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堂內,一名冷峻男子輕撫著手中的一方嫩綠色的緞質方巾,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條紋圖案。如此粗劣的繡工繡成的方巾,卻讓男子異常愛惜,來回撫摸,深幽的眸子漸漸褪去了平日的冷然。
他倏地一震,劍眉一緊,「進來!」
「主子。」一個黑衣人顫巍巍地現身,身形不住顫動。
「那件事調查的怎樣?」男子一雙利刃般的黑眸簡直像要刮了黑衣人的肉一樣。
「屬下無能,未有所獲。」黑衣人吞了吞口水,不安地說。
「廢物!查了快三年了,連一點線索都沒找到,留你何用?」男子右掌一揚,發出一道強勁的氣流,黑衣人立即血濺當場。
「把他抬下去!」男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語調冰冷。
待人清理完現場,男子猶如方才未發生任何事般,將注意力放回到緞巾之上,可是原本緊握在他手中的緞巾卻因他震出的餘波撕開了一角。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緊張的攤開緞巾……霎時,男子臉色驟變,渾身透著寒冽,嘴角微微上揚,噙著冷殘的詭笑。
「原來竟是她,我到小瞧她了!」隱約醞釀著風暴氣息的森冷口氣,直教人頭皮發麻。「來人,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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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上,只只畫舫,條條輕舟,青青湖水爍秋波。昨日的一場透雨,為西湖披上了一層淡淡煙霧,彷彿青灰色的透明的輕綃,籠罩著逶迤起伏的遠山,嵐翠霧白,塔尖入雲,飄渺空靈,若游若定,似有似無。
湖水清而不澈,雖難以望穿秋水但卻倒映湖光山色,斷橋、孤島隨波而流。湖波的微語,落葉的沙沙聲,縈著蕭瑟秋風,踏著遍地落葉,一對如膠似漆的儷影漫步蘇堤,桂子們的清香伴著輕柔的聲音,使猶如夢境般唯美的蘇堤沉浸在一片柔情中。
「眼圈黑黑的,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駱絕塵鬆開他一直摟著愛人腰際的手,側過首,柔柔地端凝著她。
今日很難得能和她單獨遊西湖,沒有紅楓這個跟班,他異常興奮。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陌生的人,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親近她、摟抱她,路人的側目回望,夾雜著羨慕和祝福的目光,讓他有一種像海潮一樣一波一波在心中蕩漾的幸福感覺,緩緩甜入他的五脹六腑。他只能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告訴這個世界——她不是妹妹,而是他的愛人!
冷落定定的注視著他良久,緩緩開口:「紅楓生病了,我很擔心,沒怎麼睡得著。」
其實根本和紅楓沒有半點關係,昨天的事帶給了她太大的衝擊,她需要好好冷靜,冷靜一下,於是想了一整夜。她原本滿懷信心的跑來杭州,以為事情會有所轉機,沒想到變得更糟。並不是說有什麼事超出了她的意料,而是……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都有目的,都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深思熟慮,反覆度量。很少有什麼事能逃過她的眼睛,都能料對個七八成。明明紅楓中毒,她料到了;駱絕塵中毒,她也料到了;甚至可能他們中的毒無法解,她也有做好這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為什麼當時的自己,會在大腦還沒來不及將信息過濾分析的時候,衝動地說出甚至流露出自己不該有的言語和情緒。彷彿是有個東西一直壓在她的心坎上,沉甸甸的,怎麼甩也甩不開。是不是在不經意中自己拿起了某些她不想拿起的東西?如果是,現在放下還不晚。
