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回到家,想收拾一下東西回學校去,但王書記的話老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像只趕不走的蚊子一樣,你以為它飛走了,正在慶幸,它又飛回來了。
媽媽來問她今晚回不回學校,如果回的話,就叫爸爸送她。她抓住媽媽問:「如果JANE懷的是ALLAN的孩子,那ALLAN殺她,不等於把他自己的孩子也殺了嗎?」
媽媽打個寒噤,說:「想想就殘忍,一刀兩命——」
「可是ALLAN那麼愛孩子,他怎麼捨得殺自己的孩子呢?」
媽媽警覺地問:「你怎麼知道他愛孩子?你們——」
艾米矢口否認:「你放心,我跟他沒那種關係。但是我覺得他跟JANE不可能有那種關係,更不可能有孩子。解剖真的證明JANE懷孕了嗎?而且孩子是ALLAN的?」
媽媽也很迷茫:「如果解剖證明她沒懷孕,或者孩子不是ALLAN的,那他們幹嘛還不放ALLAN回來呢?」
艾米煩躁地說:「算了,懶得管他的事了,我回學校去了。」
「我叫你爸爸送你。」媽媽離開了艾米的臥室。艾米撲倒在床上,感到渾身軟癱,頭痛欲裂,耳邊除了媽媽剛才的話,還有王書記的聲音「他在L大那邊也有很多男女方面的事」,「他跟簡家的女孩同居」,「這只是浮出水面的一件」,老楊也跟著喋喋不休「CHASINGSKIRTS」,然後還有ALLAN振振有詞地說「對過去的事最好不要刨根問底」。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朦朧中覺得媽媽進來了,問她去不去學校,然後摸摸她的額頭,緊張地說:「這孩子在發燒。」
然後爸爸也進來了,要帶她去醫院,她死活不肯,大發脾氣:「你們都出去,出去,我要睡覺。」爸爸媽媽出去了,過了一會,媽媽又拿來藥和水,說你吃了藥再睡吧。她大喝一聲:「你們是不是想煩死我?」嚇得媽媽退了出去。
她沉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好像是在做夢,又好像是回憶,幾乎都離不了ALLAN,有時他在跟她開玩笑,有時他在玩她的頭髮,有時又在做愛,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遙遠,那些畫面也很模糊。她像一條小船,隨波逐流,漂漂蕩蕩,抓不住漿,看不見岸,就那樣漂流著,不知道要漂到哪裡去。
她的腦袋裡好像有無數個線頭一樣,四處亂飄,她想讓它們停下來,但那些線頭就是不停下來,而是越飛越快,好像有人在她腦子裡轉一個拖把,拖把上的布條亂糟糟地向四面八方飛去。
她覺得她的人也跟著轉了起來。她閉著眼睛,仍然能感到天旋地轉。剛開始是水平方向轉動,她不得不緊緊抓著床,才不至於轉得飛到床外。然後她感到她連人帶床一起轉動起來了,像翻觔斗一樣,頭向著地上栽去,然後又向天空方向浮起,越轉越快,她嚇得大叫,媽媽奔過來,問她怎麼啦,她哀求說:「你抓住我,壓住我,不然我就要轉飛了。」
媽媽說:「你睜開眼,睜開眼看見四周的東西,就知道自己沒轉動了。」
她睜開眼,但四周的東西都在轉動,連媽媽也在轉動,她只好又閉上眼,感覺喉頭發緊,剛說了聲「我要吐」,就吐出來了。
媽媽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了,跟爸爸兩人把她送到醫院急症室。醫生查來查去查了很久,說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可能是美尼爾氏綜合症,開了些藥,就讓爸爸媽媽帶她回家了。
到半夜了,她才覺得轉動停止了,她腦袋裡那些四處亂飄的線頭慢慢垂下來了,她的大腦可以組織一個一個句子了,她可以想問題了。
她想起當她問ALLAN以前有沒有愛過別人的時候,他說「過去的事最好不要刨根問底」,那說明他愛過的,不然他就會斷然否定了。果然現在王書記說他在L大那邊也有很多男女方面的事。他究竟有些什麼事呢?是有過很多女朋友?還是把很多人的肚子搞大了?抑或是殺了很多人堆在那裡?
