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樓道,林妲就迫不及待地問:「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詹濛濛垂頭喪氣地說:「別提了,上了大當!」
「怎麼了?」
「Simon帶我去見的是那個退休的八級幹部!」
「退休的八級幹部怎麼了?」
「你還問怎麼了?難道你想見退休的八級幹部?」
「不管他是幾級幹部,只要是你喜歡的人的爸爸就行嘛,陶沙的爸爸還連八級幹部都不是呢。」
詹濛濛有氣無力地說:「我怎麼能跟你比呢?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嘛。」
「不是食不食人間煙火的問題,愛情嘛,主要還是看對方本人——」
「拜託,拜託,你別把我的牙酸掉了!」
兩人來到家門前,林妲掏鑰匙開門,詹濛濛邊喘氣邊發牢騷:「早知道是見這個退了休的八級幹部,我還不如留下來陪你,也免得你跑那個貧民窟去,至少還能救你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我一命?我有什麼好救的?」
「你今天白天扛過了?」
「扛過什麼?」
「我們進去說吧,這一塊住的都是又窮又酸的小資,要是他們聽見我說的話,向你媽打個小報告,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你媽對我這麼好,我打心眼裡感謝你媽媽,絕不能讓她覺得我把她女兒帶壞了。」
兩人進了屋,關上門,詹濛濛一屁股坐在客廳沙發上:「跑得累死了,還這麼個結果!」
「就當出去旅行了嘛。」
「旅個什麼行啊?旅行我還可以看看風光,拍拍照片,跑去見這個八級幹部有什麼用?白白惹來一肚子氣!」
「他怎麼惹你生氣了?」
「你別看那個老傢伙頭髮都白了,還挺有心計呢,Simon肯定是得了他爸的遺傳,也是狡猾得像隻狐狸!」
「Simon怎麼狡猾了?」
「他還不狡猾嗎?明明不是藍少東,他卻不聲明一下,就那麼看著我上當受騙。」
「他不是藍少東?」
「當然不是啦!」
「你怎麼知道?」
「我問他爹了。唉,也怪我腦殘,太好騙了,看到那個小冊子上印的是CIO藍少東致祝酒詞,然後看到Simon上去致了祝酒詞,就以為他是『神州』的CIO。」
「但他的確是『神州』的CIO啊!他不是一直在那上班嗎?」
「他是在那上班,也的確是『神州』的CIO,但他不是小冊子上寫的藍少東那個CIO。難道我感興趣的就是一個區區CIO?那到哪裡找不到幾個?唉,其實我早應該察覺到了,因為他辦公室門上的牌子寫的就是『鄧蒙』,而不是『藍少東』!」
「那沒什麼嘛,他這麼多年都是叫『鄧蒙』,身份證護照什麼的,肯定也是寫著『鄧蒙』,不可能一下改過來嘛。」
「我那時也是這麼想的。」
「但現在呢?」
「現在當然沒那麼傻了,因為我已經知道他不是藍少東了。」
「你怎麼知道?」
「我問他爹了,那個退了休的八級幹部。」
「這個你——怎麼好問?難道直接問他『Simon是不是你兒子?』」
詹濛濛不屑地一笑:「我哪會那麼傻呢?我是旁敲側擊地問的,先跟他聊聊Simon,誇他兒子多麼聰明,多麼能幹。」
「那他肯定很高興。」
「當然很高興,但他老人家肯定也是聽慣了這種恭維的,所以恬不知恥地說:『我們家濛濛從小就聰明能幹,幹什麼,成什麼。』」
她想到Simon炒股的事,也許八級幹部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炒股炒虧了吧?
詹濛濛說:「然後我就提到『神州』,說『很多人都認為Simon能做到CIO,是靠了你的關係,但我不同意,我覺得他是靠他自己的能力。』」
「他怎麼說呢?」
「他?哼,又是恬不知恥,說『當然是靠了我的關係,中國這種地方,你沒一點關係網還行?就算你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人家不用你,還是不用你。』」
「這不就證明他是藍總了嗎?」
「藍總?還黑總呢!」詹濛濛不耐煩地說,「你以為他這是變相承認自己是藍總,承認自己把兒子扶上了『神州』集團CIO的寶座?別傻了,他說的靠他的關係,真的只是靠他的關!系!,而不是靠他。」
「他的『關係』就是——藍總?」
「嗯,他說他和『神州』的藍向東很熟,在農村插隊落戶時就認識了,後來又都招工回到A市,進了同一個廠,藍向東結婚他還去喝過喜酒。」
「後來呢?」
「後來藍向東就離婚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藍向東就因禍得福了,因為老婆看不起他才跟他離婚的,所以他發誓要混出個人樣來。恢復高考之後,他快三十的人了,也跑去參加高考,還硬是給他考上了。」
「那——他老婆是不是——後悔了?」
詹濛濛鄙夷地說:「後悔個屁啊!人家老公也考上大學了。」
「已經有老公了?他老婆再嫁了?」
「剛一跟他離婚就再嫁了。」
「哇,再嫁了就沒什麼希望了。」
「但藍向東不這麼想啊,他想的是:你老公考上了大學,我和他比就不佔什麼優勢了,但我可以在別的方面超過他,他畢業了找個鐵飯碗端一輩子,我就辭了職去闖蕩,他現在有老婆有孩子,不敢下海經商,我現在單身一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干發了是我的造化,干虧了也不怕連累了誰。」
