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去袁教授家拿錢的那次,譚維就遵循小冰的意思,沒跟上樓去,而是在樓下等著。那次吵架雖然很快就和好了,但他心裡的疙瘩並沒解開,腦子仍然是模模糊糊的,搞不清他跟小冰到底誰對誰錯。按他原先的觀點,他覺得世界上總是有袁教授這樣的男人的,既然他沒本事把這些人都清除掉,也沒本事把這些人都改造過來,那他只能指望自己的老婆不送上門去被人輕侮。
但是小冰的話又似乎有道理,她去不去袁教授家,都不能保證她不被人以好色的眼光來打量,反正眼光又不能傷她一根毫毛,也許他真的不用為這種眼光不開心,反而應該覺得那些人被他老婆誑得買了保險是他們自己的損失?可是買保險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所以那就是誰也不吃虧,皆大歡喜了?
也許他真的是跟小冰說的那樣,擔心的是自己的面子,老婆被人用那種眼光看了,他覺得難受,那不是因為傷了他的面子又是什麼?既然老婆自己都沒覺得吃了虧,他還在覺得吃虧,那當然是為他自己難受了。
他覺得自己主要還是擔心小冰出事,如果男人有那種意思,但女人不給予鼓勵,大多數男人還是會知難而退的。如果女的有意無意地給一點鼓勵,男人就要想入非非了,誰都知道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都是「給二兩顏料就想開染坊」的角色。
他今天來的路上把這話說給小冰聽了,一是想說明他那天不是在批評小冰不道德,二是想說服小冰讓他今天還是跟上去當保鏢。
但他差點又把小冰搞發火了,小冰說:「你怎麼還在覺得我鼓勵好色男人呢?我跟你說過了,我有底線的,我不會鼓勵那些好色的男人的。我上次對你導師和顏悅色一點,是因為他是你導師,我不想得罪他,而且你在跟前,他不敢把我怎麼樣。你以為我這麼傻?一個人身處龍潭虎穴還去揪龍王爺的鬍子、摸老虎的屁股?你今天最好別跟上去,免得他把交錢的時間又往後推——」
現在他等在袁教授樓下,看不見上面發生的一切,只能祈禱小冰平安,既然今天他不在現場,希望小冰會格外謹慎,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施展她的媚力了。
可能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小冰很快就從袁教授家出來了,笑嘻嘻地對他說:「拿到錢了,雙份!他給他老婆也買了保險,說免得他老婆起了歹心,為了得他的巨額保險把他謀害了。現在兩個人都買了,互為受益人,就不知道誰謀害誰了。嘻,這才幾個錢,就當成『巨額』了?真是沒見過場面,我前天做的一單,那才叫『巨額』——」
他也很開心,說:「你一下做成了兩筆生意,我們應該慶祝一下,我請你——吃點什麼吧——」
「行啊,我們去那邊一家咖啡店——」
小冰以前不喝咖啡,這大概是做保險做出來的洋愛好。他是個老土,咖啡、比撒、麥當勞什麼的,都不怎麼喜歡,但老婆大人的話就是聖旨,既然老婆說要喝咖啡,那他就捨命陪君子,去喝喝那又黑又苦的藥湯子吧。
他用自行車把小冰帶到那家咖啡店門前,把車鎖在一大片摩托車旁邊,然後跟小冰兩人夾在幾個全身上下皆名牌的顧客當中,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他從來沒來過這家店,可能有點土頭土腦的,他能感覺到幾個服務員詫異且不屑的眼光,但已經進來了,溜走也不好,只好硬著頭皮找了個地方坐下。
他不懂咖啡,就叫小冰來點,小冰點了兩杯咖啡,還叫了一點甜點。剛坐穩,小冰的手機就響了。小冰接了電話,說了幾句,就掛了,然後告訴對他說:「小陸去我們家了,沒碰到我們的人,我告訴他我們在這裡,他馬上就過來,我再叫一杯咖啡吧——」
