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剛剛才掩護了你, 讓你免於被警察叔叔帶走,你覺得自己要就這麼拔腿走人, 好像顯得有點自私無情。
但是你還有一堆快遞要送。
「那, 那我就再留半個小時……?」
你看了看時間, 猶豫著說, 「我下午還要送快遞,只能給你半個小時時間。」
「行行行!」
為了抓緊時間,小姐姐都來不及去換睡衣,去臥室取出來一個筆記本就開始和你聊起了你循環的事兒。
她對你即使得到了「白給的」時間,依然還是在送快遞, 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就不能用這半天幹點什麼其他東西嗎?」
她指點著你,「你看過這種類型的電影嗎?有這半天的時間, 你可以拿來去學點東西,也可以去嘗試你人生中沒敢嘗試過的事情……」
她簡單的和你說了幾部類似這樣情節的電影。
「我嘗試了啊。」
你把你買衣服和吃大餐的事情告訴她。
結果, 她的表情更加惋惜了。
「你就不知道試試你以前不願買的東西嗎?吃東西也是,山珍海味至少也要來一點嘗嘗,才算是一種人生體驗啊!」
「然後呢, 第二天醒來突然發現時間沒有循環,能把山珍海味吐出來繼續過日子嗎?」
你是個務實的人,從不願相信老天會有無緣無故地好事給你。
「我才正式上班第一天,還有一個月才發工資呢!」
小姐姐歎了口氣,大概覺得心累。
「你都有這種奇異的經歷了,還考慮什麼上班?每天都在送快遞不枯燥嗎?像你這樣的選擇,哪怕我把它寫成劇本, 也無聊到沒人看的。」
「我每天還是繼續送快遞又有什麼關係呢?那麼多人沒有循環,還不是每天幹著一樣的事兒?」
你說。
小姐姐愣住了。
「讀書的學生每天都在讀書,辦公樓裡的職員重複著朝九晚五的工作,工廠的工人天天都在流水線上,部隊裡的士兵日復一日地完成著同樣的訓練……」
你舉出了許多例子,「所以我每天都在送快遞,又有什麼問題?」
「但是你可以不用每天都送快遞的,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選擇的機會……」
小姐姐試圖「開解」你。
「如果每件事注定第二天都會回到原點,花心思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吃過很多的東西,看過很多的風景,會讓你循環時變得更快樂嗎?不會的,得而失去只會讓你更痛苦。」
你經歷過花心思挑選的衣服突然不見、洗乾淨的身體又繼續黏膩的失落感,這僅僅只是兩件你能承受的「失去」,那滋味都不好受,如果是更多的呢?
「誰也不知道我第二天會不會就停止循環了,與其以後求而不得,還不如就把這一天當成普通的一天,做我該做的事情。」
「可萬一如果你要永遠停在這個循環裡……」
小姐姐咬了咬下唇,對你說出這個可怕的可能,「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和事都一成不變,而只有你困在其中,你一直做著一樣的事,不會痛苦嗎?」
「……應該會吧。」
你想像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樣很可怕。
「但我現在沒循環幾次,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也許第二天眼睛一睜就到明天了呢?如果真的和你說的一樣,我一直一直被困在這一天,也許為了不發瘋,我也會選擇和你說的那樣,去嘗試不同的事情,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但是我希望老天不要這樣懲罰我,最好還是早點發現發生在我身上的這個錯誤。」
你由衷的希望著。
小姐姐知道了你的想法和選擇,不再勸說你利用這些循環去「嘗試」新鮮事物,反倒對你這個人感興趣起來,轉而問你的私人情況。
你覺得這些有點交淺言深,只說了個大概情況,看看時間就想告辭了。
臨走前,小姐姐在玄關送你,給你遞上一張名片。
「這裡有我的聯繫方式,你可以存一下……」
看著你納悶的眼神,小姐姐不自在地撩了一下鬢邊的頭髮,微紅著臉解釋:「你現在才剛剛開始循環,也許並不覺得對你的生活帶來多大困擾,可如果日復一日都困在同一天的話,也會很累,想找個人聊聊吧?」
