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跟著小昆來到他的住處,覺得屋子裡似乎比上次零亂許多,她一眼就看見枕頭下面探出一隻女人的長統絲襪,她想小昆一定是剛跟什麼女人鬼混過了。不過她不覺得有什麼生氣的,反而覺得安全多了。
小昆問:「要不要做點東西你吃?或者去你那寶貝店子裡吃羊肉串?」
艾米不肯出去:「我不去,不然ALLAN來找我的時候,就找不到我了。」
小昆笑著說:「噢,你到這裡來是來等他找你的?那還不簡單?我馬上給他打個電話——」
她急忙說:「別打,別打,你打電話叫他來找我就沒意思了。他現在可能在簡家了,你不知道那裡的電話號碼。」
「我這個包打聽,誰的電話號碼我不知道?」小昆笑嘻嘻地說,「我料到你們要吵架的,只是沒料到這麼快。」
「你怎麼料到我們會——鬧矛盾?」
「人之常情嘛,兩個人住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嘴唇跟牙齒都還有個磕磕碰碰的呢,你們能不——鬧矛盾?嘖嘖嘖,成鋼這麼溫吞水的人,都可以被你搞得發毛,你說你厲害不厲害?」
她覺得他這是在指責她不對,便不快地說:「你不懂就不要亂發言,根本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他——現在——愛上JANE了。你們男的就是這樣,一個女的為你們——死了,你們就愛上她了。」
小昆搖搖頭:「看來你完全不懂男人,不要說已經——死了的女人,就是活著的,離遠了夠不著,我們都覺得她沒——實用價值了。男人嘛,是很注重實際的,你沒聽說過男人都是『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男人死了老婆,十個有九個都是屍骨未寒就慌著再娶了。你們女的才會念著個死去的男人,如果不為他守寡,也是拿後面的男人當替身。俗話說,『男人愛新婦,女人戀舊夫』,所以找老婆呀,千萬不能找那種死了丈夫的或者被丈夫甩了的。女的主動離婚的可以,因為她不對前夫恨之入骨也不會離婚,但死了丈夫的、或者被前夫甩了的不行,除非你想當替身。」
艾米覺得他說的是「十個有九個」,而ALLAN剛好就是那「一個」。ALLAN即使不愛上JANE,也會因為內疚想彌補。她覺得ALLAN在這一點上,更像死了丈夫的女人,今後肯定是對JANE念念不忘。她一想到這些就很擔憂很傷心,但又不知道怎麼辦。
小昆開導說:「別老吃醋了,吃一回兩回,男人覺得你可愛,寵你一下;吃三回四回,男人覺得你把他當回事,遷就你一下;醋吃多了,就把他吃煩了,他一翻臉跑了,該你吃望門醋。你要變被動為主動,多給些醋他吃,那樣他就只顧緊張你,而沒有時間讓你緊張了。」
「可惜的是,他這個人不吃醋。」
「哪有不吃醋的男人?男人的佔有慾是很強的,自己的女人,生怕別人碰一下。就算是分了手的女朋友,看到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心裡都還要不舒服,更何況是現任女朋友?你說他不吃醋,他怎麼叫你把項鏈還給我?」
她想起那天來還小昆項鏈的時候,ALLAN不肯上來,說不想讓小昆難堪,也叫她別說難聽的話。她一個人上樓來還項鏈,什麼也沒說,就說了聲「ALLAN給我買了一條,把這還你。」。她以為小昆會生氣地把項鏈扔廁所裡去的,結果她大失所望,因為小昆把項鏈放抽屜裡去了。
她問小昆:「你說等他出來了,就挑明了來追我的,怎麼沒見你來追?」
小昆瞟她一眼:「你真的以為我那麼小人?你沒聽人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對我們男人來說,為一個女人壞了兄弟情誼,是不值得的。我跟成鋼,雖然不是拜把兄弟,精神上也是很兄弟的——」
這句「女人如衣服」讓艾米非常反感,如果把女人當作衣服,那不是想穿就穿,想脫就脫?簡直是不把女人當回事。她覺得這句話充分暴露了小昆對女人的輕蔑,他的「性」「愛」分家論,肯定就是建立在這種輕蔑之上的,因為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件衣服,穿哪件,脫哪件,都沒什麼區別。
她想,ALLAN肯定不會說這種話,也不會這樣想,他對女性是很尊重的。但ALLAN好像對女性又太尊重了,老怕傷害了任何女性。這兩個人真是兩個極端,一個把所有女人不當回事,一個把所有女人全當回事,難道就沒有一個男人,只把某一個女人當回事?
