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Simon準時來接林妲,但沒上樓,只在樓下打電話。她已經提前打扮了一番,接到他的電話就下樓去了。
他還是開那輛寶馬,還是穿得像個時尚先生,還是大米白的臉色和膚色,但她發現並沒她印象中那麼難看,因為不是慘白,而是帶點紅潤的白。看來她這人是相當的入鄉隨俗,去了美國就覺得美國人的小麥膚色好看,回到中國就覺得中國人的大米膚色好看。
他微笑著看她走過來,微笑著看她在身邊坐下,微笑著等她扣上安全帶,然後微笑著問:「去哪家?」
她選了家比較熟悉的餐館,他把車開動了。
一路上,兩人熱烈地寒暄,他問她在美國度假的情況,她問他當上「神州」CIO(首席信息技術官)後的情況,還沒涉及正題,就到了那家餐館。
不是什麼熱門飯店,又不是週末,人不是太多,他們很容易就要到一張桌子,點了餐,邊喝花茶邊聊天。
他開門見山:「你找我是為了打聽陶沙的事吧?」
「誰說的?」
「呵呵,你嘛,如果不是為了他,哪裡會理我?」
「別瞎說了。」
「哦,不是為了他的事?那太好了,我太高興了。這樣吧,我們約法三章,今天席間不許提到他的名字。」
她裝作沒聽見他的建議,轉彎抹角地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Lucy的電話號碼。」
「哪個Lucy?」
「就是——你上次請我帶東西過去的那個Lucy。」
「哦,你說陶沙請你帶東西那次?」
「嗯,就是那次。」
他滿臉無辜地說:「我怎麼會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你怎麼會連她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呢?」
「我又不給她打電話,怎麼會知道她的號碼呢?」
「你——不是說她是陶沙的老婆嗎?陶沙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連你好朋友家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
「現在的人都用手機,不用座機,哪裡有什麼家裡的電話號碼?」
她揭他老底:「但是你不是說Lucy給你打過電話,打聽——淘沙是不是這邊公司派回去出差的嗎?」
他仍然是一臉無辜:「我——說過這樣的話?」
「當然說過呀,不然我怎麼知道?」
「誰說我說過這話?」
她不想供出詹濛濛,只追問道:「你先不管是誰說的,你就老實坦白,Lucy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
他正要回答,服務員把他們點的餐送上來了,等服務員退下,他很爽快地說:「Lucy是給我打過電話。」
「那不就結了?你怎麼說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呢?」
「是她打給我,又不是我打給她,我怎麼會知道她電話號碼?」
「但是——你電話裡沒留下她的號碼?」
「林姐姐呀,她是從美國打來的,我手機哪有那麼聰明,會知道她的號碼?」
她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他作為陶沙的朋友,的確沒理由知道朋友老婆的手機號碼,而Lucy從美國打電話來,也的確不會在手機裡留下來電號碼。她媽媽給她打了這麼多次電話,貌似也沒留下來電號碼。
他好奇地問:「你要Lucy的電話號碼幹什麼?」
「想——問問她——呃——到底是誰的老婆。」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她是誰的老婆?」
「陶沙說Lucy是你的老婆,你說她是陶沙的老婆——」
「呵呵,那現在是Simon和Tony人品大比拚了?是不是誰比贏了——誰就能抱得美人歸?」
她不接他的「美人」茬,只抱怨說:「只怪你們兩人都太愛撒謊了。」
他冤枉極了:「喂,喂,我什麼時候對你撒謊了?」
她想了一陣,還真拿不出什麼物證來,只好抬出旁證:「濛濛說了,你為了陶沙這個朋友,什麼謊都願意幫他撒。」
「哎呀林妹妹呀,為了別人撒謊和為了自己撒謊可是要區別對待的哦。」
「我知道,所以你說的有關陶沙的話,我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一句一句報上來,我來做TrueorFalse(正誤)選擇題。」
「好,一句一句來。陶沙去美國,明明不是公司派回去出差的,你卻說他是出差的,這是不是撒謊?」
「嗯——我是那樣說了,但我不是對你說的呀!怎麼能算我對你撒謊呢?」
「但你也沒對我說實話。」
「哪方面?」
她想了一會,說:「關於陶沙的。」
「你想聽什麼實話?」
「凡是你知道的。」
他賣關子:「我知道的那就多了,三天三夜講不完,不如今晚我們去你家慢慢講。」
她趕快擋駕:「我又不要你事事都講給我聽,你講三天三夜幹什麼?只講講——他的戀愛史就行了。」
「戀愛史?他沒什麼戀愛史,就是那個『陶媽』,可以稱得上戀愛史。」
她很吃驚:「就是『陶媽』稱得上戀愛史?連Lucy都算不上?」
他彷彿噎住了,但很快就解釋說:「你說的是戀愛史,不是婚史。」
「沒有戀愛史會有婚史?」
「怎麼沒有呢?多得很,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有些人你跟他們只有戀愛史,而另一些人,你跟他們只有婚史。」
她誇張地一叫:「哇,跟『另一些人』有婚史?那你是準備結多次婚的了。」
「我說的是——general(普遍)的情況,不是說我自己哈,我是只準備有一次婚史的,所以我特別慎重。」