「我是個編劇,看過很多類似你這樣經歷的影視作品,這些片子裡的很多主角到後來都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有些甚至瀕臨崩潰。」
她擔心地看著你,「我是想,如果有一天,你真覺得枯燥的重複這種日子挺沒意思的,我願意陪你一起嘗試不一樣的選擇,多個人分擔一下,也許沒那麼痛苦。你也別覺得是打擾了我,反正對我來說,也只是花費了一天的時間陪一個陌生人而已,對吧?」
可是你現在願意聆聽,不代表每個循環裡的你都願意啊。
想著剛才差點鬧出的烏龍,你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那就定一個暗號吧,一個只有我知道的暗號。」
小姐姐見你並不排斥這樣的「交往」,眼睛一亮。
「嗯,我想想……」
她倚在門邊,想了一會兒,「如果下一次你再來找我,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小學三年級暗戀過我們班的班長,還偷偷往他的窗戶底下放了一個月的路邊野花……」
聽到她的「秘密」,你開始忍不住地笑。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只要你和其他時間線的我說了,我就會相信你的話。」
她也開始不好意思,「如果你想換換心情,就可以來找我,你要相信我的職業素養和腦洞能接受這樣離奇的事,我也願意和你交朋友。」
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會每天每天拚命去救一個和自己不相關的人的。
冒著從五樓陽台掉下去的危險。
這一次,你接下了秦柔柔遞給你的名片,並答應她會記住她的電話。
從今天起,你要記住的東西除了中獎的這組彩票號碼,還有一組新的數字——你新交的朋友的手機號。
下了小姐姐單元樓的樓梯,你悄悄摸了摸藏在口袋裡的彩票,緊張地擦了擦汗。
「幸虧我機靈,一口堅持每天都要送快遞……」
你在心裡慶幸著。
「否則萬一她問我要彩票號碼,我到底給還是不給?」
懷著沒有帶新朋友一起「發家致富」的小小內疚,你選擇繼續送剩下的快遞。在小姐姐家裡耽誤了太久,一晃眼都快三點了,快遞還有一大半沒有送完。
你分門別類地分揀了剩下的快遞,按照前幾天的經驗快速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在回公司的路上,你花錢買了點滷菜,回到了業務點。
冷面組長見你一回來,就圍住你問下午發生的事,為什麼會有警方打電話調查你的信息,有沒有在外面惹事。
你沒敢用「女朋友」那套糊弄組長,只是說出了你當時的擔心和鬧出的烏龍,也解釋清楚警方已經批評教育過了,組長卻依然不肯放過你。
他告訴你,他們公司對違反犯罪的行為從不姑息,小到偷拿快遞主人寄送的快遞,大到作奸犯科,一經發現,一律開除。
今天你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為實,雖然警方沒有追究,事主也原諒了你,但你不能僅憑主觀臆測就擅闖別人的房子。
你的行為已經造成了「違規操作」,對公司的聲譽造成了損失,所以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你明天可以不必過來上班了,這兩天負責辦下交接。
他還告訴你,勞務合同裡規定了,如果你的行為對公司產生了任何不好的輿論影響,你都要負責賠償公司因此所產生的損失。
你明明是想「見義勇為」,卻得到了這樣的誤解,這讓你的內心很憋屈。
你試圖向組長解釋你當時急迫的心情,也試圖向其他「同事」求援。
然而面對你求助的目光,其他同事紛紛移開了視線,你的「師傅」硬著頭皮向組長求情了幾句,卻反被訓斥了一遍。
你鐵青著臉交出了自己的工作證,走出了業務點。
等你走出了好遠,你的「師傅」追了出來,遠遠大喊著你的名字。
你以為是事情又有了轉機,心懷期待地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師傅」說出也許能讓你振奮的消息。
而他只是追上你,默默地遞上了那袋你在路邊買的滷菜。
「你晚上還沒吃飯,這事……哎,反正你記得要吃飯,別餓著肚子。」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把裝滷菜的袋子塞到裡你的手裡,「天大地大都沒有吃飯大,工作沒有了還可以再找,你有力氣,有毅力,這個城市很大,不缺工作。」
