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個似夢非夢的夢境,明亮的太陽熄滅,而星星在暗淡的永恆虛空中失所流離。
--拜倫
早上,顏媽媽和王阿姨從菜市場回來,王阿姨看做中飯的時間還早,開始打掃衛生,先打掃樓上,再打掃樓下。
顏媽媽打掃完自己住的客房,看王阿姨仍在樓上忙碌,空蕩蕩的一樓就她一人,她有點悶,就上樓去看王阿姨。王阿姨正在打掃副臥室的衛生間,顏媽媽不好意思閒站著,一邊和王阿姨用家鄉話聊著家常,一邊幫忙整理臥室。王阿姨客氣了幾句,見顏媽媽執意要幫忙,知道她的性子,也就隨她去了。
顏媽媽整理床鋪時,覺得不像是空著的房間,估摸著是曉晨和致遠偶爾用了這個臥室,也沒多想。
站在凳子上,擦拭櫃子時,為了把角落裡的灰塵也擦一擦,手臂使勁向裡探,結果一個不小心竟然把架子上的書都碰翻在地。顏媽媽趕忙蹲下去撿書,一個白色的信封從一本書裡掉了出來。顏媽媽雖然知道不能隨便進小年輕的房間,現在的年輕人都很開放,一個不小心就會撞見少兒不宜的畫面,但她畢竟沒受過什麼教育,沒有要尊重他人隱私的觀念,撿起信封後,下意識地就打開了,想看看裡面是什麼。
兩張照片出現在她面前,孫悟空那張照片,她看得莫名其妙,沈侯和曉晨穿著西裝和婚紗合影的照片卻嚇了她一大跳,再看看照片背後的字,她被嚇得竟然一屁股軟坐在了地上。
什麼叫「至少我可以愛你一生,這是誰都無法阻止的」?是說程致遠也沒有辦法阻止嗎?還有這什麼「冰雪消融、黎明降臨」,是說等著曉晨和程致遠離婚嗎?
這個時候再看這個有人睡的臥室,一切就變得很可疑,難道曉晨晚上都睡這裡?難道是曉晨要求和程致遠分房?
也許因為曉晨在顏媽媽心裡已經有了劈腿出軌的不良記錄,顏媽媽對女兒的信任度為負數,越想越篤定、越想越害怕,氣得手都在抖。她生怕王阿姨發現了,急急忙忙把照片放回書裡,又塞回書架上。
顏媽媽愁眉苦臉,一個人鬱悶地琢磨了半天,想著這事絕對不能讓程致遠知道!這事必須扼殺在搖籃,絕不能讓曉晨和沈侯又黏糊到一起!總不能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孩子都有了,小夫妻鬧離婚吧?
顏媽媽做了決定,從現在開始,她要幫這個小家庭牢牢盯著曉晨,絕對不給她機會和沈侯接觸,等到生了孩子,忙著要養孩子,心思自然就會淡了。
中午,程致遠給顏曉晨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顏曉晨說好啊。兩人不想撞見同事,去了稍微遠一點的一家西餐廳。
顏曉晨問:「怎麼突然想吃西餐了?」
程致遠說:「看你最近胃口不太好,應該是王阿姨的菜吃膩了,我們換個口味。」
顏曉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程致遠,程致遠迴避了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喝了口咖啡,微笑著問:「看我幹什麼?」
「我知道你願意幫我,但是,我們只是形婚,你真的沒必要對我這麼好,你應該多為你自己花點心思,讓自己過得更好。」她仍舊不知道程致遠藏在心底的故事是什麼樣的,幫不到他什麼,只能希望他自己努力幫自己。
程致遠笑看著顏曉晨,「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為自己花心思?我現在正在很努力想讓自己的生活更好。」
這傢伙的嘴巴可真是比蚌殼還緊!顏曉晨無奈,「好吧!你願意這麼說,我就這麼聽吧!」她一邊切牛排,一邊暗自翻了個白眼,喃喃嘟囔:「照顧我的食慾,能讓你的生活更好?騙鬼去吧!」
程致遠微笑地喝著咖啡,看著她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仍然是那個已經有磨損的舊手機。像是有一塊磚頭塞進了五臟六腑,感覺心口沉甸甸得憋悶,剎那間胃口全失。
顏曉晨抬頭看他,「你不吃嗎?沒胃口?」
程致遠笑笑,「我想節食,為了健康。」
顏曉晨驚訝地上下看他,「我覺得你不用。」
「你不是醫生。」程致遠把幾根冰筍放到顏曉晨盤子裡,示意她多吃點。突然,他看著餐廳入口的方向,微笑著說:「希望你的食慾不要受影響。」
「什麼?」
顏曉晨順著程致遠的目光,扭過頭,看到了沈侯,他竟然隔著一張空桌,坐在了他們附近,距離近得完全能看清對方桌上的菜餚。他坐下後,沖顏曉晨笑了笑,顏曉晨狠狠盯了他一眼,決然轉過了頭,餘光掃到了桌上的手機,她立即用手蓋住,裝作若無其事,偷偷摸摸地一點點往下蹭,把手機蹭到桌布下,藏到了包裡。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卻不知道程致遠全看在了眼裡。
程致遠微笑地喝著黑咖啡,第一次發現,連已經習慣於品嚐苦澀的他也覺得這杯黑咖啡過於苦澀了。
顏曉晨為了證明自己食慾絕對沒有受影響,低著頭,專心和她的餐盤搏鬥。
