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堂中央入口的門廊矗立著八根巨型愛奧尼亞柱,顧耀東從巨柱下經過時,門廊頂部的鐘樓敲響了。鐘聲渾厚莊重,一聲聲,一下下,低沉地震動著禮堂裡的空氣。
他跟隨警衛穿過大廳朝禮堂大門走去,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大廳裡,越發襯出身在其中的人的渺小。顧耀東有些拘謹,這是一個他從未來過,甚至從未見過的世界。
禮堂裡一名警衛開門出來,顧耀東從門縫朝裡張望了幾眼,禮堂裡高懸著水晶燈,一排排軍官正襟危坐。主席台上,一名身穿軍裝的男人從旁人手裡接過委任書,莊嚴敬禮。在大門關上的瞬間,顧耀東看見那人的側臉很像夏繼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會場門終於開了,軍官們陸陸續續出來。顧耀東趕緊跑上前,卻因為擋了路只能不斷退讓,像只在人流中迷途的小貓。就在他慌手慌腳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顧耀東抬頭望去,真的是他。久別重逢,他心底湧著說不出的欣喜和澎湃。
「處長!」他兩眼亮閃閃地大喊出聲。
然而夏繼成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於他的出現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激動。
旁邊人來人往,一名軍官經過時笑容滿面地說:「夏監察官,恭喜啦!」
「謝謝。」
那個格格不入的傻子還在激動著,「處長,我剛才看見你……」
「叫我夏監察官。」夏繼成冷淡地打斷了他。
顧耀東怔住了,就在這時,邱秘書拿著一頂軍帽從會議室裡跑出來,熱絡地揮著:「夏監察官!您的帽子!」
夏繼成接過軍帽戴上,被帽簷陰影蓋住的目光顯得更加冷峻而疏離了。顧耀東望著他,不敢再開口說話。說不清心裡是失落還是難過,也許都有,因為他從未想過一年時間會讓處長變得如此陌生。
邱秘書打量著髒兮兮、濕漉漉的顧耀東:「這位是……」
眼前這位國防部的年輕秘書衣著光鮮整潔,尤其是那雙皮鞋,擦得油光水亮,顧耀東一時有些自慚形穢:「我……來找夏監察官。」
邱秘書轉頭問夏繼成:「是您的朋友?」
「算不上吧,上海警察局的老部下。」
顧耀東默默往後挪了兩步,免得自己的泥污弄髒了他們。
邱秘書倒是一副很熱情的樣子,主動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夏監察官現在的新助手。我姓邱。」
「既然都來了,去我辦公室坐會兒吧。」說完,夏繼成便轉身離開了。
邱秘書趕緊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剛才會上說要讓共軍對戰略要點『吃不掉』,對增援兵團『嚼不爛』,我們這是準備一防到底了?」
「現在是重點防禦階段,暫時性的。」
「那將來還會打嗎?」
「一定會的,遲早的事。」
「對了,要先恭喜您晉陞上校。」
夏繼成和邱秘書說著話走遠了,顧耀東默默跟在後面,只覺得很羨慕邱秘書。他能和處長無話不談,而自己甚至已經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顧耀東跟著二人進了夏繼成的辦公室。這裡比他從前在刑二處的辦公室更敞亮,屋子一角放著一台唱片機,沙發旁的角几上放著幾張報紙,屋子窗台上的雲竹養得很水靈。夏繼成似乎已經徹底融入這裡的生活和角色了,到處都收拾得整齊有序,絲毫沒了從前散漫的影子。
邱秘書一副東道主姿態,熱情地招呼著顧耀東。夏繼成坐到自己的位置,冷眼看著二人。
邱秘書給顧耀東端來茶水:「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我姓顧。顧耀東。」
「哦,顧警官。看你風塵僕僕,剛到南京吧?南京這邊好山好水,不著急回去的話,可以留在這兒多玩兩天呀!」
顧耀東看了看夏繼成:「謝謝。我來是有案子,辦完還要馬上回去。」
「哦,這樣啊。那你們聊正事。」邱秘書起身到角落擺弄唱片機,但是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夏繼成裝作沒在意他。
「夏監察官。」顧耀東有些生硬地稱呼道,「上海那邊出了一些事。有個案子,我能找到的唯一證人是一名記者,他現在就在南京,但是因為要參加登艦茶會,他住進……」
夏繼成忽然打斷了他:「我已經不在上海警察局了。警局的案子,你來找我會不會找錯人了?」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來找您是想托您……」
