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所有的指望都在保險公司身上,但保險公司卻像吃了扁擔橫了腸子一樣,一口咬定車沒年檢,不符合賠償條例,堅決不賠。
雲珠把這消息告訴他後,他死也不信:「你不是說找熟人走路子的嗎?找了沒有?」
「怎麼沒找呢?難道我不比你著急?」
「那你找的人——跟保險公司的人談了沒有?」
「談了,沒用。保險公司的朱老闆說我們的招呼打得太晚了,他手下的辦事人員已經立了案,報告都寫好交上去了,現在想改也改不了。他說如果車禍剛一發生我們就給他打招呼,那麼他可以把這事先壓下,等我們搞到了年檢證明再讓辦事人員去處理——」
「但車禍剛一發生的時候,人都嚇糊塗了,誰會想到——先打招呼的事上去呢?」
「也不是嚇糊塗了,而是不知道沒年檢的車出了事不賠,我媽也不知道車沒年檢,還以為保險公司篤定會賠呢。都怪我,忘了提醒我媽把車拿去年檢——」
他還很少看到雲珠這麼虛心認錯,不由得脫口說道:「真奇怪,你那些熟人平時辦什麼都很有門路,怎麼這次連一個保險公司都擺不平?」
「這有什麼奇怪的?中國的門路,雖說都是錢權交易,但人家拿錢出來,是為了換取更大的錢。如果換不到更大的錢,人家憑什麼跟你做交易?我請的這幾個幫忙的人,雖然官不算小,但手裡都沒有能讓保險公司獲取更大利益的實權。人家只能盡個心,找保險公司的人說說,說成功了最好,說不成也只能拉倒——」
「但你以前請人幫忙,事情基本上都辦成了——」
「是啊,那都是些不用花錢的事嘛,打聽個消息啊,發篇文章啊,處理個貪官啊,誰也不用掏一個子兒,說不定還能賺一筆。但是車禍理賠就不同了,幾十萬塊錢,是實打實的東西,誰願意拿出來?保險公司都是能不賠就不賠,非賠不可都還要賴一陣才賠,現在他們抓住了沒年檢這一條,難道會憑誰一句話就賠償?」
他也不敢問「那我們怎麼辦」了,還能怎麼辦,肯定是自己掏錢賠唄。
雲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天打幾遍電話過來問Grace回來沒有:「她什麼時候回來?你到她單位去問過沒有?」
「還——沒有。」
「怎麼還沒去問呢?」
「我不知道——該問誰。」
「問人事處的人不就行了?」
「人事處的人會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難道她走的時候不向單位請假的嗎?難道她請假的時候不說清楚自己什麼時候回來嗎?難道她這麼久不回來上班,單位不扣她工資的嗎?你一個博士,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真是白讀幾十年書了。等我自己去問吧。」
但雲珠也沒打聽到Grace回來的時間,因為人事處的人說Grace修完自己積存的十幾天年假後,要了一個月的留職停薪時間,那一個月滿了之後,Grace就辭職了。
他吃了一驚,Grace辭職了?那她還回美國來嗎?如果不回的話,他得趕緊把房子退了另找住處,不然他的工資只夠每個月付房租。但他連房東都不認識,要退房都不知道去哪裡退。
雲珠說:「你到我餐館去一趟,看我老闆能不能先借給我四萬塊錢,我以後打工還給他。」
「你打工的那家餐館?」
「不是那家,還能是哪家?」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去了餐館。
但他剛一開口,老闆就斷然拒絕了:「雲珠已經找過我了,我也已經對她說了,我有錢肯定借給她,但我沒錢啊,你不知道現在中餐館多難做——」
他支吾了幾句,匆匆離開餐館,不明白為什麼雲珠自己開過口被拒絕了,還要讓他來碰個釘子,也許真的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每根稻草都要當成救命繩,拉一次又一次,不徹底拉斷不罷休。
再往後,雲珠就很少打電話來了。他打過去,也很少能找到她,只好打到她家裡,但一般都是晏阿姨接電話:「多謝你關心,我人還好,就是腿斷了,上了石膏,什麼都幹不成。唉,還不如一下撞死了好,撞得這麼不死不活的,成了廢人,一輩子拖累我的雲珠——」
他趕緊安慰一番,然後問:「雲珠——她還好吧?」
晏阿姨只顧著自責:「都怪我,車開得不好,又不懂年檢的事,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來。現在追債的成天堵上門來,保險公司又死不肯理賠,雲珠爸是一點忙都幫不上,到了現在這種情況,還成天呆在他那間書房裡做學問,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得下去。我這一輩子啊,算是栽在他身上了。真不知道年輕時是怎麼想的,放著好好的高幹子弟不嫁,偏要嫁這麼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只怪那時候追求的東西太虛無縹緲了,為了一個複姓就嫁了他,結果自己受苦一輩子,什麼都得自己打理,他什麼忙都幫不上。還連累了我的女兒,可憐的雲珠,什麼事都得她來操心——」
每次跟晏阿姨打完電話,他的心情都無比沉重,感覺晏阿姨每次責怪丈夫其實都是在旁敲側擊責怪他,他不也一樣嗎?除了一個複姓,其他方面百無一用,他再也沒膽量往雲珠家裡打電話了。
現在他就一心盼望Grace早日回來,如果她真的像雲珠說的那樣,拿到了丈夫的遺產,她一定會借給他幾萬美元救急,她是個樂善好施的人,遺產也是準備拿來救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現在他和雲珠遇到這麼大的困難,也應該在需要幫助的人之列了吧?
