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蘊

  菡玉想起前兩日每次他守在榻邊,最後的結果都是她第二日醒來發現枕邊有他睡過的痕跡。雖然如此,見他強忍疲倦的模樣,還是覺得不忍,便道:「我也不累。天天躺著,都快睡成一把懶骨頭了。」

  兩人對坐了一會兒,菡玉問道:「相爺這些日子早出晚歸,是朝中事務繁忙嗎?」

  楊昭別開臉去:「這些你就不用煩心了,只管好好養著就是。」

  菡玉道:「我也是看相爺最近總是形容憔悴,想必是有煩心之事。菡玉如今雖然臥病在床,不能與相爺分勞,但陪你說說話,聽聽你的……」她本想說至少可以傾聽閒談解悶,但看他的眼光越來越不對勁,自覺這話說得太像關懷了,怕他又要誤解,連忙住口。

  楊昭滿心歡喜,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確實值得了:「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我擅自去了嶺南,陛下面前少不得要尋列名目,又積下許多事務等著處理,所以多花了些時間在外頭。以後我一定早些回來陪你。」

  這幾個月朝內風平浪靜,韋見素全權代理,處置得也算平順,不至於弄出個爛攤子等他回來收拾,疲於奔命必另有原因。菡玉也明白他是不想她憂心掛懷,可以好生休養,但這等大事她怎麼可能完全放下不聞不問?

  「相爺,安祿山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楊昭執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裡:「玉兒,你身子要緊,朝堂之事交給我就好。」

  菡玉道:「相爺,但請以實相告,否則菡玉實難安寢。」

  他輕蔑地揚眉:「安祿山之輩,我還不放在眼裡。只是他蓄謀已久,勢力盤根錯節,一時之間難以拔除。你放心,再給我些時日,定能……」

  菡玉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安祿山如今已成一方霸主,遠在范陽鞭長莫及,哪是說拔就能拔得起的。相爺切莫大意輕敵……」

  他哼道:「再大能大得過當日的李林甫嗎?」

  「故相與安祿山一是在朝文臣,一是在野藩將,不可同日而語。前者如古樹巨根盤踞成網,但附土而生,有其死門所在,根斷則死;後者卻是實打實一塊巨石,真的硬碰硬,一點巧都討不到……」

  胸口有些發悶,她一句話沒說完,連喘了幾口氣。

  楊昭輕拍她背,軟語道:「好好,這些我都明白,你不必多操心了,只管交給我來處置。」

  「相爺,若你也經歷過兵敗如山倒、無力回天的局面,便不會如此自信滿滿了……」菡玉按住心口,眉頭深鎖,「說來也是因緣弄人,若我能早些對你冰釋前嫌坦誠相對,何至於如此境地。我早知道這一切,明明回來是要扭轉時局,卻還想盡量少影響他人,真是自相矛盾……」

  「離魂逆時非常人所能想,你就算說出來,也只會被當作不經之談。換作十年前咱倆初遇之時,你若這樣對我說,我必然只當你妖言惑眾,不必因此自責。」楊昭發覺她神情有異,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晃晃,連忙扶住她肩膀,「玉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胸悶氣滯。」眼前昏花模糊,她猛搖一搖頭,想將那眩暈感搖去,腹中卻突然一陣絞痛,讓她措手不及,痛得彎下腰去,頭抵住了他胸膛。

  楊昭心生疑竇,想扶她起來查看,她卻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道:「相爺,我覺得有些冷,你抱著我好嗎?」

  他連聲道:「好,好!」伸手擁住她身子。她就這樣埋首在他懷中,微微顫抖。兩人都歪著身子,姿勢十分古怪。

  「玉兒,你……」他剛想詢問,卻被她打斷,聽她在胸口用閒談的語氣說:「相爺,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京畿突發傷寒疫病,好像是天寶六載,朝中不少人也感染了,公廚煎了防治的湯藥給大家服用?」

  楊昭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舊事來,只得回答:「當然記得,用的紫蘇胡麻湯,我去領湯藥時還剛好遇見了你。」

  菡玉道:「是嗎?紫蘇湯還有印象,其餘倒是不記得了。」

  他的語調中便帶了一點嗔怪之意:「你當然不會記得我了,只有我一直留意你。那麼大的人居然還跟小孩子似的不肯喝藥,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潑到花圃裡,被我盯著才勉強喝下去。」

  菡玉笑道:「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原來你是為我好才逼我喝藥,我還以為被你瞧出了破綻,硬著頭皮喝下去的。」

  楊昭不禁問:「什麼破綻?」

  菡玉道:「就因為你逼我喝那一碗藥,回去後上吐下瀉高燒不止,臥床不起歇了十多天才好,我險些以為要回衡山求師兄救命了。」

  楊昭疑道:「原來你之後告假不朝是因為這個。紫蘇湯治傷寒再尋常不過,無病吃了也不要緊,為何會如此嚴重?」

  菡玉答得有些費力:「因為……我這身子與常人不同,常人有的病痛我沒有,但是常人喝來尋常的藥,對我說不定就是……奪命劇毒……」

《玉昭詞(今夕何夕原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