夏繼成笑著:「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剛才你可能也聽見了,我剛剛晉陞上校,還要代管國防部監察局首席監察官的職務,現在滿腦子都是局裡的事,大大小小,千頭萬緒,實在沒有精力再過問職責以外的事情。」
「可是這件案子關係到一個無辜平民的性命,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處長……夏監察官,拜託您,幫我一次。」顧耀東懇求道。
「顧警官,我們在上海的時候確實共事過一段時間,但是也僅此而已。現在你突然來南京,要我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越職過問一樁上海警察局的案子,這個於情於理都讓我很為難啊……」
夏繼成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客氣地打著官腔。顧耀東眼裡滿是失望,他寧肯夏繼成能直接拒絕甚至罵自己兩句,就跟從前一樣。
「公事我確實幫不上忙,也沒什麼可說。不過你要跟我敘敘舊,隨便聊聊天我還是很樂意的。」夏繼成朝邱秘書笑了笑。
邱秘書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的,聊天敘舊,再杵在這裡就太不識趣了,「夏監察官,那我不妨礙你們聊天了。」邱秘書離開了房間。
但是他並沒有真的離開,而是匆匆去了隔壁的房間。屋內有全套的監聽設備,他戴上耳機,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開始記錄。
顧耀東沉默地坐了片刻:「抱歉,那我就不打擾了。」他正要起身,夏繼成看似隨意地走過來,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沒關係,既然都來了,喝杯茶再走。」
顧耀東望著他,滿是疑惑。
「二處的人都還好嗎?」
「還好,就是……很多人和事,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還是經常會想起上海的。有時候聽聽唱片,回想回想過去在警察局的時光,感慨很多啊。」夏繼成一邊說話,一邊朝唱片機走去,「平時喜歡聽唱片嗎?」
「很少。」
「推薦你聽一聽這張,勵志社音韻部的管絃樂隊演奏的。這支樂隊在南京很有名氣,蔣總統在勵志社舉行宴會,基本上都是聘請他們演奏名曲。」說著,他示意顧耀東過來。
顧耀東一頭霧水地照做了。
「邱秘書,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他跟你差不多年齡,日本法政大學畢業的,也是個高才生啊。年紀輕輕辦事倒很周到,這張唱片就是他送給我的。」夏繼成嘴上說著話,手上示意顧耀東看唱片機背後有一個小按鈕。他不動聲色地按下一個機關,打開唱片機底座,可以看到裡面隱藏了一台正在運轉的錄音機。
夏繼成示意他不要說話。順著唱片機的電線往上看。顧耀東看見了隱蔽的電線,延伸到天花板,從牆上一個小孔穿了出去。
顧耀東恍然大悟,他詫異地看向夏繼成。夏繼成淡然地笑了笑,按下唱片機開關,交響樂一時充斥了整個房間,激盪著,澎湃著。夏繼成站在唱片機前,似乎沉浸在了另一個世界中。顧耀東望著那個穿著軍裝的看似陌生的背影,明白了一切。
夏繼成送顧耀東到辦公室門口時,邱秘書「湊巧」從遠處走了過來,笑容滿面道:「夏監察官,四廳補給處的處長想請您中午吃個飯,慶祝您晉陞。」
「在哪兒?」
「新開的一家意大利餐廳,就在中山北路,聽說烤肋排很不錯。」
顧耀東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尷尬得無地自容。
夏繼成:「抱歉啊顧警官,沒能幫上忙,也沒時間請你吃飯了。」
顧耀東:「沒關係,是我來得太唐突了……」
夏繼成示意樓梯口的警衛送他出去,顧耀東鞠了一躬,說了句「打擾了」,然後便跟著警衛離開了,濕漉漉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淒涼。
邱秘書跟著夏繼成回了辦公室,他準備給四廳補給處打電話回絕邀請,剛拿起電話,夏繼成問道:「海軍總司令部的陳司長給了一張請柬吧?」
邱秘書放下電話:「是啊,『重慶號』和『靈甫號』今天在中山碼頭靠岸,望江飯店有茶會,下午還要登艦參觀。昨天您沒回復,我就收進抽屜裡了。」
「林仙級輕巡洋艦啊!應該去開開眼界。」夏繼成從抽屜裡翻出了請柬。
「我看您不像對軍艦感興趣的人啊。」
