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妲看到媽媽的手機留在客廳桌上,抓起就給陶沙打了一個電話,想問問他在哪裡,也問問他知道不知道媽媽在哪裡,結果卻聽到沙發的一角傳出《KissMeGoodbye》的音樂聲,她循聲找過去,在沙發縫隙裡挖出一個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hong(紅)」,查了手機主人,確認是陶沙。
她覺得這人好兩面派啊,當面畢恭畢敬地叫著「林老師」,手機裡卻用一個親切的「紅」來代表媽媽,真肉麻!
她索性把他手機裡存的地址都調出來看,有好幾個女性名字,還有一個「lin(林)」,她以為是自己,結果打開一看不是。她找半天都沒找到她自己,氣得把手機扔沙發角落去了。
過了一會,媽媽和陶沙說說笑笑地回來了。
她問:「你們這麼早跑哪兒去了?」
媽媽說:「我看冰箱裡沒雞蛋了,就到前面加油站去買盒雞蛋,待會做早餐要用的。」
陶沙說:「我怕林老師身體沒復原,就跟去當保鏢。」
「你們怎麼不叫上我呢?」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說:「你沒醒麼。」
「你們不能叫醒我?」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回答:「想讓你多睡會。」
她不吭聲了。
那兩人開始張羅做早點。
陶沙說:「林老師,還是我來吧,你坐沙發上休息會。」
她想,真的把「您」換成「你」了哇?還蠻聽話呢,剛才在路上是不是已經把「林老師」換成「紅」了哇?
吃過早飯,陶沙說:「浴缸和洗臉池好像都有點堵,可能是被頭髮塞住了,我去HomeDepot(家得寶)買點Drano(一種清堵化學品)來把它們搞搞通。」
媽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平時沒注意把落發都揀出來,流到下水孔裡,把孔堵住了。」
他很理解地說:「都是這樣的,洗澡洗頭的時候誰有本事把每根毛髮都揀出來?總會流進下水孔裡去的,隔斷時間用Drano什麼的清一清就行了。」
「我跟公寓的管理人員報告過了,他們說派人來修,但老沒派來。」
「不用等他們,一瓶Drano就能搞定。」
「那就謝謝你了。」
「別這麼客氣嘛。」
他出去後,她問媽媽:「你們倆早晨約好去散步了?」
「哪裡呀,不是給你說了嗎?我去買雞蛋,他怕我體力不支,也跟去了。」
「幹嘛要跟去?他自己去買不就行了?讓你走這麼遠路,是不是想讓你路上暈倒,他又把你抱回來?」
媽媽笑著問:「難道你還吃媽媽的醋?」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不吃你的醋,如果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我高興都來不及,幹嘛要吃醋?」
「瞎說些什麼呀!他多大,我多大?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他不是說你還比他小一兩歲嗎?」
「他說的是看上去,並不是事實嘛。」
「那就說明你在他心中就是那麼年輕,」她很真誠地說,「真的,如果你們倆相愛,我保證不反對,你也應該找個伴兒了,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到美國來讀書,再說他人好,如果他做我繼父,一定會對我很好。」
媽媽說:「你別胡思亂想了,他對我好,是因為你。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不把丈母娘這關打通,是娶不到人家女兒的。」
「我覺得他對我沒什麼意思。」
「怎麼會呢?如果他對你沒意思,這麼遠跑來幹什麼?」
「他是為你來的,他手機裡給你的號碼設的名字是『hong』。」
媽媽不相信:「不會吧,你是不是搞錯號碼了?」
「真的是的,我沒搞錯,不信我現在拿來你看。」說罷,她就跑到沙發角落去挖他的手機。
媽媽阻攔說:「別動他手機呀,讓他看見多不好!」
她不管,硬是把手機挖了出來,找到「hong」,給媽媽看:「看,這不是你手機的號碼嗎?」
媽媽也呆了。
她說:「昨天他把你載那麼遠,我從岸邊都看不到你們了,我當時還擔心地想,他是不是爸爸以前的那個孩子?會不會是來報復你的?現在看來他不可能是爸爸以前那個孩子,也不是來報復你的,而是愛上你了。」
媽媽雖然嘴裡還在說「別瞎扯了」,但看得出來,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有把握了。
兩母女沉默了一會,媽媽問:「現在怎麼辦?叫他走?」
「幹嘛叫他走?」
「你不是說他有可能是你爸爸以前那個孩子嗎?」
「我覺得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他怎麼會愛上你?」
「也許他把這當成一種報復方式?」
她打了個激靈:「哇,這種報復方式也真夠——損的呢。如果你不知道,還跟他生個孩子,那我到底是叫那小屁孩『弟弟』呢還是『侄子』?」
媽媽嗔怪道:「越說越不靠譜了,我怎麼會跟他——有什麼事?我就是怕他對你怎麼樣,我嘛,一把老骨頭了,也不怕他殺我剮我。」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媽媽說:「要不你出面給你爸打個電話,問問他以前那個孩子的情況?我是不會給他打電話的。」