說來說去,女人想要的,只不過是這樣一個男人:他眼裡只有一個女人,他只為這一個女人喜怒哀樂。他不怕傷害任何女人,但他怕傷害這一個女人。他對任何女人都沒有興趣,他只對這一個女人有興趣。他不關心任何女人,他只關心這一個女人。難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古往今來,所有女人,不論高低貴賤,心心唸唸的就是「專寵」。皇后們跟妃子鬥,平民女子跟情敵鬥,甚至跟小姑子鬥,跟婆母鬥,不都是為了專寵嗎?這是艾米從她看的那些書中得出的結論,但她以前非常瞧不起那些終生致力於專寵的女人。天下男人多著呢,生活的樂趣多著呢,犯得上為了一個男人的愛那麼嘔心瀝血、心胸狹窄、大打出手、斬盡殺絕嗎?想不到一旦掉進情網,自己專起寵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昆見她不啃聲,很老道地分析說:「其實你們女的生氣——很多時候是因為——床上得不到滿足,就在別的事情上找岔子——」他見艾米想要反駁的樣子,做個手勢說,「你不要慌著反駁,有時你們並不知道自己生氣的原因,嘿嘿,這是潛意識的東西,不是我說的,是書上說的。這段時間是不是他——雄風不再?」
見艾米不回答,小昆覺得自己一針見到血了,更肯定地說:「肯定是他——半殘廢了,我知道他腰——被踢壞了。男人的腰,是很重要的。你不要以為男人做那事,就是那玩意在起作用,其實腰是最重要的。腰沒勁了——,那裡怎麼樣都沒有用。不是跟你誇口,我的女人從來不跟我鬧,因為我在床上把她們伺候得心滿意足,謝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鬧?個個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絕對不同意小昆關於「女人生氣是因為床上得不到滿足」的說法。床上怎麼樣,只是愛情生活裡的一部分。她覺得她跟ALLAN之間的矛盾,根本不是性不性的問題,而是個感情問題。她要的只是他愛她,愛她一個人,他殘不殘廢,都沒關係。
她悶悶地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叫愛情?你根本不懂愛情,不懂女人——,至少你不懂我這樣的,因為你不是把女性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來看待的。對你來說,女人只是衣服,那還談什麼愛情?對我來說,如果兩情長久,就算永遠不在一起,都不會有影響。」
「我不跟你爭,」小昆做個舉手投降的姿勢,「可能我不懂女人,但是愛女人用不著懂女人的。愛情是盲目的,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愛了就愛了,說不出所以然來,懂得的越多,越不知道該怎麼愛——」
這句話又似乎有些道理,艾米還在咀嚼這句話,小昆又推心置腹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剛才說的『女人如衣服』的話,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引用一下別人的話,並不代表我自己的意思。實際上,我不去追你,是不想做替身。你現在心裡只有他,我追你也是白費力。反正你跟成鋼遲早要散的,還不如等你們散了再追。」
「為什麼我跟他遲早要散?」艾米吃驚地問,小昆已經不是第一個有這種預見的人了,JANE在她的日記中也這樣預言過。
小昆笑了笑說:「不為什麼,就因為我這樣預言,如果我每天向你這樣預言,如果大家都這樣預言,你們遲早就會散。人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是不知不覺地按照別人的意願在生活的。別人都說你應該出國,慢慢的,你就覺得自己應該出國了。別人都說你們兩個不般配,你遲早會覺得你們兩個不般配。別人說他不愛你,你遲早會認為他不愛你。再說,預言兩個人會散,絕對靈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是哪兩個人,遲早會散。可能形式上沒散,但精神上會散。就算活著沒散,死了總要散吧?」
小昆見艾米不說話,又嘻嘻笑著說,「你們慢慢散,我不急。這就是『性』『愛』分家的好處。如果我『性』『愛』不分家,我就會因為『性』而急著找個老婆,那時候,我就慘了,自己把自己捆住了,也把別人捆住了。為什麼世界上偉大的情人都是男人呢?就是因為他們『性』『愛』是分家的。遠的不說,就說白瑞德——」
艾米打斷他的話:「別提白瑞德了,你比他差遠了——」她瞟了一眼枕頭下的長統襪,沒明說。