夏繼成笑笑:「當年在大西洋圍捕『俾斯麥』戰列艦,『歐若拉』護衛『勝利號』擊中了德國佬那艘超級武器,我從收音機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興奮得從工部局警務處的椅子上摔到地上,四腳朝天。那是民國三十年,你還是個高中學生吧?」
「咳咳……差不多。」對於自己的自作聰明,邱秘書也有些尷尬了。
「『歐若拉』現在改名『重慶號』了,值得看看。」
「那四廳補給處這邊呢?您不去了嗎?」
「我不愛吃意大利菜。」說罷夏繼成拿著請柬徑直離開了,邱秘書趕緊追了出去。
顧耀東離開國防部沒走多遠,一輛轎車忽然停在他身邊。車窗搖了下來,開車的是夏繼成,邱秘書坐在後排。
夏繼成:「這附近很少有車。正好出門,順便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我……」
「上車。」
顧耀東不說話了。他伸手去拉副駕駛座車門,邱秘書熱情地叫住了他:「顧警官,後邊來吧。你可能不知道,夏監察官從來不讓人坐他旁邊。」說著他挪了挪屁股,騰出一個空位。於是顧耀東趕緊去後面。
夏繼成:「後面才換的新坐墊,你一身是泥別弄髒了。」
顧耀東手足無措地戳在那裡:「那……那我把外套脫了?」
還是那麼傻不愣登,夏繼成無奈了:「意思是讓你坐前面!」
顧耀東只得又重新回了副駕駛座。邱秘書悻悻地挪回後座中間。
一路上,顧耀東都情緒低沉地望著外面發呆。夏繼成說自己要去的地方在中心地段,到了以後他就沒工夫再管顧耀東了,要去什麼地方,就自己再坐黃包車走。顧耀東應了一聲,繼續沉浸在低落中。
又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車停了。
「顧警官?……顧警官?我們到了。」
顧耀東這才回過神來,匆忙下車。一下車他便愣住了,在他面前的正是望江飯店。
夏繼成:「對了,能幫我個忙嗎?我車後面放了一箱酒,是送給朋友的。邱秘書是個讀書人,沒力氣。只好麻煩你幫忙搬進去。」
顧耀東克制著激動,配合他演這齣戲:「好。」
「謝謝。」夏繼成朝他笑了笑。
不出意外,門口的警衛又一次攔住了顧耀東,用不著夏繼成張口,邱秘書就喝住了他們,「夏監察官是海軍部的客人,國防部首席監察官帶什麼人進去,需要向你們匯報嗎?」
警衛偷偷瞟著夏繼成,夏繼成也不說話,只是黑著臉看著他。警衛趕緊讓了路。顧耀東抱著一箱酒,終於進了飯店。
宴會廳裡燈火輝煌,瀰漫著輕鬆的音樂,服務生端著盛滿水果美酒的托盤,穿梭在軍官和太太小姐中間。顧耀東將一大箱酒放到了門口。
夏繼成:「顧警官,我就不送你了。」
顧耀東望著他欲言又止:「謝謝。」
一名軍官在遠處舉著酒杯大聲喊道:「哎呀!夏監察官大駕光臨!老兄啊,我還以為你不肯賞光了。」
夏繼成最後看了顧耀東一眼,轉過身笑容滿面地迎了過去:「陳司長的宴會,我怎麼能錯過呢?」
顧耀東站在門口,望著他融入了另一個世界,轉身離開了。
一間客房裡拉著窗簾,光線陰暗。桌上放著一瓶酒。趙志勇從牛皮紙袋裡拿出手槍,將子彈上了膛,然後將槍別在了腰間,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飲而盡。
片刻之後,他走出了房間,沿著昏暗安靜的走廊朝遠處走去。
何祖興收拾好了照相機,正穿外套準備出門,敲門聲響了。
「誰呀?」
門外有人說道:「何先生,樓下衛生間天花板漏水了,我上來看看。」
何祖興開門,狐疑地打量站在門口的男人。
「我是飯店後勤部的。樓下天花板一直滴水,經理讓我來看看是不是您這裡的衛生間淌水了。」
「什麼飯店,才住兩天就出毛病。你可得修好,不然我去找經理投訴你。」何祖興嘟嘟囔囔地領著對方進了門,忽然覺得不對:「哎?我沒用過水啊,怎麼會淌水?」一回頭,一支槍已經抵在了他頭上。
何祖興看著他,猛然想起了報紙上領錦旗的那個警察:「你,你是那個姓趙的警察……」
趙志勇拿槍的手有些哆嗦。
就在這時,敲門聲又一次響了,趙志勇一慌神,何祖興轉身就朝屋裡跑去,他趕緊追了進去。
顧耀東敲了好半天門,一直無人應答。就在這時,屋裡傳出一陣響動。他心裡一緊,奮力撞開了門。屋內並沒有人,但是椅子倒在了地上,一看便是剛剛有過爭鬥。再仔細一看,地毯上有拖拽痕跡,一直從客廳延伸到裡面的房間。他順手抄起桌上的煙灰缸,小心翼翼朝裡面走去。
就在這時,趙志勇走了出來。也許是酒精的原因,他看起來像是失了心智。顧耀東怔了怔,一把推開他衝進裡面房間。只見何祖興倒在牆角,嘴被堵住,手被綁在床頭。
一把槍抵住了顧耀東後腦勺,「為什麼一定要死死揪著不放呢?」趙志勇聲音有些發抖,「從楊一學的事情開始我就沒有退路了。耀東啊,鬆手吧,你從上海追來南京,真的要逼死我嗎?」
「我帶你回去,現在還能回頭!」
「我回不了頭了。放過我這一次,事情就過去了。以後我會好好做人的。」
顧耀東激動地轉過身直面趙志勇:「那這名記者呢?楊一學呢?他們還有以後嗎?」