但Grace一直沒回來,他不知道她是忙著救災,還是出了什麼事,只能用她的理論安慰自己:nonewsisgoodnews(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一個美國人,專程跑回國去救災,也算個白求恩式的人物了吧?如果出了事,不說國家領導人寫文章悼念,上個電視總還是有資格的吧?只要上了電視,網上肯定傳遍了。
既然還沒在網上看到Grace壯烈的消息,那就說明她沒事。
那段時間,他一門心思都在錢上,做夢都夢見在賺錢借錢撿錢搶錢。
最後是趙雲這個烏鴉嘴把他從錢夢裡喚醒了:「你知道晏美玲的女兒去哪裡了嗎?」
他不知道雲珠去了哪裡,覺得很沒面子,支吾說:「不是在B市嗎?」
「已經不在B市了。」
「不在B市?那到哪裡去了?」
趙雲見他不知道雲珠去了哪裡,就搖身一變,成了知情人士:「肯定是去L市了。」
「她去那兒幹什麼?」
「那個賈斯丁不是在那裡嗎?」
他猜測說:「那她可能是去那裡——借錢去了吧。」
「錢不是已經借到了嗎?」
「借到了?」
「你不知道?你這個男朋友是怎麼當的,這麼大的事兒都不知道?」
他被她說得很煩,但又駁不倒她,只好咕嚕說:「難道你不知道我這個男朋友——是個沒用的人嗎?」
「你真是個沒用的人,什麼忙都幫不上——」
「我一個窮學生——」
「窮學生?別找借口了,你沒錢還可以出力嘛,你女朋友家出這麼大的事,你都沒跟她一起回去處理,如果是我,我也不要你了——」
他的氣不打一處來,在心裡狠狠地說:「你賣什麼嘴?你自己的媽出了車禍,你都沒回去看一眼,你還有臉說我?哼,哪裡輪到你不要我?我壓根就不會要你!」
趙雲可能從來沒想到過會有人在心裡罵她,大概以為自己是如何如何受歡迎呢,繼續信心百倍地說:「現在她去了L市,每天跟賈斯丁呆在一起,你肯定沒戲了。呵呵,我早就知道他們倆有一手,那時我說了你還不信,現在看看怎麼樣?我說的一點沒錯吧?。不過她這個人的人品是太糟糕了,就算不要你了,也總得告訴你一聲吧?不然你還在那裡自作多情,這多坑人啊。」
「她對你說過她是去L市跟賈斯丁——在一起?」
「這還用她說?有腦子的人都可以推導出來嘛。」
「為什麼?」
「她不給點好處,賈斯丁會借錢給她?」
「錢是賈斯丁借給她的?」
「那你還以為是誰借給她的?」
「你怎麼知道她借到錢了?」
「我媽親口告訴我的,晏美玲的女兒已經把姓沈的寶馬錢賠了,也把一萬塊人身傷害賠償費給我媽了,還把那個沈老太的醫療費一次性付清了。那個姓沈的也太噁心了,一口咬定他老媽受了內傷,要長期治療,這完全就是訛錢,一個七老八十的人了,不撞車也滿身都是內傷,現在撞了這麼一下,就賴到人家頭上。要知道,這一下就訛走了十萬啊!是我媽賠償費的十倍了。要說內傷,我媽才真的有內傷,撞的是頭,肯定有腦震盪,臉上還落下那麼大個疤,整容也得不少錢。但我媽這人太好說話,什麼都沒要,就要了那一萬塊錢——」
他忍不住說:「是你媽開車出的事,她怎麼好意思問雲珠要人身傷害賠償?」
「車是我媽開的,但如果不是晏美玲的女兒叫我媽開車,我媽怎麼會開那個破車呢?再說那一萬塊錢又不是我媽自己想出來的,是保險公司本來就應該賠的——」
「但是保險公司沒賠呀!」
「那怪誰呢?只能怪晏美玲的女兒,誰叫她不記得把車送去年檢的?」
他忍無可忍:「我覺得你們一家太不講道理了!」
趙雲無辜地叫起來:「喂,我們一家人跟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麼亂罵我們?」
他砰地掛了電話,發誓再也不理這個女人了,人醜,心也丑,這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幹什麼?一腳踢死才好!