她相信他沒殺過人,可能也沒搞大幾個肚子,但他肯定做過不少愛,因為他跟她做愛的時候,從一開始,就沒顯得慌張,而是很老練的樣子。她在書上看到過好些故事,男生第一次做愛,常常是壯志未酬身先死,慌得還沒短兵相接就一瀉千里。但ALLAN好像一點也不慌張,他把她抱起,放到她床上,慢慢解她的紐扣,慢慢吻她,從她的臉她的嘴吻起,吻到她的頸子,她的耳垂,她的胸,然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吮她的小寶貝,使她心癢難熬,情不自禁地緊抓著他的頭髮,一會要推開他的嘴,一會又把他的嘴按在那裡。他後來開玩笑說,以後要先剃光了頭髮再跟她做愛,不然被她扯成個瘌痢頭了。
她不記得他究竟這樣吻了她多久,她只記得自己體內好像要伸出一隻手來,把他整個人都抓進去,她對他喃喃著:「COMEON,BABY,COMEON。」他問:「YOUREADY?」她閉著眼睛亂點頭。他用他的手去問小妹妹,她很羞愧,因為小妹妹一定有點氾濫成災了,她自己都能感覺到。然後她感到他離開了她一會,大概在脫衣服。再然後他躺到她身邊,他赤裸的身體貼在她身上,他腿上的汗毛擦著她,使她衝動得全身顫慄。
他把她摟在懷裡,她能感覺到他那個地方又熱又燙地貼著她。她想用手去感覺一下,但他不讓,說:「DON-T。LETHIMCALMDOWN。」然後他開玩笑說,「知道不知道『一觸即發』這個成語怎麼來的?」他跟她聊了幾句不相關的話,大概是在「CALMDOWN」。
然後他又開始吻她,現在她不再閉著眼,她想看著他,記住這個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時光。他想去關燈,被她攔住了。他微笑了一下說:「會疼的,怕不怕?」她搖頭。他說:「TELLMEIFITHURTS。STOPMEIFYOUDON-TLIKEIT。嗯?」她點頭,緊張地等待他。
她感覺他在試圖進入她,但他不是長驅直入,而是進進退退的,試幾下,就問她疼不疼,她搖了頭,他就再試。那種有水喝不到的感覺使她如骨鯁在喉,差點就要問他怎麼像個小腳女人,畏畏縮縮,裹足不前,但他突然把兩手伸到她身下,向上兜住,他的人用力壓了一下,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快意,她知道他進去了,但她沒覺得撕裂的疼痛,她擔心地想,是不是我的處女膜早就因為騎車和練體操弄破了?他會不會懷疑這不是我的第一次?
有好一會,他都沒有動,只是伏在她身上喘氣。她好奇地問:「THAT-SIT?THAT-SALL?」他發窘地笑了一下,說「你真是個急性子」。然後他開始溫柔地動作,然後又停下來,伏在她身上喘氣,吻她,吻她的小寶貝,然後再動。她不記得他這樣反反覆覆了多久,因為越到後來,她的人越激動,大腦越糊塗,直到她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痙攣從體內湧起,一種難以描述的快感從那個地方瀰漫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使她無法控制地抱緊了他呻吟,他才加快了步伐加大了力度,然後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叫道:「I-MCOMING,BABY,I-MCOMING!」
她記得那天他在事後說過一句:「I-MSORRY。」她當時不明白他為什SORRY,後來她問他那天為什麼說SORRY,他說是因為她還「意猶未盡」,而他已經「彈盡糧絕」了,快槍手的幹活。她知道跟他後來相比,那一次他可能是快槍手,但跟那些書上的男生相比,他就顯得太冷靜了。
她記得她問過他這一點,她說:「我第一次你就能把我弄『來』,是不是你以前做過無數次?」而他說:「不是長工會種田,只是地主老爺的田太好了。」現在看來,他在撒謊,還是因為長工會種田,因為長工給無數的地主老爺扛過長工,耕種了無數的田地,自然是生田熟田都能旱澇保收。
想到他曾經跟無數的女孩有過這種關係,特別是曾經那樣溫柔地把無數個女孩送上極樂巔峰,她就感到自己的心被嫉妒撕裂。如果他只是跟別人發生關係,草草了事,也許她不會這樣難受,因為那說明他不愛他們,只是發洩一下。如果他是這樣溫柔地愛她們,這樣體貼地愛她們,那就太讓她難以忍受了。
她恨了他一會,就為他辯解說,那都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了,是他在遇到她之前的事了。他那時還不認識她,就算他愛過別的人,也不能說明什麼,因為他畢竟最終沒有跟那些人在一起,而是跟她在一起了。
她相信J大會有人愛他,會有人到他寢室去等他。如果她自己是他的同學,或者是住在研二的女生,她也會跑他寢室去找他。但有多少人愛他,不是她傷心的事,她傷心的是他會愛別的人。
她想起那天她對ALLAN說她懷孕了,他是那樣欣喜,他抱著她的時候,好像生怕把她或者那個小人兒弄傷了一樣,他還說他會打胡說,會帶小孩。他說他自己就差一點被做掉了,她想那可能是他愛小生命的原因之一。難道他說的一切都是在騙她?是想把她穩住,等有了機會好殺她?那她當時就揭穿了自己,說自己沒懷孕,看來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了。
