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不出來,外頭的街面都變了模樣。原本這條街車水馬龍,自從置了推事院,從這裡走的人便少了,大約是都覺得不吉利。
推事院門前是個丁字路口,左中右三條大道。菡玉出了大門,忽地茫然起來,不知該往哪條路走。如今他可算是舉目無親,出了監獄連個去處都沒有。
他自嘲地一笑。
「居士怎麼駐步不前了?難道是太久不出門,忘了該往哪裡走?」楊昭的謔語從身後傳來。他的胳膊用繃帶包紮了,藏在袖子裡。
菡玉看著面前三條岔路默不作聲。楊昭走到他身側,右手指向正中的道路:「居士,你該走這邊。」
菡玉轉首看他:「為何我要走這條?」
「從中間走,去宮城最近。」
「楊御史怎知我要去宮城?我現在可是無官無職一介布衣。」
楊昭也轉過來盯著他,不答反問:「難道居士不想入宮嗎?」
兩人對視片刻,楊昭忽然一笑:「即使居士不想入宮,今日也要勞煩居士走一趟。陛下聽聞居士不死不傷、神明庇佑之異能,特命下官帶居士進宮。」叫過親隨把他的車馬喚出來:「居士請上車。」
菡玉本不願意,看到他的傷臂忽地心軟下來。兩人一同上車,並排坐著,菡玉不由想起正月裡也曾和他一同乘車。那回他左肩吃了一劍,這回左臂又灼傷,都是因為救自己。不管楊昭此人與自己是否投契,他救命的恩德卻是抹煞不了的。
菡玉低頭看他擱在膝蓋上的傷臂,輕聲道:「多謝。」
「謝我什麼?」楊昭明知故問。
菡玉不答,抓過他的手臂來捲起袖子,小心地解開繃帶,只見傷口焦灰與血水混在一起猙獰可怖。「你沒看郎中嗎?怎麼弄成這樣?」
楊昭抽回胳膊放下袖子擋住:「一點皮外傷,郎中一診便知緣由。李林甫狡詐奸猾疑心又重,還是謹慎些好。」
「可是你不加醫診,這麼大片的燙傷若是腐爛化膿就難以收拾了。你不想要這條胳膊了?」
楊昭挑眉看他:「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菡玉不自在地扭過頭去:「你為救我出此下策,實在是……犯不著。若是因此讓你殘廢,我豈不是要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負疚終身。」
「值得的。」
菡玉心下浮動,不知如何應答,楊昭卻又笑了:「一條胳膊換一條人命,還是很划得來呀,何況只是傷一點皮肉。」他的語氣輕鬆得好似在說笑,「而且,菡玉,你忘了嗎,你可是曾經差點把我這整條胳膊都砍下來。那時我也是為了救你,可沒見你有半點內疚。」
菡玉默然不語。外頭市集喧鬧,他掀開車簾問車伕:「這位大哥,我們是要從西市穿過去嗎?勞煩在松韻居門前停一下。」
車伕應下。楊昭問:「松韻居,我記得是賣古玩的?你現在去那裡做什麼?」
菡玉道:「也賣花鳥盆景。」卻不回答去松韻居的目的。
不一會兒進了西市,車伕在松韻居門口停了車。菡玉對楊昭道:「我去去就來,你稍等片刻。」說完下車進松韻居去,一盞茶的工夫便回來了,手裡抱了一盆綠色的盆栽。盆是粗糙簡陋的瓦盆,可見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盆內種了一棵尺把高的碧綠植株,形狀有些像未開的蘭花,顏色較淺,葉子尖長且異常肥厚。
楊昭問:「這是什麼東西?從未見過。」
菡玉道:「據說是崑崙奴從極南極西的酷熱之地帶來的,因此叫作奴會。非常難得才能扦插成活一棵,不過長得其貌不揚,養的人不多。」
楊昭失笑道:「你特意來松韻居就是為了買這個?做什麼用?」
「不是買,是賒的。我現在口袋空空半文錢沒有,連個胡餅都買不起。」菡玉折下奴會的一段葉片,撕開表面,肥厚的葉子裡蓄著濃稠的汁液,「把胳膊伸出來。」
楊昭頭一次聽他這般和顏悅色地和自己說話,語中還帶著幾分頑意,看他唇角微彎眉梢含笑,不由失了神。菡玉連喚數聲,他才神思回轉,挽起袖子露出左臂傷處。菡玉小心地將葉中汁液塗在他傷口上,清清涼涼的,十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