他給雲珠打電話,打了不下十次,總算打通了:「你現在在哪裡?」
「在家裡呀。」
「別騙我了,你是在L市吧?」
雲珠沒否認,狡辯說:「L市也有我的家嘛。」
他單刀直入地問:「你跟賈斯丁在一起?」
「為什麼這麼說?」
「賈斯丁不是在L市嗎?」
「他在L市我就得跟他在一起?」
「你的錢不是問他借的嗎?」
雲珠笑了一下:「你消息還很靈通呢,是不是聽趙雲說的?」
他沒否認。
「我就知道她第一時間就會告訴你,我還知道她肯定會對你說我和賈斯丁的壞話——。你別在那裡瞎猜了,我的錢是問賈斯丁借的,我也是在L市,但我沒跟他在一起,我是到這裡來工作的——」
「你到那裡工什麼作?」
「賈斯丁的爸爸讓我在他公司裡上班,工資比較高,我就接受了,想盡快把錢還清——」
他略含譏諷地說:「那恭喜你呀,找到這麼好的工作。」
「我想先在國內呆段時間,方便照顧我媽,過段時間再回美國——」
他沒好氣地說:「你還回美國幹什麼?就在那裡陪著賈斯丁,然後嫁入豪門,不比在美國打工強?」
「賈斯丁才不用我陪呢,願意陪他的女生多得很。不過我也的確不想回美國打工了,美國綠卡太難拿了。我想移民到加拿大去,然後把我爸媽都辦出去,那邊醫療保健和養老條件都很好,他們去了那裡,我就不用為他們的老年操心了——」
「那你幹嘛不早點告訴我呢?」
「還只在這樣想呢。」
「你倒是穩打穩扎哈,一條船沒踩穩,是不會輕易放棄另一條船的。」
雲珠豪氣地說:「別把我說的這麼沒魅力了,第一,如果我想踩某條船,那就肯定能踩穩;第二,萬一的萬一,某條船沒踩穩,我也不會回到前一條船那裡去,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
「我好草還不給回頭馬吃呢。」
「誰吃你呀?別以為自己是多大一坨糖——」
「你今天才知道我不是多大一坨糖?」
「早就知道了,但我沒想到你是這麼大一缸醋——」
他也豪氣地說:「你放心,我根本不吃你們的醋,我只是想把事情真相搞明白——」
「你搞明白了又有什麼用?」
「至少不被人欺騙。」
「誰有心情欺騙你?」
「你自己心裡清楚。」
兩個人就這麼氣鼓鼓地結束了電話。
他以為自己又會像前幾次失戀那樣,遺憾,後悔,自責一陣子呢。但這次沒有,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潛意識裡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早就在做著準備了。
但他還是在心裡罵罵咧咧了幾天,主要是罵雲珠不坦誠,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罵過了,他的氣就消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都是雲珠一個人在操持,他又幫不上忙,還要求人家時時處處照顧到他的情緒,遇事在第一時間通報他,這也太難為她了吧?
他消氣之後,還給雲珠打過幾次電話,主要是想道個歉,但她已經把原來的電話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