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個年輕男人,但不是溫二哥。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人豪爽的溫二哥最喜歡帶一些豬朋狗友回家來借宿一晚,可能是他認識不久的朋友,也可能是才說過兩句話,甚至連對方姓名都不知道的路人甲,大家都早就習慣家裡三不五時會突然冒出一、兩個過路人來,反正吃過早餐後,彼此就熟悉了。
問題是,這個年輕人只穿著一件內褲,子彈型的,而且是鮮艷醒目的鵝黃色,「包包」還特別大。
這就太過分了!
到人家家裡居然這麼隨便,他以為是在他自己家的浴室裡,只要拉下褲子就可以坐馬桶了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穿這樣,但這天氣真他媽的熱!」
大家再抽氣。
還講三字經!
在溫家,不准講髒話的規矩是非常慎重的,自家人說髒話要禁足一個星期,若是朋友,除非能保證不再講髒話,否則不准再踏進溫家半步,這條法律被嚴格執行,所有到溫家來的朋友也都事先被警告過,但這傢伙……這傢伙……
溫二哥忘了警告他嗎?
彷彿在證實自己的話似的,那年輕人揮額抹去一把熱汗,然後將視線移向最靠近他的溫婉,上下打量一眼,又說話了,而這回他說的話更不是簡單一個抽氣就可以打發掉的。
「就是妳嗎?溫老二提過的那個在婚禮上被拋棄的小妹妹?」
數聲驚喘,溫爸爸鐵青著臉色虎跳起來。
「你這小子……」
倘若不是年輕人又溜出另一句教人費疑猜的話來,溫爸爸最拿手的街頭拳擊就會施展到現成的「沙包」上去,保證是世界盃重量級的招數,每一拳都可以打扁一隻老虎。
「原來是這樣……真是,妳老實告訴他們不就好了,幹嘛這麼辛苦呢?」
他說的話像天書裡的字句一樣,沒有人聽得懂,就連被問的溫婉也茫然以對,滿頭問號,直到他又說了好幾句之後,她才驚悟他在說什麼。
「我說啊,有些事妳不說出來人家是不會瞭解的,譬如你們一家人之所以會這麼彆扭不自在,不就是因為不瞭解嗎?就算妳擔心說得不好會傷他們的心,那也只是一時,總比繼續拖下去大家一起難受好吧?」
「你……」溫婉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怎麼知道?」
年輕人聳聳肩,「妳這個人很單純,心事都寫在臉上,要解讀並不難,任何一個知道那件事的人應該都可以猜到,但妳的家人太關心妳反而看不出來。」他慵懶的打了個呵欠。「說吧!」
但溫婉遲疑地瞟一眼爸爸、媽媽,咬著下唇半天就是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翻了一下眼,「還是說不出來?好吧,好吧,我幫妳說好了!」目光溜向餐桌旁那三個滿面狐疑的人。
「很簡單,拜託你們快快忘了婚禮那件事,不要以為她有多嬌弱,其實她是很堅強的,譬如婚禮那件事,她大哭一場後早已釋懷了,偏偏你們不肯放過她,每次她想要回復以往的快活,但一見到你們那樣戰戰兢兢的對待她,她就快活不起來,要我說實話,我會說這一個多月來她的淚水都是為你們而掉的……」
視線悄然移轉,他瞥向溫婉。
「換句話說,她是為了你們的難過而難過,雖然她自己早已不傷心了,卻因為不知如何讓你們釋懷而難過。所以說,如果你們真想讓她快樂起來,請盡快忘了婚禮那件事,OK?」
不管他說什麼,溫爸爸都不打算相信,但溫媽媽和溫姊姊立刻相信了,因為女人都比較細心,她倆都注意到溫婉的表情,不是生氣也不是難堪,而是訝異。
訝異那個陌生的年輕人為何能如此準確的說出她的心事?
「小妹,真是那樣嗎?」表情是意外的,眼神是驚訝的,溫媽媽慢慢走向溫婉,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妳早就不難過了,卻因為我們的在意而難過,真是這樣嗎?」
溫婉猶豫一下,垂下眼睫毛,怯怯地點頭。「我……我知道這一個多月來大家都很不好受,而那都是因為我,一想到這,我……我就覺得好抱歉好抱歉!」
她腦袋低垂,看不見表情,但聽得出聲音裡濃濃的愧歉。
「我們家一向都很快樂的,如果不是我要結婚,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沒有這種事發生,大家就不必經歷這種心情,這一切……」她愈說愈小聲。「全都是我害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