「不如我們回去,你也能好好休息一下。」雖然可惜了這次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是看著她的黑眼圈他更心疼。
「現在回客棧我也睡不著,我們還是沿著西湖邊走走吧。我老早就聽說了西湖的美,什麼春有蘇堤春曉;夏有曲院風荷;秋有平湖秋月;冬有斷橋殘雪。好想看看它一年四季的模樣,不知道我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游西湖,我不想錯過。」話中有著一絲感傷。他和她心裡都明白,一旦離開了,就不會再來了。
駱絕塵微微一悸,臉上現出一絲悲然之色,很快又悄然隱去,含著煦目的笑容,「那我們待到明年的秋天再離開杭州,我會陪著你看它的秋、冬、春還有夏,直到你看得再也不想看為止。」
冷落略微一怔,她的心被他的傻話緊緊一扯,微微的顫動著,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絕美的俊容,細細的畫過他的眉眼鼻唇,輕輕的低語:「沒人的時候我叫你絕塵好嗎?」
她很自私,她承認,在她的心裡自己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因為只有自己才不會拋棄自己,沒人能夠讓她完全的信任。她知道駱絕塵是不顧一切地在愛著她,她也相信駱絕塵現在確實是深愛她的,可誰能保證永遠?永遠又是多久?她不想、不願、或許還有一絲的不敢接受他的感情,那會給她帶來更多的負累,而且……沒有接受,就不會失去,也就更不會受傷。所以她仍然決定選擇她本已計劃好了的路,繼續走下去。這樣做對他、對自己都好。而現在,她唯一能夠給他的,就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在慕容非凡到來之前。
駱絕塵欣喜地咧著大大的笑容,像一個得到禮物的孩子,忍不住將她擁進胸懷,把她擠壓著差點喘不過氣來。「我好開心,你叫我一次!」
「絕塵。」
「再一次!」
「絕塵,絕塵,絕塵……」
就讓她暫時忘卻這所有的雜念,安心地沉溺在他的溫暖柔情中,這可能也是她一輩子最美的回憶了。
「我愛你!」耳畔的聲聲嬌語,將他對她所有的愛意溢出心口。他輕輕的拉開她,愉悅的在她露在面紗外的額上,印上深情的一吻。
「我們到白堤那兒的斷橋看看。」冷落指著不遠處朦朧可見的橋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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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斷橋東邊的一水榭,水榭側建有一亭,青瓦朱欄,飛簷翹角,與橋,水榭構成西湖東北隅一幅古典風格的美景。亭中還坐著一對談笑的年輕男女,不時傳出一串串銀鈴般的嬉笑聲。
「咦?那不是慕容非凡嗎?」冷落眼尖地辨出亭中的那一年輕男子是慕容非凡,主要是亭中的兩人太引人注目了,想不發現也難。
這麼快?冷落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黯淡,該來的還是來了!
「是麼?」駱絕塵順著她的視線一瞥,他的心突然一驚,有個不好的預感。直覺告訴他,要遠離這個人,不然一定會後悔!
他的右臂一緊,更加摟住她盈手可握的纖腰,「他看起來好像很忙,我們還是別去打擾他,走吧。」說著便欲摟著她離開。
「等等……」冷落倏地一頓,掙脫開他緊纏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眼瞼低掩,她不想瞧見那張會讓自己決心動搖的臉,「我去和他打個招呼,至於你,去還是不去,隨你。」
既然幕已經拉開,就讓它提前上演吧,看來老天是不願意讓她擁有一段美麗的回憶了,也罷,也罷,沒有總比擁有後再捨棄來得乾脆和果斷。
冷落在心底悄然歎氣,揚起頭,逕自往小亭走去。
駱絕塵愣在原地,完全沒料到她會這樣對他,上一刻還小鳥依人般偎在他懷中,這一刻卻……
他凝望著她的倩影,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的不安不斷擴散。好怕,好怕她就這樣走出他的世界。他以為他終於等到了,等到了她肯敞開心扉接受他的一天,沒想到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就變了!?會是自己多心嗎?