他還不知道小陸回中國來了,更不知道小陸有小冰手機的號碼,又見小陸找到家裡去了,而且馬上要過來,有點懷疑是小冰跟小陸早就約好了的。他心裡有點不快,悶聲說:「讓他喝我這杯吧,反正我不愛喝咖啡——」
「你不愛喝咖啡怎麼不早說呢?早說我們可以換一家嘛——」
他沒吭聲,小冰也沒再說話,兩人好像都有點尷尬。過了一會,就聽有人在打招呼:「HELLO,冰?」
譚維雞皮疙瘩一冒,心想這可真是碰上假洋鬼子了,又是「哈羅」,又是「冰」的,不嫌酸,看穿著打扮倒也都是很一般的東西,但洋派頭倒是端得很足。小陸的兩眼很不客氣地盯著小冰,彷彿曾經持有的愛情簽證還沒過期似的。
小冰的表情看不出什麼道道來,說不上驚喜,也說不上厭煩,只對小陸解釋說:「今天做成了兩單生意,跟老公一起慶祝一下,不然的話,肯定在家,不會讓你撲空。」
小陸很「海外」地上來輕輕摟了一下小冰,譚維雞皮疙瘩又是一冒,心想,在哪學的這套?海外回來的我見得多了,也沒見誰男男女女的就亂擁抱的,真是怎麼看怎麼不是味道。
小冰說:「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小陸,海外遊子——遊魂吧?這位是我先生,譚維,可別當成『團委』了——」
他生怕小陸上來給他一個擁抱,忙說:「打過交道了,電話上——」
看來小陸還沒「海外」到跟男人擁抱的地步,只跟他點個頭,算打過了招呼,然後就在他們那張桌子邊坐下,指著譚維那杯咖啡問:「這杯是給我的?」
小冰順水推舟:「隨便叫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喜歡,你叫的嘛,哪怕是POISON我也喜歡。」
譚維見他明目張膽地跟小冰調情,心裡很不舒服,但又不好露出來,只好裝做一個聽不懂英語的樣子,不吭聲。
小陸端起咖啡就喝,還很熟絡地跟小冰攀談,一下講美國那邊的事,一下又驚訝中國的發展:「WOW,這邊也有咖啡店了?太好了,我在美國幾年,喝咖啡是上了癮了,寫博士論文的時候經常是通宵達旦連軸轉,沒有咖啡真的沒法HANDLE——」
小冰嘻嘻笑著說:「你別甩洋文,我們都是老土,聽不懂的——」
「噢?SORRY,習慣了,一下改不過來。」
小冰仍舊嘻嘻笑著說:「哇,到底是海外回來的,就是不一般,你看那邊那個小姑娘已經被你迷住了——」
小陸不屑地說:「中國這種女孩太多了,想的就是怎麼TRAP一個老外,好嫁到外國去,沒意思,我對這種女孩毫無興趣——」
然後小陸就跟小冰談起一些兩人共同的朋友熟人,譚維插不上嘴,也沒興趣聽,只悶頭坐在那裡。小陸和小冰好像都不想冷落了譚維,也抽空跟他講幾句,但他實在不想再夾在那裡受這份洋罪了,就提議說:「小冰,你們在這談著,我先回去了,還有點事——」
小冰也不反對,只說:「行,我一會就回來——」
他滿以為小冰會跟他一起回家的,沒想到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收回,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了咖啡店。
他一口氣騎車回到家,但什麼也幹不下去,總在想著小冰怎麼還不回來。他想打個電話,找個理由把小冰叫回來,但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怎麼說都會顯得他小心眼。他正在那裡後悔不該讓老婆跟她的前男友單獨相處,就聽見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一聽,是常勝,說轉到他們這片來了,看看他在不在家,想上來坐坐。
他覺得常勝來得正是時候,有常勝在那裡轉移注意力,他就不會老想著小冰是跟她前男友在一起喝咖啡的了。他叫常勝上來玩,常勝很快就上來了。一進門就說:「打了好幾次電話了,都沒人接。小冰呢?怎麼沒見小冰?」
