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覺得那頓飯吃得冗長不堪,她從洗手間回來後,就一直心神不定,不知道在擔心什麼,好像是怕卓越不肯結婚,又好像是怕卓越太肯結婚。她只希望這頓飯趕快吃完,姚小萍和嚴謹趕快離開,她好跟卓越談這件事,不管卓越是什麼反應,她都希望盡早知道,不然的話,她的心懸在喉嚨那裡,就老想吐。
但那兩個男的好像吃得沒完沒了似的,先是狼吞虎嚥一陣,等填飽了肚子,就慢條斯理地啃豬腳,面前都吃出一堆豬骨頭來了,而且都是小小的,光光溜溜的,彷彿兩個拆骨專家,庖丁解豬,游刃有餘,骨頭縫裡的肉都沒放過。
卓越邊吃邊贊姚小萍手藝好,說他一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豬腳,誰娶了姚小萍誰走運。
她聽得憤憤的,什麼意思?這不是變相地說我菜做得沒姚小萍好,娶我就是不走運嗎?
好不容易把那兩個男人吃得放下了碗筷,姚小萍又無事生非地跑去削了一大盤蘋果端出來,還高雅得緊,都斬成小塊,讓幾個人用牙籤串著吃。她真的不懂怎麼那兩個男人還吃得下去,剛才不是大碗喝湯,大塊吃肉了嗎?難道一眨眼功夫就全都消化了?
最令她生氣的是卓越從頭到尾都在誇獎姚小萍,而嚴謹就像是聽見別人在誇他老婆一樣,一直咧著個嘴笑,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想演個雙簧,側面教育教育什麼人嗎?她覺得男人真的很討厭,找老婆就是為了找個人服伺他,姚小萍會做飯,會伺候男人,這兩個傢伙就喜歡她,那他們幹嘛不去找個保姆?
終於等到一盤蘋果也消滅掉了,卓越又在問客人吃不吃冰淇淋,而那兩個傢伙居然都說「吃」。她是什麼都不想吃的,不知道是生理上的反應,還是心理上的不安造成的,她看見他們吃了這樣吃那樣,就覺得他們的肚子裡現在肯定像開雜貨鋪子了,她就有種食物堆到喉嚨的感覺,只想去幫他們都吐掉。
最後那三個傢伙終於吃盡喝絕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吃的了,姚小萍才氣勢磅礡地對嚴謹說:「嚴,去洗碗吧,不早了,搞完了好回去,人家卓老師出了遠門的,肯定累了——」
這話又讓她生氣,卓老師出了遠門怎麼啦?我這裡還懷著孕呢!這兩個男的不體諒我沒什麼,因為他們不知道,但是姚小萍呢?自己也是懷過孕生過孩子的人,難道不知道懷孕的艱難辛苦嗎?
她在那裡生悶氣,生完了又想,看來真的是懷孕了,因為「洞洞拐」那邊有個說法,如果哪個女的脾氣大,別人就會說她「脾氣壞得像懷了兒一樣」。
嚴謹乖乖地溜下桌子,到廚房洗碗去了,她覺得讓客人洗碗不好,但又不敢命令卓越去洗碗,怕他不肯去,讓她在客人面前丟臉。她自己站起身,說:「我去幫忙洗碗吧——」
她這樣說,是想促進一下卓越,讓他自動到廚房去幫忙洗碗的,畢竟現在有客人在這裡,而卓越在外人面前還是知道表現自己的。哪知卓越不僅沒受啟發,還一屁股坐進沙發,涎著臉對她說:「燕兒,你去洗碗吧,我吃得太多了,實在走不動了——」
她恨不得說:「那你吃這麼多幹什麼呢?你是豬?」
姚小萍說:「呵呵,卓老師別賣嘴皮子了,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個不做家務的人,像你這種幹大事的人,都是寧可僱人做也不自己做的——」
這倒是事實,是不是因為卓越是幹大事的,她不知道,但卓越的理論的確如此。自從那次弄了個舊煤氣灶回來之後,他們就在家自己開伙,但都是她在做飯,卓越從來不幫忙。有次她下班回家現煮稀飯,煮好了又因為太燙吃不成,只好放冰箱裡去冰,花了不少時間。
那次她發了點牢騷:「你也幫忙做點行不行?你一天到晚在家,就順便幫忙把稀飯煮上行嗎?等我下班回來炒幾個菜,稀飯也正好冷了,吃起來不是更方便嗎?」
但卓越說:「我不會煮稀飯——」
「不會不能學嗎?」
「我哪裡有時間學這些東西?我又不是在玩——」
這是卓越的口頭禪,只要是他不想幹的事,他都是拿這句話對付,說他「又不是在玩」。但她也說不起他,他的確不是在玩,連電視都很少看,都是在看書寫東西。她真的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東西寫,寫了又是幹什麼的。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也不愛跟她談他做的事,他跟她的交流就是在飯桌上和床上,給她的感覺就是把她當個女傭看待。
她抱怨說:「那你也不能把我當傭人看待——」