駱絕塵懷著忐忑的心,隨在她的身後。
「慕容大哥,真的是你!我果然沒有看錯。」
甜美清澈的女性聲音打斷了亭中不絕於耳的笑聲,慕容非凡和那陌生女子,循聲望去。慕容非凡星眸燦燦發亮,帶著狂喜,還沒等人走進小亭,便激動地迎了上去。
「駱妹妹,好久沒見了,你好嗎?」慕容非凡強忍著想抱住佳人的衝動,故作他鄉遇故友的問候她,可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他一瞬不瞬地凝定著她不動,情絲款款。
快半年沒見她了,這段分開的日子,讓他更加的堅定,他是真得栽進去了,還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讓他如此相思成災、魂牽夢繫。想他這悠遊花業、享盡美人溫柔懷抱的浪蕩子,也會有今天!哎!這是一日河東,一日河西。
駱絕塵俊挺的下顎縮緊,他看著兩人凝望著對方,四道眸光若有深意地交會,酸澀的滋味直衝進他的心口,漲滿他的胸腔。他佯裝著笑容,強打起全副精神,抵禦外敵入侵:「慕容兄,這麼巧?你不是回山莊了嗎,怎麼會有閒情攜伴遊西湖?哦,我知道了,她一定是你的又一紅粉知己吧,慕容兄真是『交友廣闊』,我自歎不如。」
慕容非凡像沒聽到他的話,只一味怔怔的凝定佳人,彷彿想將她纖麗的身影死死烙在心頭才罷休。
「哥,這位就是你提起的我未來的嫂子嗎?」陌生女子脫口而出的話,雖打破了僵直的微妙氣氛,卻使在場的三人都瞬間凍結。
什麼?她在說什麼?未來的嫂子?是指駱駱?什麼時候駱駱答應嫁給慕容非凡的?駱絕塵的腦海中流竄著一個又一個的問號。
「她……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駱絕塵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洶湧的妒火卻不住的在心下氾濫。
「駱兄,我……她……你……」慕容非凡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打著馬虎眼。
慘了!青青硬要跟來,說是要見未來的大嫂,看她夠不夠格兒入慕容山莊。可是自己卻忘了告訴她,和駱妹妹的婚約還沒獲得她哥哥的同意,不宜聲張的事。這下漏餡了!不知道駱妹妹有沒有在生氣?駱兄不會又要拿他開刀吧?上次的重拳還記憶猶新,不就是逛過妓院的事被駱妹妹知道了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男人,有幾個沒去過那地方,他還真能狠下心對兄弟拳頭相向。現在被他知道自己拐走了他的寶貝妹妹,他不把自己打個半死才怪!
青青,你把哥哥給害慘了!慕容非凡睇向慕容青青,投至一責怨的目光。
穿邦了!大嘴巴的慕容非凡!她沒打算這麼早讓駱絕塵知道,希望能瞞多久是多久,能拖多久是多久,然後再暗度陳倉。沒想……一句話就破了她的局,想想越覺得不甘心,隨即冷落流轉眸光,瞠眼慍怒地瞪著壞她好事的慕容非凡的妹妹。
這女子長得真是可愛極了,讓她的怒火瞬間消失。她的身材嬌小,唇巧小如櫻桃,鼻子圓潤直挺,眉毛可愛如新月般彎彎的臥著,一雙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望著她,好一個「蠢」真美人。唉!不忍傷害小動物啊!難道她就是武林四美人之一的慕容青青?
慕容青青遲鈍地感覺不到任何異樣,親親熱熱拉著冷落的手,露出友善兼雜調皮的笑容,「姐姐就是我哥剛才談到的駱泠霜吧,我一看就知道。我哥可是三句都不離你哦!雖然我看不見姐姐的面容,卻能感覺到姐姐不同凡人的氣質,樣貌一定不俗。嘿嘿,過關!以後姐姐進了我們慕容家,我一定站在姐姐這邊,幫姐姐合力整治我風流的哥哥!」
這一串的話猶如雪上加霜,讓駱絕塵不能自制,本已紛亂的心沉著至谷底。這女子話中的理所當然,讓他更感到駱駱有事瞞著自己,再加上先前她態度的轉變,使他陌生和恐慌,似乎有什麼的東西即將浮出水面。他一把扣住慕容非凡的雙肩,聲音因太過激動而顫抖著。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瞞著我幹了什麼?」駱絕塵的眸子精光逼人,可是移至冷落的臉上時,卻淡朦的透著一抹傷痛。
「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嗎?」慕容青青嚇得一古腦的躲到冷落的背後。
冷落微微一震,她的心竟產生了一絲痛感,眸中飛快的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輕愁,隨即一如平常的淡然道:「慕容大哥上次離開之前,我和他已經定下了終生之盟,我也收下了他的定情信物。這次慕容大哥來,就是希望能獲得你的同意,同意我和他之間的婚事,也好準備正式向我爹爹提親。」
冷落說得每一個字,都彷彿是一把利刃,在駱絕塵的身上劃下了一刀,一刀又一刀,斑斑傷痕淌著鮮血。
「為什麼?為什麼?……」駱絕塵表情木然,失神般重複著「為什麼」,聲沉如鼓。他無聲的吶喊著這股噬心般的疼痛,陡然放開慕容非凡,踉蹌地靠近她。為什麼剛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絕望?