「你怎麼個慎重法?就是今天跟這個一夜情,明天跟那個一夜情?」
「我哪裡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咦,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說你一個人生活,也有那個什麼——需要,所以你不反對一夜情——」
他咕嚕說:「你看你看,人家對你誠實,都被你當成罪證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嘛——」
「才不是以前的事呢!你和濛濛不就是最近的事嗎?」
「我和濛濛什麼事?」
她見他問得這麼理直氣壯,越發覺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詹濛濛灌醉失身的事,她不敢說太明白,只含糊其辭地說:「反正你自己明白。」
「你別聽濛濛瞎說。」
「才不是瞎說呢,有圖有真相!」
「什麼圖?」
「照片呀。」
「什麼照片?」
「艷照!」
「什麼艷照?」
「哼,艷照還不懂?就是——你的裸照唄。」
「我的裸照?你確定是我,不是什麼——三級片?」
「你我還認不出來?」
「我的艷照你也認得出來?你又沒見過我不穿衣服的樣子。」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他一眼,感覺怎麼都沒法把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照片上那個赤裸下體、兩腿間黑乎乎一片的猥瑣男人聯繫起來。
他沒再追問,只若有所思地說:「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她還想反駁,但他轉移了話題:「你不是想知道陶沙的戀愛史嗎?我告訴你,沒別人,就是『陶媽』一個,誰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看上『陶媽』,但他就是看上了,還有了一個——兒子——」
她驚呆了:「他——有兒子?」
「嗯。」
「在哪裡?」
「在美國。」
「跟——跟著『陶媽』?」
「嗯。」
這消息完全像個重磅炸彈,直接把她炸暈了,好半天才說:「他們是——離婚了嗎?」
「不是,根本沒結婚。」
「那——怎麼說是他兒子?」
「兒子嘛,難道非得結婚才能生?」
「但是——如果兒子都有了,他——怎麼不和『陶媽』結婚呢?」
「是個——癡呆兒。」
她再次驚呆:「癡——癡呆兒?」
「嗯,是叫什麼『唐氏綜合症』吧。我沒見過,但有人見過,說一看就知道是——癡呆兒,兩眼離得開開的,鼻子短短的,嘴也不關風,成天口水滴滴。」
她心痛地想,也許這就是他「一輩子不結婚」的原因?
他囑咐說:「這事你千萬別拿去問陶沙,他——不想任何人知道,我都從來沒問過他,幹嘛要往他心上捅刀子呢?」
「但是——你怎麼知道那是他的——兒子?他又——不笨,怎麼會生出——癡呆兒?」
「別萌了,癡呆兒是因為父母笨才生出來的?」
「那你說是怎麼生出來的?」
他聳聳肩:「誰知道?母親年紀大了就容易生癡呆兒。」
「『陶媽』生那個孩子的時候——很大了?」
「應該不小了。」
「那孩子現在——多大?」
「幾歲吧。」
她覺得不可思議:「他女兒都七歲了,他跟『陶媽』應該是在跟Lucy結婚之前的事吧?那他兒子不是應該——九歲十歲了?」
「九歲也是幾歲嘛。」
她還是想不通:「他只比我大十歲,如果他兒子都九歲了,那他不是——二十四五歲就——有了兒子了?」
「那又怎麼了?難道二十四五歲生不出來兒子?」
「生當然生得出來,但是——他出國也就十年,難道他和『陶媽』是在國內——就好上了?」
他顯然被她的推理精神震撼了,推脫說:「我說的也只是個大概,他兒子到底多少歲,我也不知道。」
她也推不下去了,讓步說:「不管他兒子多少歲了,你講講他——和他兒子的事吧。」
「沒什麼好講的,我也沒親自問過他,只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兒子,按時寄撫養費,這在我們那幫人當中是公開的秘密。」
「他不去看——兒子?」
「好像很少。」
「男人的心——真狠。」
他抗議起來:「喂,你這打擊面也太寬了吧?我可是一點也不狠心的哈,我最愛孩子了,如果我有個癡呆兒子,我肯定要——把他當祖宗供著。一個當爹的,自己把兒子生成這樣,就已經虧欠孩子太多了,還不好好照顧,那——還叫人嗎?」
她沉默了一會,問:「那他和Lucy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既然他和『陶媽』有這麼一個兒子,怎麼還要跟Lucy結婚呢?」
「那你的意思是他就只能跟『陶媽』和癡呆兒子廝守一輩子?」
「但他也沒跟Lucy和女兒廝守一輩子啊!」
他想了一會,說:「可能剛開始以為再生一個孩子,就可以忘記那個癡呆兒子的,但等到孩子生了,卻發現剛好相反,不是忘記,而是觸景生情,看到一個孩子,就想到另一個孩子,只好——逃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她覺得心好痛:「這麼說來,他也——很可憐——」
他叫起來:「喂,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剛才還說他狠心的,一眨眼又說他可憐了。你這立場也忒——易變了吧?」
「我一點也不易變,人嘛,都是矛盾體,從一方面看,他心狠;從另一方面看,他——也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