「我什麼時候把你當傭人看待了?」
「總是我在做飯——」
「我早就說了,我是不做飯的,你想做,我就跟著吃點,你不想做,我們就去吃食堂。你自己要做,做了又發牢騷,這就叫不能任勞任怨——」
這話像個棉布口罩,一下就把她的嘴蒙死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確是這樣說過,也的確沒逼著她做飯,但她總覺得兩個大活人,卻要跑到食堂去吃飯,好像沒道理一樣,況且他也知道食堂的飯菜沒有自家的飯菜好吃。
她生一陣氣,又意識到自己脾氣真的變壞了,決心要注意一點,便去了廚房,但發現嚴謹已經把碗洗得差不多了。她聞到廚房那股味道就覺得難受,趕快跑了出來,對姚小萍說:「嚴老師的碗洗得又快又好——」
姚小萍以貶作褒地說:「他呀,就會洗個碗,還是我教的。男人就是這樣,你不教他,他就什麼都不會做——」
嚴謹洗完了碗出來,剛好聽見這句,馬上拍馬屁說:「只怪姚太能幹了,什麼都會做——」
這個吹捧沒什麼水平,但也叫石燕非常羨慕,水平高低不是關鍵,關鍵是這表明了嚴謹願意討好姚小萍,在外人面前都是這樣,私下裡肯定就更肆無忌憚地討好了,而卓越好像從來沒這樣討好過她。
姚嚴二人就在她滿肚子怨氣中告了辭,卓越送走了那兩個,似乎就準備去幹他的活了,她連忙叫住他:「哎,你先別忙著去寫你的字,我想跟你說個事——」
「我可不是寫字,我寫的是論文,」他站下了,問,「什麼事?我還有個稿子急等著交——」
「你先坐下——」
他坐下了,但不解地問:「還在生氣?我不是說了下次帶你去了嗎?」
「不是那事,而是——姚小萍說我——可能懷孕了——她不是說『可能』,是說『肯定』——」
他愣了一下,一蹦而起,把她抱起來,轉了兩圈:「啊?真的?你懷孕了?那你跟定我了?」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應,雖然他已經把她放下來了,但她還有離地飄在空中的感覺,嗔他一句:「這是不是你耍的陰謀啊?把我搞成這樣,就跟定你了?」
他嘿嘿一笑:「要來『正規』的不是我的陰謀,是你自己提出的,但是沒採取措施是我的陰謀——」
她受了他情緒的感染,也很欣喜於這個由陰謀產生的後果,有點嬌滴滴地說:「那你還這麼不當心,抱著我亂轉——」
他問:「懷孕了不能轉啊?那我再不轉你了——」
她很喜歡看他這麼馴服,開始把話題往結婚上引,她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他不解地看著她,猜測說:「我已經說了我不會轉你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總不能——未婚先孕吧?」
他更不解了:「但是你不是已經未婚先孕了嗎?難道你想——把孩子做掉?」
她真的恨他這麼不解風情,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求婚,難道還要等她自己說出來?她等了一陣,看他的樣子是不可能自己覺醒的了,便提示說:「姚小萍說如果現在結婚的話,從月份上講,別人應該還猜不出來——」
他這才恍然大悟:「噢,是的,是的,我們結婚吧!」
「怎麼結?」
「結婚還有什麼怎麼結?就去打個結婚證不就是結婚了?我現在沒時間操心婚禮的事,等忙過了這陣,我們再好好搞個婚禮——」
這雖然不是她的理想,但好像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她交待說:「那你能不能開個——上面——沒『離婚』二字的證明?」
「什麼『離婚』二字?我說的是結婚證啊!結婚證上怎麼會有『離婚』二字?」
她解釋說:「是這樣的,姚小萍說從單位開證明的時候,上面要寫清楚你現在的婚姻狀況,而你現在是『離婚』,如果寫在上面,那——多難看——」
「但除了學校開證明的人和婚姻登記處的人之外,還有誰能看見那個證明?」
「他們看見了還不等於全世界都看見了嗎?我不想他們看見——我的是『未婚』,而你的是『離婚』——我一想到他們看我們的那個眼光就——心煩——」
他明白了,保證說,「你別擔心,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開證明,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這事難堪——」
保證完後,他順便把那個害他背上「離婚」黑鍋的「狐狸精」罵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