他從來沒有如此失常過,冷落強持冷漠的心仿若被重重的撞擊了一下,差點抑制不住,想上前撫平他悲傷的臉。她早已知道美好的時刻不會停留太久,他會恨她吧,他的溫暖到底不是屬於她這種無情自私的女人的。只是,有一種莫名的痛悄然地攫住了她的心。
「駱兄,請聽我解釋,我們不是不想早點告訴你,可是你也清楚我以前的事,我雙親又在這接骨眼兒上為我安排了選婚,雖然我並不是很在意,可駱妹妹在意,所以我就先回山莊把這事兒解決了,然後追到西湖來找你們,好名正言順地正式向你和未來的岳父岳母提親。駱兄,我和駱妹妹是真心相愛的,還請你成全,我……」慕容非凡追上前去,慌著向駱絕塵解釋,駱絕塵會這麼生氣是人之常情,他並沒有覺得不妥。只是怕他會為此遷怒於駱妹妹,進而不同意這樁婚事,他真的很想快些抱得美人歸,能和她相守到白頭。
「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我要她自己告訴我!」駱絕塵忿然截斷他,森冷凝霜的眸光使慕容非凡打了個寒顫,不禁後退了一步。
冷落秀眉微蹙,眼瞳轉為深沉的看著駱絕塵,無聲的沉靜陡降,兩人默然迎視。
半晌後,冷落喟然一歎。這是第一次,在兩人的對視中她先離開了視線,他眼中的痛楚直穿入她的眼眸,送進她的心裡,疼得她無法呼吸。
冷落側過身子瞥向慕容非凡,「慕容大哥,你和慕容妹妹先離開,讓我單獨和我哥哥談談,他會明白的。」
「但是——」慕容非凡有些不是很放心,駱絕塵現在看起來怪恐怖,像要吃人似的。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他是我的哥哥不是嗎?」
駱絕塵的眼中一抹黯沉稍縱即逝。
「那……好吧。我和我妹妹住在『雲來客棧』,我會在那兒等著你。」
望著他們的身影消逝在眸光盡處,冷落這才回頭直對駱絕塵,心中猶如唸經般寬慰著自己:逃避不一定躲得過,面對不一定最難受,孤單不一定不快樂,得到不一定能長久……
「我知道你現在心中有幾千幾萬個問號,你想知道什麼?問吧。」就讓事情一次性解決,他要打,要罵,要恨,要怨,都好。她要要回原來的自己,那個無牽無顧、孑然一身的自己。
「你為什麼要答應嫁給慕容非凡?他該是你最厭惡的那類人,究竟是為什麼?」駱絕塵的神情十分篤定,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會和慕容非凡在一起,他就嫉妒的想發狂。
「他英俊瀟灑,對我又體貼,家室更是好的沒話說,我又怎麼會厭惡?笑話!」
「不要騙我,我瞭解你!」駱絕塵的目光緊緊地圈住她,不讓她有閃躲的機會,今天一定要得到答案,「他和駱煒森一樣,有著你最厭惡的一樣東西。」
「什麼?」冷落一驚,他真的知道?不會的,她在駱煒森面前從來都沒有流露過一絲的自我才對,他不可能知道!
「風流爛情。他們都只是把女人當成洩慾的工具而已,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女人……這是你最無法容忍的行為,不是嗎?」
彷彿被人戳穿了心事,她呆怔了,語音發顫,「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駱絕塵揚聲而笑,聲聲滿溢著刻骨的痛,突地一停,澀然地注視著她,「你愛雲姨勝過一切,你忘了你曾為她做過的事嗎?……不要說你都忘記了!你選擇將以前的事全部遺忘,我卻不能。你曾無數次的為她挽留住駱煒森離去的身影;為她望穿秋水似的等待憤憤不平;為她的自怨自哀而黯然神傷;甚至為她的狠心無情傷心欲絕……這一切我都知道、瞭解,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可是你卻從沒有回過頭來看過我一眼。當我以為終於等到你回頭的那一天,你卻是透過我,看向我的背後……我究竟要怎麼做,你的目光才會放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告訴我啊!」
是!她是被雲娘傷透了心,再加上她在現代時的媽媽……堅強如她,也無力再承受心中的痛。她恨!恨那些傷害她們的花心男人,自謂多情,實則爛情……就是因為他們,她的家才變得支離破碎……
這叫她怎能原諒!這兩個傻女人鐵一般的教訓,時時刻刻警惕著自己,她發誓永遠不會走上和她們一樣的傻路!她只為自己而活!