「你是找小冰,還是找我?」
「當然是找你,我不過是問問她在不在,她在的話我們哥們說話就不大方便——」
他以為常勝是來履行上次的諾言,約他去找A市的那些「頂尖」的雞的,忙說:「她馬上就回來的,我不能跟你出去,她回來找不到我的人就麻煩了。」
常勝說:「他媽的,你說我們男人是不是活得窩囊?完全像是在人家褲襠裡討生活一樣,什麼都得看人家臉色辦事,哪裡有點男人的自由?」
「也不是什麼——窩囊,只是不想鬧矛盾——」
「你以為男人不想鬧矛盾,女人就不鬧矛盾了?人家照鬧不誤。她看你不順眼的時候,你做什麼她都可以跟你鬧——」
他笑著問:「你是不是跟小謝吵架了?跑這裡來出氣?」
常勝說:「正好是吵了架了,被那個母老虎趕出來,沒地方去,才跑你這來的——」
「什麼事搞得這麼嚴重?是你自己想躲在外面玩吧?」
「我說是被趕出來,你還不相信,說句不怕醜的話,被她趕出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只不過還——念著兩人是夫妻,所以——還忍她一手,不然的話——」
他息事寧人說:「算了,這些事別當真,兩口子嘛,不吵架是不可能的,就那麼回事,看開了就無所謂了——女人嘛,心眼是比較多一點的,脾氣是比較大一點的——」
「我根本不為女人的小心眼生氣,我在這一點上是很男子漢的,如果怡紅就是為些雞毛蒜皮的事跟我鬧,我根本不會還嘴,讓一讓就過去了。但是她的問題不是那麼簡單的,她呀——」常勝搖搖頭,一付「馬尾穿豆腐——提不得」的神情。
他開玩笑說:「難道她的問題是路線問題?」
「她的問題真的算得上是路線問題。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所以我的一舉一動她都看不來,我怎麼做她都能找到碴。我在大學教書吧,她說我沒做出科研成果來;我下海干公司吧,她說我沾染了滿身銅臭;我在外面忙吧,她說我不顧家;我呆在家裡吧,她說我只知道看電視。你來說句公道話,我呆家裡不看電視還能幹什麼?搞科研?我現在又不是大學教授,我搞個什麼科研?」
譚維覺得這事不好主持什麼公道,他只聽了一面之詞,如果是由謝怡紅講出來,恐怕又是另一個模樣了。他哼哼哈哈地不表態,常勝又說:「我這個人啊,有很好的忍功,一般我是不發脾氣的,但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她再這樣搞下去,我會——給她一個下不來台的——」
他忍不住問:「她再怎麼樣搞下去?」
常勝瞥了他幾眼,說:「我知道這事說了你也不會承認,但我不過是說個事實,你承認不承認也無所謂。」
他見這事弄到自己頭上來了,很後悔多了那句嘴,想轉開話頭也來不及了。常勝說:「我覺得我跟怡紅過不好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你——」
「怎麼是因為我?」
「主要就是因為你跟怡紅之間——有點藕斷絲連的——扯不清,她才會這麼看不來我。你們以前有什麼,我不計較,但是現在兩人都結了婚了,就應該把心收了,不能——為了個人的私慾,就毀了兩個家庭——」
這番話使他想起常勝以前讀書的時候是班上的黨支部書記,看來畢業多年,下海也好幾年了,但支部書記的調調還沒忘掉,說的都是很高屋建瓴的東西。他打斷常勝的話:「嗨,嗨,你這是聽人家說的,還是你自己亂猜的?我跟小謝從來就沒有任何事,怎麼談得上藕斷絲連?」
常勝一笑:「你說這話我就不相信了,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怡紅這些年都是在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