「今天我一定要把事情辦成。顧耀東,我拿的是槍,你拿的是煙灰缸,現在走還來得及。」顧耀東一把拽住指著自己的手槍,和趙志勇扭打起來。
趙志勇一腳踢開顧耀東,從地上撿起手槍,指著顧耀東。
「算我求求你了,耀東。就這一次,你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安安靜靜走出去吧。我媽媽!你想想我媽媽!她比楊一學更辛苦更努力,別讓她剩下的後半輩子一個人過。只要放過我這一次,我就能在警局裡站穩腳,就能多一點選擇的權利。人這輩子總會遇到一次自己沒得選擇的時候!你抬抬手這一關我就過去了!」
「如果伯母真的和楊一學一樣,她不會讓我把你留下來,自己走出去的。」
「想想你剛進警局的時候我是怎麼照顧你的!肖大頭他們都看不起你,排擠你,只有我趙志勇拿你當朋友!你是我在警局裡唯一的朋友!」
「你也是我在警局裡唯一能說真心話的人……」又是一番搏鬥,顧耀東終於奪下了手槍,他用槍指向趙志勇,「曾經。」
趙志勇洩氣了,苦笑著說:「其實我一直不理解,你為什麼要給自己設這麼多原則。人生哪有那麼多必須遵守的東西?你為了這些所謂的原則在警局裡橫衝直撞,到處招人厭惡,到處惹麻煩。有人欣賞你嗎?你有朋友嗎?你的人生只剩下一堆乾巴巴的原則了。」
「不,我還有良心。」
「我也知道人需要良心!但是大家都沒心沒肺地泡在臭水缸裡,我捧著良心只會變成自己的負擔!」
「是一缸臭水我們就把它倒掉!而不是跳進去和他們攪成一鍋!」
「幹嗎要那麼辛苦?我沒有英雄夢,就想跟所有普通人一樣,如果再能比他們過得好那麼一點點,我就很滿足了。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何祖興掙扎著終於吐出了塞嘴的毛巾,驚恐萬分地喊著:「他要殺我!警局抓無辜的人頂包被我發現了!他要殺我滅口!」
趙志勇一步步朝窗戶後退。
何祖興大喊:「別讓他跑了!」
顧耀東用槍指著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開槍啊!」
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何祖興:「你不是警察嗎?你把他放跑了,他遲早還要禍害人!」
趙志勇:「我不是壞人……我真的算不上壞人……」
顧耀東有些哽咽。
何祖興被綁在床頭,使勁掙扎:「你是不是不會用槍?給我!我來!」
就在這時,趙志勇忽然縱身跳出了二樓窗戶。顧耀東趕緊追到窗邊,只見趙志勇摔在外面小路上,捂著腳望著他。顧耀東用槍指著他,然而糾結很久,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開槍。他把槍扔給趙志勇,猛地拉上了窗戶,死死抓住窗框不敢鬆手,似乎只有這樣看不見聽不見他才能自欺欺人一次。
趙志勇鼻子酸了,最後望了一眼關上的窗戶,掙扎著一瘸一拐離開了。
顧耀東給何祖興一鬆綁,對方就連滾帶爬地去收行李,「他還會回來要我命的!這地方不能住了!」
顧耀東趕緊拉住他:「何先生,他們才是應該害怕的人!我需要你拍的那些照片,只要有照片,就能讓他們認罪放人!」
「照片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猶豫幾秒,顧耀東最終還是沒有提丁放,「您再想想,尚榮生被綁架的時候您就在附近,還有其他東西能證明綁匪身份嗎?我可以給你錢!」
「你救了我一命,要是真有辦法我肯定分文不取告訴你。但是確實沒有了啊!我拍下那些照片也是湊巧。當時只是為了試試新的相機。早知道有今天的事,我就仔仔細細把整個過程拍下來!」說到這裡,何祖興忽然想起了什麼,「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我還有些拍壞了的照片,有的是焦距或者角度不對,有的是沖印的時候沒定影充分。本來打算當垃圾扔掉的,有可能可以從裡面找到點有用的東西。」
「照片在什麼地方?」
「在上海,我家。海寧路鴻得裡12號。
顧耀東買了最近一趟返回上海的火車。站台上人來人往,他拎著行李包正要上車時,有人在身後喊了一聲「顧警官」。一回頭,他看見夏繼成帶著邱秘書站在不遠處。
顧耀東完全沒想到夏繼成會來送自己,一時竟有些結巴起來:「處……夏,夏監察官……」他費勁地組織著語言,夏繼成呵呵笑兩聲打斷了他,「別多想,主要不是送你,是想托你辦件事。」他遞給顧耀東一個信封,「回警局以後,幫我把這個交給副局長。」
「要我跟他說什麼嗎?」因為剛剛的自作多情,顧耀東的臉現在紅得像個猴屁股。
「替我問候一聲,說句謝謝。火車上魚龍混雜,東西要隨身帶著。這裡面……」夏繼成湊到顧耀東耳邊,低聲說道,「是你的護身符,務必親手交給副局長。」
邱秘書也不由自主往前湊,但是什麼也沒聽見。
顧耀東領會了他的意思:「您放心,東西我一定完好無損帶回上海,親手交給他。」