「呵呵,這可真是背水一戰啊!」
詹濛濛感歎說:「所以說人哪,不被逼到一定的地步,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嘛。藍向東也是吃了很多苦的,聽說有時窮得連飯都沒得吃,娶老婆更是沒影的事——」
「那他後來怎麼發達的呢?」
「具體怎麼發達的,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八級幹部沒說,他只在那裡囉囉嗦嗦講他當年是怎麼幫助藍向東的,不僅利用手裡的權力在生意上幫助藍,還經常請藍到家裡來吃飯。聽他那個意思,如果不是利用他的職位和關係網,藍向東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
她猜測道:「所以藍向東發達之後,就想著報答八級幹部?」
「嗯,我覺得藍總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八級幹部的兒子在美國混不下去的時候,人家藍總給安排了『藍色海洋』大堂經理的工作,後來又提成『神州』的CIO,這也很對得起他了吧?但你猜八級幹部怎麼想?」
她又猜測道:「不知道感恩?」
「感什麼恩呀!人家根本就不覺得這是恩,而覺得這是應該的,我當初幫過你的,那麼你現在就應該對我有求必應,稍有一點不應的地方,我就把你罵成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而且八級幹部還非常不服氣藍向東,說藍是個書獃子,根本沒有生意頭腦,如果不是他一路提供錦囊妙計,藍向東早就窮愁潦倒,淪為打工一族了。」
「你覺得他是不是很——聰明呢?」
「我覺得根本不是什麼聰明,就是一個狗屎運氣。他沒讀大學,很可能是沒考上,但他說是特意不去考的,要考的話,肯定考上了,而且會比藍向東學校更好。」
她也覺得這有點瞎吹:「哪裡有考得上故意不考的?」
「呵呵,他說他沒傻乎乎地跑去讀大學,反而比那些讀了大學的人混得好,早早地就提了干,等那些書獃子四年大學讀完回來,他都被提拔幾次了,而那些人想找個好工作都得靠他,有的直接成了他的手下。」
「那他還有什麼不服氣藍向東的?」
「他這麼說的:」詹濛濛學說道,「我要不是被家庭拖累,早就跟藍向東一樣下海了,現在少說也是某個集團的CEO了。藍向東做的那些生意,我又不是不會做,我在市裡更有關係網,而藍向東還要靠我幫他。結果我混到退休也只是個八級幹部,而他已經腰纏萬貫了。早知道如此,我也應該辭職下海的。」
「那Simon是不是藍向東的兒子呢?」
「不是,是八級幹部的兒子。」
「Simon跟八級幹部長得像嗎?」
「我覺得一點也不像,反而更像藍總。」
「他知道不知道真正的藍少東在哪裡?」
「他說藍少東代表『神州』常駐美國,家室也在那邊,不願意回來,所以讓Simon頂替做了CIO。」
「聽上去好像還是那麼回事。」
詹濛濛說:「後來我問Simon,他不正面回答,只問我如果他不是藍少東,我是不是就不泡他了。」
「那你怎麼說?」
「我當然要做出不離不棄的樣子。」
「他相信了嗎?」
「他?就會嘿嘿笑,不知道在樂個什麼。」
她分析說:「我覺得他是故意用這個八級幹部來考驗你的。」
「你這麼想?」
「嗯。」
「為什麼?」
「因為悶悶說過Simon有兩個爸爸,一個就是八級幹部,另一個是藍總。」
「真的?他這麼說的?」
她把那天和陶沙在廚房的對話學說了一遍,詹濛濛嚷道:「哇,悶悶說的?肯定沒錯!他這個人是不怎麼撒謊的。天啦,我的姑奶奶啊!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你知道這多危險嗎?如果我是個急性子,這就是一條人命啊!」
「我聽你說國慶節就要去見藍總了,還以為你知道這事呢。」
「我到哪裡去知道啊?以後你一定要記得隨時向我匯報悶悶的言行,Simon是個老狐狸,說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很難搞清楚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悶悶不同,他是個老實人,如果他不想說的事,他會死咬著口不啃聲,但是不會撒謊。既然他說藍總是Simon的爸爸,那就肯定是!」
「但是Simon——」
她還沒說完,詹濛濛就斬釘截鐵地說:「這肯定是Simon想出來考驗我的,可能他想在敲定關係之前,徹底考察一下我的人品,畢竟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
「那你真不該——那麼氣沖沖的。」
「我氣沖沖是因為他總是虛虛實實,不說老實話。」
「我就怕他誤以為你是嫌貧愛富。」
詹濛濛生氣地說:「你說這他媽的什麼世道?明明就是嫌貧愛富,還得時時刻刻戴個面具,裝出一副不嫌貧愛富的樣子,累不累呀我?Simon也真是吃飽了撐的,搞個八級幹部來考驗我,煩都煩死了。」
「既然煩死,乾脆不理他算了。」
「那我多虧呀!陪上了時間陪上了人,到最後什麼都沒落下?不行,我怎麼也得再堅持一段時間,至少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藍少東,如果不是,就要通過他弄清誰是藍少東,不然就功虧一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