但她無論如何沒法相信ALLAN會殺人,她想像不出他舉起刀來會是什麼樣子,她想像不出他會有兇惡的的一面。他不是一個殺人犯的TYPE。世界上有兩種人可能殺人,一種就是頭腦容易發熱的人,有很強的動機,有不顧後果的蠻勇,而ALLAN是個冷靜有餘,熱情不足的人。另一種殺人犯是所謂冷血殺手,但冷血殺手都是精於計劃的。像這樣在自己居住的地方殺害一個懷了自己孩子的人,絕對低於ALLAN的智力。他看過不計其數的偵破小說,他思考問題非常縝密,如果他要犯罪,肯定會比這高明。
她有點驚恐地發現,當她想到ALLAN是殺人犯的時候,遠不如當她想到ALLAN在愛別人的時候痛苦。其實她已經聽到別人好幾次說到ALLAN殺了JANE了,但她並沒有很痛苦,一是她不相信他會殺人,第二個原因,她連對自己承認都有點不敢,也許潛意識裡她認為既然ALLAN殺了JANE,就說明他不愛JANE,所以她沒有感覺到痛苦,而是在擔心ALLAN。真正能使她痛苦的是他愛JANE,只要他不愛,她似乎連他的殺人都能原諒。她覺得自己真的是算得上殘酷,她決定這一輩子都不要對任何人承認自己有過這種想法。
她想,如果ALLAN因為殺人坐牢了,或者因為學潮那樣的政治原因坐牢了,她不會恨他,她會一如既往地愛他,她會永遠等他,哪怕是此生再不能在一起,都不會影響她對他的愛情。
但如果他愛JANE,那就完全不同了,那就像他飛起一腳,直接踢在她的致命之處,她的心就被踢碎了。她看不出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必要去上學,她只想回到那個星期五,讓生活就結束在那個美好的夜晚,讓她以為ALLAN是愛她的,然後直接就被他愛死掉,從此不再有痛苦。
她覺得ALLAN說過的那個關於陷入愛情的女孩起訴自己戀人的比喻不完全對,她沒有為他羅織罪名,他的罪名都是別人羅織好了的,而她只是他忠實的辯護人,她一點一點地駁斥別人羅織的罪名,一心一意想為他開脫,一步一步地在心裡讓步,只想證明他是愛她的。
現在解剖已經證明JANE懷了孕,而且是ALLAN的孩子,她可以不相信流言蜚語、圍觀者的議論,但她不能不相信解剖,因為解剖是科學。如果解剖結果證明JANE懷的不是ALLAN的孩子,而他又有不在現場的證明,那他們就應該放他回來了。他至今被關在收審站就說明解剖結果證明了JANE懷著他的孩子。
她慢慢說服自己,性關係不代表愛情,如果他只是生理上的需要,跟JANE發生了關係,她還是愛他的。現在JANE已經不在了,他也有了她,他的生理需要就解決了,他就不會再去想JANE了。但是如果他跟JANE發生關係不僅僅是生理的需要,而是出於愛呢?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心很痛。
她不願意想到ALLAN跟JANE在一起的場面,但她遏制不住地要想,而且是生動具體地想。她把自己跟ALLAN做愛的情景一場場回憶起來,只不過把女主角換成JANE,然後仔細回想那一幕幕,一回回,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像針一樣,紮在心上,一陣一陣地痛。她幾乎都能看見JANE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而他則溫柔地愛她,問她「喜歡不喜歡這樣?」,他一直等到JANE的小妹妹抓住了他的小弟弟,JANE一次次上了高潮,累得告饒了,才捨得讓自己一瀉千里……
她記起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除了最開始的兩次之外,他一直都採取體外的方式。她以前只把那當作是對她的愛護,現在想來那其實是他不愛她的證據,因為他願意讓JANE懷孕而不願意讓她懷孕,因為跟JANE做出來的孩子是愛的結晶,而跟她做出來的就不是愛的結晶。
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就那樣躺在那裡,讓眼淚氾濫在臉上。她感覺淚水熱辣辣的,刺痛她的眼,還流到耳朵裡去了。她懶得去擦,只是一遍遍地想:他為什麼要愛JANE而不愛我?他既然愛JANE,又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然後她想起是她自己把自己FORCEUPONHIM的,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她對他流淚,所以他心軟了,但他一直沒有跟她做愛,肯定是因為他那時一直在跟JANE做愛。最後又是她自己把自己強加於他,他才開始跟她做愛。
再然後他變得越來越貪戀她的肉體,可能是因為JANE懷孕了,他害怕JANE會因為做愛而MISCARRIAGE,才在她身上發洩自己的情慾。想到這裡,她覺得一陣猛烈的噁心,又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