「時間差不多了,那就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
夏繼成轉身離開了,顧耀東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喊道:「處長!」
夏繼成停下了腳步。
「李隊長抱了第二個外孫,又當外公了。肖大頭軋金子賺了一條小黃魚但是又被他弟弟借走了。於警官胃口還是那麼好。小喇叭終於交女朋友了。趙警官……他很受新來處長的器重。那家小飯館我經常去,老闆娘換了新窗戶,門口的貓都被我喂胖了。還有沈青禾,我們還是會吵架,但我再沒想過換新房客,她也再沒提過要搬走。我們很好,大家都很好!」顧耀東的口舌忽然變得特別伶俐,嘰裡呱啦一通流水賬匯報完了,他舒了口氣。
夏繼成沒有回頭,揮了揮手,上了車。
回國防部的路上,夏繼成開著車,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邱秘書坐在後面,裝作隨意地問道:「夏監察官,您托顧警官帶回去的是什麼東西呀?」
「一份厚禮。」
「您都不在警察局了,還托他給以前的長官送東西?」
「做人是要講情義的。有些舊情,很珍貴。」
「難怪您能一路高昇。田副署長派我跟在您身邊學習,我真是受益匪淺啊!」邱秘書一邊說話,一邊渾身上下摸筆記本,發現不見了。
「找筆記本嗎?好像掉下面了。」
邱秘書一看,正是他的小本子。他趕緊很尷尬地撿起來,寫了幾句什麼。
趙志勇回上海後,去了警察局。鍾百鳴領著他去了齊副局長的辦公室,再加上王科達也來了,三名長官圍著他,趙志勇誠惶誠恐地杵著,覺得自己像一隻被豺狼包圍的狗。
王科達:「都解決乾淨了?」
趙志勇不敢直視三人:「解決乾淨了。」
「你親手解決的?」
「是……就,就在江邊的樹林裡解決的。」
「屍體呢?」
「扔進江裡了。」
「你撒謊了。」
趙志勇一下子慌了:「我……我沒有!」
「我問你,你在南京見到顧耀東了嗎?」
「什麼?」
「你走的當天顧耀東也去南京了。根據鍾處長瞭解到的情況,他也在望江飯店出現過。他明顯是去找那個記者的!」
趙志勇一時語塞。
齊副局長:「你還有最後說實話的機會。」
趙志勇腦子裡反反覆覆閃過的是那扇突然被關上的窗戶,他一咬牙說道:「顧耀東是來找過記者,不過來晚了。他找上門的時候,我已經把事情辦完了。他沒妨礙什麼。」
鍾百鳴:「哦,顧警官找記者想幹什麼?」
趙志勇:「那五個人裡,有一個叫楊一學的是他鄰居。他想救人,所以一直在找證據,想證明我們抓了五隻替罪羊。」
王科達:「胡鬧,簡直是找死!副局長,我就直說了,當初莫干山行動的失敗,還有楊奎的死,一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完全打消對顧耀東的懷疑!他從到莫干山的第一天就惹是生非,我讓楊隊長收拾他,楊隊長出事,我第一直覺就是這小子在搞鬼報復!當初要不是顧忌老夏的面子,我就已經把他交法察處嚴辦了!說他通共,甚至是共黨,沒有人會驚訝吧?」
鍾百鳴思忖著什麼:「顧耀東這個人,確實讓人有點捉摸不透。有時候,我甚至都覺得他太像一個警察,又太不像一個警察了……不像一個國民政府培養出來的警察。」
齊副局長:「你也覺得他有通共可能?」
鍾百鳴只是笑了笑:「我才剛來不久,這種事情,不敢妄言。」
齊副局長:「哎,夏處長過去是對他過分庇護了。該檢討啊……」
王科達:「一個警佐二級的小警員就敢公然和警局對抗,真要辦他,還不就跟踩只螞蟻一樣?」
趙志勇趕緊求情:「王處長,事情我已經辦成了,顧耀東其實也沒有……」話沒說完,他看見鍾百鳴示意自己閉嘴,於是啞口了。
齊副局長:「既然大家都有懷疑,等他回來,該怎麼辦怎麼辦。好在記者已經解決掉,照片也在丁局長手上了,這件事不可能再出波折。」
王科達:「我看不如今晚就拉那五個人槍決,提前動手,免得夜長夢多。」
齊副局長:「鍾處長覺得呢?」
鍾百鳴依然掛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這案子是王處長主導負責。警局的事情,王處長決定的我都沒有意見。」
「那就今晚吧。」齊昇平做了最後決定。
趙志勇惶恐地看著面前三名警察官員,只覺得他們比最喪心病狂的犯人,甚至比鬼還要可怕。
顧耀東蓬頭垢面地紅著眼睛拚命拍法院大門。
警衛打開門:「幹什麼?」
「我要找法官!我有案子要申訴!」
「這才幾點啊!外面等著去!」
顧耀東熬了一夜,眼睛已經有些發直了。他不管不顧推開警衛就朝裡沖。警衛趕緊吹著哨子一路猛追,但是很快就連顧耀東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辦公室裡,幾名職員正懶懶散散地準備上班。男職員在打著哈欠穿工作服,女職員在化妝。
顧耀東衝進來就大喊:「法官!我有案子要申訴!」
