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周傑倫的新專輯了沒?超好聽!」陳婷自說自話坐在辛銳身邊,剝青橘子的時候,汁水濺到了辛銳眼睛裡,她絲毫沒有發現辛銳流淚的左眼,依舊自顧自說著。
「現在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數咬的特別近,凌翔茜數學145分,比余周周高了5分,但是余周周的英語和語文加在一起又比凌翔茜高了12分,歷史地理兩個人差不多,但是余周周的政治砸了——特別砸,砸得難以想像,凌翔茜93分,她才77分,這一下子就沒救了。你說多奇怪,老師不是一直說文綜合三科裡面,政治最容易學嗎?」
辛銳抿著嘴唇,什麼都沒有說。
這幾天,辛銳的加法減法心算已經磨練到了光速。加完一遍總分,又用分數差來計算一遍,正著一遍,反著一遍,加法一遍,減法一遍……
無論怎麼算,她的分數都不可能超過凌翔茜了。不管怎麼算,最後的得數都一樣。數學砸了,語文一般般,英語一般般,文綜合成績不錯,只是沒好到可以抹平差距的地步。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從來沒有期望自己考上學年第一,所以沒考上也是理所當然,不會尷尬丟臉。
辛銳抬起頭遙望凌翔茜明媚的笑臉,想要給余周周發個短信,掏出手機,卻在磨光的黑屏上映照出了自己的臉,黝黑冷硬,嘴角難看地耷拉著。
偏開臉,感覺到陳婷的橘子汁又濺到了眼裡——
林楊這幾天開心得不得了。
文科學年第二余周周,理科學年第二林楊。
他恨不得拉住每個過路的人問一問:「這種組合是不是很般配?」
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林楊春風得意,凌翔茜鬆了一口氣,楚天闊一如往常,余周周波瀾不驚。林楊甚至想起一首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每天中午一下課,他就樂呵呵地跑到七班的附近轉,等到余周周走出來,便不遠不近地尾隨,要到食堂了就快走幾步拉拉她的馬尾辮,擺出一副「真的好巧啊」的表情。
今天的行動和往常一樣順利。林楊滿意地看著余周周略顯疲憊的笑容,似乎對於這種巧合已經無奈到極致了。以前的林楊會覺得這樣的笑容讓他受傷憤怒,現在的他看清了心裡的那張地圖,把余周周當成了和奧數物理一樣需要付出大量精力去攻克的頑石。反正她總有一天會習慣他,總有一天,會把他當成親人,或者,別的什麼人。
親情這種東西從來都沒什麼神秘的,從無知無覺開始,不斷不斷地在一起,不斷不斷地提供溫暖和愛,最後,她就一定離不開他。
彌補那份因為他的無心之失而缺失的親情。林楊那樣堅定地認為,這樣慵懶淡漠的余周周,是需要拯救的。
只是親情而已。至於其他的感情,林楊哪怕在心裡想起都會臉紅得不得了,他決定暫且擱置。
林楊突然感覺到背後攀上了一雙手。
路宇寧像個幽靈一樣從林楊的背後跳出來,嬉皮笑臉地對余周周說:「妹妹,終於讓我們幾個找到你了,這一個多月林楊一下課就腳底抹油,兄弟都不要了,原來就是來找你了呀……」
余周周面色沉靜如水,聽到這些話也毫無反應,彷彿活蹦亂跳的路宇寧只是一副初級水平的靜物素描。
「我代表我們兄弟幾個,恭喜你繼凌翔茜和蔣川之後,終於當上了三姨太!我告訴你,別生氣,其實你才是最幸運的,三姨太在所有小說和電視劇裡面,往往都是最受寵的那個喲!」
林楊嚇了一大跳,一腳踢過去把路宇寧踹了個趔趄,路宇寧依舊笑嘻嘻地看著余周周說:「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少爺就這點不好,脾氣太大,太大。不過,紈褲子弟都這樣,您多擔待著點。」
余周周靠在桌邊安靜地看著他們打鬧,淡淡地笑。林楊忽然意識到這種笑容只有一個含義,那就是不耐煩。
「路宇寧。」林楊不再笑,停下壓制路宇寧的動作,表情嚴肅地喊了他的名字一聲。
路宇寧愣了一下,吐吐舌頭轉身就跑。
余周周和林楊相對無言。林楊覺得萬分尷尬,他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轉移話題,余周周就好像下定決心了一樣開口:「林楊,我這一個月,飯卡總共才花了20塊錢。」
林楊沒想到余周周開口想要說的竟然是這個,他有些侷促地撓撓頭,「我只是沒有讓女生花錢的習慣,要不,你要是覺得這樣不好……這頓你來刷卡?」
「我說的不是這個,」余周周哭笑不得,「我是說,我們不要一起吃飯了。」
「又不是特意,」林楊睜眼說瞎話,「只是很巧總是碰上嘛,我也是自己吃,你也是自己吃,湊一桌也沒什麼啊。」
「我們是碰巧嗎?」余周周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林楊語塞,有些尷尬地看著她。
「林楊,我是想說……」
「我知道,」林楊有些急,「我知道你又想說你不怪我了。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怪我了,我想告訴你,負罪感折磨了我一年,現在我再也不愧疚了。那只是一個巧合,我不知道因為和我的見面會推遲你們全家出遊的時間,更不可能知道他們會在這期間出事。我沒有辦法預知,也沒有辦法阻止。如果一定要補償,我沒有辦法把失去的一切給你找回來,但是我可以代替他們來……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臉紅得像要滴血。
「林楊,我……你沒必要補償我。」余周周的聲音像是給林楊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一點必要都沒有。」