「放在你一個人的身上?駱煒森會允許嗎?」冷落嘲諷般的冷笑。
駱煒森?駱絕塵的心底突然閃現出一個奇異的想法……
忽地,他猛然一震,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臂,暗痖道:「你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能夠遠離駱煒森,對不對?如果嫁給慕容非凡,你就能堂堂正正的離開紅莊,在慕容山莊的庇護下生活,對不對?你……和我雁好,也只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好繼續進行你的計劃,對不對?」他的眼中凝著心碎和傷痛。
冷落吃疼地擺脫開他的手,狠下心腸,「對、對、對!我通通都承認!」
他的心跳停止了跳動。猶如被活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原來她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可是……可是……
他神色淒楚。
……即便這樣,他……還是無法停止愛她……他活著也是只為她而已……
「你別這麼傻,駱煒森是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的,你不知道他……求你就聽我一句,不要這樣糟蹋你自己!」
「糟蹋?」冷落的黑瞳湧上深暗的寒氣,「難道讓我回到猶如囹圄的紅莊,被他壓在身下就不叫糟蹋?被他禁錮直至終老就不叫糟蹋?」
駱絕塵身形一晃,往後迭退了數步,臉上的肌肉僵住了,表情中儘是飽含悲澀的苦痛。彷彿眉心間也鎖住了悲慼。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此刻。突然,他淒美的臉上浮現豁出一切的堅決表情,上前輕輕的抱著她,眼光充滿令人心碎的渴求:
「你要逃,我也可以幫你啊,不一定要嫁給慕容非凡。我們可以逃到一個僻遠的、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遠離這個江湖。你就當……是在利用我好了,我心甘情願,只求讓我留在你的身邊。」
一陣又一陣的刺痛猶如泉湧,扭絞著她的心。他怎麼這麼傻!明知道她只是在利用他,還願意拋棄生命去幫一個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可能會在事後一腳踢開他的女人。
傻瓜,傻瓜……
她知道自己將心牆築得太厚、太高了,連她自己也無力去摧毀,但他的話卻震撼著她內心深處某種脆弱的東西,他的癡心彷彿暖化了心底某些凝霜的東西,千瘡百孔的傷口開始慢慢地癒合……
不——不要動搖!不能動搖!
冷落努力的試圖穩定自己起伏的情緒,卻發現結果只是徒勞無功,她的四肢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眼底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駱絕塵輕柔地拭去她不住滴落的淚,撩下顏上的薄紗,攫獲住那柔嫩的唇瓣。
他溫熱而濕潤的舌緩緩的進入她唇內梭巡、探索,翻攪她甜美的柔軟。冷落沒有絲毫抗拒的任由他恣意的親吻,整個人貼附在他身上,回應著他的熱情。此刻,至少證明此刻,她不是孤單寂寞的。
兩唇繾綣的火熱纏綿著不肯分離,似想將彼此都化在自己的體內,與自己混為一體。
在氣息將近時,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她的螓首無力地枕在他的胸膛,軟棉的嬌軀被他的雙臂緊緊箍在身懷中。
「你這是答應了,對嗎?」駱絕塵的呼息濃燭粗重,急促而迫切。
他的話重重一敲,她的理智回歸了本位,輕輕推開他,推開了一直包裹著自己的溫暖,卻感到有些悵然若失的惆悵。
「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她虛幻的聲音有些輕飄,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
「為什麼?」他哽咽下嘶鳴的衝動。
「難道我不想嗎?我本來就有這樣打算,和你遠走高飛。可是……我顯然太天真了!你能陪在我身邊多久?又會愛著我多久?一年?兩年?然後讓我看著你毒發身亡,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她聲嘶力竭地控訴著上天的不公,她心中的苦痛沒人知道,「你看看我這張臉,它會讓我安全嗎?沒有了你的保護,我到時只怕又會淪為別人的獵物,魚肉般任人蹂躪。老天連讓我獨自生存的權利都剝奪了!」