幾名職員嚇了一跳,一名男職員上來就把他往外推:「哪兒來的!這才幾點鐘呀,還沒到上班時間!」
「再晚就來不及了!拜託你們幫幫忙,離行刑沒幾個小時了,五條人命啊!」
顧耀東看見內屋門上貼著「法官休息室」的標牌,一咬牙衝過去猛拍門,「法官!法官!!」
門口的警衛追了進來,趕緊去拉他:「你幹什麼!」
「拜託開開門!我要替犯人申訴!警局抓錯了!法院判錯了!我有證據!我請求你們推翻重審!」
一名職員問道:「你是律師?」
「我是警察!」
「警察也要按規矩辦事,申訴有程序的。」
「按判決結果今天中午就要執行槍決!我沒時間再按程序了!」說著他推開警衛,又去拚命拍門。
「好了好了,你別喊了。」男職員怕他吵到法官,態度軟了下來,「把材料給我看看吧。」
顧耀東趕緊從挎包拿出照片給他。
男職員看照片:「什麼案子?」
「尚榮生的案子!」
男職員詫異地抬頭看他:「什麼?」
「尚榮生綁架案!」
辦公室裡突然變得很安靜,過了幾秒,眾人忽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顧耀東蒙了。
「你要替那五名綁匪申冤?」
「法院判死刑的五個人根本不是真正的綁匪!我剛剛找到證據!就是這些照片。這是綁架案當天在……」
男職員笑得直喘:「行了你不用說了!你到底哪個警察局的?」
顧耀東一時沒明白什麼意思:「上海市警察局,刑二處。」
「還是總局的呢,沒看報吧?犯人已經處決了。」男職員說得輕描淡寫。
顧耀東愣住:「這不可能……」
男職員把報紙塞給他,「自己看吧,角落上有通告。」
一場鬧劇過去,眾人三三兩兩散去,剩下顧耀東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事情開始得荒誕,結束得輕如鴻毛。顧耀東站在法院氣勢凌人的羅馬柱下,望著街上的車水馬龍,一臉茫然和絕望。空中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他頭暈目眩。
電話很快就從法院打到了齊昇平辦公桌上。他掛了電話,一聲冷笑,「大鬧法院。陳法官到我這兒告狀來了。」
王科達:「我看這個人真的不能留了。遲早惹出大麻煩。」
「你看著辦吧。」齊昇平起身走到窗邊,眺望著遠處的福州路,竟有些感慨:「一腔孤勇,抬棺死諫。其情可憫,其途當悲啊……」
王科達去了刑二處,當著鍾百鳴的面宣佈道:「從現在起,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見到顧耀東,立刻帶回警局查辦!不許打草驚蛇,如果發現他有潛逃跡象,不必請示,立刻控制起來!——鍾處長,不好意思了啊。」
鍾百鳴一臉抱歉:「也怪我疏於管教了。該配合的,二處一定配合。」
「如果讓我發現有人通風報信,直接送法察處嚴辦!」王科達轉頭又對一旁的劉隊長說道,「馬上帶人,到他們家守著。」
二處一幫警員面面相覷,噤若寒蟬。所有人都明白,顧耀東這次是難逃一劫了。趙志勇埋著頭,臉色難堪。
天黑時,顧耀東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福安弄。鄰居們三三兩兩站在各家門口,拿著報紙竊竊私語。看見顧耀東回來了,他們有的迴避,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搖頭歎氣。從弄堂口到楊一學家這一路,顧耀東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楊一學家門開著。顧耀東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福朵從灶披間小心翼翼端了一碗麵條出來。他下意識地往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退了兩步。
「耀東哥哥?」福朵高興地喊道。
顧耀東只能強顏歡笑地站了出來。
那隻小小的碗裡,是清水中間漂著寥寥幾根麵條。
「這幾天,你都是吃這些?」顧耀東心酸地問她。
「白麵條已經很好啦。我肚子太小,再多就裝不下了,再說還想留給爸爸……耀東哥哥,爸爸的事還是沒有消息嗎?」
顧耀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福朵趕緊又說:「沒關係!我只是想他了。所以問問。」她的懂事,只讓顧耀東更加覺得面對她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如果你見到爸爸,能在他面前誇誇我嗎?就說我每天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了,他聽見會高興的。還有,我的畢業考試公佈成績了,我考了全校第十名!後天是畢業典禮,老師說我要上領獎台,校長會給我們發獎狀。」