小昆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那半隻長統絲襪一眼,問:「我怎麼差遠了?白瑞德不也跟妓女鬼混的嗎?我這還不是妓女,只是個朋友,乾淨多了。說實話,男人跟別的女人做做,沒什麼,常常只是應個急,你就當他是上了趟——廁所。真正要擔心的是他心飛了。如果心飛了,就很難挽回了,就算他人跟你在一起,心裡想的卻是別人,你就變成——廁所了。」
艾米聽得心亂如麻,噁心之極,連連擺手:「別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虧你說得出口——」
兩個人干坐了一會,小昆說:「這麼傻呼呼地坐著,太悶了。不如你在這睡一會,我去那邊活動室看電視。」
小昆出去之後,艾米想躺一會,但她覺得那床好像很髒一樣,而且她也怕著了小昆的道。她趴在桌上想心思,但一會就睡著了。
睡夢當中,她聽到ALLAN在叫她,開始她以為是在做夢,等她睜開眼,發現真的是ALLAN站在旁邊,她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樣,躲在他懷裡嗚嗚,突然聽到小昆的聲音:「哈哈,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救星共產黨。快別哭啊,不然他以為我欺負了你呢。」
她抬起頭,才看見小昆站在ALLAN身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問小昆:「是你打電話叫他來的?」
小昆說:「不是我叫他,是他叫我。他叫我把你接到這裡來的——」
艾米搞不懂了,看看ALLAN。ALLAN不說話,只看著她笑,然後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她糊里糊塗地跟著他坐進小昆的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到了B大,小昆把車停下,三個人都從車裡出來。ALLAN對小昆說:「謝謝你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送艾米回寢室,待會我自己打的回去。」
小昆說聲「也好」,又對艾米說聲「罵他不解恨,就朝他傷口上打」,就鑽進駕駛室,把車開走了。艾米不解地問:「是你叫他到學校來接我的?」
「你要去他那裡,我有什麼辦法?不如叫他來接你過去,也好過萬一你找不到他,在外面隨便找個替身。」
艾米知道他還是緊張她的,開心地說:「你好大的膽子,不怕他乘機佔便宜?」
「既然我這麼信任他,他怎麼會呢?他不是那種人,我這點知人之智還是有的。」他嗔她,「還不都是你逼的,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一高興,就扎到他懷裡,一迭聲地叫:「LOVEYOULOVEYOULOVEYOU——」然後又往外掙脫,「對不起,對不起,又忘了你的傷了。」
他不讓她掙脫:「你老人家的LOVE都是空口說白話,你要真的LOVE,以後就少用這些歪點子整我——」
她笑著說:「你這麼狡猾的人,我哪能整得到你?都是你整我,你把我的心都整碎了。」
「要講整人,誰都不是你的對手。到你宿舍了,早點上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
她不想上去,想跟他多待一會。「你——今天在那邊——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講了一些——JANE小時候的事,」他黯然說,「他們——老多了,真不知道以後他們——怎麼——過。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去——南面了,就留在J市,也好照顧他們……」
艾米希望他不去南面,但她不希望他是為了JANE的父母才不去的。她隱忍著,不想又鬧彆扭。
他指指肩上掛的一個書包樣的東西,說:「他們把JANE的日記也給我了——」
艾米緊張地問:「日記不是交給公安局了嗎?」
「公安局把日記還回來了,」他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日記交公安局了?」
艾米只好把日記的事簡單說了一下,然後說:「靜秋肯定囑咐過簡阿姨他們不要把日記給你的,所以他們把日記給你一定是別有用心的。」
「別把人家往壞處想,他們只是完成女兒的遺願。靜秋為什麼不讓他們把日記給我?」
艾米把靜秋的擔心說了一下,勸他:「你別看這些日記吧——」
「你別瞎擔心了,我跟靜秋是一個級別的,她懂的道理我也懂。人死不能復生,我自責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好好照顧她的父母,也算有點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