯還沒結束,天色剛剛擦黑之際,韓睿卻突然回來了。
見到家裡有客人,韓睿稍稍有些意外。方晨卻吃驚不小,不由得放下筷子問:「不是說要明天才回來?」然後才想起替自己以外的這二位正式介紹,「韓睿,靳偉。」
她原本一直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交集,所幸韓睿的臉上並沒表現出什麼來,只是打了個招呼,便自行上樓洗澡去了。
等到他再下來的時候,恰好見到餐桌邊的兩個人在聊天,大概是靳偉講了什麼笑話,逗得方晨笑聲不斷,笑顏明媚,似乎令整個廳堂都在瞬間亮起來。
他走過去,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一邊盛湯一邊問:「胃炎好了沒有?」
「嗯?」方晨收了笑容側過頭去看著他。
「醫生怎麼說?」
原來他都已經知道了。於是她搖頭說:「沒事,大概是昨天在單位裡吃壞了肚子。」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看她一眼,卻沒有再吭聲。
他還想問她,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通知他?
臨走之前明明已經交代得那樣清楚了,結果他卻還是通過手下的匯報才知道她半夜進了醫院。
並非一點都不介意,甚至他在心裡還隱約覺得生氣。
這次她回到他的身邊,態度多少有些奇怪,彷彿忽冷忽熱,更多的時候則是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卻看得出她似乎始終防著他,始終拿他當做一個不怎麼相干的人,所以才不肯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就連生病虛弱的時候,也不會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任何安慰。
反倒是這麼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如今正坐在這裡將她逗得開心愉悅。
她對旁人的表情,永遠都比對著他要輕鬆隨意得多。
這樣毫無防備的笑容,她卻吝於給他。
吃過晚飯,在靳偉告辭離開之前,方晨說:「你也快要開學了,明天我們再見一面,有什麼不懂的都拿來一起討論一下,怎麼樣?」
靳偉當然說沒問題。
在商量見面地點的時候,韓睿突然出聲道:「就讓靳偉明天到家裡來吧。」
方晨一愣,靳偉卻機靈地點頭表示贊同,「也對。方晨姐你身體剛剛才好,不要跑來跑去這麼麻煩,我明天帶資料過來就是了。」
「我都已經沒事了。」方晨覺得十分納悶,這兩個男人是怎麼回事,急性腸胃炎哪有這麼可怕?況且她現在除了胃口不佳之外,其餘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反駁無效,在另外兩個人的眼裡她彷彿成了透明人,最後就連明天接送靳偉的車子都被很快地安排好了。
她無奈地送靳偉出去,在門廊前靳偉還笑嘻嘻地說:「他還蠻關心你的嘛。方晨姐,那咱們明天見!」
等她走回屋內的時候,客廳裡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某手下指了指樓上說:「大哥讓我提醒你吃藥。」接著又壓低了聲音揣測道,「看樣子大哥的心情好像不怎麼樣。」
剛才不都挺正常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為完全想不通,一個人的情緒怎麼能夠變化得這樣快?
又或者說,一個人怎麼能將自己的真實情緒在外人面前隱藏得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