「我們福朵這麼厲害。」
「要是他能看見我站在領獎台上就好了……」
「你爸爸看著我長大,他也想看著你一路從小學生變成大學生,將來有自己的家庭,他還會有當外公的一天。其實他不想缺席你長大的每一步。」顧耀東埋著頭,聲音有些發抖。
福朵沉默了片刻:「耀東哥哥。我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家裡……」一開口,他的聲音已經沙啞了。顧耀東極力忍著不在福朵面前哭出來,憋到滿臉通紅,憋到聲音顫抖,似乎只要稍微鬆一口氣悲痛就會讓他潰不成軍,「家裡的煤球快用光了吧?我再給你拿點。」
福朵看著他匆匆逃走的背影,眼裡的光,驀然黯淡了下去。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眼裡只剩下了蒼涼。
顧耀東拎著裝煤球的鐵桶離開了福朵家,父母就站在家門口等自己,他失控地抽泣了一聲又趕緊忍了回去。
耀東母親快步過來緊緊抱住了他:「楊會計的事大家都聽說了,只有福朵不知道。」
顧邦才:「你也盡力了。回去吧。」
顧耀東好似沒聽見二人說話,拎著桶木然地朝弄堂口走去。耀東母親本想喊住兒子,剛開口,就被顧邦才拉住了:「讓他去吧。」
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只是悶著頭越走越快。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從前面衝過來,拉著他就朝弄堂外跑。
顧耀東怔怔地看著拉著自己手的人,是沈青禾。
就在二人離開後片刻,一輛警車停在弄堂口,劉隊長帶著幾名警員下車進了弄堂。
小路燈光昏暗,空無一人。沈青禾捂著腹部的傷口,急匆匆地拉著顧耀東,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事情我已經都知道了。警局派了人過來,可能知道你去南京的事了。這幾天你不能回家,也別去警局。暫時就待在客棧,哪兒都不要去……」
話沒說完,顧耀東忽然停下了腳步。沈青禾回頭看著他。顧耀東慢慢地無力地蹲了下去,他抱著頭,將臉埋進了膝蓋。
沈青禾沉默片刻,蹲下去抱住了他:「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顧耀東咬著胳膊淚流滿面。鐵桶上的煤灰蹭了他一身一臉,混合著淚水,到處是黑印,「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她爸爸不會回來了……是我的錯。如果當時我發現鍾百鳴在記者會上撒謊的時候就重視起來,如果我沒有把照片交給丁放而是自己送去報社,楊會計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在警局裡的人是夏處長,他一定有辦法救出楊會計。」
「你盡力了,不要苛責自己。」
「我盡力了可還是失敗了,到底該怎麼做才對?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好,我來告訴你哪兒出了問題。上海的經濟徹底失控了,不只是上海,整個國家都出了大問題。國民政府的官員表面喊著同舟共濟共渡難關,私底下卻幹著中飽私囊的勾當。蔣經國奉命要來上海督導經濟,那些人就慌了。他們自導自演了尚榮生綁架案,目的就是為了讓他交出資委會下屬企業的掌控權,用資委會的財產來填補國庫虧空。楊會計他們五個人就是綁匪的替罪羊。害死他的劊子手不是警察局的一兩個人,而是這個國民政府,是那些人出了問題所以這個世界黑白顛倒了。」
顧耀東在震驚中沉默了很久,猛然,他看見了沈青禾腹部滲出的血,喃喃道:「救走尚榮生的人,是你嗎?」
「我只是其中的一員。」
「那天晚上在弄堂,那一槍你沒有躲過去。」看著沈青禾衣服上漸漸暈開的鮮血,他明白了一切。
沈青禾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口在滲血,強裝無所謂地說:「沒關係,已經從鬼門關回來了。」
「我以為這幾天只有我自己經歷了天翻地覆,原來你也一樣。」
「我們所有人都在經歷一場戰鬥。政府在想方設法讓工廠停工,查封倉庫,栽贓給尚會長莫須有的罪名,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屈服。再繼續下去,企業會徹底垮掉的。我們一直在應對,但是很艱難。這些重工企業是未來中國僅有的工業基礎,我們有責任把這些種子保存下來。要結束這場戰鬥就必須揭露綁架案背後的真相。這會是一場惡戰。顧耀東……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顧耀東望著她。這些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話。願意嗎?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劉隊長一直帶人守在福安弄,但是兩天過去了,顧耀東一直沒有出現。這天早晨,有巡警突然匯報說在寧波路一家客棧發現了目標。