「你有他電話號碼?」
「有,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我到美國來了,給我打過電話,說要過來看我,我沒同意。」
「他知道不知道我來美國了?」
「我沒告訴他,怕他跑過來。」
「你這麼——恨他?」
「我一點都不恨他,只是怕麻煩,怕尷尬。」
她拿了爸爸的電話號碼,打了個電話過去,響了好幾聲,才聽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說的是英語,但聽得出不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她估計是爸爸,就用漢語說:「我找桂立平先生,我是——桂小林。」
那邊一下沒聲音了,她又重複了一遍,才聽到一個彷彿喜極而泣的聲音:「小林,我是你爸爸呀,你到美國來了?」
「嗯。」
「媽媽叫你給我打電話?」
「是我自己打的,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她有點支吾:「就是你以前——就是我那個同父異母哥哥的事,他現在——在哪裡?」
爸爸好像被問糊塗了,「那個」了半天才說:「他呀?我也不太清楚。」
她有點生氣地說:「你是他爸爸,連他現在的情況都不知道?」
爸爸不吭聲了。
媽媽一直在那裡做手勢,大概是叫她說話要有禮貌,但她仍然氣呼呼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氣什麼。
爸爸在那邊很可憐地說:「小林,爸爸忙,走不開,你過來讓爸爸看看你,爸爸給你買機票。」
「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你——在美國呆多久?」
「一個月。」
「就過來玩——兩三天行不行?」
「你不怕你wife(妻子)不高興?」
「她——回國探親去了。」
難怪不得!我說你怎麼這麼大膽呢!
她說:「等我跟媽媽商量一下再告訴你。」
爸爸好高興,連忙發邀請:「叫媽媽跟你一起來,我現在就給你們訂票。」
她急忙說:「別訂,別訂,我們還沒決定呢,再說我們還不止兩個人——」
「你媽媽她——有男朋友了?」
「她沒男朋友,不過有個男生在——我們這裡,不知道是不是來追她的,我就是為這事才向你打聽你那個兒子的事的。」
「呃——我真的不清楚他的情況,等我想辦法打聽一下——」
「你自己的兒子你還需要打聽了才知道?」
「我——呃——最近沒他的消息。你們先過來,把他也帶來,我一看就知道了。你現在跟媽媽商量一下,定個日子,最好在25號以前——」
她打完電話,鄙夷地對媽媽說:「他叫我們兩人都過去玩,把陶沙也帶去,最好趕在25號之前,肯定是那個姓柴的25號從中國回來。」
媽媽臉上也有鄙夷,但更多的是憐憫:「這是何苦哦,就一心一意抓住一頭,也能過個安生日子,像他這樣這頭也要蒿在手裡,那頭也捨不得放掉,最終是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還裡外不是人。」
「他和姓柴的是不是沒生孩子?」
「沒生。」
「所以突然珍惜起我來了?」
「男人嘛,就是這樣,年輕時不覺得孩子有什麼重要,甚至把孩子當個負擔。但老了之後就突然重視起骨肉之情來,可能過了一輩子,見識了各種人,還是覺得骨肉最親,而且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不了多久了,才意識到孩子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唯一證據。」
「但他又不知道他那個兒子的近況,那是不是說明他還是更喜歡我、也就是更喜歡你呢?」
「我真的是一點都無所謂了,」媽媽問,「你想不想去他那裡玩呢?」
「我?你想不想去?」
「我是不會去的。」
「還在恨他?」
「我一直都是這麼說,我不恨他,真的。可能我這話說了沒人相信,但的確就是這樣,我不恨他。其實還在他跟前妻離掉婚之前,他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就已經有點坍塌了,說出來可能顯得很矯情,就是幾件很簡單的事,一件是我有天看見他穿著一件又短又小的朱紅色毛衣,綁在身上,顯得很滑稽;還有一件是有天我突然看見他頭上很多頭皮屑。他一直很注意這些,總是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但就這麼兩次,就讓我覺得他其實很普通,很一般。」
「就這麼兩件事,你就不喜歡他了?」
「也不是不喜歡他,就是沒那麼神秘了,吸引力慢慢消失了。結婚之後,這類事就越來越多了,因為兩人天天在一起了,無處躲藏,他也不那麼精心隱藏自己的缺點了,所以一點光環就徹底消失了。如果他不出國,我們可能會風平浪靜過下去,因為那時離婚不像現在這麼普遍。但既然他出國後找了別人,那對我也算一種解脫。」
「那你怎麼一直不再結婚呢?我以為你還對他——念念不忘呢?」
「不再婚是沒遇到令我心動的人。」
「那你是一直都相信可遇不可求的?」
「其實也說不上相信這個了,應該說是相信『愛情不存在,婚姻太麻煩』。」
她笑起來:「難怪我年紀輕輕就心如古井,原來是得了你的真傳。」
媽媽慌忙說:「你可別像我這麼頹廢,我這是什麼都經歷了,頹廢一點沒什麼,你還年輕,還什麼都沒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