程致遠一直沉默,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再吃下去該撐了時,突然開口說:「沈侯竟然用那麼平和的目光看我,不被他討厭仇視,我還真有點不習慣,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這下顏曉晨真沒胃口了,她放下刀叉,低聲說:「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了。」
程致遠正在喝咖啡,一下子被嗆住了,他拿著餐巾,捂著嘴,狂咳了一會兒才平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咳嗽,他的臉色有點泛白,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顏曉晨把檸檬水遞給他,「要喝口水嗎?」
程致遠抬了下手,示意不用。他的神情漸漸恢復了正常,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怎麼會這樣?」
顏曉晨懊惱地說:「是我太蠢了,被侯月珍拿話一詐就露餡兒了。」
程致遠像是回過神來,說:「懊惱已經發生的事,沒有意義。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顏曉晨自嘲,「我能做什麼呢?我不能改變孩子和他們有血緣關係的事實,又沒有勇氣拿把刀去殺了侯月珍!」
程致遠沉默了一瞬,也不知是說給曉晨,還是自己:「總會有辦法。」
他叫侍者來結賬,等結完賬,他說:「我們走吧!」
一直到顏曉晨離開,沈侯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只是目光一直毫不避諱地膠著在顏曉晨身上。顏曉晨一直低著頭,完全不看他。程致遠看了眼沈侯,輕輕攬住顏曉晨的腰,把曉晨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用自己的身體隔絕了沈侯的視線。
晚上,回到家,顏曉晨覺得媽媽有點奇怪,可又說不出來究竟哪裡奇怪,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對程致遠更慇勤了一點,對她更冷了一點。吃過飯,顏曉晨幫媽媽收拾碗筷時,媽媽趁著程致遠不在廚房,壓著聲音問:「你為什麼和致遠分房睡?」
顏曉晨一愣,自以為理解了媽媽的怪異,幸好她早想好了說辭,若無其事地說:「我懷著寶寶,晚上睡覺睡不實,老翻身,不想影響致遠休息,就換了個房間。」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們小夫妻吵架。」
「怎麼會呢?你看我和致遠像是在吵架嗎?」
顏媽媽看了她一眼,洗著碗,什麼都沒再說。
收拾完碗筷,看了會兒電視,顏曉晨上了樓。
程致遠沖了個澡後,去書房工作了,顏曉晨暫時霸佔了主臥室。她打開電腦,本來想看點金融資料,卻看不進去,變成了靠在沙發上發呆。
手機響了,顏曉晨打開,是沈侯的微信,「今天中午,我看到你了。我是因為想見你,特意去的那家餐館,但你不用擔心,我會克制,不會騷擾到你的生活。現在,你的身體最重要,書上說孕婦需要平靜的心情、規律的作息,不管我多想接近你,我都不會冒著有可能刺激到你的風險。」
顏曉晨冷哼,說得他好像多委屈!
沈侯知道顏曉晨絕對不會回復,甚至不確定她能看到,卻只管自己發消息:「你什麼時候產檢?我很想要一張孩子的B超照片。」
顏曉晨對著手機,惡狠狠地說:「做夢!」
雖然顏曉晨從不回復沈侯的微信,沈侯卻像他自己說的一樣,不管她是否回復,不管她有沒有看到,仍舊自言自語地傾訴著他的心情。
……
今天我坐在車裡,看到程致遠陪你去醫院了。我知道他在你最痛苦時給了你幫助和照顧,我應該感激他替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但那一刻,我還是覺得討厭他!我太嫉妒了,我真希望能陪你一起做產檢,親眼看到我們的寶寶,聽他的心跳,但我知道你不會願意。我只能看著另一個男人陪著你去做這些事,連表示不高興的權利都沒有!
……
以前走在街上看到孩子沒有絲毫感覺,可自從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每次看到小孩,就會忍不住盯著別人的寶寶一直看。你想過孩子的名字了嗎?我給寶寶想了幾個名字,可都不滿意。
……
自從知道所有事,我很長時間沒有和爸爸、媽媽說話了,每天我都在外面四處遊蕩,寧可一個人坐在酒吧裡發呆,都不願回家。今天回家時,爸爸坐在客廳裡看無聊的電視劇,特意等著我,我知道他想說話,但最終他沒有開口,我也沒有開口。他們以為我恨他們,其實,我並不恨,也許因為我也要做父親了,我能理解他們,我只是暫時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們。我恨的是自己,為什麼高三的時候會迷戀上玩遊戲?如果不是我高考失手考差了,媽媽用不著為了讓我上大學去擠掉你的名額,你爸爸也就不會去省城教育局討說法,也不會發生那場車禍。如果我能好好學習,靠自己考進大學,也許我們會有一個相似的開始,卻會有一個絕對不同的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