一個急剎車,三輛警車停在了客棧門口。劉隊長剛下車,就看見顧耀東穿著便衣戴著帽子從客棧匆匆出來,似乎要去什麼地方。二人對視幾秒,顧耀東轉身拔腿就跑,劉隊長大喝一聲:「在那邊!」一眾警察吹著警哨狂追而去。
顧耀東被逼進小路,衝進了一棟五層小樓。肖大頭三人和另幾名警察隨後追了進來。一樓,二樓,三樓……顧耀東拚命朝樓上跑著,推開一扇又一扇不知道通往哪裡的門,在樓裡穿梭著。
樓越來越高,路越走越少,他衝到走廊盡頭推開最後一扇門猛地衝出去,沒想到是樓頂平台。周圍沒有任何相鄰的房子,只在正前方三四米之外,有一棟矮樓房。除了跳過去,他沒有任何退路。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推門,肖大頭和小喇叭追了進來,顯然二人也沒想到這是一條死路,更沒想到會是他們把顧耀東逼到了死路。三人喘著粗氣,面面相對。顧耀東眼裡沒有絲毫退縮。過了片刻,他轉頭望向幾米之外的矮樓房,除了跳過去沒有別的辦法了,無論如何他不能在今天被抓回警局。
肖大頭忽然轉頭問小喇叭:「人呢?」
小喇叭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肖大頭裝模作樣打量四周,彷彿看不見顧耀東一樣:「明明看見他跑進來了,哪兒去了?」
小喇叭意會:「是啊,奇了怪了!哪兒去了?」
二人不約而同轉身就走。剛到門邊,就看到於胖子喘著大氣筋疲力盡推門進來。於胖子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肖大頭和小喇叭,又看了看二人身後獨自站在天台的顧耀東,一時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肖大頭:「還看什麼?人都跑了。死路一條,沒法追了!」
「哦!」於胖子倒是反應很快。
肖大頭:「你就沒有一次不掉隊的!回去能不能多練練?」
「哦!」然後於胖子小聲嘀咕道,「你們跑得快?跑得快還不是追丟了!」
肖大頭哼哼唧唧著在後面踢了他屁股一腳。三人吵鬧著離開了。顧耀東默默望著那扇關上的門,紅了眼睛。
還是那片荒原,天高地闊,荒草無垠。顧耀東和沈青禾站在楊一學被槍殺的地方,地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變成了褐紅色。
沈青禾:「你因為楊一學,我們因為尚榮生,沒想到最後我們走到了同一個交匯點。」
顧耀東:「剩下的路我想和你們一起走。我要找到真正的綁匪,讓有罪惡的人得到懲罰。我救不了楊一學,但至少不能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在黑暗裡。」
「走上這條路,就像仰面於深海。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不論對面的敵人有多強大?」
「也許我不瞭解站在對面的敵人,但我瞭解自己和誰站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沈青禾默默地看了他很久。
「青禾,我在最黑暗的地方跌倒,心卻突然明瞭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過自己要做什麼。希望你能告訴我這條路應該怎麼走。」
「還記得夏處長的話嗎?」
「不要忘了當警察的初心。」
「我會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教給你,教會你隱忍和迂迴,教會你用更聰明和隱蔽的手段對付敵人。你可以走得很慢,可以適度妥協,但要銘記初心,永不回頭。」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齊昇平家門口。齊昇平剛下車,就看見顧耀東從路邊走了過來。他很意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顧耀東鞠了一躬,然後雙手遞上夏繼成的那封信:「副局長,這是夏處長托我交給您的東西。」
齊昇平有些遲疑,他沒有伸手接信,而是問道:「你去南京見了夏處長?」
「是,處長讓我替他說一聲謝謝,感激這些年您對他的照顧。還有……讓我跟您認個錯。」