你僵硬著身子,接下了袋子,低著頭,向這個手把手教了你兩個月的「師傅」道謝。
師傅長吁短歎地走了,你坐在了路邊。
雖然你知道今天公司「開除」你的決定,對你的「明天」也許沒有影響;
也知道你懷裡一百注彩票的號碼可以保證你,即使在明天沒循環的情況下也能讓你不工作好好生活一輩子……
可你還是感覺到了羞恥和難堪。
你覺得你辜負了「師傅」這麼多月來對你的栽培和期待。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你不得不為了你媽而選擇退伍時。
你是遺腹子,參軍的父親早逝後,你的母親單身撫養著你。你的父母很大歲數才結婚生子,所以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早已經去世。
你雖然是城市戶口,家裡條件卻不好,所以你沒有繼續讀書,而是選擇和父親一樣,去當了兵。
你喜歡在軍隊的生活,想靠自己的努力一直留在這裡,從而改變家人的生活。
然而你的母親得了癌症,讓這個希望最終也破滅了。
為了給她治病,你賣掉了老家的房子,捨去了尊嚴,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
到最後,為了籌到足夠的救命錢,也為了還清欠親戚的負債,你選擇了脫下那身軍裝:
——只為了那一筆退伍金。
你的領導在你離開時塞給你一封厚厚的信封。
「轉業了,也不要忘了你是部隊裡走出來的子弟兵,要繼續努力。」
他當時惋惜的表情,和剛剛送走你的師傅一樣。
那封信,裝滿了戰友們湊出來的捐款。
你最終也沒有救回你的母親,但這筆錢讓她臨走時走的沒有那麼痛苦,哪怕只衝著這一點,對此,你也並不後悔,只覺得遺憾。
母親死後,你變成了一個「孤兒」。
於是你離開了老家那個傷心地,選擇來到父親出生的城市打拼,這是你轉業後自主就業的第一份工作,你只想努力做好它。
你從來不願當一個逃兵,也不願辜負別人。
可命運總是捉弄你,讓你嘗到什麼叫「事與願違」。
被逐退、被主動放棄、被誤解,口齒笨拙的你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被人取信。
這時候,你才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叫秦柔柔的女孩。
你從口袋裡掏出了秦柔柔的名片,努力記住了她的號碼。
背完了號碼,你拍了拍灰塵,站起了身。
好在,也許你還有「明天」可以選擇。
明天,你要努力做的更好點,不要讓任何人失望。
拎著本來夠一個業務點同事聚餐的滷菜,你一點都沒有吃它的**。
你突然想起了早上錯過的流浪老人,你決定和他一起分享這份令人苦澀的「美食」。
於是你提著滷菜,找回了每天遇見老人的那個街角。
但是那個流浪老人不在,路上只有一大群人圍著那個位置,指指點點。
你滿心疑問地擠了過去,卻聽到人們在議論紛紛。
「哎喲,太慘了,那車子就這麼軋了過去!」
「大概是餓的吧?我看他站起來時路都走不穩!」
「哎,早知道我下午從這過就給他點吃的,這種流浪漢有了上頓沒下頓的,許多都有低血糖,一餓就是會頭暈眼花!」
你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心裡湧起一個不好的猜測,這猜測讓你神色慌張地擠開了圍觀的人群,詢問怎麼回事。
從他們的回答你,你知道那個流浪老人在橫穿馬路時突然暈倒,由於天色已晚,過路的車輛沒注意到躺在視覺盲區的流浪老人,不慎碾壓了過去。
你來的不巧,救護車剛剛才送走了出事的老人。
你才剛剛在心裡許願要做得更好點,不要讓任何人失望,就發現你忘了的「行善」,有可能間接導致老人更悲慘的命運。
得知事實的經過,你手裡的滷菜脫手落地,你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路邊。
剛剛的委屈不甘和現在良心上的負擔一起壓倒了你,你雙手抱住頭,將臉藏在了膝蓋間。
此時,你應該去打聽流浪老人被送往了哪家醫院,探望下他是不是安全……
還是該努力排解心裡的負罪感,將希望放在「明天我會做的更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