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對。」撐著枴杖,迪卡斯慢吞吞地走入正屋。
而迪卡斯的家就是綠洲中屈指可數的房舍其中之一,位在華瑞斯城外不遠的一片綠蔭間,左邊是格蘭德河,右邊是翠綠的樹林,一溜高高的石牆環繞著殖民地時期的U型建築,中間是寬廣的中庭,就像老西部電影中那種墨西哥貴族宅邸,佔地幾乎有一座小城堡那麼大,看得龔以羚目瞪口呆。
「租的?」
「我父母留給我的。」
「好闊氣!」龔以羚喃喃道,「那他們是……」好奇的視線掃向那些頻頻與迪卡斯熱烈打招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一大堆小鬼頭,起碼幾十個人。「你的親戚?」
「不是,他們是住在左排屋和右排屋的朋友,我住的正屋都是他們在替我打掃整理的。」
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
停在正廳,龔以羚聽他們以西班牙語快速地交談,迪卡斯時而瞥她一眼,與他對談的胖墨西哥女人也跟著驚訝地瞄她一下,然後兩人一起面對她。
「來,我幫妳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愛美達,她負責管理我居住的正屋,有什麼問題找她就行了。」迪卡斯對龔以羚說完,再轉向四十多近五十歲的胖婦人。「愛美達,這位是龔小姐,她負責照顧我,請妳盡量幫她的忙。」
「龔小姐,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愛美達的英文實在不容易聽得懂,龔以羚使盡全身功力才勉強聽懂八成,但她的語氣和笑容都非常慈藹友善。「來,我先帶妳到妳的房間。」
儘管吩咐?
愛說笑,同樣是出賣勞力的人,該做的事自然要自己做,怎可推給其它人?
然而不到兩天,她就瞭解到一項事實:她根本沒事可做,因為迪卡斯根本不需要她來照顧他。
因為有太多人等著伺候他,那些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各個都渴望能為他做任何事,打掃屋子、準備餐飲、洗澡、上床,隨便什麼都好,就算要他們替他擦屁股,相信他們也會興高采烈的為他擦。
所以她唯一的功用就是陪伴他,在他無聊時陪他閒聊五四三,也就是:專供他打發時間之用。
而那些「朋友」,她猜想是以替他免費工作來換取住宿之處,反正他一個人也住不了那麼多房間,光是正屋樓上樓下就夠他逛到腳酸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來照顧。」換言之,她大可以扔下他回餐廳工作了。
「胡說,我當然需要。」
「需要什麼?」龔以羚朝起居室另一頭質問過去。
在整棟宅子裡,迪卡斯最喜歡流連在這間半開放的起居室裡,一面是整排的百葉窗,另兩面則是落地窗,窗外有露台,踏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
此刻迪卡斯就抱著吉他靠在窗邊的長榻上,任由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沿著光的痕跡移過去,起居室中央是一台黑亮的鋼琴,四周吊掛著高高低低的翠綠盆栽,在柔美的綠意中,飄揚著令人怦然心動的吉他絮語。
活潑的「愛莉歌莉雅」帶給人無限希望與動力,「輕擁慢舞」在清泉般的節奏間感到一絲絲哀愁,彷彿預知這將是場悲戀;在「戀戀茱莉葉」以及「永恆」之中,深情款款的旋律隱藏著滄桑與傷感,傾訴著男人注定流浪的愛情宿命。
「我需要……」光滑的下巴朝酒櫃那邊努過去。「那個。」
「別想!」龔以羚斷然回絕。「你現在不適宜喝酒!」
迪卡斯歎著氣停下彈吉他的手。「小姐,我們墨西哥人喝酒就像妳們中國人喝茶,也像法國人的紅酒文化,隨時隨地都要來一杯,不過絕不至於喝到爛醉或嗜酒如命,那種事只有美國人才會做。」
「我知道,我知道,」龔以羚不耐煩地揮著手。「你們墨西哥人真的超愛喝酒,一大早起床先來一杯,朋友見面第一件事也必定是先奉上一杯酒,就算地球要爆炸了,請先喝一杯再炸。而且碰到有人問:要不要來一杯?在答應之前如果不先問清楚『那一杯』究竟是什麼,保證一杯就坑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