「當初我在電話裡面太衝動,希望你體諒我當時受的打擊太大了,口不擇言。我已經說過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也不是我的錯,我早就想通了,我沒有沉浸在什麼過去的傷痛中,就好像EVA裡面心靈受創傷的自閉症兒童碇真嗣……」余周周微笑了一下,想要開個玩笑,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笑。
「我很好。也許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你也要體諒我不可能和以前一樣那麼無憂無慮,但我也不是什麼心理疾病患者。給我時間,我會慢慢恢復。我活得好好的,沒有自暴自棄,沒有放棄學業,你沒有必要自責,更沒有必要像監視我一樣補償什麼。」
林楊低著頭,很長時間沒有回答。余周周說出這些話之後,心裡也並沒有像想像中那麼好受。
「也許我不是在補償你,」林楊抬起頭,「我是在補償我自己。」
「林楊……」
「道理我說不過你。不過你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眼睛裡面沒有熱情,你不喜歡笑了,沒有活力,也沒有……沒有夢想……我想讓你變回來。」
余周周笑了。
她要如何告訴林楊,她的夢想已經死了。余周周從小到大僅有的執念就是要變得更好。無論是故事比賽,還是奧數,或者振華,都只是「變得更好」一部分。曾經她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什麼要努力積極地過日子,為什麼要勤奮學習做個好孩子,就像奔奔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要做個閒散的不良少年。她只是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這樣是對的。
只有當夢想漸漸清晰,她才知道,她只是想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媽媽的前半生她無法扭轉,甚至孤兒寡母和私生子的印記早就以她難以想像的方式給自己打上了烙印,但媽媽的後半生是她可以改變的。
她為了這樣一個幸福的機會,斷然拒絕了幻想世界中兔子公爵提出的邀約,拋去女王的榮華富貴,專心地跟著媽媽冒著冷風一步步走完漫長的旅程。
命運的確給了她們機會。余周周自認她沒有浪費這個機會,她是那麼努力地想要幸福。然而媽媽去世後,她就再也沒有掙扎的必要。
余周周在燒紙錢的時候從來不會絮絮叨叨地說什麼「媽媽收錢吧」,她不相信人死了之後會有靈魂,所以也不相信什麼「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一類的鬼話。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她問自己,如果她現在墮落成一個小太妹,或者輟學去要飯,又能怎麼樣呢?如果這一刻周沈然和他媽媽再次出現,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懺悔或者繼續辱罵嘲笑,媽媽都聽不到。
媽媽聽不到,她就不在乎。
余周周忽然發現自己的生命自由了,自由到了她下一秒鐘就可以背起行囊去遠方流浪的地步。她蜷縮在床上,被恐懼和空虛深深地包裹。
一整年的時間,生活對她來說就是蒼白一片。她像是關閉了所有感官,如果不是陳桉一直一直不放棄地每天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陪她聊天,要求她像以前一樣給他講述自己生活中的事情——那麼她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凌波麗?
怎麼還可能變回去?她盯著林楊的臉,盯到視線一片模糊,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淚。
她看不清對面人的反應,索性轉身走掉——
凌翔茜抱著《人類群星閃耀時》站在一班門口安靜等待,她心情愉悅,笑容安恬,周圍路過的同學很難不多看她兩眼。
楚天闊走出來,有些睡眼惺忪的樣子。
「剛睡醒?」
「嗯,」他略帶歉意地揉揉臉上因為睡覺而印上的褶子,「你看完了?」
「看完了,謝謝你。」她把書遞給他。
「對了,恭喜你,我聽說你考了第一。雖然不出我所料,不過還是恭喜你。」
凌翔茜似乎看見自己心裡開出了一朵花。
「要是這麼說,我得恭喜你多少次?恭喜多沒意思啊,什麼時候你也失手一次,讓我們小老百姓看個笑話,到時候我一定來笑話笑話你。」
「失手?好啊,最好趕在高考的時候,讓你一氣兒看個大笑話。」
凌翔茜臉色微變。
他生氣了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楚天闊被她突然間急急忙忙的否定給弄得一頭霧水,凌翔茜平靜下來後不禁又開始笑自己傻。
「我……我回去了。」凌翔茜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好,有什麼喜歡看的書再找我。」
她有些苦澀地笑笑,看著楚天闊轉瞬消失在一班門口的背影。
是不是很多年以後,他都不再記得她的臉,腦海中只剩下一串串冗長的書名?
凌翔茜偏過頭大步走開。
好的,再見,圖書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