「你……怎麼知道我中毒了?」駱絕塵臉色煞白,僵硬心疼地凝視著她。他第二次回紅莊,就是為了能帶她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個人。可是他失敗了,不過百招就顯露了敗跡。他不怕死,可是如果連他都死了,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保護她?他不能死!而吃下毒藥,是駱煒森給他的唯一生路。
「我還知道你和紅楓都中了毒,中的是『炎熾』。」冷落用冷漠武裝著自己。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他緊閉雙眼,緊握拳頭,一想到她獨自一人默默的承受著比常人多數倍的痛苦,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不曾有過的無助折磨著他的心。
「我嫁給慕容非凡只是想借慕容山莊的威望震懾住駱煒森,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我也能有個棲身之地。」
「可是……你已經不是……如果慕容非凡知道了……」
「你想說我不是完璧之身是嗎?」看著駱絕塵的臉上震驚、無助、悲慟、自怨、擔心……無數的表情一一閃過,讓她不忍,經不住將她的計劃和盤托出。
「我嫁給慕容非凡後,新婚之夜他就會知道。一個男人最難堪的事,莫過於此。不管他是憤怒也好,傷心也罷,我都會告訴他,我曾被人強暴過。他不問是誰也就罷了,如果問了,我會故意佯裝傷心,三緘其口,避不作答,同時請求他不要說出去,讓紅莊蒙羞。賢惠善良的我還會對他說,我自愧有負於他,沒臉再和他在一起,自然就能達到分居而住的目的。我還會熱心的為他找小妾,最好找個有野心的,給她機會爬到我的頭上,然後大方地退至後席。你知道,我並不喜歡他,無法忍受多次被他碰。至於駱煒森,他是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我的,可是礙於慕容山莊的江湖地位,不敢明目張膽的掠我回去,但是他一定會來暗的,暗地打壓慕容山莊的勢力。所以我在慕容山莊的生活也不會平靜太久,如果一旦慕容山莊到了挺不住的那一天,我就會無意的透露出強暴我的那個人就是駱煒森,慕容山莊也就能以這個名義聚集江湖各派討伐駱煒森!」
「那你呢?你獲得了什麼?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還毀了自己的清譽和名節,又能得到什麼?」驚心動魄的場景彷彿浮現在眼前,駱絕塵心痛地問。
「我?作為受害者的我,慕容山莊不是要承擔保護我的責任嗎?這可是你們所謂的江湖規矩不是嗎?聲譽算得了什麼?都是些身外物,要來何用?這樣不是很好,慕容非凡必定不會再碰我,我也能在慕容山莊的庇護下生活,沒人會打一個傷風敗俗的女子的主意不是?而且……」
「而且什麼?」
「你也能活下去。」是的,他也能夠活下來,她不想看著他死去,他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牽掛。
冷落見駱絕塵一臉的迷惑,解釋道:「你知道嗎?駱煒森之所以會對你下毒,只是因為我,如果搶走我的不是你,他不會放多少的心思在你身上。你畢竟是他唯一的根,沒有了我的因素,他是不會殺你的。如果我嫁給了慕容非凡,你就回去幫他……」
「不要——無論怎麼我都要留在你的身邊!」駱絕塵激動地截斷她的話,充滿佔有慾地將她圈在自己懷中,埋入她的髮絲裡,彷彿這樣才能和她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開。
他不想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不想她身處險境,不想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卻不能說,不能再給她添更多的負擔,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即將有人分享她的痛苦。
「傻瓜,」她忽地一笑,眼底卻閃過一抹澀然,「你留在我的身邊又有何用,自古以來,還沒聽過有妹妹嫁人,哥哥跟著陪嫁的,不要傻了。我要的是一個活著的駱絕塵,不是一個死人,你還要保護我不是嗎?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我會等著你,如果最後你我都還活著,我們就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她的身邊有太多的不可預料和變故,並不知道自己能否挺過來,可他卻一定能夠活下去。如果給他一個希望,就能燃起他生存的意志,謊話她也照說不誤。
駱絕塵悲慟至扭曲的臉,讓人心傷,他的聲音帶著痛楚,似被人扣住喉嚨,瞬即窒息,勉力呼喊出來的聲尾消匿在了風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